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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郅支單于 第十三節

第四章 郅支單于

第十三節

「可是究竟不會有給稽侯狦那個豎子的多。」我脫口道。
「哦,你怎麼知道?」我問。
「哦,谷吉,我並沒想殺他。」我說,「巨耐這豎子實在無禮。漢朝皇帝不應該怪我不遵故約,他們應該反省,怎麼選這麼一個狂徒來當使者。」
我勉強笑了笑:「他的確得成所願,漢朝至少會表彰他是個忠臣罷。他如果有兒子的話,也可以得到他的蔭庇做官了。」
我心裏更是一陣暖洋洋的。外面寒風呼嘯,是秋天的第一陣寒風。冬天又要到了。我想起前不久賓士在碧藍的夷播海上,那時那位康居美女還裸著雙臂和陳湯在湖邊調情,就不由得一陣感慨。難道我要一輩子躲在這寒冷的邊地嗎?現在我們匈奴缺衣少食,我真的有些發愁,怎麼才能度過這個寒冷的冬日。
他不置可否,說:「谷吉如此無禮,父親就算殺了他,也不是說不過去。我的意思是說,父親一生驕傲,容不得別人低看自己。其實漢朝對稽侯狦更加好一點,我們又何必一定耿耿於懷呢?畢竟稽侯九九藏書狦自甘墮落,卑躬屈膝地臣服漢朝。而父親雖說表面上臣服,骨子裡卻桀驁不馴,漢朝人不是傻瓜,當然會因此區別對待。況且兒子大胆說句父親不愛聽的話,漢朝並不想以我們為敵,兒子在漢朝這幾年也一直受到禮遇,現在他們又不遠千里送兒子回來,不也正說明了這一點嗎?」
「那又有什麼不同?」我問。
「他是漢朝的衛司馬,名叫谷吉。」駒于利受回答。
「為什麼他這麼想當使者?」我有些好奇,「難道跋山涉水的,不嫌辛苦嗎?」
駒于利受好像安慰我似的,輕輕地說:「父親,你沒有錯。這個谷吉的確是個狂徒,當時漢朝皇帝也並不肯派他出使,是他自己極力要求來的。」
我默不做聲,他說得確實對。驕傲是我的巨大榮耀,也是我的巨大弱點,我不能容許任何人背叛我。我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就因為這個性格遭到了父親虛間權渠單于的驅逐。我的母親在我父親的諸位閼氏中地位不是很高,我的地位在諸位兄弟中也因此處於弱勢,但是我一向心比天高,覺得自己才是諸位兄弟中最傑出的一個。不管論騎射還是論聰穎,我都比兄弟們強得多。我十三歲就能射殺成年匈奴射手才能射殺的大雕,我用漢文和匈奴文寫的文書又快又好,兄弟們遠遠不能望我項背。因此,我逐漸被他們孤立。他們時常聯合起來欺負我,幸好我還有幾個須卜氏和蘭氏家族的好朋友。他們的幫助一度成為我溫暖的源泉,然而有一天,我竟然發現我這幾個好朋友和我的兄弟們也玩得很開心,我心中友愛的城牆頃刻坍塌了。當這幾個好朋友又嘻嘻哈哈地來找我玩時,我一臉鐵青對他們說:「你們去和他們玩罷!」我的臉色肯定讓他們震驚了,接著,我就完全失去了他們。在匈奴的貴族子弟中,我最終變得沒有一個朋友。當我有一天偷偷射傷他們中的一個時,我父親也震怒了,他把我放逐了出去,只給了我兩個奴僕,讓我到遙遠的匈奴東地靠近烏桓的一個甌脫去當一個普通的匈奴人。這到底算不算驕傲把我害了呢?九-九-藏-書https://read.99csw.com
他道:「父親有所不知。漢朝自從武帝以來,民間開始充滿了開邊拓土的風氣,一些流氓無賴少年,本來在國內窮極無聊,或者犯罪入獄,將來免不了棄市的命運,這時忽然找到了他們的出路。他們都上書皇帝,自告奮勇說願意出使遠國,宣揚漢朝的偉大功業。皇帝接到這類奏書都非常歡喜,常常會令官府賞賜他們一些錢財,給他們頒發節旄,赦免一些罪犯跟從他們出使。有些無賴子雖然得不到皇帝的錢財資助,也經常獨闖西域,自稱為使者。漢朝人一向認為其餘國家都好征服,獨獨對我們匈奴頗有恐懼,認為是個勁敵。所以,肯出使匈奴為漢朝爭得榮譽的人,往往更讓人佩服,在仕進上也格外佔些便宜。這谷吉四十多歲,在漢朝僅僅是個小小的衛司馬,因此一直憋著九九藏書一股氣,想靠出使匈奴搏得虛名。漢朝的御史大夫貢禹比較瞭解谷吉,當時極力諫掙,說谷吉是個妄人,派他出使匈奴,一定會為國家取辱生事,只是後來因為右將軍馮奉世支持,谷吉才最終得遂所願。」
「現在看來,谷吉的確是個妄人。在路上,他對兒子我就非常倨傲。其實他的做法,並不是漢朝皇帝的意思。」
「那個該死的漢朝使者叫什麼名字?」我嘆了口氣,問駒于利受。
「天哪!有你這麼個兒子,我感到尤其驕傲。」我由衷地對他說,「只是要委屈你躲著不再露面。」
「但是現在我已經殺了谷吉,後悔也沒什麼用了。」我無奈地說。此刻在兒子面前,我無時無刻不在保持的堅強一下子蕩然無存。
「父親殺了他后,我們把他隨身攜帶的文書全部看過了。文書上漢朝皇帝命令他對父親要溫言撫慰,極力修好,不要把關係鬧僵。他隨身也帶了不少禮物,都是漢朝皇帝送給父親的。」
他說:「事已至此,我們乾脆對外宣稱沒有見到什麼漢朝使者,漢朝遣歸的單于九-九-藏-書侍子也無影無蹤。父親反而可以不斷地派使者去漢朝,追問我的下落。這樣事情就變得截然相反,是漢朝丟了父親的兒子,反而是他們對不起父親了。」
「你覺得父親做錯了,是不是?」我直視他的臉。
「跋山涉水固然辛苦,但是一次成功的出使可以很容易得到陞遷。所以漢朝一些出身卑下而又雄心勃勃的官吏,都汲汲追求出使外國的機會,尤其是出使我們匈奴。」
他笑了笑:「等到父親讓匈奴重新變得強大,兒子就可以揚眉吐氣地出來了。父親,我想這一天不會太久。」
當我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做了一件過於魯莽的事。我殺了漢朝的使者,按照漢朝的規矩,他們是絕對不會罷休的。的確,我離漢朝的本土很遠,但現在的西域幾乎全是他的屬國,強大的烏孫就在南面,龜茲的延城旁也有漢朝的西域都護治所,如果漢朝徵發西域諸國的兵馬來攻打我,並不是很難辦到。
駒于利受看了看我,誠懇地說:「父親,雖然我們父子多年未見,但是父親的脾氣還是一如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