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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泰士摩弗吉尼亞·1

第五章 泰士摩弗吉尼亞·1

他開始行動了。他回到停在人行道上的汽車旁。上車前,他又回頭掃了一眼已經付完一半抵押款的房子。一座整潔。漂亮的房子。如果你需要,銀行會一年給你兩個月的「付款休假」。安迪從未需要過。他看著昏睡在陽光下的房子,受驚的日光再次被郵筒中伸出的紅色廣告單吸引。死亡再次擊中了他,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緊咬牙關抑制住悲聲。
杜松子酒旁邊是一個茶葉罐。安迪把它拿了出來,用手在小洞上方摸索著。隨著一陣嚓嚓的響聲,他掏出一小疊鈔票——幾個十美元、五美元和一些一美元,總共大概八十美元。爺爺的弱點是玩牌總是輸家,這些便是他所說的「私房錢」。
在聯合大廈下面一層他停下了,走進一個電話亭往家裡撥了電話。沒有人接。這本來沒什麼奇怪的:恰莉在杜剛家,維奇可能出去買東西或做頭髮了,她也可能去厄普摩家或者是在和恩蓮·培根一起吃午飯。但是,他的神經再次發出警告,這時它們幾乎是在尖叫了。
「啊,是的,不錯。」他說,「我是看見了。告訴你為什麼我注意了那車。它從我們站里開過去想搶紅燈。我自己倒不在乎。
他說:「那就好,我想知道他們是直接回家來嗎?」
查里斯爾大街四條車道寬,在這個路口設有紅綠燈。在他右邊是個洗車站,左邊是個倒閉的飯店。街對面是個加油站和一個照相器材商店。如果他們向左拐了,那他們就去了市中心。如果向右,那他們就是去了機場和第80號州際公路。
安迪與這個想法鬥爭著。首先,他們可能不敢給恰莉眼藥,除非你是個專家,否則給一個小孩服鎮定劑可是件棘手的活兒,而且他們可能不清楚鎮定劑對他們要調查的那種力量會有什麼影響。第二,一個州警察也許真的會檢查那輛貨車,或至少在檢查他們的證件時,會讓他們把車停到路邊。第三,他們有什麼必要那麼慌慌張張呢?他們並不知道有人在追趕他們。現在還不到一點。安迪在二點鐘之前都應在學校。伊塔的人會以為他最早在二點二十分左右才能到家,再過二十分鐘或兩小時后才會發現出事。所以他們幹嗎不慢慢開呢?
是嗎?我妻子也是。我發現她被塞在了熨衣板正面。瓊,你今天真是走運。
過去他們曾有一輛老式福特。他懷疑現在那輛車已經不能在這條路上開了;眼下這輛吉普車儘管底盤高些,但有一兩次仍碰觸了地面。安迪並不在乎路面的糟糕狀況、因為這表明沒有人曾到這裏來過。
安迪站在那裡凝視著它。這裡有些涼,太涼了,有點兒像陳屍所。他看看地板,上面有更多的血跡,甚至還沒幹。一個小小的聲音,一聲輕輕的。尖尖的嘆息衝到了他的喉嚨〕他開始在洗衣房裡走來走去。房間很小,四壁抹著灰泥。他打開盛臟衣服的籃子,裏面只有一隻襪子。他看看洗滌槽下面,只有一些洗衣粉。他看看樓梯下面,只有蜘蛛網和恰莉一隻舊娃娃的一條塑料腿——這被遺棄的肢體耐心地躺在那裡,等待著被重新發現。
「維奇?」
遠處泰士摩池塘上忽然一陣騷動,幾隻野鵝投入夜空向西飛去。正在冉冉上升的半個月亮在它們的翅膀上撤下一片汪汪的銀輝。安迪又點燃一隻煙。他已抽得不少,但他想乾脆把它們都抽完;只剩下四。五根了。
他站在鐵鏈旁,看著那個皮製小牌,然後看看那些鑰匙,幾乎有二十幾把。鑰匙真是可笑的東西:它們積累在環上,可以記錄你整個一生。他想有些人——當然是那些比他更有條理的人——會簡單地把沒用的鑰匙扔掉,就像那些有條理的人大約每隔六個月就要清理一次自己的錢包。可安迪不是這樣的人。
一個漂亮的屋子。
「你看見那輛貨車了,是嗎?安迪和藹地問道,並在腦子裡給了她輕輕的一「推」。太重的話會產生相反效果。她會看見貨車向任何他希望的方向開去,包括往天上開。
緊張中他把它們掉在了地上,不得不彎腰去撿——汽車鑰匙;王子大廳東側門的鑰匙;每年夏季度假結束后,他橫掛在爺爺別墅小徑上那根鐵鏈的鑰匙。鑰匙有一種沉積生活經歷的可笑的辦法。
他開車駛過指向外面的新漆的箭頭,再次拐上了查里斯爾大街。十分鐘后他來到了州際公路上並向東駛去。一張道路通行稅票塞在他身邊座位上一本破舊、帶註釋的(失樂園)里。又過了十分鐘,俄亥俄的哈里森市就落在了他身後。他已經踏上了十四個月後會把他帶到弗吉尼亞隆芒特的旅途。
他將她攬在懷裡輕輕搖著:「恰莉。」他哺哺道,「恰莉,恰莉,別哭,別哭。」
「是的,我看見了一輛貨車。」她說著跳上滑板滑向拐角處的消防栓,然後又跳了下來,「它朝那邊開了。」她指向布攔斯摩大街前方。兩。三個路口前是查里斯爾大道,哈里森市的主要街道之一。安迪曾推測他們可能走那條路,不過確認一下當然更好。
安迪走上樓;依次查看了恰莉的房間、他們的房間和客房,什麼也沒有。他又回到廚房,打開樓梯燈,走了下去。洗衣機大開著,甩干機的把手像一隻獃滯的眼睛緊盯著他。他來到家庭娛樂室摸索著去開燈;手指在牆上划著。他很可笑地覺得不知是什麼人的冰冷手指隨時會蓋在他手上,指引他去找開關。終於,他摸到了,燈亮了。
「不,我找到了。」他說。它就在中間,一把他用小刀刻上『泰池」代表泰士摩池塘的小鑰匙。上次他們到這裏來還是恰莉出生的那年。所以他費了些事才把鎖打開,然後把鐵鏈放在秋葉鋪成的地毯上。
只是椅子倒了。只是鹽瓶灑了。
「就是說那車往機場那邊開了?」
這次,他想衝著話筒大吼我妻子死了!我女兒和兩個陌生人上了一輛灰色貨車,而你為什麼卻在洗衣服?
