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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最危險的遊戲

第一篇

最危險的遊戲

「我一直在想,」雷恩斯福德說,「南非黑水牛是所有大型狩獵中最危險的。」
「親愛的朋友,」將軍說,「我難道沒有告訴過你我說的打獵意味著什麼嗎?這是一個真正的靈感。為值得我付出力量的敵人乾杯。」
「謝謝,將軍。」
「這個島上也有大型的狩獵嗎?」
他從來沒有睡在一張比這更好的床上,雷恩斯福德這樣斷定。
另外一個人吸了一口氣,微笑著,「祝賀你。你贏了。」
是扎羅夫將軍。他在往前走,眼睛密切地注視著地下。幾乎就在這棵樹下,他停了下來,跪下,研究著地面。雷恩斯福德的脈搏像一隻黑豹一樣跳動,可是他看到將軍的右手握著一支小小的半自動手槍。
「雷恩斯福德先生,要是你願意,就跟著伊凡吧。我正打算吃晚飯,不過我會等一會兒。我想我的衣服你穿正合適。」
「看!看那兒!」將軍一邊喊一邊摁了一個按鈕,雷恩斯福德看到外面很遠的地方,燈光一閃即逝,「它們指示著那個地方有一條路線,實際上這條路並不存在。蜷縮在那裡的岩石像剃刀一樣鋒利,它們就像海怪一樣。它們能把一條船碾得粉碎,就像碾碎一隻堅果。哦,是的,那是電。我們努力做得文明一些。」
「純粹的想——,」雷恩斯福德說,「一位迷信的船員能讓他的恐懼感染整船的同事。」
扎羅夫將軍直到午餐的時候才出現,他牽挂著雷恩斯福德的健康狀況。「至於我,」他說,「我覺得不太好。昨天晚上的狩獵不太精彩。他徑直往前走,一點難度也沒有。」
「哦,不是這個島上土生土長的,我得自己進貨。」
「我想你不是認真的,扎羅夫將軍。這個笑話讓人毛骨悚然。」
雷恩斯福德走到窗前,朝海上望著。
「哦,你可以信任我,」哥薩克人說,「我以一位紳士和運動員的身份向你保證。當然,你也得同意對你在這兒的經歷隻字不提。」
「哪裡有槍聲,哪裡就有人;哪裡有人,哪裡就有食物。」他想道,可是透過草叢和樹林結成的密密的網路,他看不到一點點痕迹,到海邊要更容易一些。在離他上岸不遠的地方,他站住了。
「天太黑了,我看不清。我希望是這樣。」
「勇氣,勇氣,勇氣!」他一邊往前沖,一邊氣喘吁吁地告訴自己。一道藍色的缺口從樹叢中顯露出來,前面是死路一條。群犬越來越近。雷恩斯福德不得不繼續往前。他到了海邊,通過小峽谷,他可以看到城堡灰色的石頭。在他下面二十一英尺遠的地方,大海在咆哮。雷恩斯福德猶豫了。他聽到了群犬的聲音。然後,他縱身一跳,躍入水中。
有一個人一直躲在床簾裏面,這時站在他面前。
將軍停了一會兒沒有回答,然後,他慢吞吞地說,「不,南非黑水牛不是最危險的。」他呷了一口酒,「在這個島上我的領地中,我進行著更危險的狩獵。」
他興奮地爬上一棵樹,往回看。他的追逐者停了下來。雷恩斯福德看到扎羅夫將軍還站在那裡,他腦子裡的希望落空了。不過,伊凡不見了。小樹彈回來的刀子不是完全沒有生效。
「天啊,」將軍平靜地說,「又是這個讓人不愉快的字眼。可是我獵取的是這個世界上的渣滓——不定期的航班上的水手,東印度水手,黑人,東方人,白人,蒙古人。」
「為什麼不可以呢?」
「你的意思不是說……」雷恩斯福德大叫道。
