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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灰燼之河 第二十八節

第三章 灰燼之河

第二十八節

卡特爾的眼光緩緩地離開基婭拉轉向加百列:「我們盯了你一段時間了一一精確地說,是從你到達維也納開始。我們尤其欣賞你對中央咖啡館的探訪。同沃格爾面對面的交鋒,簡直像一場精緻的戲劇。」
「看來你和阿爾方索·拉米雷茲在一起的時候了解了不少事情啊,」卡特爾露出歉然的一笑,「我們在布宜諾斯艾利斯跟蹤了你。」
沙姆龍一邊享用著咖啡和蘋果脆餅,一邊改換了話題。他不再談論他的戰功了,而是說起了他個人的故事:在波蘭度過的童年,反猶主義在波蘭的血腥暴力,來自納粹德國黑雲壓城的風暴……「1936年,我父母決定讓我離開波蘭,去巴勒斯坦。」沙姆龍說道,「他們自己要留下,陪著我的兩個姐姐,看看事態會不會好轉起來。同許多其他人一樣,他們不該等那麼久的。1939年9月,我們在電台里聽到德國人入侵了。我知道我再也見不到我的家人了。」
「你的意思是說,沃格爾製造了戰爭索賠處的爆炸案?」
「於是一位名叫埃瑞克·拉德克的納粹屠殺犯搖身一變,成了美國的高級特工,需要重點保護。」加百列說道,「他什麼時候回到維也納的?」
卡特爾的凝視從加百列轉到了沙姆龍身上:「為什麼我早料到你會這樣回答?」
「不僅如此,我還認為他謀殺了麥克斯·克萊恩,為了讓他永遠閉嘴。」
「格倫開始警覺,」卡特爾說道,「拉德克正式被列入失蹤者和審判缺席者的名單,格倫渴望他永遠失蹤下去。」
「說服拉德克,讓他自願去以色列。」
卡特爾的煙斗熄滅了。他看了一眼,皺起眉,重新點燃了煙。
「拉德克沒有直接參与對猶太人的滅絕。他的介入是在屠殺之後……」
「正是如此。」
「她在普拉赫定居了,使用她的真名。他們的孩子生於1949年。沃格爾搬回維也納的時候,格倫將軍認為莫妮卡母子如果公開與他同行,會很不安全——中情局的看法也是如此。於是他們就從沃格爾情報網裡找了一個男人,為她包辦了一場婚姻。她住在維也納,寓所就在沃格爾家房子的後面。他每天晚上與他們相會。後來,我們在兩幢房子之間修了通道,於是莫妮卡和兒子可以來去自由,而不用擔心被人發現了。到底是誰監視在側,我們永遠也不知道。俄國人一定會熱切地爭取他,時刻巴不得他倒戈。」
卡特爾站起來,走到餐具櫃前熱咖啡。
沙姆龍立定了片刻,為的是及時說出那位「摩西」的名字——萊因哈特·格倫將軍,德國東部外國軍情處的首腦,希特勒在俄國前線的頭號偵探。
「拉德克消失了。」卡特爾說,「偶爾,機構會給各類追捕納粹的人放出些假消息,說什麼有人目擊拉德克正在南美的某些都市藏身云云。當然,他就住在普拉赫,一直用路德維格·沃格爾的名字在格倫手下工作。」
「大概是這樣,有幾位本該收到款子的人物,近期內神秘地死去了……」
「勒夫?」
「說得好,加百列,」卡特爾說道,「可你又能做些什麼呢?說服奧地利政府,讓他們起訴拉德克?那祝你好運吧。披露彼得·梅茨勒的身份?你要是這麼干,就等於暴露了拉德克的美國特工身份。中情局就會在公眾面前出醜。尤其是在眼下這個當口,我們正在向全球恐怖勢力宣戰。這些勢力不但想毀掉美國,也想毀掉以色列。你要是這麼做,也會影響我們兩國諜報部門的關係,使它陷入僵局,可是眼下貴方又極為迫切地需要我們的支持。」