「求求你別再讓我那樣做了,爸爸。」她哭道,「因為如果你說要我去做,我想我會殺了自己的。所以求求你……求求……再也不要……」
(不能一直開車到弗吉尼亞,而不停下來休息,。是不是?我是說一個小女孩總得時不時停下來方便一下,對不對)·他直起身,心底湧起一股巨大然而麻木的感激之情。它終於出現了。如果要他猜,他可能首先會猜機場。但不是機場。不是機場而是州際公路,他並不完全肯定這預感是好兆頭,但他還是有些把握,至少這要比毫無頭緒好多了。
他走了,但絲毫不打算去醫務室。現在是十二點一刻,晚夏的校園在放假前的最後一個星期里昏昏欲睡。他急步向外走去,揮手向埃夫,比爾和唐道別。那天之後,他再也沒有見過他們中的任何人。
他抽著煙,朝泰士摩池塘對面望去。
這次他聽到特瑞說:「是貨車。他們坐一輛灰色貨車走的。
「是的。有一點。」安迪說。
他還從沒有意識地讓自己的預感出現。他只是在它們到來時像禮物一樣接受,並按它們行事。現在他在汽車駕駛座上蜷下身子,用手指尖輕輕拍打著太陽穴,想讓什麼東西出現。發動機在轉,收音機在響。滾石樂隊。跳吧,小妹妹跳吧。
男孩微微聳聳肩。
十分鐘后,小路來到了九-九-藏-書泰士摩池塘邊的一塊空地上——他們到了。兩人靜靜地站在那裡。安迪不知道恰莉在想什麼,但是對他,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以懷舊來概括已遠遠不夠。回憶當中摻雜著他三天前的那個夢——那小漁船,那扭動著的大蚯蚓,甚至還有爺爺靴子上的補丁。
他們那時住在哈里森的湖濱區。那兒真是郊區生活的完美典型。在一個酒醉的夜晚,你會繞著四個或六個街區轉幾小時都找不到自己的家,他們的鄰居中有人在城外的1BM工廠工作,有人在大學教書。你完全可以在普通家庭收入單上划兩條筆直的線,下面一條是年收入一萬八千五百美元,上面一條大約是三萬美元,湖濱區的居民幾乎都在這兩條線中間。
但重要的不是漢蒙德先生;也不是培根大大;也不是那兩個濃妝艷抹的妓|女。重要的是過不了多久,你的大腦就會在潛意識中形成自己心目中的小團體:什麼樣的人屬於湖濱區。
這是那把開哈里森王子大廳東側門的鑰匙,當時他的辦公室在那兒。他的辦公室鑰匙。英語系辦公室的。這是伊塔殺死他妻子。綁架他女兒那天他在哈里森最後呆的那間房子的鑰匙。有兩。三把他甚至已認不出來了。鑰匙真的是很可笑的東西。
「很安全。」她毫不遲疑地說,「晚安,爸爸。」
睡覺前,安迪又來到根菜作物窖。他取出一瓶杜松子酒,給自己在一個果汁杯里倒了些,然後穿過滑門來到平台上。他在一張帆布椅上坐下(有些霉味;不知能不能把這味道消除——這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過),向緩緩流動著的黑黝黝的湖水望去。空氣中有些許涼意,不過喝過一兩口爺爺的酒,感覺就好多了。自從紐約第三大街上的追蹤以來,這也是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安全和愜意。
趕快行動起來,他想著。他們只領先十五分鐘——這並不算多,還算是一條新鮮的獸跡。除非特瑞·杜剛區分不開十五分鐘和半小時或兩個小時。無論如何,先別管這些。
這一夜;他們還是在吉普車裡度過的。清晨六點他們又上路了。天已經放晴,到十點時己是晴空萬里,陽光燦爛。穿過弗芒特州界不久,他們就看到路邊桅杆似的梯子上,人們正在採摘蘋果;果園裡停滿了一輛輛裝滿果實的卡車。
他撫著她的頭髮說:「我們走吧。」
「不多,不過開始時足夠了。而且以後我會去砍許多木頭。
他下了汽車朝他們走去。兩個孩子上下仔細打量著他。
這曾是一片樂上;,一片安全的樂土。泰士摩池塘對面,片片松林在陽光下閃爍著灰綠色的光芒。愚蠢的樹,爺爺曾說,甚至不知道夏天和冬天的不同。池塘對面現代文明的惟一標誌仍然是布萊德福鎮碼頭。沒有人建購物中心或遊樂園。風還在樹林問竊竊私語。綠色的廊柱看上去仍像布滿青苔的樹榦,飄落的松針仍在檐角和滴水檐中積聚。在這裏,他曾是個小男孩,爺爺曾教他如何上魚餌。他曾在這兒擁有自己優質楓木鑲嵌的卧室;他曾躺;
「我也是。」恰莉說,「你們在這裏曾經很幸福,是嗎?」
十分鐘后他到了那兒。布拉斯摩大街是一條不長的死胡同。
沒人回答。沒人回答就是說她不在這兒。她穿上了她的霹靂鞋,出去買東西或者作客了。只是她並沒有去做這些事。他可以肯走。而且他的手,他的右手……為什麼那手指一陣陣地疼?