為了安慰自己,他到自己的圖書館里讀了些馬里·奧里利烏斯(羅馬皇帝兼斯多噶派哲學家,121—180年。)的著作。十點鐘的時候,他回到卧室。轉動門上的鑰匙時,他自言自語說,真的是太累了。屋裡有一點點月光,在開燈之前,他走到窗前,往下看著庭院。他可以看見那些巨大的獵犬,於是他喊道:「下次運氣更好。」然後,他開了燈。
將軍的眼帘垂了一下:「這個島叫船舶陷阱。跟我到窗子這兒來。」
扎羅夫將軍彬彬有禮地鞠了個躬,出了房子,伊凡從另一個門走了進來。他的一隻胳膊底下夾著獵裝、一帆布包食物、一把裝在皮鞘中的長刃狩獵刀。他的右手扶著豎在左肩上的深紅色肩帶中的左輪手槍……雷恩斯福德在叢林中努力前行了兩個小時,可是最後他停了一會兒,透過緊閉的牙關自語道:「我得保持自己的勇氣。」
「你這些頭顱真不錯,」雷恩斯福德盯著牆上說,「這個南非黑水牛頭顱是我見過最大的。」
「那個地方很有名氣——壞名氣。」
獵犬的低吠聲越來越近。雷恩斯福德爬上一棵樹。他看見在不到四分之一英里遠的地方,一個水道下面的叢林在移動。他極力望去,看到了扎羅夫將軍清瘦的外形。雷恩斯福德發現,就在將軍的前頭,有另外一個身影,他的兩肩寬闊,從蘆葦叢中猛衝而來。那是巨人伊凡,他看上去像是被拖著往前走。雷恩斯福德認識到,他一定是握著拴狗脖子的皮帶。
「你這是什麼意思?」
「是哪個島?」雷恩斯福德問道。
獵手像是有些迷https://read.99csw.com惑地搖了幾次頭,然後,他直起身,從口袋裡掏出黑色的雪茄,它辛辣的熏香般的氣味直衝雷恩斯福德的鼻孔。
「文明?你是要把那些人擊斃嗎?」
他不得不屏住呼吸。獵犬的低吠突然停止了,雷恩斯福德的心臟也停止了跳動。它們一定是碰到了那把刀。
「哦,那個玩意兒啊?他逮住了我,把我往一棵樹上扔過去,我的骨頭都折斷了。不過我把這畜生收拾了。」
將軍領頭到了另一個窗口。燈光忽隱忽現,下面的院子里顯出奇形怪狀的圖案來,雷恩斯福德能看見一打左右碩大的黑影正在走來走去。它們轉過身來的時候,他看到了它們的眼睛閃著綠色的光。
雷恩斯福德匆匆地從房間里出來了。
「看不見,」熱帶濕熱的夜把遊艇籠罩在溫暖濃厚的黑暗之中,雷恩斯福德試圖透過黑夜看見那個島嶼。
「幹得好,雷恩斯福德,」將軍喊道,「你的緬甸老虎陷阱吃掉了我最好的狗。你又贏了。現在我要看看你怎麼對付我的一群獵犬。我得回去休息休息。這個夜晚太有意思了,謝謝你。」
「可能是這樣吧。有時我覺得船員有一種特異功能,這能使他們辨別是不是處在危險之中……無論如何,我很高興我能把這說出來了。哦,雷恩斯福德,我要上床睡覺了。」
「假如他拒絕做獵物呢?」
經過十分鐘堅強的努力,他聽到了有生以來聽到過的最熱烈的歡迎聲,他游過大海到了布滿岩石的海岸。他看到海岸時,幾乎已經到了上面。要是沒有海水衝擊海岸的聲音,他會被撞得粉碎。他竭盡全力地從水流中脫身出來。參差不齊的峭壁出現在夜色中。他一步一步地努力往上爬。他手上的皮磨掉了,最後終於氣喘吁吁地來到峭壁頂上的一塊平地上。濃密的叢林一直蔓延到峭壁的邊緣,雷恩斯福德只知道自己已經精疲力竭,其餘的什麼都顧不上了,他撲倒在地上,沉沉地睡著了,這是他有生以來睡得最熟的一次。
「你怎麼弄到那些獵物的?」
