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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十五節

第二章

第十五節

米勒單調的生活終於在禮拜六掀起了一絲波瀾。這天他家裡來了一個叫韋羅妮克的高級妓|女。她扇了他一個耳光,他哭著喊她「媽媽」。那隻狗歇斯底里的嗥叫更是達到了高潮。奧代德一直覺得自己是見過世面的人,但他聽了兩個小時,實在受不了了,必須得出來透一口氣,順便去街對面的啤酒店喝一杯。事後他跟加百列說:「太他媽讓人鬱悶了。真該讓掃羅王大道那幫負責打心理戰的小夥子來聽聽。」
「那奇怪,我收到可靠消息說你店裡有一批塞尚的作品。」
「你現在還覺得他只是個生意不太好的畫商嗎?」
監視人員跟蹤了他兩天,這不是什麼難事,因為米勒的作息很規律。就算他是個罪犯,看起來也不太像。每天早晨九點四十五分,他準時出現在畫廊門口;到了十點,他就已經準備好營業了;下午一點三十分,他關門歇業,走到里沃利街的一家餐館吃飯,中途他會在報刊亭買一份報紙。無論是吃午飯還是買報紙,他總是會去固定的地方。
「味道怎麼樣?」
「給您消息的人估計弄錯了。祝您晚上過得愉快,先生。」
沿著畫廊對面的街道向北走五十五碼,就可以看到一家小旅館,名字叫做洛朗斯酒店。加百列把盯梢點選在了這裏。他以海因里希·基弗的身份登記入住,前台給他安排了頂層的一個小房間。一進門就能聞到一股科尼亞克白蘭地酒的味道,還有一股難聞的煙味。他告訴前台服務員自己是個劇作家,這次來巴黎是為了寫一部電影劇本,電影的背景就設在戰爭時期的法國。他說自己會在房間里工作很長時間,希望服務員不要進去九*九*藏*書打擾。在酒吧喝酒時,他總是對女服務員態度粗暴。每次清潔工想進來打掃房間時,他都會大喊大叫地把她們轟走。如果客房服務生沒有及時端來咖啡,他就會把他們訓斥一頓。很快,洛朗斯酒店上上下下的員工和大多數住客都已經知道頂樓里住著一個脾氣古怪的德國劇作家了。
「你呢,莫迪凱?」
但加百列對奧代德等人的抱怨置若罔聞。過了午夜后不久,他在旅館房間的窗口看到畫廊外停了一輛沒有標誌的客貨車。接下來的事情就像事先編排好的舞蹈一樣流暢。兩個人從客貨車裡出來,他們用了二十秒的時間潛進畫廊,解除了警報系統,然後在裏面待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便溜出畫廊,回到了車裡。前排燈閃了兩下,車子絕塵而去。
加百列到巴黎后不久,就硬著頭皮聯絡了巴黎分局的頭目烏茲·納沃特。納沃特生著金紅色的頭髮,體型就像摔跤手一樣健碩。作為沙姆龍忠實的手下,他一直對老傢伙偏愛加百列很不滿,並對加百列懷恨在心,就像二兒子嫉恨大兒子一樣,處處跟他作對。兩人坐在杜伊勒里花園噴泉邊的長凳上開會,彼此態度冷淡。會議的氣氛很僵,就像兩個敵對的將領在開展停火談判。納沃特明確表示,他認為一個小小的監控行動不需要勞煩加百列·艾隆先生的大駕,巴黎分局自己就可以搞定。他也非常介意沙姆龍竟然不告訴自己,為什麼一個小小的藝術品交易商就需要機構費這麼大的力氣來監視。面對納沃特喋喋不休的聲討,加百列相當堅忍地保持了克制。他一邊聽,一邊將手中的法式長棍麵包撕成read•99csw.com碎屑,餵給鴿子,時不時配合地點點頭。二十分鐘后,當納沃特穿過碎石小徑氣沖沖地離開時,加百列已經張羅好了所有需要的東西,包括監視人員數名,幾台頻率安全的無線電,汽車,竊聽設備和一把點二二口徑的伯萊塔手槍。
到了傍晚,米勒的行動依然很規律。他會在畫廊里待到六點半,離店之前,他會把裝滿垃圾的深綠色袋子放在街邊等著夜間回收。關店后,他會穿過洶湧的人潮來到香榭麗舍大道上最有名的飯店一一富凱餐廳。第一天晚上,奧代德負責收走米勒留在街邊的垃圾,交給加百列,莫迪凱則負責跟蹤米勒到富凱餐廳:第二天晚上,兩個人的職責換了過來。當米勒在富凱餐廳跟電影界和文學界的名流喝著香檳時,加百列在旅館的房間里乾著誰也不羡慕的臟活——翻垃圾。米勒扔掉的垃圾跟他一天的作息一樣,沒什麼稀奇的地方。裏面無非是一些看完就扔、用六種語言寫成的傳真,還有一些不重要的郵件、髒兮兮的煙蒂、用過的紙巾、咖啡渣等。
從富凱餐廳出來后,米勒會在第八區寂靜的小巷裡散一會兒步,然後去一家小酒館吃點便餐。吃完飯後,他會回到自己的公寓。眼看著這兩天一無所獲,奧代德不耐煩了:「或許他只是個生意不太好的瑞士畫商而已。你這樣做可能是在浪費你自己的時間——搞得我們也跟著你瞎忙活。」
加百列這次開車來巴黎途中,曾在尼斯機場停留了一段時間。他將租來的賓士車棄置荒野,又另租了一台雷諾車。租車中介是一個生活在普羅旺斯的猶太人,叫亨利,他的家庭在法國大屠殺九_九_藏_書中生存了下來。在機構的詞典里,亨利是個志願者,他在必要的時候為組織提供便利。這樣的志願者在全球各地有成千上萬人,他們有的是銀行家,會給機構的外勤特工提供資金;有的是酒店職員,會給外勤特工提供住宿;還有的是醫生,他們會—聲不響地給受傷或生病的特工提供治療。就亨利的情況而言,加百列無需辦手續就可以從他那裡租到雷諾車,這樣一來,即使有人追蹤也無據可查。
「雞蛋和炸薯條。」
米勒把電話掛了。奧代德在窗前密切監視著畫廊的情況,加百列放下話筒,走到他旁邊。不一會兒,那個藝術品交易商就慌慌張張地走了出來,在暮色籠罩的小道上四處張望。

