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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慕尼黑的一間公寓 第六節

第一章 慕尼黑的一間公寓

第六節

「確實沒有這種情況。不過,在最開始的時候,本傑明就對這本書的內容很保密。」
這時,加百列覺得還是不能把氣氛弄得太緊張,於是,他接著問道:「你知道本傑明都受到過哪些恐嚇嗎?」
「怎麼不見的?」
「把照片發給我——今晚就要。」
走過一座教堂,加百列向左拐,在一個小廣場稍微歇了一下。接著,他又朝右拐進一條狹窄小路,朝普林茲萊格頓大街繁華的車流聲中走去。韋斯仍然在後面跟著他。
離六點半還有五個小時。天氣晴朗,微風徐徐,加百列決定去散散步。他走上一條用鵝卵石鋪成的窄路,路旁有隱約出現的小河。他穿過了一片在陽光照耀下的草坪,遠處,奧林匹亞塔那近千英尺高的塔尖在清澈的藍天下閃著耀眼的光芒。加百列低下頭,繼續往前走。
「你知道那本書是關於什麼的嗎?」
「那麼,對於猶太人來說,調查整個事件並且十分順利地完成了一次反追蹤行動,這就正常嗎?」
阿克塞爾·韋斯偵探看到加百列從賓館里出來的時候,一時著急,從車上跳下來,把手機忘在了車裡。被加百列徹底甩掉以後,他一路跑回到車上,在撥通電話報告情況之前,他停下來趕緊喘上幾口氣。他向身在羅馬的上級報告,那個名叫蘭多的以色列人不見了。
「這樣你會錯過航班的。」
那次行動的秘密代號叫作「天譴」。在組織中,加百列的代號是希伯來文中的第一個字母α,專門負責行刺;而負責跟蹤和摸清對手活動習慣的特工代號是希伯來文中的第十六個字母π;組織中的一名情報官員代號是希伯來文中的第十九個字母τ;本傑明·斯特恩的代號是希伯來文中的第八個字母θ,負責邏輯推理活動,具體工作就是保持特工們交流信息的通道安全流暢,想辦法躲避敵人的追蹤,避免讓他們查到機構頭上。有時候,特工撤退,他還會客串一下承接司機。沒錯,在義大利那晚,加百列殺死了「黑色九月」的一名特工頭目后,就是跳進本傑明開著的綠色菲亞特汽車,才從安妮巴利亞諾廣場脫身的。在去機場的路上,加百列讓本傑明把車停在路邊,好穩定一下情緒。當時本傑明朝他大喊,讓他回到車上。那場景,加百列如今還記憶猶新。
加百列爬上一座長滿草的土丘,坐在涼涼的草地上。在往常,每當記憶中的事在腦海中閃現,他總是把它們推開,不過,這次他沒有這樣做,而是任由它們闖進自己的九_九_藏_書腦海。羅馬諾……斯普林格……斯皮策……斯萊文……幾張逝者的面孔依次從他眼前飄過。一共十一個。「黑色九月」成員潛入了以色列隊員住處,被發現時,立刻有兩人遭射殺。剩下的九個是德國人在菲斯滕菲爾德的布魯克軍用機場實行愚蠢的營救行動過程中被恐怖分子殺掉的。「黑色九月」蓄意製造了那次襲擊,吉爾達·邁爾想要按《聖經》中所說的——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來命令機構派「男孩們」去追殺他們。任務交給了一位叫作阿里·沙姆龍的負責人,這個人行動起來手腳乾脆利落,接手任務后,他找了幾個替他幹活的人,其中一位就是就讀於耶路撒冷貝特索艾爾美術學校、年輕有為的加百列·艾隆。
「對於你的兄弟,我感到很遺憾。對不起,應該是同母異父的兄弟。在教工中間,他是一個很出色的人。他的死對於我們來說是個打擊。」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沒有流露出絲毫的誠意,就好像這些話是由一個大學畢業生事先替他寫好的一樣,「蘭多先生,我要怎樣幫助你呢?」