「別說廢話,惠特尼。你是一個能打獵的大玩家,而不是哲學家。誰會在意美洲虎的感覺呢?」
將軍重新又點燃一支煙。
那天夜裡,扎羅夫將軍在他巨大的大廳里舉行了一頓豐盛的晚宴。他喝了一瓶保爾·羅傑,還有半瓶香貝坦紅葡萄酒。有兩樁小事使他不能感到徹底的快樂。一件是很難有人能取代伊凡;另一件事是,他的獵物跑掉了。當然,那個美國人沒有遵守遊戲規則——在晚宴后品嘗利口酒時,將軍這樣想。
「為什麼我不會是認真的呢?我在談論狩獵。」
他搜查著近處的地面,終於找到了他想要找到的東西:獵手的靴子印。它們沿著峭壁去了他去過的那個方向。他急忙跟了上去,因為夜色就要降臨到這個島上了。
雷恩斯福德屏住呼吸。將軍的雙眼離開了地面,一點一點地在樹上移動。雷恩斯福德嚇呆了,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綳得像彈簧一樣。可是,獵人銳利的目光在到達雷恩斯福德待的那根樹枝前停止了搜尋。他棕色的臉上盪開一絲微笑。他老謀深算地在空氣中吐了個煙圈,然後從大樹旁走開,滿不在乎地沿著他來時的印記離開了。樹林下的草叢擦過他的獵靴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海市蜃樓,」雷恩斯福德想。可是石階是真實的,他舉起門環,它發出澀澀的吱吱聲,就像是從來沒有人用過。
雷恩斯福德記得那幾聲槍響。他頑強地朝著槍聲響起的那個方向游去,他慢慢地游著,保存著自己的體力。他和大海搏鬥著,像是沒有盡頭。他開始數自己的動作,他可能還可以游一百下,然後——他聽到了一個聲音。一聲高聲的尖叫從黑暗中傳來,那是一個處於極度痛苦和恐懼之中的動物的叫喊。他不知道發出聲音的是哪種動物。他的體內又重新注入了活力,繼續向它游去。他又聽到了那個聲音,然後被另一聲脆響切斷了。
「可是沒有動物能夠思考,」雷恩斯福德抗議道。
「沒有別的,打獵不再是你說的那種『運動』。我總是能獵取我的獵物,總是,沒有比盡善盡美更難的了。」
將軍點點頭,「最大的。」
「要是他們贏了呢?」
「可是,你不會是說——」
「他有選擇的權力。要是他不想打獵,我就把他交給伊凡。伊凡曾在白俄沙皇的政府里做過行刑官,他對於運動有自己的見解。他們總是選擇狩獵。」
將軍呷著他的酒。
「有人在開槍。」雷恩斯福德嘟噥著繼續往前游。
「那麼,要是我贏了……」雷恩斯福德聲音沙啞地說。
〔美國〕理查德·康奈爾
「要是我到第三天午夜還沒有找到你,我會高高興興地認輸,」扎羅夫將軍說,「我的單桅帆船將會把你送到一個小鎮附近的陸地上。」
然後,他匆匆地加上一句:「我不想讓你認為我在自吹自擂,雷恩斯福德先生,有一個人差點贏了。最後,九-九-藏-書我不得不用上了我的那些狗。」
雷恩斯福德搖搖頭,他說:「不,將軍,我不打獵。」
門開了,透出一線耀眼的光亮。一個高個子男人握著一支連發左輪手槍立在雷恩斯福德面前,他身材魁梧,黑髯及腰。
將軍把兩個杯子都倒滿了,然後說道:「上帝讓有的人成為詩人,有的人成為國王,有的人成為乞丐。而他讓我成了一位獵手。但是在經過了快樂的日子之後,我發現打獵對我已經沒有吸引力了。你也許能猜到是為什麼吧?」
