不，不只是東出覺得相似，也許村瀨就是在打比方。如果說村瀨是按照金雕的模式安排三班的人員配置，有很多事情都可以這樣理解。

三班的刑警們一齊向現場看過去。

一班班長朽木的偵查手法是標準的推理型；二班班長楠見的偵查手法是攻其不備型、謀略型；村瀨則可以說是閃現型、天才型。重案組的刑警都很傲氣，都自負有豐富的經驗和科學刑偵知識，但沒有一個人敢輕視村瀨那「動物般的直覺」，因為誰都知道村瀨憑直覺看透事件本質的本領有多大。這種本領對於一個刑偵指揮官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因此，村瀨在現場說的第一句話，將作為一個「指標」深深地刻在此後分赴各個方面進行調查的每個刑警心裏。

化為白骨的屍體在土路一側通往谷底的陡坡上的窪地里。首先看到的是頭蓋骨，其他的骨頭大概由於野獸啃食，散落得到處都是，根本看不出入的形狀來了。在頭蓋骨的旁邊，有一個被風雨侵蝕得破破爛爛的帶小輪子的大行李箱，行李箱里散亂著女人的毛髮。可以認為，兇手是把一具女屍塞進大行李箱運到這裏丟棄的。

「這是暴力團乾的。」這是他來到現場之後發出的「第一聲」。

「不知道。」

但是，那之後發生了變故。

東出和石上的警銜還都是巡查的時候，兩人就開始了無休止的競爭。說是老對手，九-九-藏-書那是好聽的，實際上兩個人的關係很疏遠，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兩人幾乎不說話。村瀨知道這種情況，故意讓東出和石上做他的左膀右臂，就跟小金雕們的母親似的，是教唆犯。讓三班內部的刑警爭功，是提高三班戰鬥力的有效手段——村瀨一定是這樣想的。這是村瀨的策略。

但是……

開始，東出只是含含糊糊地搭腔，並沒有認真聽村瀨說話，他得集中精力開車。土路狹窄，路肩脆弱，稍不注意就會跌入峽谷，車毀人亡。

直到這時，東出才認真聽村瀨說話：「您說的這些是真的嗎？」

東出和刑警們把村瀨安排在車子後座躺下，匆忙下山。

「原來如此。」

兇手一定是暴力團成員那樣殘忍而粗野的人——村瀨的「第一聲」給他的部下的大腦里刷上了這樣一條信息。

「當然是真的。這種同胞骨肉自相殘殺的現象在大型猛禽的幼鳥中並不鮮見，只不過小金雕之間的自相殘殺更加驚心動魄，因為小金雕雖說是幼鳥，但個頭特別大。更叫人感到奇怪的是，它們的母親眼看著自己的孩子們自相殘殺，竟然不去制止，故意縱容其中一隻啄食另一隻。可以說，它們的母親是教唆犯。」

村瀨吁了一口氣以後才說話。

「內部不和」是有風險的，但在刑警世界里，這也是提高工作效率的動力。三班的實績證明，「內九九藏書部不和」並沒有造成三班士氣低下。

「我知道，金雕是一種很有意思的猛禽。」

東出聽了這話心裏很不舒服。

村瀨突然說不出話來了，他的嘴唇微微戰抖著，手上的圓珠筆也掉在了地上，獃滯的眼珠左右移動，東出叫他也不答應——不是不答應，是答應不了了。事後才知道，村瀨大腦里的血管被堵住，病名是間歇性腦缺血發作。

到達醫院的時候，村瀨再次發作。醫生說得很清楚，間歇性腦缺血發作的人群中，有三分之一的人的癥狀可以自然消失，有三分之一的人治愈後有複發的可能，還有三分之一的人會發展為中風。

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村瀨是在說三班的事情。村瀨的部下東出和石上是警察學校的同班同學，現在的警銜都是警部補，只不過東出比石上早一年晉陞。這種情況，跟先後孵出來的兩隻小金雕是相似的。

村瀨站在土路上向下看著棄屍現場，三班的10個刑警聚集在班長周圍，等著班長的「第一聲」。

平時，在車上的村瀨嘴從來不閑著，不是發牢騷就是講怪話。抱怨三班又攤上一個不好破的案子啦，說一班和二班的壞話啦，喋喋不休。這還不算，有時候還說上級領導的壞話，讓車裡的人目瞪口呆。可是，今天的村瀨跟平時不一樣，靜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看著窗外，一聲不響，就像是一個正在hｔtｐｓ://ｒｅaｄ.９９ｃｓｗ•ｃｏｍ欣賞大自然美景的悠閑人，一點兒重案刑偵組刑警的影子都沒有。