「願聞其詳。」
「拉德克是個命不久長的富翁,」加百列說道,「他最不需要的東西就是錢了。」
「把邪惡的個體當作資源來利用,同雇傭他們做情報官員是有差別的。更何況埃瑞克·拉德克根本不是什麼尋常的殺手,他是大規模屠殺的兇犯。」
「你怎麼能指望我們說服拉德克這樣的頭號惡棍照你的意思去做呢?」
「你的同志們對那些幫助他們完成使命的人十分慷慨。不過我看,還是出了一些沒有料想到的……亂子。」
是基婭拉首先發現了那個禿頂的、哨兵一般的身影。只見他正站在樓上門廊的欄杆前。後座上的加百列傾倒了身子,向上探望著他。沙姆龍舉起了手,在空中停了片刻,然後轉身消失在房子里。
「其餘的呢?」
「你憑什麼確信樹林里的那個黨衛軍就是拉德克?」
卡特爾再次轉過身,望著冰雪覆蓋的牧草地。
「他是什麼人?」
卡特爾點點頭,停頓了片刻,一邊點燃了煙斗:「拉德克眼看就要得到他的國家總理了,可那筆錢他卻一個子兒也見不到。我們是幾年前發現這個賬戶的。我們可以無視拉德克在1945年的所作所為,但我們不會允許他解凍這個賬戶,這二十五億可是大屠殺劫掠來的財產啊。我們悄悄對貝克爾先生和他的銀行採取了行動,拉德克到現在還不知道呢,不過他一分錢也休想拿到。」
他們徹read.99csw•com夜長談。主意是加百列的,所以由他來講解並釋疑。沙姆龍補充了幾條有價值的建議。卡特爾起初有抵觸,後來也加入了加百列的陣營。這個大胆的計劃本身把他吸引住了。在他自己的部門裡,如果哪個官員提交這麼一份離經叛道的計劃書,多半是要被槍斃的。
「你指的是『CIC老鼠路線』?它主要是用於俄國叛逃者的。如我們安排拉德克從這條路線逃出,那他為我們做過事的真相就會暴露。我們使用梵蒂岡路線,就更讓人相信,他只是個納粹戰犯,是為了逃脫盟軍審判而逃亡的。」
「我們還沒有形成最後的決議。」
卡特爾搖搖頭:「當時我們還不知道德國的罪惡達到何種規模。比如1005行動,還沒有人聽說過這個詞,而拉德克的黨衛軍檔案也沒有顯示他是從烏克蘭調回保安處的。1005行動是帝國絕密,而帝國絕密事務是不會見諸明文的。」
卡特爾揚起雙眉,似乎是因為基婭拉居然還會說話而感到驚異:「他也許知道,不過,我認為知不知道對格倫來說沒什麼太大分別。拉德克不是唯一一個給格倫機構工作的黨衛軍。至少還有五十位,他們都和拉德克一樣。參与了所謂的最後解決方案。」
他將自己母親見證錄的一份拷貝遞給了卡特爾。卡特爾坐在行將熄滅的爐火邊,一語不發,將它從頭到尾讀了一遍。讀罷,他抬起頭,雙眼濕潤了。
「我可不是什麼歷史學家,加百列。我是專業人士,同你和你的這位傳奇的頭兒一樣。我面對的是現實世界,而不是理想國度。我才不會替我的前任們道歉呢,就像你和沙姆龍也不會一樣。有些時候,情報部門必須利用惡人去獲取善果:為了更加太平的世界,為了祖國更加安全,為了保護親愛的朋友。決定雇傭萊因哈特·格倫和埃瑞克·拉德克的人,他們玩的是一場極其古老的遊戲,也就是所謂的權力政治的遊戲,他們玩得不錯。我不會否認他們的所作所為,同樣我也肯定不會讓你們這些人去對他們妄作裁判。」
「男孩兒叫什麼名字?」
「她是我的拍檔,」加百列說道,「她什麼都知道,她也不會離開這間屋。」
「賬戶呢?」加百列問道。
「彼得。」
「不行。」沙姆龍說。
「拉德克是保安處的人,」加百列說,「黨衛軍、保安處、蓋世太保在戰後都被宣布為犯罪組織,其所有成員都應立即逮捕,可你們還是允許他為格倫工作了。」