巴黎

過了五分鐘,維爾納·米勒鎖了店門,準備打烊。離店之前,他沒把垃圾袋放在往常的地方,而是扔在了隔壁的高檔服裝店門口。在前往富凱餐廳的路上,他回了好幾次頭,想看看有沒有人跟蹤,但他沒有注意到體型瘦削的莫迪凱一直在街對面跟著他。維爾納·米勒的「傷口」已經化膿了,加百列想道。很快,他的鞋子就會沾滿了鮮血。
到了六點,加百列決定自己打電話試試。他撥了畫廊的號碼,然後操著一口法語,用飛快的語速問米勒先生有沒有塞尚的花卉靜物畫。
「把他的垃圾拿給我,奧代德。」
監視員失望地皺了皺眉,回答道:「他吃了牡蠣。點了好大一盤,簡直是暴殄天物。」
到了周末,米勒的作息和平常一樣規律。他有一隻狗,整天叫個不停。奧代德一直在樓下轉角處的客貨車裡監聽,他的腦袋簡直要爆炸了。他好九九藏書幾次請示加百列,想借那把伯萊塔手槍把那隻該死的狗了結了。當米勒去河邊遛狗時,奧代德請求加百列允許他在築堤上滅了那隻畜生。
話音剛落,那隻該死的狗又開始叫個不停,先是隔幾秒鐘叫一下,像是狙擊手在開槍,不一會兒就變成狂吠,像是火力全開的迫擊炮。奧代德趕緊摘下耳機,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用手枕著頭。
「他現在肯定是火燒眉毛了。」
米勒清了清嗓子說道:「很抱歉,先生,小店沒有進塞尚的任何作品。」
「看到了嗎,奧代德?」
在機構的詞典里,之前那兩個人在米勒畫廊里安裝的竊聽器被稱為「玻璃」。「玻璃」藏在電話的電子元件中,它能監聽米勒的電話和畫廊里的所有談話。由於它能從電話中充電,所以不需要電池,一旦安裝成功便可以無限期使用。
中午,他用收音機聽了會兒新聞,然後在午餐時間去了他常去的那家餐館吃飯,下午又回到畫廊繼續營業。五點鐘時,有個女顧客打來電話詢問有沒有畢加索畫的素描,她說的英語帶有濃重的斯堪的納維亞口音。米勒禮貌地表示,自己店裡沒有畢加索的素描,也沒有畢加索的任何作品。他還很厚道地把兩個競爭對手的姓名和地址給了她,讓她過去問問。
米勒畫廊位於聖奧諾雷郊區街和歌劇院大街之間一條小路的拐角處,隔壁兩家店一家賣手機,另一家賣誰也不會穿的高檔男裝。門上貼著一塊字跡工整的藍色標牌,上面寫著「只接受預約」。厚重的安全玻璃後面擺著兩幅小型裝飾畫,都是些法國二流花卉畫家的作品。加百列不喜歡法國花卉畫家,他曾經修復過三幅這樣的作品,九_九_藏_書這些畫作修復起來簡直乏味得要死。
「他看起來鬼鬼祟祟的,不過你為什麼要打電話過去嚇他呢?」
第一天出勤的監視員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叫奧代德。第二天出勤的是一個瘦削的小夥子,叫莫迪凱。他早上一直冒著嚴寒蜷縮在人行道邊的一張椅子上。吃完午飯後,他跟著米勒回到了畫廊,然後去洛朗斯酒店跟加百列彙報情況。
「跟我講講吧,莫迪凱,」加百列說,「他今天午飯吃了什麼?」
禮拜一天亮時,沒人比奧代德更高興了。這天天氣陰沉潮濕,米勒對他家的狗發了最後一頓火,便摔門而去,走到大街上。奧代德透過漆黑的車窗看著他,臉上一副嫌惡的表情。他把無線電放到嘴邊,向待在旅館房間的加百列彙報情況:「羅密歐好像要去畫廊,接下來的任務交給你了。」
第二天早晨,米勒的畫廊沒有顧客光臨,也沒有電話打來。他自己倒是打了兩通電話,一通打到里昂,向對方詢問一幅畫能否到貨;另一通打給房東,跟他抱怨屋子裡的水管問題。
加百列笑了笑,什麼也沒說。沙姆龍把這招叫做「往敵人的鞋裡放石子」。一開始,敵人可能只是感到腳底不舒服,用不了多久,這顆石子就會在他的腳上劃出一道口子。久而久之,傷口越來越大,整隻鞋都會沾滿腳上的血。
加百列離開窗前,拿起電話,撥了畫廊的號碼。電話響了五聲,便自動轉入答錄機。加百列把聽筒放在電話旁邊的桌上,然後把一個小型手提無線電的音量開大。幾秒鐘后,他聽到了答錄機上的錄音。維爾納·米勒在錄音中說自己的畫廊會在明早十點再營業,如有需要請致電預約。
「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