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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野餐者·2

第七章 野餐者·2

「你是說小傢伙們會不會被捕獵?」
「真的嗎?這太可怕了。」
「想想有個坐輪椅的男人。早上人還不多的時候,一個挺壯實的傢伙,還記得吧?你靠在門后沖他背後喊了幾聲,他就回來了。肯定是忘了拿找給他的零錢。」
她笑了,顯得很高興。「謝謝,但是你知道我的意思。」
等她把他想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以後,他將跟她談談。
「我對你說幾句我第一次參加生日聚會時媽媽教我說過的話,你介意嗎?那時候我大約只有四五歲。」
格特兩頰發紅,大步走回了野餐區。她覺得自己像個傻瓜。怎麼能跟他吵起來呢?她說服自己是因為環境太糟糕——又吵鬧又混亂,周圍看熱鬧的傻瓜太多——但她知道並非如此。她心裏害怕,這才是真正的原因。想到羅西的丈夫可能殺了彼得·斯洛維克已經夠可怕了,但是想到他可能今天就在此地,正冒充某個癱瘓的騎師,則要可怕一千倍。她已經要發瘋了……
不,他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是此刻,他卻正在引起別人的注意。
諾曼仔細聽著。
他認為沒問題。既然隱蔽已然不可能,他就決定使用比隱蔽更加高明的辦法——製造一個真正存在著的人,就像一個好演員在舞台上所做的那樣。他甚至為這個新人起了一個名字:哈普·彼得森。
湖面的輕風模模糊糊地吹來那喊聲:「快來看,真恐怖!」
她臉頰發燙,他透過襯衫輕輕地撫摩著她的胸部,令她變得極為敏感。她但願自己裏面沒有穿任何緊身胸衣,這念頭使她的臉頰變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紅。她心跳加快,但感覺良好,一切都很順利,他們的感情正在走向巔峰。她把手伸下去放在他的下邊。覺得那裡硬極了,像石頭一樣堅挺,不過石頭不會在她手掌心裏悸動,就像她的心臟脈搏一樣。
「這主意不錯。」
全日入場售票亭的後門開著,格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下定決心走過去。她從來沒有成為姐妹之家中的正式成員,但是她愛安娜,感謝安娜把她從一樁悲慘的同居關係中解脫了出來。在她十六歲到十九歲之間,那個男人曾九次打得她不得不進急救室。她現在已經三十七歲了,十五年來一直是安娜非正式的助手。她用安娜當年教導她的話去開導遍體鱗傷的新成員,告訴她們不一定非要回到粗暴的丈夫、男友、繼父母那裡不可。這隻是她的其中一項工作,此外她還教自衛防身術(不是為了拯救生命,而是為了挽回尊嚴);她幫助安娜操辦像今天這樣的基金募捐;她幫助安娜維持捉襟見肘的財務開支並使之略有節餘;如果需要做保安的工作,她也會盡最大努力。正是憑著這種資格,她才能來到這裏。
「輪椅真棒,朋友。」一個身穿豹子皮短上衣的年輕女人興緻勃勃地說。她手裡牽著一個小男孩,男孩的另一隻手裡拿著櫻桃冰激凌,正在努力把臉上抹得花花綠綠。「這輪椅真酷。」
可能是幻覺,但這個念頭還在追逐著她。身材看上去很像……雖然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很難辨別。像羅西丈夫這樣的男人當然知道這一點。
回去時路面開始擁擠起來,離開高速路后,車輛仍然很多。雖然並沒有完全停止下來,但是必須減低速度。比爾駕著「哈利」在車流的縫隙中穿行,但沒有一次是盲目冒險。羅西覺得他們像是在蜻蜓翅膀上飛,她一點兒也不懷疑他的駕駛技術。他們超過了一輛輛汽車,卻不得不在收費站前排隊等候。駛到了寫有』、「湖濱區和水族館。艾丁格碼頭和公共遊樂場」字樣的路牌下后,羅西高興極了,他們已經回來了,她能趕上按時參加體恤衫讓利銷售活動了,這簡直太好了。更重要的是她要把比爾介紹給朋友們,她們一定都會喜歡他。他們路過一面鮮艷的粉紅色橫幅,上面寫著:「與姐妹之家一起迎來夏日!」羅西欣喜若狂。在這漫長的一天稍晚些時候,她是懷著恐懼的心情回憶起這段美好時光的。
「在那之後,我跟好幾個姑娘約會過。不誇張地說,我真的跟好幾個姑娘約會過。父母為我吵架。我父親說,我總是半途而廢;母親則說:『別再煩他了,也別責備他了。』」羅西笑了。「後來你走進那家店裡,看見了那幅油畫。從一開始你就知道非買它不可嗎?」
「不,謝謝。」諾曼說,「騎摩托車出了點事故——這就是我坐上輪椅的原因。」那個雜種同情地點了點頭。如果我願意,馬上就能讓她失聲痛哭起來。「從那時候起我的胃口就不太好,」他咧嘴笑笑,「但感謝上帝,我還能享受生活。」
克里斯眼睛亮了一下。「哦,不是,」他說,「他覺得他付的錢是對的,我知道,因為他正好給了十二元。他可能忘了殘障人的票價,要不就是根本沒注意到。」