他努力浮出水面,大聲喊叫著,可是全速前行的遊艇擊起的浪濤沖刷著他的臉龐,鹹鹹的海水衝進他張開的嘴裏,把他嗆住了。在遊艇的尾燈光里,他絕望地拚命擊打著水面,然而,他只遊了五十英尺就停下了。他的頭腦冷靜下來,因為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處在這樣緊張的情況之下。船上的人能聽見他的叫喊聲的機會越來越渺茫,隨著遊艇繼續向前,這種機會更加渺茫了。船上的燈光微弱下來,像螢火蟲一樣消失,最後完全被夜色吞沒了。
「到里約熱內盧會亮得多,」惠特尼說,「我們幾天之內就會到那裡。我希望這批獵美洲虎的槍已經從帕迪那裡運出來了。我們應該在亞馬孫河好好打幾天獵。打獵,多好的運動啊。」
另一個人正沿著寬闊的大理石石階走下來,那是一個身著晚裝的身材纖細筆直的男人。他走上前來,伸出手。
雷恩斯福德一落到地上,就聽到獵犬群中又發出了吠叫。
將軍研究著雷恩斯福德在想些什麼。
「差不多。甚至食人族都不能在這樣一個上帝遺棄的地方生存。可是不知為什麼,海員們很在意這個地方。你注意到了嗎,今天船員的神經都稍稍有點緊張。」
他抬起一隻手,伊凡送來了濃濃的土耳其咖啡。「這是一次狩獵,你明白,」將軍溫和地繼續說道,「我跟其中的一個人說,我們去打獵。我給了他三個小時讓他先動手。我隨後出發,只帶一支最小口徑和射程的手槍。要是我的獵物躲過了三整天,他就贏得了這場行獵。要是我找到了他,」將軍微笑著,「他就輸了。」
伊凡又出現了,將軍跟他說了幾句話,他的嘴唇翕動著,可是沒有發出聲音。
將軍舉起他的杯子,可是雷恩斯福德坐在那裡瞪著他。「你會發現這場狩獵是物有所值,」將軍熱情地說,「你的大腦和我的競賽,你的森林知識和我的競賽,你的力量和毅力和我的競賽。露天國際象棋比賽!這場比賽不是沒有價值的吧,嗯?」
雷恩斯福德跳起來,迷惑地跑到圍欄前。他儘力往發出聲音的方向張望,可是就像是隔著一張毯子在往外看。他靠在圍欄上,保持著平衡,儘力抬起身。他的煙管從嘴上掉下來,打在了一根繩子上。他俯身想要抓住它,馬上意識到自己動作幅度太大,失去了平衡,他的唇間發出一聲短促而嘶啞的喊叫。就在他的頭被海水淹沒時,他的叫喊聲也被加勒比海的波濤淹沒了。
雷恩斯福德坐在那裡,夜寂靜無聲,只有遊艇的發動機低沉的震動聲,還有螺旋推進器的嗖嗖聲。
將軍笑得抖了起來,「我跟你打賭,一旦你和我一起狩獵,你就會忘了自己的觀點。你會體驗到一種新的真正的戰慄,雷恩斯福德先生。」
當將軍和他的群犬到達缺口的時候,哥薩克人停了下來。他凝視著寬闊的深藍色水域,站立了一會兒。然後,他坐了下來,從一個銀制的長頸瓶中拿出白蘭地,點燃一支芬芳的雪茄,哼起了《蝴蝶夫人》的唱段。
「一個二十二,」他想,「真是古怪。一定也是個相當大的動物。這個獵手能帶著一支輕便槍來對付這樣的動物,真是斗膽。很明顯,這個畜生一定是發起了反擊。我想,我先前聽到的三聲槍響,一定是獵手驚動了他的獵物並把它打傷了。最後的一聲是他追到這兒,把它結果了。」
雷恩斯福德靠在桌子上,全神貫注地聽著主人的話。
「我是游過來的。我發現這比從叢林中走過來要快得多。」
「我從來不拿打獵開玩笑。我需要一種新的動物。我找到了一種。於是我買下了這個島嶼,建起了這座房子,我在這兒狩獵。這個島正合我意——這裏的叢林中有魔宮一樣的曲徑,還有群山和沼澤……」