「你喝番茄湯嗎?」他問恰莉,她已完全沉浸在書中了。
滾石唱完了。接著是杜比兄弟想知道沒有了愛,你現在會在何方。安迪不知道。毒日當頭。停車場里的停車線是新近漆過的,場里四分之三以上都停滿了車。現在是午飯時間,恰莉吃飯了嗎?他們會給她飯吃嗎?也許……
給恰莉的那份漢堡和薯條,大部分她都沒有碰。
淺灰色貨車裡的人。一天晚上他曾看見那個紅髮男人縮在一輛梅塔多汽車的方向盤后,而兩個星期後的一天晚上,那人又出現在一輛普利茅斯的駕駛室的副座上。太多的推銷員登門兜售貨物。有時當他們出去了一天或帶恰莉去看最新的迪斯尼影片,晚上回家后,他會有種感覺,覺得屋子裡有人來過,有些東西曾被移動過。
他們可以把她麻醉藏起來。他的大腦低聲說,那樣如果他們因為車速七十。甚至八十英里而被攔下,他們只要出示證件就可以繼續向前了。哪一個俄亥俄州警察會願意搜查一輛屬於伊塔的貨車呢?
他走出聯合大廈,疾步沖向停在王子大廳停車場的客貨兩用)
街道兩旁,草坪噴水裝置懶洋洋地旋轉著,將水撒向草地或揚入空中,劃出道道彩虹。
當他發現在生活、或家庭生活超出尋常範圍而進入電視或電影上渲染的那種熱情的浪漫天地,人的思想會被麻痹時,一切都已為時過晚。
「是的。」他說,「是的,我想她。」
忽然他將車開進了一家比薩店的停車場。停車打聽是沒有用的。就像那洗車的年輕人說的,查里斯爾是條繁忙的大街。他會不斷地利用特異功能直到腦漿從耳中溢出,而結果只會使自己更加迷惑。但不管怎麼說,他們不是上了公路就是去了機場,不是女郎就是老虎,這點他可以肯定。
他又上了車,穿過洗車站拐上了查里斯爾大道。現在他是往西開,這片地區到處都是加油站,洗車站。,快餐店和舊車市場。
自從參加了賈森·吉爾內大廳的試驗以民安迪。麥克吉有時會產生異常清晰的預感。他不知道這些預感是不是一種低級的直覺,但他已經知道在它們來臨時要相信它們。
那一幕又出現了,以慢鏡頭的形式出現了。在今後的日子里,這一景象將不時出現在他夢中。門開了,熨衣板倒了下來,發出吮當一聲,使他想起斷頭台;他的妻子被塞在下面,嘴裏塞著一條用來給傢具上光的抹布。這一幕清晰地回來了,他知道自己馬上又要放聲尖叫,於是猛地把一隻胳膊塞進嘴裏緊緊咬住。
「是的。」他說,「走吧,恰莉。」
你也能撿不少回來。」
自從上次他們來這兒以後,燃料煤油的價錢不斷上漲,那些東西已很值得一偷了。
恰莉在大起居室的書架上發現了很多書,便站住不動了;安迪來到儲藏室下面的那個根菜作物窖里。他在橫樑上划著一根火柴,把手指伸進牆壁上一塊木板的節孔里,向外一拉。』木板掉了下來,安迪朝里看去。過了一會兒,他笑了。在這個洞里有四個食品瓶,裏面裝滿了一種清澈。看上去有些像油的液體——爺爺稱之為「勁頭之源」的杜松子酒。
是一個人的午飯。可她在哪兒?
他們走下吉普,恰莉毫不費事地從樹下鑽了過去,安迪小心地從上面爬過,注意沒讓自己傷著什麼要害部位。樹葉在他們腳下發出令人愉快的「嚏嚏」聲,樹叢中充滿秋天芬芳的氣息。樹上一隻松鼠歪著頭看著他們,密切地注視著他們的行動。透過樹林的間隙,」他們再次看到了盈盈的藍色水波。
但在維奇被殺,恰莉在杜剛家被綁架以前的幾個月里,他們周圍出現了一些不屬於這個團體的人。安迪固執地將他們從自己的腦海中驅開,對自己說——因為昆西的幾句話使自己read.99csw.com變得疑神疑鬼,於是就驚動維奇,這顯得太蠢了。
「不,」她說,「不是的。答應我,爸爸。」
「見鬼。」安迪詛咒一聲猛地踩下剎車。道路前方橫躺著一棵被冬季暴風雨颳倒的巨大白禪樹,「我們從這兒走吧,只有大約一英里了。我們走著去。」以後他會再帶著爺爺的鋸木架來,把它鋸開拖走。他不想把伊夫的吉普車停在這兒。這大顯眼了。
「你覺得可能有人綁架了她?」他繼續吃著冰棒。
「你在想媽媽,是嗎?恰莉愁苦的聲音問。
他做了一大鍋番茄湯,開了兩聽沙丁魚罐頭。他把一盞煤油燈的燈罩小心翼翼地取了下來,把燈點燃放在飯桌中央。兩人坐下開始吃飯,都沒怎麼說話。飯後他在煤油燈上點燃一隻香煙抽著。恰莉在奶奶的威爾士梳妝桌里發現了盛撲克的抽屜;裏面有八、九副,不是丟了個J就是少了個二。整整一個晚上,當安迪在營地四周巡視時,恰莉都在整理撲克玩。
「在這種情況下,」安迪說,「我覺得那不會有什麼用。」
(也許他們會在沿路某個地方停下,畢竟他們不能他們不能不能開車。)
安全和愜意,但並不是在紐約那天以來的第一次。而是在一年前的八月份那可怕的一天,伊塔重新介入他們的生活以來的第一次。從那時起,他們就一直或是逃亡或是潛伏。無論哪種情況都無安寧可言。
「她說大概十分鐘以前。」她有些抱歉,「我正在洗衣服,所以沒注意。有一個人下來跟我說的。沒事吧?麥克吉先生?他看上去沒問題……」
他把車速打到剛過六十,心想那些帶走恰莉的人不會超過五十五英里的限速。他們可以對任何以超速為理由攔下他們車的警察揮舞自己的證件,這是事實;但他們恐怕很難解釋車上一個大喊大叫的六歲女孩。那會減慢他們的速度,會使他們和操縱這場表演的人發生麻煩。
他打開洗衣機和甩干機之間的那扇門。隨著咣當一聲響,熨衣板摔了下來。在它下面,是嘴裏堵著一條抹布的維奇·湯林遜·麥克吉。她的腿被縛在一起,膝蓋抵著下巴;一雙已經死去的眼睛大大地睜著,上面矇著一層眼翌。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重。刺鼻的傢具上光劑的味道。