諾曼搖著車悄聲低語:「說什麼都沒用,船長。」他繼續前進,來到一個三岔路口,箭頭分別指向碼頭、遊樂場和野餐區。在野餐區的箭頭旁有一塊標誌牌,上面寫著:「姐妹之家的來賓們和朋友們請于中午十二時、下午六時用餐,晚八時欣賞音樂會。」
格特走上從野餐區通往主幹道的小路,從那裡一直走到了入口處,在全日和半日入口處都排著長龍。她幾乎馬上就斷定她想要與之談話的人不會幫她什麼忙——她看見他正在幹活。
「它們都安全無恙嗎?」回到水邊時她問比爾。她用手搭著他的肩膀以保持平衡,邊說邊脫下運動鞋。
「啊,不!不!」不出諾曼所料,她被這念頭嚇住了,「請你待在這兒,別走開,就待在這裏,享受快樂吧。我能給你拿點吃的嗎?我很樂意,棉花糖?熱狗?」
「請再看一看吧。如果這個人真在這裏,他就一定是在找我的一個朋友,他可不是為了帶她坐輪椅玩兒。」
好吧,她承認自己失敗了,這意味著碼頭的保安部門幫不了她了,至少在眼前——幾乎不可能說服他們相信事情的真相,即使她能做到這一點,也需要花費太長的時間。不過,她看見這搖輪椅的光頭在野餐區轉悠的時候,曾經跟好幾個人說過話,其中大多數是女人。拉娜·克萊恩甚至還給他拿過吃的,好像是冰激凌。
這就對了,格特想,這正是一個假裝殘疾的正常人可能犯的錯誤,如果他腦子走神的話。
「比爾,我所有的東西都能吃得下去。」她說。
「我相信。」他說著,坐在她的身旁,「這不是問題的所在。我不在乎你能不能對付著吃點什麼;我只關心你喜歡吃的是什麼。我簡直為你發瘋了。」
這裏連一個人也沒有,九*九*藏*書更不會有人注意他了。他轉動輪椅,從剛洗過不久的「加速度」的車身上看自己的影子。「怎麼樣,這辦法還行吧?」他問自己。
雌狐能攜帶狂犬病毒生存很久,她又一次想到,狗卻會很快死亡。但是……
「你在這兒有朋友嗎?」她問。
他想,如果我手裡有支槍,一支像麥克—10那樣既有分量、射速又快的槍,只要二十秒鐘我就能讓世界變得比現在要好得多。
哈普是個軍隊獸醫,他退役回家后,和一些非法摩托車手一起轉了十幾年車,那時女人對於他來說沒有多少用處。直到有一天,災難發生了。喝了太多的啤酒,路很滑,正當過橋時……他從腰部以下癱瘓了,在一個聖潔的姑娘護理下,他恢復了健康。這姑娘名叫……
他正要轉身,她拉著他的手,把他拽了回來。她鑽進他的懷抱,雙手繞著他的脖子。他的勃起還沒有完全消失,她很高興。以前從不知道一個女人會這麼喜歡男人的堅挺,她以為那是推銷服裝、化妝品、美髮用品的雜誌和商人的杜撰。她把自己緊緊壓在他的身上,看著他的眼睛。
格特在遊樂場上惟一個小男孩兒玩鞦韆。她停下來晃晃腦袋,好像想要打消一個念頭似的。她一直盯著這個坐輪椅穿夾克的人,雖然現在只能看見他的背面。椅背後面貼著一張紙條:「我是個尊重婦女的男人。」
「你在發抖。」
「格特,你要去哪裡?」斯坦顯然很失望。
別想了,你完全是瞎猜。
他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不是這傢伙。」他把照片拿近看了一眼以後斷定。他想把照片遞還回去,格特雙手放在小山般高聳的胸脯上,拒絕收回。
「來吧。」他說著便從岩石上跳下來,腳尖濺起冰冷的水花,他做了個鬼臉。羅西在他轉身時往他身上瞥了一眼。她驚訝地發現。他對自己有強烈的生理反應,這種想法令她欣喜若狂,甚至還有點得意忘形。
「為了一段美好的時光我感謝你,比爾。為了我長大以後最美好的一段時光我感謝你,謝謝你邀請了我。」
除此之外,他的計劃本身很簡單。他將會找到婦女機構的集中地,以哈普的身份在場外觀看她們的遊戲、談話和野餐。要是有人給他一個漢堡包、玉米餅或者蛋糕(無疑有人會這麼做,她們本能地需要給男人送吃的東西),他會道謝之後接受下來,把它們全部吃光。有人跟他搭腔他就談話,有機會贏到一隻絨毛動物就把它送給某個孩子……
「是的。」
現在已經能夠看到過山車了,它那彎曲複雜的軌道在空中勾畫出優美的輪廓。尖叫聲像水蒸氣一樣慢慢飄向四方。她把比爾摟得更緊了一些,開心地笑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有一會兒她想起雌狐那雙關注的眼神,但她很快把這記憶驅散。就像一個人在婚禮上趕走了死亡的念頭一樣。
他們大吃了一頓。羅西的肚皮綳得像一面鼓,褲帶也繃緊了。他們把冰箱重新裝好,比爾將它又系回「哈利」的后架上。沒有一個人影,湖岸還是他們兩個人的。他們又走到水邊,坐在那塊大石頭上。羅西想,如果一切正常的話,我應該每年都來看這塊石頭一兩次,好向它說聲謝謝……如果進展順利的話,至少到目前為止她還是這樣認為。事實上,還沒有過哪一天比今天更好。