「我說的。」沙姆龍說道,「而且,既然你能說服卡特爾把拉德克裝進盤子,當然也能說服總理來享用盤中餐。他這個人,胃口好得很。」
「所以你們就送了一個人去羅馬,假裝拉德克,」加百列說,「而且還特意留下許多蹤跡,確保以後找尋他的人會跟著錯誤的線索一錯到底。」
「他的檔案里從未有過黨衛軍批准的婚姻記錄。」
加百列說:「你聽起來不是非常苦惱嘛,阿德里安。」
過了片刻,卡特爾才開口答話:「如果沃格爾真是案犯,那麼他一定通過了許許多多重掩護,你絕不可能逮他個正著。另外,爆炸案和麥克斯的死是奧地利國內的事情,不是以色列的事,又不會有任何一個奧地利檢察官對路德維格·沃格爾展開謀殺罪調查。這是條死胡同。」
「艾琳·艾隆是你的母親吧?」
每個人都有弱點,加百列說。透過拉德克的言行,可以看到他有兩個弱點:他對錢財的貪婪,那些錢正隱藏在蘇黎世的賬號里;再有,他熱切地希望他的兒子成為奧地利的總理。加百列堅持認為,第二條弱點驅使他對伊萊·拉馮和麥克斯·克萊恩下了手。拉德克不希望兒子被自己從前的生活潑上污水,事實證明,他會不惜任何手段去保護兒子。要想實現這項計劃,他們不得不先忍辱負重——要同一個根本沒資格討價還價的人做個交易。不過在道義上,這樣做是正當的,因為它最終能夠達到一個目的:將埃瑞克·拉德克送上法庭,讓他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接受審判。時間是個關鍵的因素。離大選之期還有不到三周時間,在奧地利開始第一輪投票之前,拉德克就必須掌握在以色列人手裡,否則,他們就會失去先機。
「這就把我們帶回了最初的問題,」卡特爾向加百列吐了一口煙,「我們該把埃瑞克·拉德克怎麼辦?如果你要讓奧地利人審判他,他們一定會慢條斯理地拖到他死去為止。如果你強行在維也納街頭把一位老人家綁回以色列去審判,漫天的狗屎就會往你身上噴。如果你現在在歐洲就惹了不少麻煩,那麼你要是綁了他,到時read•99csw.com候麻煩就會翻十倍。而且他要是上了法庭,一定會竭力辯護,那我們之間的關係也得曝光。既然如此,我們該怎麼做,先生們?」
卡特爾緩緩點點頭,似乎是表示認輸了。沙姆龍從椅子背後面伸手按住基婭拉的肩膀,要她克制。接著他看著卡特爾,請他解釋拉德克是如何製造假象,讓人以為他已經逃出歐洲的。卡特爾似乎獲得了解脫一般。「啊,對啊,」他說,「從歐洲發出的航班,從這兒開始,事情變得更有趣兒了。」
沙姆龍站起來,披上外套:「同你做生意很高興,阿德里安。如果耶路撒冷的一切都順利進行,那麼我們四十八小時后在蘇黎世再見。」
他們小心翼翼地互相問候,謹守著諜報界的慣常分寸。他們報的都是真名,因為他們彼此都有所了解,如果使用化名就會給這個場合帶來一種滑稽的氣氛。卡特爾沉靜的目光在基婭拉身上短暫地凝聚了片刻,好像她是個未受邀請的客人,應該額外安排個位置一般。他毫不掩飾地皺了皺眉。
「或許可以有第三種辦法。」加百列說道。
「所以他自己出手解決問題了?」
「實際上,是沃格爾主動找我挑釁的。」
卡特爾緩緩點頭,神色間的意思,就像是他的小學生答對了問題,卻丟失了更關鍵的重點:「在福特亨特,格倫保證說,他不會雇傭前任黨衛軍、保安處、蓋世太保的人,但是,那只是紙面上的保證,而且我們也從來沒指望他遵守。」
「因為我是沙姆龍,而且我從來不忘事。」