就像大衛。比西奧多的爸爸的那輛車。」
他仍很鎮定。他調大收音機的音量,這讓他感覺好了些。裏面的歌一首接一首,但他只聽得出那些老歌來,因為他已有三周年沒有聽流行歌曲了.沒什麼特別原因)他就是不再聽了。這些歌仍能使他感到興奮。心情激蕩)但腦中麻木的鎮定以冰冷的邏輯告訴他,激動並不是什麼好事一而且如果他開始以七十英里的速度開車的話,那就是在自找麻煩了。
他的視線模糊了。突然他很想念維奇。和恰莉開始逃亡的這些日子里,他還從沒這樣強烈地思念過她。他又累又怕,而且滿腔憤怒。在這一剎那,如果所有伊塔的特工都排隊站在這條小徑上,如果有人遞給他一挺衝鋒槍……
「我覺得不太舒服。」他說,「你能代我上一點鐘的課嗎,比爾?」
「我不是要洗車。」安迪說,「我正在找一輛灰色貨車。大約半個小時前,它剛經過路口。我女兒在上面,我有點擔心她。」
曼德斯農場大火的兩天後,安迪和恰莉·麥克吉來到了泰士摩池塘旁的別墅。從開始一上路,威立斯吉普的情況就不太好,而伊夫指給他們的小路上的泥濘之處更增加了旅行的難度。
沒關係,再坐一會兒,聽聽滾石樂隊。比薩店。你得自己做決定。芝麻或西瓜。滾石在鼓動小妹妹來跳舞,跳吧,跳吧。昆西說他們可能會把她關在一間小屋子,以保證兩億兩千萬美國人民的安全和自由。維奇。一開始時他和維奇在性生活上很不順利。她當時嚇得要死。在第一個非常不成功的夜晚,她哭著說,就叫我冰女人好了,求求你,我不要這個,我們不應該。但不知怎地,命運六號試驗卻幫了他們的忙——那種恰似一人的心靈感應從某個方面看,就像是在做|愛。但仍然是困難的。每次只能一點,輕輕地。眼淚。維奇開始有反應,然後又僵直了,大叫道不要,會疼的,安迪,不要!但他一直沒有放棄努力,就像一個撬保險箱的竊賊,他知道會有辦法的,總會有辦法的。終於有一天晚上,他們成功了。後來又有一天晚上,感覺不錯了,然後突然有一天晚上,竟變得妙不可言了。跳吧;小妹妹,跳吧。恰莉出生時,他一直在她身邊。分娩很快,很輕鬆。很快,二切都妥貼了……
在他和昆西的談話結束后,一種奇怪的感覺漸漸產生:他好像不斷感到有些神智恍懈。電話被竊聽?有人在監視他們?他們真有可能被帶走關到某個政府集中營的地下室嗎?
有過這一系列重大失誤的記錄,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伊塔監視麥克吉家的特工會把一個小孩在朋友家玩兩天誤認為是轉入地下。就像昆西可能會說的(也許他已這樣說了)那樣,如果伊塔效率最高的上千名職員到私人企業去工作,試用期結束前他們就會去領取失業救濟了。
住在那裡,你必須和大家結識。在街上,你對培根大大點頭問好——她失去了丈夫,從那兒以後就嫁給了伏特加;這一點誰都看得出來:與那位特殊紳士共度的蜜月大大損害了她的容貌和身材。你招手叫來和那個醉漢站在一起的兩個女孩(她們在榮莉大街和湖濱大道的拐角處祖了一套房子)一想象著和這兩個女孩共度良宵該是多麼地美妙。你和住在花冠街上的漢蒙德先生談論棒球。漢蒙德先生在1BM工作,以前住在亞特蘭大,是亞特蘭大勇士隊的狂熱球迷。他討厭辛辛那提大紅機器隊;毫無疑問,這使他贏得了周圍鄰居的厭惡。漢蒙德先生可不在乎這些。
是的,他確曾懷疑過電話已被竊聽。有時當你拿起聽筒說「喂」的時候,你能聽到一聲奇怪的卡喀聲。有一兩次,當他和一個打電話來問作業的學生或是他的一個同事說話時,電話忽然莫名其妙地斷了。他曾懷疑房間中裝有竊聽器,但他從未把房子翻個底兒朝天去找它們(是怕自己會發現它們嗎)。還有幾次他懷疑——不,他幾乎肯定——有人在監視他們。
「我不知道。也許是吃了什麼東西。」
「維奇?」他向樓梯下喊道。下面很黑。那裡是洗衣房和家庭娛樂室,有整所房子那麼大。
問題轉達給了特瑞,她說她不知道。安迪想,好極了,我女兒的生命掌握在另一個六歲女孩的手裡。
路面情況很糟,這使安迪感到高興。過去當他們每年夏天都來時,一般會待三。四個星期;他就會找出幾天時間來修理路面——從山姆·摩爾那兒運一車小石子把它們填在車轍最深的地方,把侵入道路的灌木砍掉,然後再讓山姆·摩爾開著他的拖車來把路面軋平。叉道口那條較寬的小路一直通向聚集在池塘邊的二十幾座度假小屋和別墅;住在那裡的人們組成了自己的公路俱樂部,每年要交納會費,八月份還要召開議事會等等。但這條路上只有麥克吉爺爺的別墅,因為他在經濟大蕭條時期花低價將整塊地都買了下來。
他上了九_九_藏_書床,片刻之後,墜人了夢鄉。他的夢都是不安寧的。
「灰色貨車?嗨,好朋友,你知道一個小時內有多少汽車從這兒過嗎?或者半個小時內?很多,夥計。查里斯爾是條非常繁忙的街道。」
他想了很久,然後緩緩說:「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恰莉。但我答應你儘力去做。那樣可以了嗎?」
他曾兩次在路邊的小飯店旁停車買些漢堡和薯條。第二次他用的是那個貨車司機吉姆·帕爾森給他的那張五美元鈔票。大部分剩下的硬幣都已不見了。他肯定是在曼德斯家的一片混亂中把許多硬幣都掉出了口袋,不過他已記不清了。還有些別的東西也不見了:夜裡,他臉上那幾塊令他不安的感覺麻木之處消退了。
「我也很怕。」他輕輕說,「爸爸也嚇壞了。這是真的。」
是機場還是公路?是女郎還是猛虎?