她們可能會相信哈普·彼得森。像他這樣的傢伙她們見得多了,她們有著改變生活的經歷,因此希望為過去的行為贖罪。哈普·彼得森正在努力把自己變成一個跟受尊重的婦女一樣的人。諾曼見過類似的吸毒妓|女變成熱情的反毒品鼓吹者。不過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總是到處遊逛,就像沙漠上的風滾草或阿拉斯加的冰柱,出現在任何一個她們想去地方。所以,哈普即使有一副偵探丹尼爾斯的容貌,也會被當做哈普來接受。即使最愛挖苦人的傢伙也只會以為他是個好色的瘸腿,用「敏感的、顧慮重重的男人」的那種日常安排來打發自己的周末夜晚。
他微笑著,輕輕拍著她伸出來的手說:「你是世上最好的人,姑娘。」
「你說正常情況是什麼意思?」
「你需要保安人員。」克里斯說,聲調中既有受到傷害的感覺,又有一絲猶豫。在他身後,排在隊伍前邊的是一個頭戴一頂傻乎乎的便帽、身穿印有「世界上最偉大的祖父」字樣體恤衫的男人,他突然舉起手中的攝像機開始拍攝起來,好像預料到即將爆發一場值得電視台播放的衝突。
諾曼恨不能把這5美元捅進這個肥豬的眼睛,再掏出來塞回自己的兜里。他謙恭地說了聲「對不起」。
「好吧,廢話到此結束。仔細聽著,諾曼。」
「為什麼?」她問,「為什麼是我?」
「諾曼?」
他左手拿著鹽,右手拿著胡椒粉抬頭往上看。她看見瓶蓋上仔細地粘著膠帶以防灑出來,不覺笑得更厲害了。她在野餐台一邊的長凳上坐下,用手掩住臉想制止自己的笑聲。但她從指縫裡瞥見一堆驚人的三明治——足足有七八塊,已經沿對角線切開,整整齊齊地用保鮮膜包好,忍不住又大笑起來。
「說吧,我不會介意的。」他笑著說。
這一次他們手拉手沿著湖邊往南走。他帶她走上另一條小路,來到一片狹長的、沓無人跡的于草地。下午的陽光透過灰濛濛的塵土照射在大地上,蝴蝶在草地上漫無目標地飛翔,蜜蜂嗡嗡叫著,一隻啄木鳥很有耐心地在樹皮上雕鑿。他指給她看各種野花,他叫得出大多數花草的名稱。她想他把其中的幾種搞錯了,但沒有說出來。羅西讓他看橡樹底下的一簇蘑菇,告訴他這是一株毒菌,不過危險性不大,因為它們是苦澀的。那些嘗起來沒有苦味的蘑菇才真正會釀成災難,甚至使人中毒身亡。
當比爾·史丹納小心翼翼地駕著摩托車駛向湖濱區時,諾曼·丹尼爾斯正在駕駛著偷來的汽車開進離艾丁格碼頭五個街區遠的新聞大街上一座巨型停車場里。這座停車場為湖濱區好幾家娛樂休閑設施提供服務——公共遊樂場、水族館、空中纜車、商店和餐館。還有比這更近的停車場,但諾曼不想離得太近,在需要儘快離開時,他不希望因堵車而誤事。
「二十四元,」售票員對另一邊窗口的一對年輕人說,「找你六元。祝你玩得開心。」他還是沒有回頭,「女士,你沒看見嗎,我很忙。如果你要投訴遊戲有問題或者其他什麼事,走兩步到顧客服務台去——」
「諾曼,你瘋了,」那個平靜而清晰的聲音說,「按照你作證過上千次的法庭標準來看read•99csw•com,你現在就像薪日那天的糖果櫃檯一樣不大正常。你知道嗎?」
他想在她的住處抓住她,諾曼認為這能辦得到。她乘公共汽車的時候(她自己沒有汽車,又捨不得花錢坐計程車),他便可以跟在後面。萬一在路上被她發現,他只好不計後果,就地殺了她。假如一切順利,他可以一路跟進她的家門。在這扇門的背後,她將受到世界上任何一個女人都沒有遭受過的最嚴厲的懲罰。
斯坦玩膩了打鞦韆,問格特能不能和他一起爬到坡上的健身房去。格特哈哈笑著直搖頭。
「啊哈!快來看!真恐怖!」諾曼走過鬼船時那水手一隻手揮舞著玉米蕊單調乏味地喊著,「快來看!真恐怖!兄弟,快來看!恐怖極了!」
「哦,」他喃喃自語著,用手指尖按摩一直隱隱作疼的太陽穴,「是的,我想我知道。」
他不斷地從冰箱里往外拿食物——牛肉三明治、金槍魚三明治。雞肉沙拉、土豆沙拉、兩聽可口可樂、一保溫瓶冰茶、兩塊餡餅,最後還有一大片厚厚的蛋糕。這使她想起了馬戲團的節目,一輛小小的車子裏面相繼掉出來許多小丑,她笑了起來。儘管似乎有些不太禮貌,但是她確信在比爾面前不必總是彬彬有禮,事實上她也做不到。
保持冷靜,他告誡自己。把這事看成你已經幹了無數次的那種工作,就當成你正在完成一樁普通的監視任務。忘掉你要找的人是羅絲。只要能這樣考慮問題,便會一切順利的。
比爾吻了她。「羅西,這對我來說同樣也是一個無比美妙的日子。我已經好幾年沒有這樣快樂過了。走吧,咱們去散步。」
「一個人可以利用他的不利條件,如果他確切地知道這些不利條件的話。你必須找出她在哪裡。這意味著冒險,但你到這兒來本身就是冒險,對嗎?」
她隨著他一起跳下了岩石,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緊緊抓住了他的雙手。「好了,現在怎麼辦?」
諾曼太專註于尋找羅絲,沒有發現那個原先注意過他的黑女人又在注視著他。這真正是一個高大得令人吃驚的女人。
「怎麼啦?」他笑著問,「出什麼事了?」
「為什麼不?」她毫不隱諱地直接問道。諾曼是她整個生活中惟一和她有性關係的男人,他不是那種隔著褲子撫摩就能勃起的男人。有時候,特別是最近幾年,他根本就激動不起來。
他會不會是羅西的丈夫?