這幢殖民地風格的建築位於整個馬球場的頂端,高聳的大樹環繞在它周圍。它有一個紫銅色的屋頂和雙門廊。裏面的傢具既簡樸又舒服,容易激發合作精神和戰友之情。友邦的情報界同行們來此逗留,那些背叛自己國家的人也會來到此地。最近來的一位是個伊拉克人,曾試圖替薩達姆造一顆核彈。他的妻子原本指望住在著名的水門大廈,她在此期間始終苦苦地抱怨,他的兒子們還在穀倉放了把火。這裏的管理員很高興地看到他們終於走了。
卡特爾轉過身,他的剪影映在了玻璃窗前:「錢的問題?你究竟要用它來做什麼?」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在燃著燭光的餐廳里,眾人吃著烤嫩鴨和野生稻米飯,誰也沒提埃瑞克·拉德克的名字。辦這種事總有一個套路——這是沙姆龍常說的。其中自有它的節奏,不容破壞,不能干擾。這是一場嚴酷的談判,此時務必要安穩地坐下來,好好欣賞一下對方會如何成為你的夥伴,因為當你說出了一切時,對方一定會站到你這一邊。
他們回到客廳,打算利用晚上的時間繼續開會。此時,沙發前的咖啡桌上擺了一台卡帶播錄機。卡特爾重新回到爐火邊的座位上,將英格蘭煙草填進煙斗。他打著了一枚火柴點煙,同時一邊叼著斗柄,一邊向卡帶機點點頭,敬請加百列榮譽開播。加百列按下了播放鍵,傳出了兩個男人用德語交談的聲音,一人是瑞士蘇黎世的口音,另一人是維也納人。加百列辨得出那維也納口音。一周前,在中央咖啡館,他聽過這聲音。那聲音是來自埃瑞克·拉德克的。
他在正門的門廳迎接了他們。站在他身邊的是一名單薄的男子,身穿羊毛開衫和燈芯絨褲,捲曲的灰發,灰色的鬍鬚。他的一雙棕色的眼睛很沉靜,他的握手冷淡而簡短。他看起來像位大學教授,又或許是位臨床心理醫生。然而他兩者都不是。其實,他是中央情報局行動處的副主任,名字叫作阿德里安·卡特爾。他看起來不大高興,不過,在目前的國際局勢下,他絕少有高興的時候。
「顯然,他計劃將賬戶里大部分錢給他的兒子。」
卡特爾伸出一隻手搭在加百列肩上。「來吧,」他說,「顯然,到了我們該談談的時候了。」
「所以,想必你會去做那個同拉德克談判的人咯?如果他拒絕合作,那又該怎麼辦,加百列?」
沙姆龍說道。
加百列伸出手,按下倒帶鍵,接著按停止鍵,再播放:
加百列向他講述了母親的那張畫。
「我一直希望這樣的會晤能僅限於高層的範圍,」卡特爾說道。他的嗓音中氣不足,要想聽清楚他的話,必須保持安靜,而且要專心聽,「我接下來要和你們分享的材料,我也希望在限定的範圍內傳播。」
加百列望著他身後的沙姆龍,用希伯來語嘟囔了幾句。沙姆龍將一個文件夾遞給加百列。那裡面裝滿了調查過程中他收集的所有材料。加百列打開它,取出一件東西:那是他在薩爾茨卡默古特的拉德克家裡拿到的,照片上是拉德克同一個婦人和一個十幾歲的男孩。他將照片鋪在桌上,轉了個角度,讓卡特爾看清楚。卡特爾看看照片,又把眼光移向加百列。
沙姆龍沉默了片刻。他的手在點煙的時候有點顫抖。他的種子已經播下。他的要求雖然一直沒說出口,卻十分清楚。不把埃瑞克·拉德克裝進自己口袋裡,他是不會離開這read.99csw.com幢房子的。阿德里安·卡特爾得幫他實現這個目的。
「茵里克·卡爾德隆和古斯塔夫·埃斯特拉達是不是原定的收款人?」
卡特爾隔著煙斗,一臉狐疑地注視著加百列。
黎明將近,卡特爾提出了一個問題。自從加百列的案子提出以來,這個問題就一直咬嚙著他:為什麼?為什麼加百列,一名諜報機構里的殺手,時隔這麼多年後,還會如此堅決地要將拉德克繩之以法?