「我得發明一種新的動物,然後獵取它。」
這項工作完成以後,他倒在一百英尺遠的一根伐倒的圓木後面。他不用等太長時間。那隻貓回來跟老鼠遊戲了。
「是看不到四英尺,」雷恩斯福德承認道,「啊!就像是潮濕的黑天鵝絨。」
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從太陽的方位知道已經是下午了。睡眠給他補充了體力,這時他覺得自己餓極了。
雷恩斯福德沒有笑,「我仍然是海灘上的一隻野獸,」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做好準備吧,扎羅夫將軍。」
「世界上最好的運動,」雷恩斯福德贊同地說。
將軍臉上的笑容擴散開來,「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失過手。」
「我們這就去參觀我的訓練學校,」將軍微read.99csw.com笑著說,「在地下室裏面。那兒大約有一打了。他們是從一條西班牙三桅帆船桑路卡號上來的,他們運氣不好,登上了那兒的岩石。非常遺憾地說,那是級別比較差的一群,他們更習慣於甲板而不是叢林。」
「來吧,」他說,「我們不應該在這兒聊天。你需要衣服、食物,還需要休息。你得有這些東西。這是一個極其寧靜的地方。」
「我不會失掉我的勇氣,」他對自己說,「我不會。」
「非常遺憾你今晚不能跟我一起去,」將軍喊道,「我更希望要公平的運動。他是個強壯的大個子黑人,他看上去足智多謀……」
「從那裡出去往右的某個地方,是一個巨大的島嶼,」惠特尼說,「那是個相當神奇的……」
「他是俄國人嗎?」
他聽到軟泥上的腳步聲,知道追逐他的人來了。夜風帶來了將軍雪茄的香氣。對這個被追獵的人來說,將軍到來的速度快得不同尋常,他好像不是一步一步地走過來的。從雷恩斯福德藏身的地方看不到將軍,也看不到那個陷阱。他覺得一日長於一年。然後,他聽到了樹枝折斷的脆響,陷阱的掩體垮掉了,就在尖樹樁露出地面時,他聽到了痛苦的尖叫聲。他縮了回來。離陷阱三英尺遠的地方,一個手拿電筒的男人站在那裡。
雷恩斯福德靠在一把椅子上,抽著他鍾愛的石南煙斗,一陣困意上來了。「天太黑了,」他想道:「我不閉上眼就能睡著,夜晚將會是我的眼皮……」
「即使是這樣,我還是相信它們懂得一件事——恐懼,對於痛苦的恐懼和對於死亡的恐懼。」
有什麼東西受傷了,落在了樹林下的草叢中,顯然是一個巨大的動物。雷恩斯福德看到了一個小小的閃光的東西,他把它拾起來。那是一個空的彈藥筒。
一直往前逃走是無用的,因為這樣不可避免地會到海里。大海已經成了一幅以水為框的圖畫,他的行動必然也在這個框框里。
「將軍,」雷恩斯福德堅定地說,「我想馬上離開這個島。」
「我需要完美的獵物,於是我說:『什麼才算得上是完美的對手呢?』答案當然是這樣的:『它必須有勇氣,必須狡猾,還有,首當其衝的一點是,它必須能夠思考。』」
雷恩斯福德躺在沼澤邊,黎明的時候,他被遠處一個微弱而飄忽不定的聲音喚醒了,他知道那是一群獵犬的低吠。
在雷恩斯福德看到燈光之前,黑暗就籠罩了海面和叢林。他向燈光走去,在海岸線上繞了個圈,他的第一個念頭是自己來到了一個有許多燈光的村莊。可是當他再往前走,才看見所有的燈光都是在一個建築物上——那是一個立在高高的絕壁上的城堡。