「是的,」他說,「是的,我是在冒險。」
格特把斯坦·西金斯在鞦韆上又多晃了一會兒,他不斷地嚷嚷著「我要翻跟頭」,這叫喊比剛才更煩人了。她不想再推他了,他有一次差點兒掉下來,害得格特幾乎犯心臟病。
他拿開她的手,輕輕捧起來吻著她的手心。「現在不要。」他說。
「唉,女士,得了吧!他帶著墨鏡呢。」
「這是那個坐輪騎的男人嗎?你想象一下,假如他沒有頭髮。」
他的笑容在臉上蕩漾,目光中還保持著一種嚴肅的表情。這種複雜的神態顯示出他完全明白這件事為什麼好笑。從這種神態中,她發現其實他的年齡跟她十分接近,或者說相差極小。「我只想讓這裏面保證有你喜歡吃的東西。」
「我做得到,」他自言自語著,「該死的上帝,我做得到!」
「試試看。這個人很危險,只要有一絲他在這裏出現的可能,我就得找你們這兒的保安談談。」
「它們要是待在那片空地和自己的窩裡就會沒事兒。它們的父母都很聰明,會讓它們跟農莊保持距離的;那是在正常情況下。雌狐至少四歲了,那隻狗可能已經七歲。希望你能見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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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諾曼伸出一隻手。諾曼暗自猜想假如他從這隻手上咬掉兩根手指頭,而不是如她所願卑微地遞上自己的手的話,她臉上那副「瞧我專門停下腳步與殘障人士談話」的自鳴得意的笑容會不會馬上消失?她伸出的是左手,不出諾曼所料,手上沒有結婚戒指,雖然身旁那個臉上塗滿櫻桃冰激凌的男孩長得很像她。
此外,她的心思又回到那個傢伙身上——那個光頭的傢伙。
「是的,她從來不是……但說不定她已經改變了。」他心裏有個聲音在悄悄說。這聲音還想說點別的什麼,諾曼狂暴地制止住了。他不想聽,雖然他清楚地知道羅絲的確有什麼地方發生了變化,否則所有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她現在還會待在家裡,每星期三乖乖地給他熨燙服裝。一想到羅絲會變到敢於拿走他的信用卡離家出走,他就感到怒火中燒,忍無可忍,好像胸口壓了塊大石頭似地喘不上氣來。
諾曼頓時停住,放在輪椅上的手僵住了,眼睛茫然地盯著眼前的鬼船和穿著老式船長制眼站在船上的機器人。一個水手機械單調地喊:「快來看!真恐怖!快來看!」
「嬰兒才玩滑梯呢。」斯坦皺著眉頭,還是去了。
「沒問題,咱們往南走。」
他們回到野餐地時,一輛大篷車和一輛四輪驅動車滿載著比爾提到過的大學生們已經到達。他們儘管可愛,但是把塞滿啤酒的冰箱運到陰涼地里並安裝排球網時吵吵鬧鬧,令人心煩。一個十九歲上下的男孩兒肩上挎著一位下穿斜紋短褲,上穿比基尼泳裝的女朋友。他突然跑動起來,她快活地尖叫著,用手掌不停地拍打他那理成板寸的頭。羅西擔心這女孩的尖叫會不會傳到雌狐的領地。她似乎看見那個雌狐躺在窩邊,正在為幾個吃飽就睡的小傢伙梳理毛髮,此時卻豎起尖尖的耳朵,聆聽著從下面的沙灘上傳來的人類的尖叫。它的眼睛明亮而狡猾,但是對狂犬病卻毫無抵抗力。
「沒有,我不過隨便看看。要是礙事的話,或者這是個私人聚會的話,我可以很快離開。」
她眼睛看著他,半天沒有反應。
「狂犬病。」他說,「經常是由於患上了狂犬病,它們才從原先的住地被驅逐到了這裏,最後死掉。雌狐比狗更容易患這種病,它能夠教會小狐狸一些防範危險的行為習慣。狗很快就會死掉,雌狐卻能長期攜帶病毒,於是情況就會越來越糟。」
住口,諾曼。
但多數時間里他需要觀察,尋找他那四處閑逛的羅絲。他是盯梢的老手,一旦被當成此地的正式成員,做這件事便不成問題。一旦發現了她,只要他願意,這項工作完全可以在碼頭完成:等她去洗手間時跟上她,像擰小雞一樣擰斷她的脖子。可能只需要幾秒鐘,這才是問題的所在。他不想幾秒鐘完事,他想從容地進行,和她輕鬆、愉快地聊一聊。把她帶著他的信用卡離家出走後的全部活動都搞得一清二楚。一份完整的報告,從頭九九藏書至尾,完美無缺。例如他要問她,當她彎下腰用他的信用卡從自動取款機里大把大把抓現金時是什麼感覺,那是他的錢,是他辛辛苦苦、夜以繼日、加班加點才掙到的錢。如果不是他逮捕了那些社會渣滓,他們會在社會上無法無天、為非作歹。他要問她怎麼會認為她能夠輕而易舉地逃之夭夭,她怎麼能認為她選得出他的手心。
「你不是指望整個軍隊的人都來聚會吧?」她一邊問一邊笑著,「青年救國軍,或者童子軍?」
他們沿湖邊向野餐區的方向走去,腳面浸入了水中。她已經看見他放在岩石上的皮靴,漂亮的白色運動襪橫躺在寬大的靴尖上。