於是,在卡特爾最溫和的鼓動下,沙姆龍自願為今晚提供了娛樂節目。一時間,他扮演起了人們期望中的角色。他講到了趁夜色穿越敵國領土的故事;講到了秘密的偷竊和敵人的敗服;講到了所有行業里都缺少不了的慘敗和災變——而在沙姆龍波瀾起伏的職業生涯里,這些更是必不可少的。卡特爾聽得入迷,放下了叉子,藉著沙姆龍的爐火暖著手。加百列在桌子一端靜靜地觀察著這一場遭遇。他知道,他正在見證一場「招募」。按照沙姆龍慣常的說法,完美的「招募」,其核心就是完美的引誘。開始先要來點調情,要流露點感情,說幾句真心話,不過最好是欲語還休。一直等到土地翻耕徹底了,再種下那顆背叛的種子。
「埃瑞克·拉德克。」
「賬戶的創始人想要獎賞那些協助過納粹逃逸的個人和組織,拉德克認為這種肉麻的溫情簡直就是扯淡,他可沒打算成立什麼慈善協會。他沒辦法改變最初的契約,於是他就把符合契約規定的受益人連根拔掉了。」
「理查德·赫姆斯有一句名聲很臭的話,他說:『我們不是童子軍。如果我們想參加童子軍,早就參加了。』」

弗吉尼亞,普萊恩斯

卡特爾拿著咖啡回到座位。
「這段談話發生在上周的維也納。」卡特爾說道,「銀行家的名字叫作康拉德·貝克爾,來自蘇黎世。」
「不錯。」她說,「你顯然是對1005行動不太了解。你知道拉德克利用誰挖掘了那些萬人坑,利用誰銷毀了屍體?你認為『工程』做完以後他又把那些人怎麼樣了?」應答她的是一片靜默。她下了宣判詞:「埃瑞克·拉德克是個大規模屠殺的兇手,可你們卻雇他做了間諜。」
「你這個卑鄙的勒索犯,阿里·沙姆龍。」
「你們可真聰明,阿德里安。原諒我打斷你了。請繼續。」
諜報安全密室位於弗吉尼亞一座馬球場的一角。在這裏,與財富、特權形成反差的,是南方農村的嚴峻現實。通往密室的路上下起伏,曲折迂迴,兩側是破敗的穀倉,院里停著破舊汽車的隔板平房。建築物前有一道大門,它警告著人們這裡是私人產業,卻掩藏了一個事實:嚴格地說,這裏其實是政府設施。車道是一條石子路,右側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左側是一片牧草地,周圍圍著籬笆木欄。這道圍欄在當地工人中還曾引起了一些流言蜚語,因為他們把工程包給了一家外地公司。牧草地上養著兩匹棗紅馬。根據情報局的風趣說法,它們也要接受一年一度的測謊儀甄別,以便確定它們有沒有倒戈,無論倒向哪一邊。
「她的確是我母親,她許多年前就去世了。」
「我認為你已經知道他的名字了,加百列。」卡特爾猶豫了片刻,隨即說道,「他的名字叫梅茨勒。」
「那戰後呢?」
「動身去以色列之前,咱們只剩下最後一個項目需要討論了。」
沙姆龍一邊繼續踱著步,一邊說:「你們為什麼要使用梵蒂岡的路線,而不是你們自己的『老鼠路線』?」
「但是可以肯定,卡特爾先生,」基婭拉說道,「格倫將軍一定早已知道拉德克的所作所為了吧?」
「格倫在福特亨特呼風喚雨了十個月。他獅子大開口,開出了條件。我的那些前任們中了魔法似的,同意了他的一切條件。一個屬於格倫的組織機構誕生了。他搬進了德國普拉赫附近一座圍牆環繞的封閉大院。我們給他經費,給他指揮權。他主持機構運轉,雇傭特工。終於,這個機構成了情報局無形的延伸。」
加百列向前一欠身,雙手交叉,兩肘支撐在膝蓋上。他感到爐火的溫度噴在自己的臉頰上。他的憤怒也因此添上了溫度。