「說實話,我並不了解。」
「聽您這話,感覺您好像也很不同意他的觀點。」
在返回旅館的路上,加百列走進了一家大型學生書店。他先是盯著書店指示板看了一會兒,然後走到樓上,步入了旅遊區。他找到了一個裝滿了地圖的陳列箱,從中翻出一張義大利北部的地圖。
「今天早些時候,在奧林匹克村我拍到了一張。」
一共有九位數字。加百列沒有用筆,聽過一遍就記住了。
「恐嚇太多了,很難說清楚。本傑明認為德國人在戰時的做法是錯誤的,他的這一系列觀點讓他在很多情況下都很不受歡迎。」
「同意您的觀點。」
加百列徑直朝自己住的旅館走去。他從前台工作人員那裡領到了鑰匙,然後坐電梯上樓,來到自己的房前。進門后,他把衣服收拾到一個黑色的皮質服裝袋裡,把房間的保險箱打開,拿出了以色列領事館長官給他的資料,還有那個裝有本傑明·斯特恩眼鏡的信封。他把這幾件東西放到手提箱里,蓋上箱蓋。他關掉了屋內的燈,走到窗前,把窗帘挑開一個縫。街上停著一輛車。加百列能夠看到車內駕駛員的位置上一閃一閃有香煙的光亮。是韋斯。加百列把窗帘放下,坐在床頭,等著電話鈴響。
「地點是賽茨大街和安所得大街交匯處的拐角,就在普林里格南邊。你知道那兒嗎?」
加百read•99csw.com列看著伯格教授走出酒店,騎車走了,心想,好運個鬼。
「就是『那件事』的事發地?」
他又來到了康諾利大街。其實,這裏算不上是什麼大街,路的兩旁只有些小型的三層樓公寓。他在三十一號公寓前停住了。二樓有一個光著膀子的青少年正走上陽台去抖毛毯。記憶中的片段在加百列頭腦中閃過,在他看來,似乎站在那裡的不是一個年輕的德國人,而是一個戴著巴拉克拉法帽的巴勒斯坦人。而後,一個懷裡抱著孩子、手推嬰兒車的婦女從一樓走了出來。霎時間,加百列覺得自己看到了伊薩一一「黑色九月」隊里的頭兒,臉上塗著鞋油,穿著狩獵裝,戴著高爾夫球帽,好不神氣。
「你至少應該有他的照片了吧?」
「車鑰匙呢?」
「他盯著康諾利大街三十一號公寓樓看了一段時間。」
他在附近的一張桌子上把地圖展開,從口袋裡拿出了那張明信片。本傑明原來居住的那家旅館是在一個名叫布冷佐奈的小鎮。從照片上來看,小鎮位於義大利北部某處湖岸邊。他從西往東慢慢地查找著,從馬喬里到科莫,再到伊塞奧,最後再到加爾達,在義大利北部每一條大湖的周圍,他仔細地查找著小鎮和村莊的名字。布冷佐奈。找到了,在加爾達湖的東岸、義大利南部較廣闊的地帶和北部像匕首一樣的地帶中間的地方就是布冷佐奈。
韋斯尷尬地說了一遍事情的經過。
教授聳了聳肩,說道:「幾年前,我寫了一本關於戰時德國天主教教堂方面的書。對於書中的結論,本傑明持反對看法,並且以極為公開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態度。當時我們鬧得很僵。」教授看了一下手錶,說道,「對不起,我另外有約。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給我一分鐘的時間。」
加百列爬進車裡,快速用鑰匙打著火,接著發動引擎。他猛地調轉車頭,駛離停車位,朝右急轉彎,消失在夜晚繁忙的車流中。
加百列可以很輕易地把他甩掉,或者是讓這位德國偵探行跡暴露。不過,現在還不是露一手的時候,因為這樣會暴露他職業特工的身份。到目前為止,阿克塞爾·韋斯能知道的只有加百列是埃胡德·蘭多先生,是歷史學家本傑明·斯特恩這名被害人的兄弟,其他的什麼都沒有了,既然這樣,他為什麼還要一直跟蹤呢?這讓加百列覺得更加好奇了。