那個傻乎乎的傢伙顯然已經判斷出此處不會有鬥毆發生,便放下了攝像機,從對話孔中說:「請給我和我的孫子買張票。」
他認為談話並不是個準確的詞。
他想了想,終於點點頭說:「是的,沒錯,任何事都可能發生。走吧,咱們該吃飯去了,你說呢?」
「為什麼不行?」他撅著嘴。
他自己也不知道。但從現在起,他必須極端認真,再也不許出錯。
「我要翻過去,格特!求求你!求求你!」
人們紛紛轉過頭來看他。其中一個穿紅色上裝的胖女人看來像「基地營」里的兔唇店員一樣朝氣蓬勃。她長得很面熟,但諾曼馬上把這個荒唐念頭趕走了——在這個城市中他一個人也不認識。她手裡提著一隻比手提箱小不了多少的錢包,轉身繼續走開。但其他人還在站著看。諾曼突然覺得大腿直冒汗。
「瑪麗蓮」,諾曼想到他多年來最喜歡的性感明星——瑪麗蓮·錢伯斯。他第二喜歡的是安博·林,但瑪麗蓮·林聽上去就像幽靈。下一個想到的名字是麥考爾,瑪麗蓮·麥考爾也不好,好像是70年代一個在「五維樂隊」唱歌的婊子。
克里斯驚訝地看著她,眼睛幾乎要從眼眶中爆裂出來。沒等他喘息,格特已經從她那隻超大尺寸的提包里掏出了一張模糊不清的傳真照片,伸到他的鼻子底下。照片下面寫著:「偵探諾曼·丹尼爾斯,領導秘密緝毒特警隊。」
如果我能知道這事有多好玩兒,我才不會猶豫呢,格特想到。
「羅西,你冷嗎?」
哈普·彼得森就像在獨立日遊行中踩高蹺扮山姆大叔的傢伙一樣,既可以輕而易舉地引起別人注意,又能夠從容地從公眾眼皮底下消失。
她的笑聲停止了,但臉上還掛著微笑。最打動她的不是他的溫柔,那使他顯得太年輕;而是他的坦率,那使他顯得成熟。
「你並不清楚,你無法弄清楚這一點。」
諾曼搖著輪椅進入了「全天入場」通道。成年男性入場費是12元,他在收費處交錢后,進了大門。人很少,艾丁格碼頭還沒開始喧鬧起來。他得特別小心,免得引起人們注意。他能夠做到這一點,他
來賓大部分是女人,但男人也不少,足以使諾曼顯得不那麼乍眼。他愉快地搖著輪椅經過貨攤,別人對他點頭他就點點頭,別人向他微笑他就微笑。他在賣雪花被單的攤點以理查德·彼得森的名字買了一張幸運券:在這裏仍以哈普的名字出現不一定好。他挑了本《婦女也有財產權》的小冊子,告訴貨攤上的女同性戀者他要把這本書送給姐姐珍妮。女同性戀者笑著祝他玩得愉快。他什麼都過去看看,只是為了找到一個目標:羅絲。他還沒有看見她,但是沒關係,這一天才剛開始。他幾乎完全肯定她會來這兒用午餐。只要能看見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沒錯,他在遊樂場入口處出了點小亂子,但那已經過去了,他不會再出亂子了,絕對不會。
經過寫著「歡迎光臨遊樂場」的拱形標牌,他搖著輪椅上了寬敞的大道,心不在焉地看著身邊的景物。他發現,坐在輪椅上的最大好處是吸引別人的注意。
諾曼甚至在最後的野餐者已經就座時還在不停地搖著輪椅轉來轉去。他知道自己應該少在「姐妹之家」的女人和朋友們面前晃悠,說不定他的舉動已經引起了某個人的注意。他的恐懼感在不斷上升。羅絲應該在這兒,他此刻應該已經找到她了,可是沒有,這說明她不在這裏。她是只老鼠,一隻小老鼠,如果不在這裏,她會去哪裡呢?
「臨走之前再散會兒步怎麼樣?放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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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特把他推起來。雖然還遠遠到不了能翻過去的高度,但他格格的笑聲逗得她也情不自禁地笑了。那個坐輪椅的男人從她腦海里消失了。
他從車裡走出來,從座位上拎起新買的皮夾克穿在身上,取出襯衣兜里的墨鏡戴在臉上。這已經不是他上一次戴過的那一副。他走到車尾,先往四面看了看,確定周圍沒人,才打開行李箱,從裏面取出摺疊輪椅並打開了它。
「有,你就是。」他馬上回答。
「先生,對不起,」她靠在開著的後門上說,「我能跟你說兩句話嗎?」
他本來以為只要離開男孩那雙充滿敵意的眼睛感覺就會好一些,可是並非如此。他的樂觀信念越來越被擔心和恐懼所替代。午餐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大約在一刻鐘內人們都會坐定下來,可是仍然不見她的蹤影。有些婦女還在乘船、玩卡丁車……羅絲有可能在她們中間,但他覺得可能性不大,羅絲不是那種激|情狂放的女人。
她是不是在哪兒認識他?是不是?