「他沒的選,阿德里安。無論選哪條路,埃瑞克·拉德克不能再踏足維也納了。」
停。加百列抬頭看著卡特爾,期待著他的解釋。
卡特爾將見證錄遞還給加百列。「這是個漂亮的計劃,」他說,「不過,你們的總理會放手去做嗎?」
「我相信他是一名黨衛軍的謀殺犯,真名叫埃瑞克·拉德克,由於某種原因,你們一直在保護他。要是由我來猜想這其中的原因,我猜他是你們的一位特工。」
「彼得·梅茨勒,即將成為奧地利總理的男人,而他還是納粹戰犯埃瑞克·拉德克的兒子。伊萊·拉馮要披露的,也正是這條真相。」
「還有和莫妮卡·拉德克結婚的特工呢?請告訴我們他的名字,阿德里安。」
「她是誰?」加百列問道。
「沃格爾向我https://read.99csw.com們發出警告,說我們在維也納可能出現異常狀況。他要求我們干預,消除所有的傳聞。我們告訴他,我們不能那麼做。」
「是你一直在刨根問底。為何不由你來告訴我們呢?」
「當時是1948年,」卡特爾說道,「情勢有了變化。紐倫堡審判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各方對進一步的訴訟都失去了興趣。納粹黨員醫生們都重新行醫了;納粹學者們都回到了大學課堂;納粹黨員法官都坐回了法官席。」
「我要給你講個故事,加百列。」卡特爾開口了,「這是一個國家的故事,這個國家被卷進了一場它並不願意參与的戰爭。這一場大戰下來,這個國家擊敗了世界歷史上最偉大的軍隊。可是還沒過幾個月,它就和自己從前的盟友蘇聯陷入了軍事對峙的僵局。說實話吧,我們害怕極了。你看嘛,戰前,我們沒有情報部門——或者說,沒有像樣的。天哪,你們的部門是和我們差不多同時起步的。戰前,我們在蘇聯境內的諜報力量只有幾個哈佛畢業生和一部電台。等我們突然和那些俄羅斯妖怪針尖對麥芒的時候,我們對他們全然不了解。他們的強項弱項,動機意圖,我們都不知道。而且,我們也不知道去哪裡找情報。一場戰爭即將來臨,這是預料中的事。可我們了解多少情況?扯淡。沒有諜報網,沒有特工,什麼也沒有。我們暈頭轉向,在沙漠里找不著北了。我們需要幫助。此時,救難的摩西出現在地平線上,這個男人帶領我們穿過西奈,進入迦南福地。」
「我看這對於格倫的頂頭上司也沒什麼太大分別,」沙姆龍說道,「隨便什麼雜種,只要他反對共產主義就行。這難道不是情報局招募冷戰特工的一條鐵規矩嗎?」
卡特爾站起來伸懶腰,隨後又緩緩走到窗前,他的神態猶如一名醫生,做了一夜手術,卻只得到一個可疑的結果。他拉開窗帘。昏暗的光線瀉進室內。
「可多虧了他,」卡特爾向沙姆龍一點頭,「有膽子告訴希特勒俄羅斯戰役真相的人為數極少,格倫就是其中之一。希特勒曾經很煩他,曾威脅要把他送進瘋人院。帝國末日臨近的時候,格倫決定自己解救自己。他命令他的下屬用縮微膠片拍攝了蘇聯參謀總部的情報檔案,密封在桶里。這些密封桶埋藏在巴伐利亞和奧地利的群山裡。然後格倫和他的屬官就向盟軍的反間諜軍團投降了。」
「什麼樣的亂子?」
「還有許多事情沒有記錄在拉德克在黨衛軍的檔案里。」
「你指的是麥克斯·克萊恩帶來的針對沃格爾的傳言?」
「你對我的話有不同意見吧,佐利小姐?」