大家一下子就理解了村瀨的「第一聲」是什麼意思。現場給人的感覺，首先是非常粗野。兇手把屍體運到深山裡來，連掩埋都省了，就像扔垃圾似的往山谷里一扔，關乎受害者身份的衣服也沒脫下來。

「隨便往下一扔就得了，就算屍體被人發現，也查不出來是誰！」兇手虛張聲勢的聲音彷彿還在山谷里迴響。村瀨獨特的「第一聲」給手下的刑警們描繪了一幅鮮明的圖畫。兇手把現場當成了大海。可以想見，如果把屍體綁在石頭上沉人大海，皮肉很快就會被魚蝦吃掉，只能留下一具白骨。扔在山谷里也是一樣，皮肉很快就會被野獸吃掉，猶如在大海里葬身魚腹。

5月3日，黃金周已經過去一大半。

上午11點，F縣北部的Q市警察署向縣警察本部刑偵一課報告說，一對採摘山菜的夫婦在山上發現了化為白骨的屍體。現場在縣境附近中磯村的國有林里，由於那裡的森林很像富士山山麓的森林，在那裡自殺的人很多。採摘山菜的季節是發現屍體數量最多的時期，幾乎相當於另一個地方一年內被發現的屍體的總和。

後來東出才意識到，那是村瀨發病的前兆。

村瀨也不在乎東出的態度，繼續饒有興緻地說金雕的故事。

「為什麼要這樣？」

九_九_藏_書「因為它無法同時養活兩隻小金雕。像金雕這種猛禽，幼鳥也要吃肉，所以從一開始它就沒打算養活兩隻。可是如果只生一個卵呢，又怕萬一那個卵是未受精的，孵不出來，那就白折騰了」。

不幸的是，村瀨屬於最後那個三分之一。

也許村瀨並不會就此滿足，如果他扮演的是小金雕們的母親的角色，那麼他還要期待東出和石上這兩隻小金雕自相殘殺。眼看著決戰的時刻就要到了——想到這裏東出脊背發冷。從村瀨平素對於競爭的執著來看，東出覺得自己的推測未必沒有切中要害。

村瀨坐在副駕駛座位上，東出開車向北疾馳，要趕到現場即使走高速公路也得兩個小時，他們的心情都非常沉重。化為白骨的屍體，單是判斷身份就比新屍體難得多，而且很難確定受害者的被殺時間，要想抓住兇手，更是難上加難。總之是抽到了一支下下籤——手握方向盤的東出這樣想。

突然，村瀨開口說道：「東出，前邊的山崖上有金雕的巢，你知道嗎？」

反正又是自殺的——刑偵一課的刑警們誰都沒把Q市警察署的報告當回事。但是，驗屍結果表明，受害者很有可能是被殺死以後扔到森林里去的。於是，剛剛偵破了一個老婆婆被殺案件，手頭暫時沒有任務的三班被派了出去。

「如果只生一個卵，就算能孵化出來，天生體弱也不行，所以要生兩個。這是雙ｈttｐs://rｅad.９9csｗ•com保險，其中一個是預備的。總之，先孵出來的如果不是剛出殼就死掉或者天生體弱，預備的那個就不能允許活下來。這就是所謂的優勝劣汰。」

「為什麼？」東出和石上同時問道。

「雌金雕一般在巢里生兩個蛋，其中一個早兩三天孵化出來。先孵化出來的小金雕總是欺負后孵化出來的小金雕，把弟弟或妹妹啄得渾身是血。弟弟或妹妹無力跟哥哥或姐姐掐架，最終總是被啄死。」

車子順著中磯川駛入林巾道路，進入深山。過了水庫和國民療養院以後，就是狹窄的土路了。

東出一邊小心地著車向醫院疾馳，一邊在心裏想：村瀨班長已經感覺到自己要病倒了，所以才把小金雕的故事講給自己聽。村瀨知道他以後不能繼續指揮三班了，用講小金雕故事的方式把三班委託給了自己。如果是這樣的話，小金雕指的就不是自己和石上，村瀨也不是小金雕們的母親，而是先孵化出來的小金雕，自己則是預備的。

離開醫院的時候，東出突然意識到：先孵出來的幼鳥已經死去，自己作為預備的被允許活下來，並且將要領導三班，把老班長未競的事業繼續下去。

「你們看，兇手簡直把現場當成了大海嘛！」

現場在進入森林中的土路之後4公里處，途中雖然有木製的欄杆橫在路上，並且掛著「巨石時有滑落，通行危險」的牌子，但如果想過去的話，下車把欄杆移開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