她笑了:「太好了!祝你玩得快樂!」
「一個可愛的名字。」
「哦,比爾,我真難過。」
「好吧,不過咱們離那群狐狸遠一些。我不希望再打擾它們。」
似乎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她。
這一次沒錯,諾曼想著,把輪椅搖上通往野餐區的路。小路兩邊開滿了鮮花,如同公園一樣美麗。實際上這裏真可以算得上是個漂亮的公園。孩子們在兒童遊樂場玩得正酣。到處點綴著迪斯尼樂園式的灌木動物造型,還有U型樂池、壘球場以及大量的野餐台。一張支起的帆布篷頂下面,穿著白大褂的廚師們在忙著準備烤肉。帳篷的另一邊是一排顯然為今天而臨時搭設的貨攤,在那兒可以買獎券抽獎。獎品有手工編織、床上用品、體恤衫(上面貼的口號與「哈普」輪椅上的一樣)、各種你想要的小冊子,比如告訴你怎樣離開丈夫,怎樣和女同性戀者共享歡樂等等。
我把事情搞砸了,她大聲地自言自語著,突然想起她對姐妹之家的女人們說過無數次的話:「如果你知道什麼,你最好承認自己知道。」
星期天早晨九點四十五分,新聞大街停車場的前半部幾乎是空的,這種情況對一個不想留下痕迹的人來說十分不利。但當日停車部和本周停車部的車九*九*藏*書輛並不少,大部分車是從外地北上作短途旅行或遠途去釣魚的。諾曼緩緩將福特「加速度」駛人分別掛著猶他州和馬薩諸塞州車牌的兩輛豪華轎車中間。夾在這兩個大傢伙中間,「加速度」簡直看不見了,這正合他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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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曼再次把輪椅搖進遊樂場,心裏嘭嘭地打鼓。為了實現既定目標,他仔細地設計了自己的角色,編造了一個簡單而有說服力的故事……總之,已經做好了充分準備。誰想到,他竟然從一開始就捅出這麼一件不但愚蠢,而且愚蠢透頂的漏子。他到底是怎麼了?
第一步是找到她。第二步是在適當距離以內謹慎地監視她。第三步是在她用完餐。或者聽完音樂會,即將離開時跟上她,如果幸運的話,還能更早一些。一旦從遊樂場溜出去,就可以把輪椅扔掉了。輪椅上可能會有指紋(一雙長手套就能解決這個問題,還可以強化哈普·彼得森的形象,可他實在沒時間,連頭疼都顧不上了),但這沒什麼。他感覺到從現在開始,指紋在他要對付的問題中已經變成了最微不足道的。
她非得去洗手間不可,實在受不了了。她為什麼要喝那麼多該死的冰茶?
「嗨!」有人從越排越長的隊伍里喊道,「快點讓我們進去,讓我們進去!」
格特趕緊往野餐區跑。她需要上廁所,可現在顧不上了。她得找到拉娜或者任何一個跟光頭說過話的女人,可是情況恰恰就像你要找警察時常會發生的一樣——當你需要他們的時候,連個人影也找不到。
比爾雙手擁繞著她,用手指撫摩著她的臉頰,將她轉過身來,開始吻她。幾分鐘過去了,她激動得幾乎要暈倒,在夢幻般的感覺中,迸發出難以想象的興奮。
他的頭疼得更加厲害了,看東西時,物體的周圍增加了一層彎曲的光環。所有的聲響都變成了巨大的噪音,好像腦子裡有個妖魔把音量扭到了最大分貝。過山車爬坡的聲音聽起來像雪崩,車從陡坡猛降時遊客發出的尖叫聲如同榴霰彈在耳邊爆炸。貨攤上錄音機的聲響。卡了車在賽車道上的加速……這些聲音像惡魔般集中在他混亂而恐慌的腦海中。更糟糕的是其中一種聲音穿過一切障礙,穿透了大腦皮層,像一個厄兆般不停地震撼著他,就是那個鬼船的水手單調乏昧的叫聲:「快來看!真恐怖!」他覺得只要再聽一次,他的腦袋就會像火柴棒一樣被折斷,否則他非得從這粘乎乎的輪椅上尖叫著逃命——
「閉上你的嘴聽著。我認為你今天早晨可能給一個極其危險的傢伙,一個兇手賣了一張入場券。所以別跟我胡扯你今天有多辛苦,我他媽的根本不在乎。」
羅西點點頭。
她認真地看著他,笑容消失了。他抓住她的手,她把另一隻手也放在上面。她想弄明白他說這番話的意思,卻發現很難。就像要把一件龐大的傢具運過一個窄門,翻來覆去地折騰著,想找到一個合適的角度。
「去辦件事兒。你到那邊玩滑梯去吧。」
「沒什麼,羅西。我只是想讓咱們的第一次更加美好——沒有蚊叮蟲咬和櫟木發出的毒氣,也沒有突然冒出來的小孩兒。此外,我答應你四點鐘回去,參加體恤衫讓利銷售,我不想讓你太匆忙。」