「你們也會做出一樣的舉動的,阿里。」卡特爾交叉著雙手,盯著爐火望了片刻。加百列幾乎能聽見他從一數到十,為的是克制他的怒氣。「我們正做著祈禱,格倫就送來了福音。此人畢生都在從事對蘇聯的諜報工作,如今他要來給我們指明道路了。我們把他帶回美國,把他安置在距離這個地方几英里遠的福特亨特。整個美國情報安全部門都被他牽著鼻子走。不要怕——這是格倫告訴我們的,他說,我有諜報網,我有內線,我有敵後小組,斯大林和他黨羽的底細我全都知道。咱們聯手打垮他。」
「不見得吧,阿德里安。」加百列說道,「否則,我們也不會在這裏。」
「截至今天早晨,賬戶內的總資產價值為二十五億美元。其中大約十億美元為現金,以美元和歐元的形式分成兩個等份。其餘的錢用於投資各類證券、債券,還有相當一部分投資了房地產……」
「這聽起來是在威脅我了,阿德里安。」
「顯然,由於格倫機構的首要針對目標是蘇聯,一般來講他所雇傭的人員多少有些對蘇工作的經驗。其中有一位很聰明很有能力的男青年,名叫埃瑞克·拉德克,曾經是所謂帝國烏克蘭總督轄區的特遣隊長。當時,拉德克被我們關押在曼海姆的一座看守營里。他獲釋了,效力于格倫,很快在普拉赫的格倫機構里成了核心人物,著手重新啟動他從前在烏克蘭境內的情報網。」
「他的妻子,莫妮卡。」
埃瑞克·拉德克很快成了格倫將軍最重要的副官。格倫十分熱切地想保護好他的這位明星般的門徒,讓他免遭逮捕,於是他同美國的合作者們共同為他編造了一個新的身份:路德維格·沃格爾,曾在國防軍服役,在戰爭尾聲階段失蹤了。整整兩年,拉德克以沃格爾的身份在普拉赫生活,他的新身份似乎偽裝得滴水不漏。1947年秋天,這個狀態發生了變化,當時,作為紐倫堡審判的後續案件,第九號案件開始審理了。這個案子就是關於流動屠殺隊問題的。在審理過程中,拉德克的名字反覆出現,同樣反覆出現的還有他在銷毀罪證的秘密行動中使用的代號:1005行動。
「你們也知道?」
還不等卡特爾把話說完,基婭拉就開始搖起了頭。他皺起眉。顯然,他開始後悔讓她也參与進來。
客廳里亮著燈,燈光朦read.99csw.com朧昏暗。壁爐里的火燒得正旺,餐具柜上擺著金屬咖啡壺。卡特爾給自己弄了些咖啡,然後像個學究般端著架子坐在了高背椅上。加百列和基婭拉一併坐在沙發上,沙姆龍在邊緣踱著步,依然像一個哨兵,在漫漫長夜中堅守著崗位。
「我敢肯定會有反對的聲音。」沙姆龍說道。
「既然如此,那我想咱們得想個辦法才行,免得我們的部門墮入歷史的污水坑。」卡特爾看了看手錶,「太晚了。我餓了。咱們吃飯吧,怎麼樣?」
「這是沃格爾的風格。」
「我有主意。那二十五億美元等於是你們付給埃瑞克·拉德克的,因為當時你們明明知道他就是個屠殺犯、戰爭罪犯。這錢是從走向毒氣室的猶太人身上搶劫來的,我要求把它歸還給猶太人。」
「戰後,數以千計的納粹逃到奧地利藏身。他們帶去了價值幾億美元的財產,都是納粹黨搶掠來的『黨產』:黃金、現鈔、藝術品、珠寶、銀器、地毯、掛毯。東西都是越過阿爾卑斯山運進來的。有許多納粹都懷著恢復帝國的心思,他們想用這筆財產來實現這個目的。其中有一小部分骨幹,他們明白,希特勒的罪孽太深重了,所以國家社會主義要想恢復活力,至少需要一代甚至幾代人的時間。他們決定把一大筆錢存在一家瑞士銀行里,再為賬戶設置一套獨特的指令。唯有奧地利總理的一封信才能激活賬號。你明白嗎?他們相信革命源自奧地利和希特勒,所以復興也將以奧地利為根基。最初託管賬戶和密碼的有五個人。其中四人已經死了,而第五人也患了病,於是他找了一個人,成為下一任託管人。」