鬆軟的土地讓他想起了一個主意。他從流沙那裡後退了十幾步,像某種巨大的史前時代的海狸一樣,開始挖掘。
「是啊,連那個意志堅強的老瑞典人都是這樣,他是敢跟魔鬼打交道的。那雙藍色的魚眼睛露出的目光,我以前從來沒見過。我從他那裡能知道的也就是:『這個地方在海員那裡名聲不好,先生。』然後,他會莊嚴地說:『難道你沒感到什麼嗎?』哦,你不要笑,我覺得有點涼,可是沒有風啊。我覺得是——這不是肉體的寒冷,而是一種恐懼。」
「謝謝你,我是一位獵手,而不是殺人犯。」
「雷恩斯福德,」將軍喊道,「要是你能聽到我的聲音,讓我祝賀你。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怎樣做馬來人的捕捉器。慶幸的是,我也在馬六甲打過獵。雷恩斯福德先生,你原來挺有趣。我現在得去把傷口包紮一下,只是一點輕傷。不過我得回去。我得回去。」
「啊,真的嗎?你需要好好睡一夜。明天你就會覺得像個全新的人了。然後我們去狩獵,嗯?我還有一個有希望的前景……」
「哦,要是那樣的話——可是為什麼現在要討論這個問題呢?三天以後,我們可以喝著酒討論這個問題,除非……」
「雷恩斯福德,」將軍尖叫起來,「天哪,你怎麼會在這兒?」
「他是哥薩克,」將軍說,微笑從他紅紅的嘴唇和鋒利的牙齒中間露出來,「我也是。」
「我對我的客人會照顧得周到入微,」將軍用最快樂的語調說,「他們會得到最好的食物,還能得到鍛煉。他們的身體條件會處於最好的狀態。你明天就能從你自己身上看出來。」
雷恩斯福德知道,在兩件事里他可以選擇一件去做。他可以待在原地不動,那是自殺;他可以逃走,那是在拖延不可避免的結局。他站在那裡想了想。他忽然有了一個瘋狂的想法,於是,他紮緊腰帶,走出了沼澤地。
將軍回去收拾肩上的傷去了,雷恩斯福德又開始逃走,他又贏得了幾個小時的時間。薄暮降臨了,然後是漆黑一片,他還在努力前行。在他的鹿皮鞋下,土地漸漸變軟,植被變得繁茂稠密,蟲子成群地向他襲來。他繼續往前走,一隻腳陷到了泥里。他努力地要把它拔|出|來,可是泥漿滿懷敵意地吸住了他的腳,就像那是一隻巨大的水蛭。他猛地用力把腳拔了出來。他九九藏書知道了現在自己在什麼地方——死亡之沼,還有那裡的流沙。
「我每天晚上七點鐘把它們放出來。要是有人想進我的房子,或是想從裏面出去,就會有些遺憾的事發生了。現在我想讓你看看我新的頭顱收藏品。你要來我的收藏室嗎?」
「我突然獲得了靈感,知道了什麼是我必須做的。」
「食人嗎?」
「你進什麼獵物,將軍?是老虎嗎?」
然後,一種生意場上的氣氛鼓舞了他,他說:「伊凡會為你準備獵裝、食物,還有刀子。我建議你穿上鹿皮鞋,它們留下的鞋印會輕一些。我還得建議你躲過島上東南角的大沼澤。我們管它叫『死亡之沼』。那裡有流沙。有個愚蠢的傢伙試著去過一次。可嘆的是拉扎勒斯跟著他。你不能想象我的感覺,雷恩斯福德先生,我愛拉扎勒斯,他是我那一群獵犬裏面最棒的。哦,現在我得求你原諒,我在午飯之後總得睡一會兒,我想你是連打盹的時間都沒有了。毫無疑問,你會想要出發。我到黃昏的時候才會跟上來。晚上狩獵要比白天刺|激得多,是吧?再見,雷恩斯福德先生,再見。」