晚上,安迪送她上床時,問她感覺怎麼樣。
的·在8月正午的炎熱中,大街上奇怪地顯得很冷清。這更增強:
這是個荒唐。愚蠢的錯誤,不過伊塔已不只一次地犯過這種錯誤了——安迪在《滾石》雜誌上看到的一篇文章說,伊塔在一次紅軍團劫機事件(劫機以六十人的生命為代價被挫敗)中扮演過重要角色;它還出售海洛因,以換取關於在邁阿密的古巴人的情報;它在共產黨奪取加勒比海一小島政權的事件中也起過重要作用。
她說她再也不想引火了。
他想當時他一定被嚇壞了。他以前不知道恐懼為何物。而現在恐懼來到了你的家,發現你的妻子死了,手指甲被拔掉了。他們拔掉了她的指甲想問出恰莉的下落。恰莉在她的朋友特瑞。杜剛家玩了兩天兩夜。他們本來計劃一兩個月後請特瑞也來家裡待同樣長的時間。維奇把這叫做1980年的大趨勢。
他們慢慢向大約7英里半之外的池猜開去。十月多彩的樹葉在吉普車前迎風搖擺。當樹叢中開始透出鱗鱗水波時,小路分成了兩條。一條沉重的鐵鏈橫在較窄的那條小徑上,上面掛著一面銹跡斑斑的牌子:縣治安官命令不得擅入。牌子上有六。七個凹坑,周圍鐵鏽尤其明顯。安迪想肯定是某個夏天,哪個孩子用他的·22手槍在牌子上發瀉過一通悶氣,但那肯定已是幾年前的事他下了吉普車,從口袋中掏出鑰匙環。環上有一個皮製的小牌,上面寫著他名字的首字母:安·麥。字母幾乎已被磨平了。
一個汽車電影院的廣告牌上寫著雙場電影預告《食屍鬼)和《死神的冷酷商人),他看著電影院的大帳篷,耳邊聽到熨衣板像斷頭台一樣吮當一聲掉出壁櫥。他的胃翻騰起來。
在1980年那個八月的一天,大約中午時分他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把車開進去后,又掛上鏈子將鎖鎖上。
他掉轉車頭駛過三個街區來到布拉斯摩和查里斯爾大街的交匯路口。這是毫無希望的,徹底毫無希望。他感到了一絲驚恐,就像一個小小的熱點,但它會播散開來。他將它驅散,強迫自己只去想如何儘可能地追蹤他們。如果不得不利用特異功能,他會那樣做的。他可以在腦子裡多次給出幫助別人的輕輕一「推」,而自己不會感覺不適:。感謝上帝、整個夏季他都不曾動用過這種才能——如果你從另外一個角度看,也是種該詛咒的東西。不管前方會是怎樣,他現在已經準備就緒,狀況良好。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見那條火舌沿著車道的土路向前爬行,看見它圍著劈柴墊板形成一個神奇的火圈,看見雞群像爆炸的燃燒彈在空中飛舞。在夢中,他又感到那股熱流包裹著他,漸漸凝聚。
不過這可把我們老闆惹火了。這和今天機器壞沒關係。他有什麼別的事不順心。」
那就跟舉起個牌子說『我們在這兒』一樣。不過那有煤油燈和兩桶廚房用燃料煤油。希望它們還沒被人偷走。」他確實有些擔心。
在一張小床上作著孩子的夢,醒來便會聽到湖水拍打碼頭的聲音。在這裏,他還曾是個男人,在以前屬於爺爺和奶奶的那張大雙人床上與妻子做|愛。奶奶是個寡言、有些憂鬱的女人,是美國:
哪裡?他們不能開車去哪裡?