「他何時娶的她?」
「他的名字叫拉德克,阿德里安,不叫沃格爾,問題的關鍵在於『為什麼』。為什麼拉德克對伊萊·拉馮那麼關心,以至於要下手謀殺?而且即使伊萊和麥克斯·克萊恩確實能夠證明沃格爾真的就是拉德克,奧地利國家檢控官也不可能再審判他了。他太老了,太多的時光流逝了。沒有目擊證人,除了克萊恩之外再沒別人了,在奧地利,就憑一個老猶太人的話,拉德克是絕不會獲罪的。既然如此,何必訴諸暴力?」
「你們知不知道拉德克曾參与過烏克蘭的流動屠殺行動?」加百列問道,「你們知不知道這位很聰明很有能力的青年一直力圖把歷史上最大的罪惡掩藏起來?」
「不,僅僅是個忠告,」卡特爾說道,「這是場現實主義的政治遊戲。放棄吧,看開些。等著他老死,永遠忘了這事兒。」
「於是你們熱情地歡迎了他們。」沙姆龍說道。
「1956年,康拉德·阿登納將格倫機構正式組建成了西德的情報部門:聯邦情報局,也就是大家所熟悉的BND。埃瑞克·拉德克,也就是如今的路德維格·沃格爾,再一次為德國政府效力了。1965年,他回到維也納,建起了一張諜報網,並且努力爭取中立立場的奧地利新政府,確保他們向北約和西方傾斜。沃格爾是中情局和西德聯手打造的。我們協同合作,完成對他的掩護。我們到國家檔案館洗白了他的檔案。我們為他辦了一家公司,名叫多瑙河谷貿易和投資集團,給他運營。我們又漏斗一般餵給他客戶,確保他的經營成功。沃格爾是個精明的生意人,不多久,多瑙河谷的盈利開始用於資助我們全奧地利的諜報網。簡言之,沃格爾是我們在奧地利最重要的一筆財富,也是我們在全歐洲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他是位大師級的間諜。柏林牆倒下了,他的工作也結束了。而此時他也老了。我們切斷了同他的關係,感謝他的出色工作,從此各走各路。」卡特爾舉起了雙手,「至此,我認為,算是故事的結尾了。」
「他打算移交給最重要的代理人,然後由此人來完成賬戶創始人的最初目的。」卡特爾頓了頓,「這位代理人,我相信你與他已經相識了。他的名字叫曼弗雷德·克魯玆。」
沙姆龍點點頭:「由於我參与其中,無論如何他都會行使否決權的。不過我相信,加百列一定能讓總理理解我們的思路。」
「我?是誰說我要向總理彙報的?」
「可悲啊。」基婭拉嘟囔著。
「我想給你講個故事,阿德里安。」加百列說著,語氣和目光都突然變得深沉悠遠,「不過,還是讓她自己說給你聽,會更好些。」
十分鐘后,加百列一伸手,按下了停止鍵。卡特爾將煙斗里的余灰倒進爐火,緩緩地重新填著煙葉。
「這聽起來就足以構成謀殺動機了,阿德里安。」
「這麼說來,似乎你已經找到合理的解釋了。」
當天下午,新雪覆蓋了牧草地。在有色玻璃的過濾下,原本就醜陋的鄉村風景更是完全失去了顏色,在加百列眼中,它就是一幅炭筆素描。亞歷山大原本閉著眼睛斜倚在座位上,現在突然醒過來。他深深地打了個哈欠,瞥了一眼手錶,然後皺起了眉頭,因為他發現表上的時間設置有誤。
「看起來的確如此。」
「戰爭期間,」卡特爾說道,「在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