突然有一個聲音驚醒了他。他聽到聲音就在他的右邊,他的耳朵在這方面有特長,不可能搞錯。他再一次聽到了那個聲音,然後又是一次。在黑暗之中的某個地方,有人開了三槍。
「我們將會進行一次絕妙的狩獵,我和你。」將軍說。
詹頌譯
一棵樹榦粗大的大樹向四周伸出它的枝葉,考慮到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他跳到樹丫間,在一根大樹枝上躺下來,休息了一會兒,他重新獲得了信心,而且還有一種安全感。
「不要讓我寬恕冷血的謀殺者,」雷恩斯福德堅定地說完了這句話。
雷恩斯福德的第一個印象是,這個男人非常英俊,第二個印象是他臉上有一種奇異的品質。將軍是一個過了中年的高個子,他的頭髮白了,不過眉毛和鬍子都是黑的。他的眼睛也是又黑又亮。他的臉一看就是那種慣於發號施令的人。他轉向那個身穿制服的人,打了個手勢。那個人把手槍拿開,敬禮,撤退了。
「親愛的朋友,」將軍說,「有一種可以。」
將軍嘲弄地看著雷恩斯福德,「當然,你在戰爭中的經歷……」
「這邊,來吧。我讓你看看。」
「聽我說。你會開心的,我知道。我想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我做了一件罕見的事。我發明了一種新的聳人聽聞的東西。還要再來一杯嗎?」
「別慌,」雷恩斯福德微笑著說,他希望能消除對方的戒備心理,「我不是強盜,我從一艘遊船上落水了。我是紐約人,我的名字叫桑格·雷恩斯福德。」
床很不錯,雷恩斯福德非常疲倦,可是他只是打了個盹,無法入睡。天亮的時候,他聽到遠處的叢林里,傳來一聲槍響。
雷恩斯福德跟著那個人進了一間巨大的卧室,裏面有一張上面遮著罩蓋的大床,足夠睡下六個人。伊凡拿出一件睡衣,雷恩斯福德在穿上這件衣服的時候,注意到它是倫敦的裁縫做的。
「你眼力不錯,」惠特尼笑著說,「我看到過你開槍打死四百碼之外枯黃的灌木叢中的駝鹿,可是在沒有月光的加勒比海之夜,你甚至看不到四英尺遠。」
雷恩斯福德不願意相信理智告訴自己的是事實——將軍是在和他遊戲,為了第二天的運動而放過了他。那個哥薩克是只貓,他是老鼠。這時,雷恩斯福德知道了恐怖的意義。
「我讀過你關於在西藏獵取雪豹的書,」那個男人解釋道,「我是扎羅夫將軍。」
雷恩斯福德臉上現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可能你會奇怪我知道你的名字,」他們坐在一個像是封建時代的大廳里吃飯時,將軍這樣說:「不過,我讀過所有關於狩獵的書,英文版的,法文版的,俄文版的。我在生活中沒有別的興趣,只有狩獵。」
「呸!它們沒有理解力。」
他們隨時就要到他這裏了。他的思想瘋狂地活動著,他想到了在烏干達學到過的當地的一種詭計。他從樹上滑下來,抓住一棵有彈性的小樹,把自己的狩獵刀綁在上面,刀刃衝著先前留下的痕迹。他把一點點野葡萄酒綁在小樹上……然後,他開始逃命。獵犬找到了新鮮的氣味,它們的聲音大了起來,雷恩斯福德知道海灘上的動物是什麼樣的感覺。
「哦,」將軍說,「這是世上最有趣的狩獵。我每天打獵,而且再也沒有感到厭倦,因為我有了一個可以進行智力競賽的對手。」
雷恩斯福德的第二個念頭更加恐怖,這個念頭讓他一陣戰慄:將軍為什麼要微笑呢?他為什麼迴轉身呢?