「我愛你。」他說,「安靜些,不要說什麼殺死自己。那純粹是瘋話。」
安迪豎起拇指向身後指去:「它從布拉斯摩大街來。那條街車不大多/他已準備在腦子裡給這年輕人輕輕地一「推」、不過這次卻不必了。那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他從中間掰開冰棒,用舌頭非常不雅地將一根棍上殘留的紫色冰塊一下子全舔了進古。
當夜幕終於降臨在開始於黑斯廷斯·格蘭的漫長的那一天時,他們離第二條——也是情況更糟的一條——林中小道的盡頭已不到二十碼了。在他們下方,被濃密的灌木從擋住視線的就是第22號大道。雖然他們還看不見公路,但已能聽到偶爾經過的汽車和卡車的聲音。當天晚上他們就睡在吉普車裡,緊摟在一起互相取暖。第二天早晨,剛過五點鐘——也就是昨天早晨——當東方還只是蒙蒙亮時,他們又上路了。
安迪將車停在布拉摩和里治大街的交匯處,拐角上有一所上綠下白的房子,一個草坪噴頭裝置不停旋轉著。房子前面有兩個大約十歲的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他們正在輪流玩滑板。女孩穿著運動短褲,兩隻膝蓋上傷痕纍纍。
火柴燒疼了安迪的手指。他把它搖滅又點了一根。像過去嚴厲的新英格蘭傳教士(她是他們的直系後代)一樣,奶奶胡爾達·麥克吉對男人們簡單而又有些愚蠢的愛好既不喜歡也不理解,更不容忍。而這就是麥克吉爺爺的小秘密;在他死前一年,他將這秘密告訴了安迪。
安迪將轎車外側的輪子開上緊靠人行道的路緣,然後猛地踩下矛!車。他關閉發動機奔上坑坑窪窪的水泥道。他一直想修理一下這水泥道,但好像總是找不至「機會。他的鞋跟踩在地上,毫無意義地踏踏直響。他注意到大起居室觀景窗(賣這房子給他們的經紀人管它叫牆窗,看,這兒有一個地道的牆窗)上的百葉窗是放下的,使房子看上去封閉。隱密。他可不喜歡這樣。她經常把百葉窗拉下來嗎,儘可能把盛夏的酷熱擋在外邊?他不知道。他忽然意識到當他不在家時,她生活中有很多事都是他不知道的。
然而,他開始在口袋中翻找自己的鑰匙。
「當然。」她頭也不抬地說。
他伸手去抓球形門拉手,可它紋絲不動,只是從他手指下滑過。他走以後她把門鎖上了?他不相信。這不是維奇的風格。他的擔心——不,現在是恐懼——更強烈了。但有一剎那(雖然後來他從不願承認這一點),很短暫的一剎那,他只感到有一種要從那扇鎖著的門邊跑開的衝動。快跑吧,別管維奇或恰莉,還有今後要做的軟弱無力的辯解。
什麼也沒有出現。獸跡已不那麼新鮮了,可他還一充所獲。
安迪加快了車速。
「我要到拐角的市場去。」他對杜剛太太說,「請你問問特瑞,他們是坐轎車還是貨車,也許我會看見他們。」
沒人回答。
一個空空的屋子。
什麼也沒有出現。
他驀地站了起來,額頭上冒出層層冷汗。
但是,事情發生的草率和倉促讓他覺https://read.99csw•com得恰莉的突然失蹤至少使他們比預期的提早行動了。如果消失的是安迪,他們也許會繼)
別墅是一座建在石地上的木結構建築,一共有五間房子。一個平台向湖面伸出,一個石碼頭探入湖水。除了陣陣飄舞的樹葉和三個冬天的積葉,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他幾乎認為爺爺本人馬上就會踱出屋來,穿著一件黑綠相間的格子襯衫,向他揮手大笑讓他上去,井問他有沒有拿到釣魚執照,因為傍晚時,棕色的蹲魚仍在咬鉤。
「謝謝。」他說著走回汽車。
他的嘴裏沒有一星唾液,喉嚨又干又滑,像夏日里的金屬。
一輛灰色貨車從那邊是出不去的。只有一道柵欄標明是約翰·格蘭初中的圍牆。
他想著恰莉。她去了特瑞家,衣服塞在那個她到哪幾都背著的圓書包里,也許這一點愚弄了那些人。他最後一次看見恰莉時,她穿著牛仔褲,戴一頂海螺帽,像平常一樣扎著兩個小辮子。臨走前給了他一聲心不在焉的「再見,爸爸」和一個吻。上帝啊,恰莉,你現在在哪兒?
無神論者協會的一員。如果你問,她會用一個虔誠佈道者般堅定、不可改變的邏輯,將欽定本《聖經)中最嚴重自相矛盾的三十處,講給你聽。
他嗷地低哼一聲向後退去,兩手不停揮舞,像要把這可怖的一幕驅開;一隻手碰上了甩干機的開關,機器轟地一聲旋轉起來。衣服開始糾纏著向里滑去。安迪尖叫起來,然後轉身就跑。
「我會去的。」安迪說。
他想說謊,但謊言並不是個好答案。「我不知道。」他說。他試著想笑,但做不到;他發現自己甚至已不能令人信服地運用語言了,「我不知道,恰莉。」
如果恰莉夜裡睡得不安,他就能聽到。
爺爺的工具仍整齊地擺放在船屋的工具棚里,而且安迪還發現了自己想要但又不敢過於奢望的獎賞:在船屋下的岸邊放著兩捆已經劈好的木柴。其中大部分是他親手劈好的,仍然蓋著他扔在上面的那張破舊、骯髒的帆布。兩捆木柴是不夠他們過冬的,不過等他收集了營地附近的枯枝落葉和路上的那棵燁樹,他們的儲備就會很豐富了。
他盡量以最快速度駕車駛過湖濱區。有那麼可怕的一剎那,他忽然想不起那條街的名字了;過了一會兒,那名字才又浮現在腦海里。杜剛家是住在布拉斯摩大街上。他和維奇曾拿這名字開玩笑。想到這兒,他開始微笑。暮地一下她的死再次擊中了他,使他有些暈眩。
儘管安迪當時被巨大的悲痛、恐懼和憤怒所包圍,但現在,坐在平台上抽著煙,他還能夠重新理清發生的事:最最盲目的幸運(也許不只是運氣)使他的思維能夠跟得上這些事情的發展。
看不見一顆星星,夜顯得格外黑暗。他們坐在溪邊,聽流水講述著自己的故事。他將恰莉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裏。就在這時她放聲大哭——猛烈的驟位聲似乎在撕裂她的心。
他們一直在被監視,家裡所有的人。肯定已有一段時間了。
第二根火柴又燒到了安迪的手,他把它搖滅。在黑暗中,他把茶葉罐和錢放回原處。知道它在那兒就足夠了。他將木板放回原處,然後穿過食品室回到了起居室。
恰莉看上去臉色蒼白,無精打采。她已經精疲力盡。她並沒有問他如果路障已經向東移動,他們該怎麼辦。其實這樣也不錯。因為如果路障已經東移,他們就會被抓住,那麼一切就都結束了。他們也不可能丟棄吉普車;恰莉已沒有力氣步行,他也一樣。
但他那時不相信事情會發展到超出監視的範圍。這就是他荒唐的錯誤。他仍然不完全相信事情的發生是由於那些人被恰莉的失蹤嚇慌了手腳。他們也許已經在計劃綁架他和恰莉。殺死維奇,因為相對來說她的用處不大——誰真的需要一個最大把戲就是隔著房間關上冰箱門的低級通靈的人呢?
