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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陳遂 第十五節

第三章 陳遂

第十五節

「那好吧,搞得我白白興奮了一場。如果你有什麼擅長講鬼故事的朋友,一定要及時向我推薦。」我性性道。
我的興緻來了,本來我只是隨便提提,沒想到他真的肯講,在這樣一種情況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話里好像又露出了酸溜溜的味道,可是我對天發誓,我真的沒有諷刺他們的意思。
我脫口而出:「哦,為什麼會怕我心情不快?」我緊盯著他的臉,不知道中了什麼邪了。
他點頭道:「府君這麼吩咐了,小人一定留意。」
陳長年也坐不住了,對我長跪道:「廷尉君見笑了,如果臣能及得上君的萬一,又豈能一輩子做個家丞。」
他又伏地一拜:「廷尉君說的對,我們君侯一點都不喜歡聽鬼故事,我就算講得再出神入化,也沒有用武之地啊。望廷尉君明察!」
「家人自然很著急,到處延醫求治,可是竟然用藥萬方都不見效。這太守屬下有一個掾吏,聽到主君病危,就去拜見,說太守或許不是一般的病,有可能觸犯了鬼魂。因為太守前一天巡視的監獄已經建了四五十年,裏面冤魂無read.99csw.com數。太守家人慌了,忙問有什麼辦法可以禳解。小吏說不妨,他學過法術,能見到鬼神,可以想辦法為太守禳解。於是他袖出一卷竹書,在房間里唸唸有詞,左看右看,發現床前有個惡鬼,僵直地坐在太守病榻之前,口中喃喃地呼喊冤枉。這掾吏於是使用法術將這惡鬼驅散,太守真的很快就病癒了。」
他親自奉茶到我的几案前,膝行前進,恭敬地說:「廷尉君,別來無恙,臣想念得緊。」
他滿臉堆歡,那程度之深,連他臉上的肥肉也絲毫不能遮掩。他笑道:「不知道兄長大駕光臨,小弟榮幸何似!」
好像伸手在我嘴邊緊張侍候,以便接住我嘴角灑落的食物殘屑似的,陳覽趕忙回應:「阿兄言重了,其實阿兄深知小弟無能,所以才把爵位讓給小弟,小弟因此得以衣食無憂,這一切都是阿兄的恩賜。小弟應該時時前去拜望阿兄,只是怕阿兄見了小弟反而心情不快。」
我按照慣例應了一聲「哦」,表示鼓勵。他點點頭,繼續說下去。
他沉默了一下,咳嗽了兩聲,道九_九_藏_書:「承蒙廷尉君厚愛,臣這就講一個。」
他的笑容霎時凝住了,但只有短暫的一瞬,很快又笑逐顏開:「廷尉君見笑了,臣職位卑微,哪裡敢有什麼心愿可言。雖然廷尉君是臣的故主,可是在臣的心中,永遠是一生的主君。只是稱呼一事,朝廷有明法,臣不敢造次。」
「罷了。」我舉起酒爵,「以前我這個當兄長的公務太忙,沒有時間來看望君侯,君侯礙於身份,又不能時常枉駕光臨敝舍,致使我們兄弟兩人常常缺乏親情交流,以後有機會我會常來的。」
我也很快得到了好處,雖然照舊當著廷尉,但是得到了侍中的加官,可以時時被召入內廷,參与樞機。我每天從家裡去府中視事的時候,心情也不再是那麼灰暗的了。我感覺這輩子封侯有望,對弟弟也完全喪失了怨恨之心。
陳覽長得已經肥頭大耳,看來幾年的列侯生活已經把他徹底改變了,這完全不是我印象中的那個畏畏縮縮、身材削瘦的弟弟。他穿著黑色的絲衣,頭上帶著三梁的黑冠,一副養尊處優的模樣,只是神態還比較拘謹read.99csw.com,大概早年的記憶還留給了他相當的印象,在我這個同父異母兄長面前手腳還不知道怎麼放置。看來我曾經真是一個兄惡的兄長,我為此深深感到後悔,其實在別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權勢固然是快樂的,但是讓人在自己面前感恩戴德,這給自己帶來的快樂更是無可比擬。現在我就深深地感覺到這一點。
他也好像悟出了什麼,緊張地看了陳長年一眼,有些尷尬道:「阿兄知道小弟駑鈍不才,見了當然會不高興。」
但是現在我一點也沒有,反倒是他在我面前顯出有愧於心的樣子。
他於是緩緩說道:「從前有一個太守,性情非常仁厚,一向敬奉鬼神,善愛百姓。有一天他去郡監獄巡視,囚犯們紛紛隔著囚欄喊冤。這太守盡心盡責,把所有喊冤的囚犯都叫出來一一詢問,讓他們講述冤情,這樣花了整整一天,第二天他就病倒了。」
他又點點頭道:「事後太守問掾吏到底用什麼辦法治好了他,掾吏把所看到的一說,太守大驚,說我一生敬奉鬼神,也從來沒有冤殺好人,竟然被冤鬼如此欺負。而我的前任九-九-藏-書是個酷吏,殺人如麻,卻身體壯健,官運亨通。何況那些受冤的鬼魂所受的冤枉也許就是得自那位前任,鬼魂不去找他反而找我,難道它們是這麼不講道理的嗎?掾吏說,我也這樣問過那個惡鬼,那冤魂說其實任何鬼本身都沒有力量禍害生人,但是如果生人自己怕鬼,鬼卻可以助他一臂之力。鬼由心生,此所謂自作孽,不可活也。」
雖然我的確不在乎了,可是也許由於慣常的性格罷,嘴裏卻無端冒出一句:「能得家丞君想念,下走真是太榮幸了。終於可以侍奉新主,也算是了結了心愿罷。其實,我還是習慣於聽『主君』這一稱呼呢。」
「如此神奇。」我不由得接上一句,暗想自己以後看來不能隨便去陰暗的老監獄巡視了。我見長年停住了,再次鼓勵道:「不要緊,你繼續講。」
我盯著他的臉看了好一刻:「很好。君最近有什麼好的鬼故事,不妨講來聽聽。自從離開這座宅子,就再也沒機會聽到君講的故事了,想起來獨有這件事是人生最遺憾的啦。」說著我把雙手一攤。
「那你想做什麼?」我的語氣突然嚴厲read.99csw.com起來。
我看見長年停住了,一怔:「完了?這叫什麼鬼故事,一點都不恐怖。長年君,怎麼你這麼多年來講故事的水平不升反降?」
他嚇了一跳:「廷尉君息怒,臣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自恨才智駑鈍,一輩子只有侍候貴人的命。」
有一天我還曾經想到去看看弟弟。一個心中具有絕對安全感的人,是不會對過去的失意耿耿於懷的,要是換了以前,我的確沒有這麼淡然的心情。而且得知自己受騙后,我曾經一度痛心疾首,恨不能把陳長年碎屍萬段,才能解得了心中的怨恨。
過幾天,在五日一間隔的朝會上,許嘉告訴我,舉薦陳湯的奏書發下了,皇帝的批覆是可以。很快,陳湯就接到了光祿勛官署發來的文書,要陳湯即刻去赴職。
他的反應還算合格,我意味深長地看了長年一樣:「君侯有長年這樣有才幹又忠心的家丞為輔佐,怎麼會駑鈍不才?要說才能,你阿兄比起他來實在差得遠了。」
我已經後悔了,所以趕忙道:「我只不過是開玩笑,長年君不要介意。」我把目光轉向我的弟弟陳覽,「許久未來拜訪,君侯還無恙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