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會去見醫生的。恐怕她的脾氣跟她媽媽一樣，倔得很。」

當他轉身往回走時，抬頭看了一眼別墅的窗戶，正好和女兒四目相對。他遲疑了一會兒，似乎在解讀女兒的眼神——那眼神里沒有憐憫和同情，有的只是深深的懷疑。

突然，她注意到花園裡有什麼東西。那是一座小土堆，土堆旁邊有個狹長的坑。從她的角度可以看見坑裡露出了一塊白布，一雙蒼白的手握著—條槍管。

「爸爸，我必須——」

「都這種時候了，她怎麼還有心情練小提琴？」

「媽媽！」她失聲大叫，手裡的小提琴摔落在地。

「這是我的家事，我覺得沒必要讓他們摻和進來。況且，這件事情牽涉到我妻子的自殺。」

有那麼一刻，瑪格麗特深為自責。要是當初沒有去搜丈夫的書房就好了，這樣她就永遠不會發現那些相片，後半生也九九藏書能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安然度過，她可以想當然地認為丈夫是個表裡如一的人。但現在，她知道了真相，一切都無可挽回了。丈夫本質上就是個魔鬼，他生活當中的一切都是假象——一個徹徹底底、精心設計的假象，而她，也是這個假象當中的―部分。

為什麼事情就不能變得簡單一點呢？要是她在書房裡找到的是某個女人的情書就好了。兩口子會大吵一架，瑪格麗特會跟丈夫坦白自己也出過軌，然後他們各自與情人斷絕來往，家庭生活也會很快回到正軌。問題是，她找到的不是女人的情書，而是遠比這更為可怕的東西。

「可以叫醫生給她開點鎮靜劑。」

「那你女兒怎麼辦？」

「她當時在窗邊看著你呢。」

瑪格麗特·羅爾夫集中精力干她的活兒，進度緩慢而穩定。過了一個小時，她的活兒終於大功告成。看著挖出來的坑，她感到非常滿意。這個坑大約長六英尺，寬兩英尺，深六英寸。她本來還想挖得更深，無奈地九_九_藏_書里有一層厚厚的黏土，挖不下去了。不過這也沒什麼關係，反正這個洞很快就會被填滿了。

「掩埋過去是瑞士的一貫傳統。」

「警方有沒有問過字條的事？」

她想到了安娜，心中不由一陣痛楚。千萬不要醒來啊，我的心肝寶貝安娜，好好睡吧。

時至清晨，小女孩安娜快醒來的時候，在夢裡依稀聽到了音樂聲。她不熟悉這首曲子，也不知道它為什麼會出現在夢裡。它在安娜的腦中縈繞了一陣子，音調漸弱，直至畫上了休止符。於是她醒了，眼睛仍然閉著，手在柔軟的被褥上摸索著，終於摸到了放在身邊的小提琴。她的手指沿著琴身中央凹進去的弧線慢慢向上滑動，一直滑到細長優雅的琴頸和古樸的螺旋形琴頭。昨晚練習的時候，小提琴總是跟她過不去，現在，她們是時候放下分歧，和好如初了。

「不好意思，奧托，小女不懂事，請多包涵，她一個人練琴練太久了。您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不行！等不了那麼ｈtｔｐs://ｒｅａｄ•９９ｃsｗ•cｏｍ久了，爸爸！」

傍晚時分，兩個男人又聚在書房裡。警方已完成初步調查，屍體已被移走。瑪格麗特寫的字條放在兩人中間的摺疊桌上。

她從窗邊走開了，昂貴的斯特拉迪瓦里斯小提琴仍然躺在地上。她把小提琴撿起來，聽著父親在樓下冷靜地跟客人解釋母親自殺的事情。她把小提琴架在肩上，琴弓放在弦上，閉上了雙眼。G小調。各種升降調。琶音。分解三和弦。

「可是爸爸——」

安娜·羅爾夫的父親在處理重要文件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這次，他從瑪格麗特的墳里取出一張字條時也是如此。他讀完字條，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彷彿害怕有人在背後偷窺。這一切都被站在卧室窗邊的安娜看在眼裡。

「等我談完事情再說。」

小女孩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尖叫出來的，戴墨鏡的男人嚇了一跳。

然後她跳到親手挖出來的溝里，仰躺下來，把槍管塞進嘴裏，扣動了扳機。

夜幕下，瑪格麗特·九-九-藏-書羅爾夫正在花園裡挖土。就在白天，她在書房裡發現了丈夫隱藏多年的秘密。現在是凌晨時分，在花園裡干這種活兒未免有些太晚。好在春天氣候比較溫暖，泥土變得柔軟而潮濕，不費什麼力氣就能鏟起來，鏟土的時候也不會發出多大動靜。她對此感到萬分慶幸。丈夫和女兒在別墅里睡得正香，她不想吵醒他們。

他那蒼白的手指在桌面上輕敲著，最終停在那張字條上。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父親對著安娜劈頭蓋臉地一頓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進來之前要先敲一下門，沒看到我在談正經事嗎？」

「把這該死的玩意兒和其他所有相關的東西通通燒了。不要讓任何人看到跟過去有關的東西，這會引起不好的回憶。這裡是瑞士，瑞士沒有過去。」

「真心希望你能說到做到。不過，幫我個小忙吧。」

「什麼事，奧托？」

「我的女兒我自己會管好，到時候我會看著辦的。」

「我女兒怎麼了？」

「還有，你這身衣服像什麼樣子！現在都十點了，還穿ｈttｐs://ｒｅａｄ.99ｃsw•ｃoｍ睡衣。」

「恐怕這是她唯一的安慰了。」

她把槍拔了出來，這是一把精美的散彈槍，由米蘭的一位大師級槍匠打造，是丈夫最喜歡的武器，不過他再也用不著它了——對此她深感痛快。

她沒有敲門就徑直闖進了父親的書房。她知道父親一定在那裡伏案對賬。只不過這一次，他並沒有坐在桌邊，而是坐在壁爐旁的一張高背安樂椅上。他是個身材矮小的人，平日里總穿著那件藍色西裝，打著條紋領帶，這一次也不例外。書房裡還有一個人，雖然室內光線比較暗，但他依然戴著墨鏡。書房裡氣氛嚴肅，顯然這兩個男人在談事情。

她一骨碌跳下床，披上了晨袍。眼下還有五個小時的練琴任務正等著她。時值六月，這位十三歲的小女孩將度過一個勤學苦練、汗水淋漓的早晨，之後天天如此，這是她的生活方式。

她一邊活動著頸部，一邊看著窗外繁花盛開、春色融融的花園。遠處，一道山牆陡然隆起，山頂上白雪皚皚，反射著陽光。她把小提琴架在肩上，準備演奏第一支練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