十分鐘后,他發現自己來到了村子的最南端。總體來講,奧林匹克公園也https://read.99csw.com不過如此,這裏無非就是一座村莊,一片寬廣的住宅區,有自己的火車站、郵局,還有自己的行政官員。用水泥建成的平房和公寓顯得老態龍鍾。為了把這地方照亮一點,很多單元的住戶都在牆上刷了亮色塗料。
「那是你沒看見他的臉,本。你沒看見他那張該死的臉。」
加百列回答道:「知道,告訴我車牌號碼吧。」
「我說了,就給我一分鐘的時間!」
那個女人看了加百列一眼,好像已經習慣了陌生人帶著滿臉懷疑的表情站在她家門口。看她的樣子,好像在說:沒錯,就是這裏,這裏就是事發地,可現在這裡是我家,所以,請你走開。不過,她好像在加百列的目光中感覺到了一些別的東西,一些讓她焦躁不安的東西。她趕緊把孩子放進嬰兒車裡,朝操場走去了。
在接下來的十八個月里,沙姆龍帶領的組織暗殺了十幾個「黑色九月」的成員,加百列自己就殺掉了其中六個。這次行動結束之後,本傑明繼續他的學術生涯。加百列本打算回到貝特索艾爾美術學校去繼續自己的學業,可是死在他手中的那些亡靈一直縈繞著他,令他創作的靈感全無。他把莉亞一個人留在以色列,自己去了威尼斯,和翁貝托·孔蒂學習修畫技藝。在修畫的過程中,他找到能夠治愈自己傷口的東西。孔蒂這個人對加百列的過去一無所知,不過,他似乎能夠理解這樣的加百列。夜裡很晚的時候,他會來到加百列居住的小旅館,把他拽到威尼斯的大街上去欣賞藝術。一天晚上,在弗拉里教堂,他站在提香偉大的畫作前,抓著加百列的胳膊說道:「一個自滿的人只能是一個合格的修畫師,但稱不上偉大。只有自己的人生畫作曾經遭受損壞的人,才能成為一名真正偉大的修畫師。這對你來說是個啟迪,是次洗禮。終有一天你會成為一名偉大的修畫師。你會比我出色,我堅信這一點。」
第二天,加百列花了幾乎一早上的時間查找路德維希大學現代史學院院長赫爾穆特·伯格的下落。他先是在教授家的留言機里留了言,往他手機上發了信息,而後又在脾氣不怎麼樣的學院秘書那裡留了便條。在賓館院內一處僻靜的地方簡單地吃了頓午餐后,他決定就這樣一直在教授辦公室外面等他出現。後來,一位看門人走過來,把一張便條塞進他手中。教授同意和蘭多先生見面,時間是六點半,地點是在阿瑪利亞大街一家名為蓋斯塔特艾辛格的酒店。
九*九*藏*書還是在老地方。后保險杠,靠近人行道這邊。」
加百列把地圖合上,帶到了樓下收銀台。一會兒過後,他從旋轉門出來,來到了大街上,口袋裡穩穩地揣著地圖和明信片。他的眼睛本能地掃視了一下路況,包括街上停著的車以及周圍建築物的窗戶。
「蘭多先生,您需要計程車嗎?」
乍一看去,教授好像是個可愛的人,不過,幾句話之後,這種感覺很快就消失了。和很多德國知識分子一樣,赫爾穆特·伯格身上帶著一種要把一切低智商的人消滅掉的架子。他對加百列說,他只有喝一杯啤酒的時間,不過,他還是讓加百列從菜單上點出想要吃的東西。加百列只點了一杯礦泉水,這種做法似乎讓這位德國教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二十分鐘后,電話響了,加百列拿起電話,說:「蘭多。」
「是的,沒錯。他當時正在寫一本書。」

慕尼黑

他拐向左邊,朝自己所住的旅館走去,心裏琢磨著為什麼自己在書店的時候,阿克塞爾·韋斯會一直坐在街對面的咖啡廳里,為什麼就連現在穿過慕尼黑中心地帶的時候還是跟著自己。