「不,根本不是。」安迪說,「你看見那輛貨車了嗎?」
所以安迪將車駛上了高速公路。整整一天他們都沿著二級公路向前艱難行駛;頭上是一片白色的十月天空,看似要下雨卻始終沒有踐約。恰莉一路上睡了很多,使安迪有些替她擔心——擔心她在利用這睡眠來逃避發生的一切,而不是勇敢地面對它。
他走進廚房。裏面擺著一張小桌子和三把椅子。他、維奇和恰莉通常都是在廚房裡吃早餐。現在有一把椅子像只死狗一樣躺在地上。鹽瓶打翻了,鹽灑了一桌子。安迪絲毫沒有去想自己在於什麼,就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撮起一些鹽面向自己肩后扔去,嘴裏低聲咕吹道(就像他父親和爺爺曾做過的)「鹽面鹽面麥芽麥芽壞運氣快快走。」
被人監視的感覺。
「沒有。」他說,「也沒有電話。我們不敢用電的,親愛的。
他正等著1BM給他換份新工作呢。
但雙方都犯了荒唐的錯誤,安迪痛苦地想一這念頭帶來盼苦澀已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有些模糊,但當初這苦澀曾是血淋淋的觸角,每隻鋒利的觸角都飽浸內疚的毒汁。恰莉從樓梯上滾下來那天,他被昆西在電話中的暗示嚇壞了,但很明顯他嚇得還不夠。否則,他們也許真的會轉入地下。
也許這樣最好。
他從中間選出房門鑰匙把門打開。他走進屋子;將門在身後關好。起居室里的光線是一片令人不舒服的昏黃色,很熱,而且很靜。噢上帝太靜了。
「你們好。」他說,「我正在找我女兒。大約半個小時前,她坐著一輛灰色貨車從這兒經過。她和……我的幾個朋友在一起。
他再次環視廚房,乾淨整潔。恰莉的兩幅畫和帶有磁墊的小塑料蔬菜擺放在電冰箱上。電費和電話費的帳單插在釘子上,旁邊寫著警言:最後再付。一切都井然有序。
「問問油是不是夠用很長時間。也許我們要呆一個冬天。」
跑吧。
續等待,但偏偏不是他。不見的是恰莉,她才是他們最感興趣的」人。安迪現在已經可以肯定這一點。
他上了車,朝特瑞,杜剛家所在大街駛去。他並不真地認為自己能夠追上他們,只是懷著一種盲目的希望。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看見過自己在湖濱地區針葉林大街上的家。
只有這幾個字。可這就足夠了,這種感覺越積越重,幾乎像他過度使用特異功能後頭疼會愈來愈烈一佯。不過現在並不只是頭的事;他所有的感覺似乎都在被緩緩地調動起來,好像它們是絨線而一隻壞脾氣的貓正沿著他的神經系統奔跑並將它們扯起。
轎車。他驅車穿城向湖濱區開去,一路上磕磕絆絆。他闖紅燈追尾,還差點把一個嘻皮士從他的十速自行車上撞了下來。安迪幾乎沒注意男。嬉皮士沖他做的下流手勢。他的心狂跳不已。
年輕人點點頭,將一根棍子扔到身後,開始進攻剩下的那一半。「希望你找到女兒,好朋友。不介意的話,我倒建議你去找警察,如果你真的很擔心。」
他並沒有大喊大叫;相反他掛上聽筒走了出去。熱浪撲面而來,他踉蹌了一下。他來的時候也這麼熱嗎?現在好像熱了許多。郵遞員已經來過。郵筒里插著一張原來沒有的廣告單。當他在樓下擁著他死去的妻子時,郵遞員來過。他可憐的死了的維奇:他們拔掉了她的指甲。這真是件可笑read.99csw.com的事一一比鑰匙記錄生活經歷的方法可笑得多——死亡的事實不斷從各個方面。各個角度向你襲來。你試圖在一方面保護自己,而死亡的真象卻在另一面登陸了。他想死亡就像一個橄欖球隊員,一個碩大無比的傢伙,不停地將你屁股朝下扔在爭球線上。
這感覺降臨時,他正在聯合大廈頂層的教工休息室——巴克愛房間——吃午餐。他甚至還可以指出確切的時刻。當時他正與英語系的埃夫·奧布林、比爾·瓦雷斯和唐·格裡布斯基一起吃著奶油雞塊拌飯。他們全都是好朋友。像往常一樣,有人給收集波蘭小幽默的唐帶來了一個新笑話。這次是埃夫帶來的。笑話是關於如何區分波蘭梯子和普通的梯子,因為波蘭梯子最上面的一級寫著「停」。所有的人都笑了。就在這時有一個小小的。平靜的聲音在安迪腦海中說(家裡出事了。)
他想起在電話上和昆西通話,鼻孔中充滿燒焦地毯的糊味。
「那兒有——」恰莉開口問。
現在他的車開得好些了。既然已經知道了最壞的事情,所以車也就開得好多了。他打開收音機,裏面鮑伯·薩哲正在唱著(仍是老樣子)。
安迪把車開進洗車站。裏面有個穿著深綠工作服的年輕人,長著一頭令人驚嘆的紅髮。他正在吃冰棒。
年代的市郊發展區一樣,大部分街道似乎都是以樹木或灌木命名:
十一點三十分,他們拐下34號大道,駛上一條標有,·私人財產」的土路,路很窄,上面布滿車轍。安迪的胸中什麼東西放鬆了:他們到了,他們終於到麥克吉爺爺的地方了。
昨晚夜幕降臨一小時之後,他們駛進了高速路上一個已經荒廢的休息點。眼下正是秋天,是溫內貝戈人向新的一年過度的季節。一個銹跡斑斑的牌子上寫著:禁止宿營禁止煙火拴好您的狗禁止亂扔雜物違者罰款$500。
「謝謝。」他說。杜剛太太答道不用謝,那種衝勁再次湧起。
當恰莉那個星期三下午沒有從夏令營回家,星期四和星期四晚上仍沒回來時,他們肯定以為是安迪和維奇發現了他們的監視。他們並不知道恰莉只是呆在不到兩英里以外的一個朋友家,而認為是他倆把孩子藏了起來。
「你擔心她?」女孩又問道。
這是個漂亮的屋子。他很多時間都在這裏,一邊修理東西一邊暗自微笑——因為自己最終竟然變成了上大學時發誓不要作的那種人。他們三個很多時間都在這裏。牆上有一台電視,一個乒乓球台。維奇用倉庫木板做的一個小桌子上擺滿了書。一面牆上鋪著壁紙,紙上掛著幾塊維奇織的阿富汗式壁毯,恰莉的書放在一個特製的兒童書櫃里,全部按字母順序排列。兩年前一個無所事事的雪夜,安迪教會了恰莉二十六個字母。直到今天,恰莉仍很喜歡它們。
他在俄亥俄,昆西遠在加利福尼亞(在他很少的幾封信里,昆西總是稱它為神奇的地震王國)。
一個小孩的聲音說了些什麼,他聽不清,拿著話筒的手已滿是汗水。
他帶著鋸子回到那棵樹旁,將它鋸開以使吉普車能夠通過。
他駛過一面限速八十英里的牌子。再往前有一面稍小的牌子,上面畫著一架飛機。好,他已經到這兒了。現在怎麼辦?
