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麼行？」嫡妻說，「要是他刺殺你怎麼辦？」她話聲一落，其他人都紛紛贊同。

「可你之前究竟害得那兩位恩人的親友死傷殆盡啊。」話一出口，我馬上感覺糟了。這件事怎麼能夠再提。

「因為主君有興緻跟我開玩笑了。」他道。

他突然滴下眼淚，這大概是我第二次看他哭了，以前從沒見過，可是今天一天之內，我就看到了兩次。

「你怎麼如此肯定？」我道。

他的臉色倒是不變：「唉，那些也許都是天意，今天我求得主君答應寬恕那兩位恩人，救了他們的性命，總算也可以稍微心安理得了。我想主君當年那樣做，也不過是勤于職守，力求陞官read.99csw.com——這世上做官的誰又不想陞官？」

「好罷。」我頹然道，「其實你是多慮了，如果我真要殺他們，在路上我就下命令了。從南山到長安沿途有多少亭郵，我要傳達個命令還會有困難嗎？」他伏地道：「多謝主君厚恩。湯此生一定竭力相報。」

我以為子公不一定會回來了。

「你們都去休息罷，我沒有事。」我呻|吟了一下，啞著嗓子說。

他語塞了。我的話的確不是聳人聽聞，毆辱二千石官吏是項大罪，再寬容也會被罰戍邊。

我哼哼著說：「算了，那兩個賊盜也是他的救命恩人。」於是我把自己和萬章之九_九_藏_書間的恩怨告訴他們。

醒來的時候，渾身痠痛，一家人都坐在我身邊。看見我醒了，他們都露出欣慰的目光。我的嫡長子和他的黃臉婆母親也緊緊靠著我，似乎也鬆了一口氣。我覺得心裏有些慚愧。

我的嫡妻憤怒地說：「他還敢來見主君？膽子不小。去把他捆了。」

我「哼」了一聲：「廷尉是隨便人可以欺侮的嗎？就算我不介意，朝廷會不介意嗎？」

「你就是來向我求這件事的？要不是看在你救了我的分上，我會先殺了你。」我看他沉默，又說道。

我揶俞他，忘了自己的傷痛：「看不出你這豎子，還挺兒女情長的。我以為今天的子公會幹脆射殺httｐs://ｒeａd•99ｃｓw.cｏｍ了他們，因為射傷自己的恩人，傳出去名聲可更會不好聽，一併射殺了，就誰也不知道了。子公，你可真是不走運。」

他看了看我，似乎受了感染，強笑道：「主君答應不追究他們了？」

「不是。」他們囁嚅道，「那伙賊盜想篡獄，總歸是罪有應得。」

「不必了。」我說，「他或許有話跟我說，你們出去罷，叫他進來。」

「他要刺殺我還會幫我射傷刺客？」我煩悶地說，「再說你們這麼多人在，還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傷害我？」

我搖搖頭：「錯了，是射傷兩位恩人救了一位恩人，惡名仍舊大於善名。」

果然，他一進來就「撲通」跪在我面前說：「ｈｔｔｐs://reａd•９9csw.ｃom求主君一定放過萬章、樓護。」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做得不對？」我說。

這時夕陽照進了房間一角，想起早上出門的時候是迎著晨曦的，而黃昏時刻卻遍體鱗傷地躺在家裡，我忽然發覺自己有說不出來的滑稽。

我苦笑了笑：「你們別說違心話了。我做得對不對，自己知道。」

他們面面相覷，顯出尷尬的神情。

回去的路上，兩個家僕一直安慰我，要我立刻下命令徵發吏卒去逐捕萬章和樓護。他們對陳湯的行為也咬牙切齒：「這豎子是府君的門客，府君平日也對他不薄，沒想到關鍵時刻他竟然背叛府君。」

這時家僕上來報告：「陳湯等候在外面，說一定要見主君。」

ｒｅaｄ.９９ｃｓw.ｃoｍ其實我深知陳湯絕對不會那麼干，不說別的理由，就憑他的行事風格。有時候他固然願意冒險，但是傷害我卻毫無意義。

在車軸滾動單調的聲音中，我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但我僅僅是射傷了兩位恩人，卻讓一位恩人免於被殺，那程度究竟是不一樣的，至少是功過相抵。」他堅持道。

看我不說話，他又補充道：「我知道主君是說我本來在外面名聲不好，所以一連得到兩位列侯舉薦，仍位不過郎中，官不過執戟。如今又得了射傷恩人的名聲，只怕在長安更不好混了。但是，主君也是我的恩人，我射傷一個恩人救了另一個恩人，頂多功過相抵。我相信很多人碰到這樣的事，都免不了像我一樣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