也不知是用什麼辦法,沙姆龍居然早就了解到,加百列在軍隊義務服兵役期間有過一段不愉快的經歷。加百列的父母是奧斯威辛集中營的倖存者,他的上司認定他是個高傲又自私的傢伙,還覺得他患有精神抑鬱症,智商雖高,卻總是在執行長官發出命令之前擅自採取獨立行動。雖然他精通多種語言,但在前線作戰時,這種能耐沒有絲毫價值,不過,阿里·沙姆龍倒是極為看好他的這些優點。他的戰場不應該在蘭戈或是西奈,而應該是在歐洲秘密進行。加百列曾經試圖拒絕沙姆龍的邀請,不過,沙姆龍的做法讓他別無選擇。
「不知道。斯特恩教授從來沒有把旅行計劃提前告知我的習慣。」他喝乾了最後一口啤酒,然後站了起來,就好像教授宣布下課—樣。他又說了句:「再次向您表示遺憾,蘭多先生。希望您的調查進行得順利,祝您好運。」
「不了,有人來接我。謝謝。」
接著,身在羅馬的那位上級掛掉了電話。
「村子里?他去那兒幹什麼?」
孔蒂不會知道,在第一次執行沙姆龍派給他的刺殺任務的前一晚,沙姆龍就對加百列說過同樣的話。
加百列走進了馬克西米立安大街的一家旅館,用大廳的公用電話打給了某人。他從旅館出來,繼續往前走。他注意到身後五十米的地方,那個警察還站在九*九*藏*書街對面。
加百列掛掉電話,穿上夾克。他向大廳里的晚間值班人員解釋說他要提前結賬。
加百列用很驚訝的口吻問道:「真的嗎?有誰能在不告訴您緣由的情況下擅自離開學院去寫書,還不告訴您是什麼書?」
「上個月本傑明去了義大利。您知道他為什麼去那兒嗎?和他寫的書有關嗎?」
沙姆龍說:「我再說一遍,現在,猶太人在德國領土上的境況猶如刀俎上的魚肉,任由宰割。雖然你的父母倖免於此,可有多少人沒有逃過去?還有他們的兄弟姐妹,姨夫舅母,祖父母,都消失了,不是嗎?你真的能這樣安心待在特拉維夫,舞弄刷子和畫布,對他們坐視不管嗎?你有才能,那麼,就把這種才能先借我幾個月,這之後,你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
他按了一下最邊緣的按鈕。車門自動解鎖了。他打開駕駛座一側的車門,把袋子扔到了副駕座上。他往右邊看了看,韋斯正朝他這邊跑來,臉上滿是驚慌的表情。
前台遞給了他一張賬單。加百列用沙姆龍給他的其中一張信用卡結了賬,然後走了出去。他快步走向左邊,一手拎著裝衣服的袋子,另一手拎著手提箱。二十秒后,他聽到了車門一開一關的聲音,接著傳來了在安娜大街那潮濕的鵝卵石路面上行走的腳步聲。他仍舊按照原來的節奏往前走著,忍住不去回頭看。
「你是怎麼了?那個混蛋活該,他就該死!」
離開公園后,加百列逛到了施瓦賓街區。在埃德波特大街,他看到拉辛格夫人正在六十八號公寓樓前掃台階。他不想再和那個老女人說話,所以他拐了一個彎,朝反方向走去。每隔幾分鐘,他都要抬頭瞟一眼那座塔——它離自己越來越近,逐漸高大起來。
他沿一排停著的轎車走著,一邊留意車牌號,一邊走到一輛黑灰色德國歐寶前。他沒有絲毫遲疑,彎腰把手指伸到后保險杠里找到了車鑰匙。他的動作乾淨利落,好像韋斯都沒有注意到。加百列抖開鑰匙。
「……賽茨大街和安所得大街交匯處的拐角……」
六點半整,加百列站在蓋斯塔特艾辛格酒店門外。赫爾穆特·伯格騎著自行車經阿瑪利亞大街來了,加百列首先注意到的是他自行車的車燈。之後,他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他的腿有節奏地蹬著自行車,耳朵旁邊幾縷稀疏的頭髮飄揚著,像揮舞的小翅膀一樣。他背著一個褐色的皮質背包。
「是,沒錯。對於一個猶太人來說,到那兒去很不正常。」
「本傑明是在休假期間遇害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