「講那些激進詩人?當然。沒問題。你怎麼了?」
洗衣機(他們在一次大甩賣上花六十塊錢買的便宜貨)仍大開著。他想都沒想就把它關上了,就像他把那撮灑了的鹽拋向身後。洗衣機蓋上的玻璃上有血跡,不多,只有三。四滴。但那是血跡。
出來的是一聲模糊。窒息般的嚎叫。這樣兩次之後,某種東西從體內散發出來,他安靜了。這是震驚之後短暫的麻木,但對他卻是有用的。害怕和恐懼消失了,右手的陣痛停止了。在這麻木帶來的鎮靜中,他想到了恰莉。
他站起身想去拿電話,然而又轉過頭來到了樓梯邊。他站在樓梯頂上,咬著嘴唇,努力使自己堅強起來,鼓足勇氣又走了下杜剛大大的聲音變小了些:「特瑞,恰莉什麼時候走的?」
他的好心情消失了。奶油雞塊失去了它開始所具有的一切魅力。他的胃開始痙攣,心臟也忽遵地跳了起來,就像剛吃了大大的一嚇。接著他的右手指突然開始陣陣抽痛,好像被門擠了似的。
「洗不了了,』夥計。」沒等安迪開口年輕人就說道,「清洗器一個小時前壞了。我們關門了。」
她回過頭看著他。
了他不祥的預感。人行道邊只停著很少的幾輛車,街道顯得比往常開闊。這裏,那裡有幾個孩子在街上玩耍,但這仍不能驅散那種冷清的感覺。花冠街的福林太太推著一輛滿載日用百貨的小推車從街上走過。她結實。滾圓的肚子在彈力褲下顯得像個足球;
「爸爸?」恰莉緊張的聲音問道,「你找不到鑰匙了嗎?」
你們看見一輛灰色貨車過去嗎?」
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聽到背部的骨頭格格作響。他該上床了,他該停止回顧這些令人傷心的往事了。他不能用自己的餘生為維奇的死指責自己。在事實前他畢竟只是個從犯。況且他的餘生也許不會有多長。安迪·麥克吉並沒有忘記他們在伊夫·曼德斯家門廊上的行動。他們是要殺死他。他們現在需要的只是恰莉。
爐子上有一鍋已然涼了的湯,盛湯的空罐頭立在小櫃檯上。
她的回答是沉默。
他奔上樓梯,在繞過拐角要進廚房時絆了一下,直挺挺地摔了出去,額頭撞在油地氈上。他掙扎著坐起來,大口喘著粗氣。
一陣瘋狂的衝動抓住了他。他想輕輕地笑著對她說洗衣服?
「維奇?」
這個小牌是維奇有一年給他的聖誕禮物一一恰莉出生前的那個聖誕節。
「你看上去有些蒼白。」唐·格裡布斯基說,「你應該去醫務室看看,安迪。」
女孩說:「你擔心她,先生?」
幹完這些天已快黑了,他又累又餓。還沒人費事光顧過儲備充足的食品室;如果過去六年間的冬季曾有開摩托雪橇的竊賊來過,他們也是跑到池塘甫端居民更多的營地去了。食品室的五個架子上堆滿了各種罐頭:湯,沙丁魚。牛排和各種蔬菜。地板上還是半盒狗食罐頭——是爺爺的老狗賓都的遺產——不過,安迪想,還不至於會到吃這個的地步。
他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他試著放鬆下來。那直覺,那預感(不管你怎麼叫它),是錯誤的。她只是不在這裏。他關上燈回到洗衣房。
「他們是這裏真正的冒險家。」安迪低聲感嘆著把車開下斜坡,駛過一片停車場,來到一條嘩嘩作響的小溪邊的矮樹林。他和恰莉下了車,無言地走向小溪。天上的雲仍很厚,但並不冷;
「那兒有電嗎?爸爸?恰莉問。
丟掉這些東西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剛才在大樹那兒你想說什麼?」安迪間她。
室外,十月冰冷的月光照在新罕布希爾州布萊德福的泰士摩池塘上,照在整個新英格蘭。往南,同樣的月光灑在弗吉尼亞的隆芒特。
如果恰莉覺得好,那他也就很滿意了。他在恰莉身邊坐了會兒,可她很快就墜入了夢鄉。安迪走出房間把門敞開著。這樣。
「爸爸,事情會變得和以前一樣嗎?我還能上學嗎?」
他們住在針葉林大街——在湖濱區,就像許多其它建於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