「我就有這種感覺,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這裏所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出於我的好心、善意或者責任感;也不是因為我發現小羅西過著艱難的生活。」他躊躇了一下,接著說,「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愛你。」
他努力嘗試這麼想,情況果然好多了。哈普·彼得森已經成了今天的聚會中水乳|交融的一分子。兩個穿體恤的女同性戀者向他展示她們的武器,一個醜陋的下肢靜脈曲張的白髮老太太給他拿了瓶乳酸菌汽水,因為他「看上去在輪椅里既熱又不舒服」。哈普衷心感謝了她,說他的確有點兒熱。其實你並不熱,他想。然而汽水很爽口,他咕嘟咕嘟幾口便灌了進去。
哦,真是瘋了,這是幻覺。
「女士,你知道嗎,我這兒一天有多少人——」
「嗯,嗯。」那人哼了兩聲,轉身離去。
隊列里傳來贊成的聲音。最偉大的祖父先生又舉起了攝像機,這回他的興趣似乎只在克里斯身上。格特看著克里斯的臉漸漸發紅,他試圖用手遮住臉,就像一個竊賊從法院的調解庭里走出來時一樣。解決問題的機會已經不存在了。
他將輪椅掉頭搖回了收票處。一個令人作嘔的肥胖傢伙斜靠在門上,手裡拿著一張5美元的紙幣。「殘障人士7元,你沒有看到嗎?」他用那張紙幣先指指售票亭上張貼的說明,又往諾曼的臉前塞。
他點點頭:「也祝你們玩得快樂,孩子!」
糟了,一個錯誤。她幾乎話一出口就明白了,但還是晚了幾分鐘。他的眼睛又亮了一下,儘管十分短暫,但含義很清楚。如果有什麼與他無關的麻煩要找保安,那很好,沒有問題。如果有什麼涉及到他的事(即使實際上與他無關)要找保安,那就不太妙。他也許曾經和保安有過什麼麻煩,或者因為他的火爆脾氣而受過斥責。不管怎麼樣,他不需要讓這件事把情況弄得更糟糕。
「你不明白,」格特深深吸了口氣,力圖讓聲調聽上去平穩一些,「這是個只有你才能幫我解決的問題。」
她低頭看看表,驚訝地發現已經兩點十分了。怎麼可能呢?他們在岩石上好像只坐了幾分鐘。她不情願地承認,他們在這兒至少已經停留了半個小時,更準確些說,已經四十五分鐘了。
這是一句真話,他想。他再一次迅速地打量著周圍,確定沒有人在看他,這個瘸腿的人敏捷地鑽進了輪椅。
可是,羅西在哪裡?格特只能確定一點:她絕對不在這兒。現在還不在,她自己補充說。
他已經在輪椅上貼滿了從婦女文化中心的禮品店買來的不幹膠貼紙。在婦女中心樓上會議室里做報告和參加研討會的人可能有不少相當聰明,但樓下禮品店裡賣的商品卻實在是些無聊透頂的垃圾,這正是諾曼想要的東西。印著婦女口號的鑰匙鏈和婦女受難招貼畫(模仿耶穌受難的形象)對他毫無用處,保險桿貼紙卻正好。其中一條上寫著:「女人對於男人的需要程度相當於一條魚對於一輛自行車的需要程度。」另一條是:「女人並不滑稽可笑!」寫這種語錄的人肯定沒見過一個妓|女被失靈的汽車排氣管燒焦了眉毛和頭髮時的模樣。還有「性即政治」,「尊重對我意昧著什麼」等等,諾曼全都買下來了。他最喜歡的一條是:「我是一個尊重女人的男人」,已經貼在輪椅仿皮靠背的最中間。
你也是個看起來很https://read•99csw.com面熟的男人,格特想,也許只是因為他看上去像某個電影明星?
你這婊子,他想。你和這該死的鳥世界全都見他媽的鬼。
「不,我不需要保安,我只需要你的幫助。只是請你簡單看上一眼,然後告訴我……」
5
他停住腳,看著她蒼白的、若有所思的面孔,伸出胳膊來輕輕地擁抱著她。「這種事情不一定會發生,到現在為止它們還一切正常。」
「兄弟!嗨,兄弟!回來!」
「嗨,你這傢伙。快回來!你給的錢太多了!」
「不是這個男人!」克里斯喊著,「根本不像!趕快把你的大屁股從這兒挪開,要不我就把你扔出去!」
她皺著眉頭大惑不解地望著他,他笑出了聲。
遊樂場開始擁擠起來,他認為這樣不錯,但這大概是惟一還可以算做不錯的事了。他的頭已經開始抽疼,不斷擁來的人潮讓他覺得陌生,好像他的軀殼裡換了一個人。為什麼這麼多人都在笑?以上帝的名義,他們知道自己在笑什麼嗎?他們明白這個世界究竟是怎麼回事嗎?他沮喪地看出,他們所有的人看起來都像戀愛中的少女和低年級男生一樣,世界退化成一個只有單性戀愛者的污水坑,女人是小偷,男人是撒謊者,這些人對於把社會粘合在一起的粘合劑,誰也沒有表示出應有的尊敬。
「因為除非有緊急情況發生,我是無法停下來的。」
