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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陳遂 第二十五節

第三章 陳遂

第二十五節

樓護撇了撇嘴:「問這個幹什麼?」
羅敷從後面死死抱著我嚷泣。
萬章和樓護面面相覷,顯出奇怪的神色。我不再理會他們,舔舔筆毫,滿懷神傷地寫自己的遺令:
我閉著眼睛,等著刀落下來。
我豎起大拇指讚道:「君況號稱『翼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今天要是你晚來一步,就只能看見我身首分離了。」
萬章說:「按說你上次饒了我一次,我應該也饒你一次。可是殺你很難,機會實在難得,得罪了。」說著他緩緩走過來,雙手握刀,「想要不痛苦,就跪下把脖子伸出來罷。」
看著甘延壽好整以暇的樣子,我知道萬章和樓護兩個人絕對不是對手,於是大大鬆了一口氣。我真該慶幸,沒想到今天神奇般地揀了條命,如果不是羅敷想辦法寫遺令拖延,恐怕就等不到他來了。誰能料到甘君況這麼晚會來找我,更不會想到軍情緊急得他要排闥而入。大概這也是天意罷。也許那個術士說得對,我以前的確濫殺過無辜,但後來我有了悔改之心,上天就因此給我一個機會,以後我更得秉公斷案,九-九-藏-書才對得起上天對我的一番好生之德。
我點了點頭:「是的,你認識他嗎?」我覺得還可以攀談幾句拖延時間,甚至可以告訴他,甘君況曾對他有恩。
「不認識。」他答道,說著把我那張遺令遞給羅敷。
甘延壽大笑一聲:「好久沒這樣真刀真槍打過了。」說著俯身一劍,朝萬章刺去,左手順勢抓起一個青銅鑄造的提梁卣,格住了樓護的環刀。那個青銅卣是我擺在屋裡的裝飾,也是我父親當年所得的孝宣皇帝的賞賜,足有五六十斤,可是甘延壽抓住它的提梁,如銅錘那樣揮舞。樓護也的確有些旅力,被這樣沉重的銅卣格住環刀,竟然沒有震飛。只是他的腿有些痛,一拐一拐地閃避甘延壽的攻擊,像一隻暴怒的蟾蜍。
自古無不死之人,今將絕矣,書此遺令:家產令二子疏、寬平分,勿分嫡庶。若疏能為孝子,則當遵父命。若疏不為孝子,則羅敷可將寬往依甘君況。君況我死友,必不令爾流離失所也。在旁者:羅敷、萬子夏、樓君卿。彼二人為同產妹及友報仇,我實有罪,子孫切勿報之。建昭二年秋八月壬申陳遂手筆。九*九*藏*書
甘延壽走到萬章面前,道:「這大概就是我曾經救過性命的萬章罷。今天我不殺你,你就欠我兩條命了。」
我龜縮在牆腳,甘延壽背對著我,對我形成了很好的保護。萬章和甘延壽刀來劍往,不住發出尖銳的撞擊聲,樓護也爬了起來,從牆壁上死勁拔出自己的環刀,雙雙夾攻甘延壽。
「好,那我們趕快走罷。」我深知如果不是非常急切,用不著這樣寅夜招集大臣。我曾經聽尚書令講過,孝武帝元光、元狩年間,經常有半夜或者凌晨召官吏入宮商議邊塞征討事宜,到了昭、宣兩朝,緩於征伐,這種情況幾乎沒有再行。現在突然恢復,情勢必定非常危急。
我誠懇地說:「遺令一般要見證人,今天情況特殊,只能讓子夏和你以及我的侍妾羅敷當見證人了。」
他看見屋裡的情景,嘴巴戛然而止,想也不想就抓起了一個九九藏書案幾。
萬章接過,快速地掃了幾眼,似乎是好奇地說:「甘君況是否就是那位名震天下的『翼虎』甘延壽?」
「那一起走罷。」說著萬章像瘋虎一樣猛砍幾刀,甘延壽左手提卣,右手握劍,後退了幾步。樓護趁著這個機會一轉身,就想往外跑。甘延壽「哼」了一聲:「你停下。」左手的提梁卣脫手飛出,正好撞中樓護的後背,發出沉悶的聲音。樓護中了這一記,仰面栽倒。甘延壽長劍一絞,萬章的環刀也捏不住,激射而上,「噗」的一聲插入房梁。甘延壽身子一側,斜身騰起,踢了出去,萬章右肋中腳,應聲而倒,身體貼地滑出,倒撞在牆腳下,像一個麻袋,身上竟然裊裊冒出灰塵。他的衣服也真夠髒的。
樓護回答道:「還不是怪你有婦人之仁……不,我斷後,你先走。」他雖然責怪萬章,卻不肯先走,確實很有友愛精神。
樓護又發出三點笑聲:「真他媽的婆婆媽媽。我的表字君卿,告訴你又有什麼關係,還怕你的族人報仇不成?」
甘延壽沒有再給萬章機會,飛身跳了過來,同時拔出了自己九-九-藏-書的佩劍,格住萬章的環刀,又斜起一腳,將樓護踢翻在地。
樓護大踏步上前,死勁拉開她。
他笑道:「唉,車騎將軍命我即刻去見他,說是路過廷尉府時一定要把你載上,越快越好。今晚丑時三刻,宮中收到赤白囊裝裹的邊境加急文書,偽郅支單于裹脅康居兵馬,大肆侵入我烏孫屬國,揚言要統一西域,我們必須連夜商議出兵討伐。現在皇帝和車騎將軍就在溫室殿等我們。」
萬章被這突然的意外搞糊塗了,毫不猶豫地一刀朝我斬來,可是只斬到了蓆子,樓護也一個箭步逼近,兜頭一刀朝我頭頂劈下。
我當然怕疼,因為恐懼,渾身的力量都好像抽空了。我下意識地垂著頭,僵硬地伸長脖頸。
這時外面又響起了更漏的聲音,樓護急道:「子夏兄,不要再婆婆媽媽了,動手罷!」
我把遺令遞給萬章:「二位且看看。」
我臉色死灰,終於還是逃不過去。在自己防守得像鐵桶一樣的房子里被仇人殺害,甚至拖延了很長時間,這在世上恐怕都算前所未有的事情,可是竟被我趕上了。
我搖搖頭:「我沒有什麼族九*九*藏*書人,僅僅一個同產弟弟,卻是幫你們的。」
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扯起嗓子大喊:「君況,快幫我,有刺客!」說著我縮起脖子往外一滾。
甘延壽將手中的長劍還鞘,笑道:「廷尉君,今天你可欠我一命哦。」
這時甘延壽和萬章、樓護兩人已經鬥了十幾個回合,他們顯然很沮喪,左支右絀,頗為狼狽。萬章邊砍邊叫:「君卿,今天殺不了那個惡賊了,你先走罷,我斷後。」
但是一個案幾挾著風聲朝他飛來,他的刀被案幾一撞,「呼」的一聲立刻脫手,插入牆壁的木柱上,環形的刀把不停地顫動,發出「嗡嗡」的聲音。
驚魂稍定,我跟甘延壽開起了玩笑:「君況,你今天怎麼不打招呼就闖了進來?」
羅敷邊低聲哭泣邊幫我磨墨,我想了想,問樓護道:「敢問樓君表字?」
突然聽得「砰」的一聲,門被撞開了,一個人闖了進來,同時還有他的聲音:「廷尉君,剛剛接到車師戊己校尉的文書,西域危急。車騎將軍叫我們馬上去宮中商議軍……」
我大聲道:「來人,先把這兩個賊盜捆下。等我回來再作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