他正把輪椅搖到煎麵圖和比薩薄餅兩個貨攤之間的一小塊空地上,聽到這聲音馬上停下來,背朝著擁擠的人群。當這個特殊的聲音出現時,他總是絕對服從。正是這聲音在九年前告訴他,要想叫溫迪·亞洛住口的惟一辦法是把她殺掉;也正是這個聲音在羅絲被打斷一根肋骨時說服他送她去醫院。
「抓緊,好漢,」她說,「開始嘍!」
好吧,格特想,也許只玩一次不會有問題。
格特不想再聽這傢伙指示她走幾步到什麼地方去,尤其是不想聽他那不堪忍受的傻瓜腔調。也許世界上本來就充滿了傻瓜,但她不是,而且她知道這個自鳴得意的傢伙所不知道的事情:彼得·斯洛維克被人咬了八十多口,而此刻干下這等事的混蛋很有可能就在這裏,正在尋找他的妻子。她擠進售票亭,這裏對她來說太小了,但總算是進來了。她抓住售票員穿藍色西服襯衫的肩膀,把他轉了過來。他胸前的銘牌上寫著「克里斯」。克里斯瞪著格特滿月一般的黑色大圓臉發愣,壓根兒沒想到一個顧客會這麼干。他剛張開嘴,格特搶先說話了。
「睜眼看看你在跟誰說話,」格特嗤之以鼻,「我能同時上十二道菜,連一根叉子也掉不下來。」
「一邊等著去。」克里斯說。格特很少遇見如此粗魯的人,但現在不是教他怎樣注意言談舉止的時候。現在正在這裏舉行一場外交談判。他轉過身來,一副疲倦和上當的模樣,格特又舉起照片,溫柔而耐心地問道:
「哦,我不冷。」她看著那些孩子們,他們根本沒有注意她和比爾,因為他們已經超過二十五歲了。她回過頭對他說:「也許我們該回去了。」
「我知道自己清楚什麼。」他說,柔和中帶著堅韌,令她有些害怕。「好了,連續劇可以告一段落了,咱們吃東西吧。」
4
其實我指的是雌狐,她想到,我不想再打擾它了。
10
他有一會兒反應不上來——好像是在說外語,然後突然明白了,巨大的寬慰感和對自己的愚蠢的厭惡淹沒了他。當然,他在收款處付的錢太多了。他忘了他不是「成年男性」,而是「殘障人士」。
「但是可能會發生。這是可能的。」
「嗨,兄弟!坐輪椅的兄弟,回到這裏來!」
「也是一個可愛的姑娘。她死於腦動脈瘤。」
實際上她並不餓,對雌狐的擔心把她的好胃口嚇跑了。當他把吃的東西拿出來后,她立刻覺得餓極了。早餐只吃了一些橙汁和一大片吐司。面對著麵包和肉食,她立刻把對雌狐的擔心拋在了腦後。
「走開,立刻給我滾!」
「格特,快來!」叫斯坦·西金斯的小男孩在喊她,「推呀,我要升起來!我要翻過去!」
「因為你的老夥計格特打從扔掉了尿布和圍嘴開始就不是個去健身房的料。」她說。她一眼瞥見蘭迪·富蘭克林,突然做出了一個決定。不把這件事搞清楚,她會發瘋的。她問蘭迪能不能順便照看一會兒斯坦。年輕女人說行,格特立刻誇獎說她是天使。蘭迪肯定不是天使……但小小的鼓勵對誰都沒壞處。
任何伎倆都不能在一個地方用得太久。他從野餐區搖向小球場。兩個笨拙的男人跟兩個同樣笨拙的女人在進行雙打,看他們的勁頭像是要打到太陽下山方才罷休。他經過廚師們的帳篷,第一批漢堡包已經從烤架上拿下來,土豆沙拉正在用盆端上桌去。最後他走向遊樂場和卡丁車區,低頭搖著輪椅,不時打量一眼走過身旁的婦女。她們都在往野餐區方向走,有的推著嬰兒車,有的胳膊肘下夾著花里胡哨毫無實用價值的獎品。羅絲不在她們中間。
街頭有一條橫幅:「明年此地將矗立起又一座高質量的迪蘭尼工程!』」瑪麗蓮·迪蘭尼——這名字不差。「姐妹之家」的女人們可能不會問起他的生活故事,但正如基地營那個店員的襯衫上所寫的那樣:有一個故事備而不用比需要故事時一個沒有強過一百倍。
「當然。」臉頰上抹滿櫻桃冰激凌泡沫的男孩用帶有敵意的眼睛盯著他,不動聲色地回答。諾曼心底泛起一陣恐慌,他覺得這孩子已看透他的內心,看到了隱藏在哈普·彼得森的光頭和拉鏈夾克後面的諾曼。他告訴自己這隻是幻覺——畢竟他是一名在敵人營壘中的冒名頂替者,在這種情況下出現幻覺是很正常的。但不管怎樣,他還是搖著輪椅迅速上路了。
狗得病以後很快就會死去,雌狐卻能攜帶病毒長久地活下去,羅西想到。她記起草地邊緣的毒菌,在陰暗潮濕的地方生命力更加旺盛。有一年夏天奶奶曾指給她看過,把它叫做蜘蛛菌,一個書本上沒有的名字。她永遠也忘不了它們令人作嘔的樣子,蒼白的、蠟質般的組織一堆堆地擠在一起,真有點像蜘蛛……
「顧客服務台在鬼船的左邊。」他頭也不回地說道,「你有什麼問題請到那邊去問。」
他搖頭。「我不知道。事實上,我對女人知道得很少。我剛上高中的時候有個女朋友,我們最後很有可能會一起睡覺,但在這之前她就離開了。大學一年級時還有過一位女朋友,我還真的和她睡了覺。然後是五年前,我和一個在城市動物園碰到的美妙姑娘約會過,她叫布朗文·奧哈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