將軍聳聳肩,「隨你便。選擇由你來做,可是我得跟你說清,我的運動觀念比伊凡的要有趣得多。」
壓抑太久的呼吸熱騰騰地從雷恩斯福德的肺腔里衝出來,他的第一個念頭使他覺得噁心麻木:將軍能在夜裡跟蹤著腳印穿過樹林;他能跟蹤相當模糊的足印;他一定有離奇的力量;只是由於最細微的機會,讓他錯過了他的獵九*九*藏*書人。
在一隻大獵犬的安全陪同下,扎羅夫將軍追尋著足跡走來了。在苔蘚中,哪怕是一點碎玻璃片,哪怕是彎曲的細枝,哪怕是一點點印記,無論多麼細小,沒有什麼東西逃得過那雙搜尋的黑眼睛。哥薩克的圍捕相當專心,他一腳踩上去才看見雷恩斯福德做好的東西。他的一隻腳踩在突出的大樹榦上,那是一個機關。他一踏上去,就意識到了他的危險,立即像猿一樣敏捷地跳了回來。但是他還不夠快,那棵微妙地靠在那棵砍削過的活樹上的枯樹倒下了,倒下來的時候擦在將軍的肩上,要不是他閃開了,一定會被它擊倒。他踉蹌了一下,不過沒有摔倒,他的左輪手槍也沒有掉下來。他站在那裡,摩挲著受傷的肩膀。雷恩斯福德再一次恐懼地屏住了呼吸,他聽到將軍嘲弄的笑聲在叢林中回蕩。
「真的嗎?」
將軍從口袋裡取出一個金煙盒,給他的客人遞了一支長長的黑色雪茄。有一圈銀線商標的雪茄發出像熏香一樣的香氣。
「為什麼?」
「我得給他留下一點印跡,讓他來追我,」雷恩斯福德這樣想著,也就沒有從大路上跑到不會留下痕迹的荒草中。他想起了獵狐狸的知識以及狐狸的詭計,於是在自己的腳印上繞來繞去。到了晚上,他的腿很累,樹枝不停地抽打在他的手和臉上。他處在一個樹木繁茂的山脊上。他非常需要停下來歇一會兒,於是,他想道:「我扮演過了狐狸,現在我得演演寓言故事中的貓。」
他從樹上滑下來,鑽進了樹林中。在離他的藏身之處三百碼遠的地方,他停了下來,一條巨大的死樹不太穩地斜靠在一棵小點兒的活樹上。他扔掉食物袋,從刀鞘中取出刀子,開始工作。
「我不會同意任何這類問題。」
「對於獵手,」惠特尼修正道,「而不是對於美洲虎。」
他看到將軍呆板的黑眼珠在研究他,那雙眼睛突然閃了一下。他說:「今天晚上,我們得去打獵——你,和我。」
雷恩斯福德機械地握著那個男人的手。
「動物除了腿和本能,一無所有。而本能不是智力的競賽。當我認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非常悲慘。」
「老的航海圖上管它叫船舶陷阱,」惠特尼回答,「這是個富有暗示性的名字,難道不是嗎?海員們對那個地方害怕得讓人奇怪。我不知道為什麼。有的迷信……」
「一種新的動物,你在開玩笑吧。」
「我還不困,我到後面的甲板上去抽管煙。」
將軍咧嘴笑笑:「不,自從我把它們折騰得差不多,獵老虎對我沒有什麼吸引力了。老虎不會讓我發抖,這沒有什麼真正的危險。我是為了危險而生的,雷恩斯福德。」
雷恩斯福德曾經在法國挖過工事,當時,要是一秒鐘的延遲都意味著死亡。不過和他現在的挖掘相比,那是一段平靜的消閑時光。坑越來越深,挖到他的肩膀那麼深時,他爬了出來,從一些結實的小樹上砍下樹樁,把它們削尖。他手指如飛地把它們編織成一張粗糙的毯子,蓋在洞口處。然後,他全身汗濕又累又痛地靠在被他削得光禿禿的一根樹樁上。
「他們那會兒是有點奇怪,現在你說到了這一點。連內爾森船長都是這樣。」
他彬彬有禮的語調帶著輕微的口音,這使他顯得更加細緻和深思熟慮,他說:「非常高興也非常榮幸地歡迎著名獵手桑格·雷恩斯福德先生到我家裡來。」
「可是,獵什麼?……」雷恩斯福德這樣說。
「也許美洲虎在意。」
「不,為什麼呢?」
「胡說八道,」雷恩斯福德笑道,「這麼炎熱的天氣把你融化了,惠特尼。這個世界是由兩個階層組成的——獵手和獵物。幸運的是,你我都是獵手。你覺得我們過了那個島嗎?」
那個人沒有任何表示,不知他是不是聽懂了對方的話。那把險惡的左輪手槍固執地瞄準著,似乎那個巨人是一尊雕像。
將軍深深地鞠了一躬,他說:「我明白了,好極了。在我們當中應該有一個人成為獵犬的晚餐。另一個將睡在這張非常舒適的床上。小心,雷恩斯福德……」
自城堡的門在他身後關上以來,他的頭腦還沒有完全清醒。他的第一個念頭是和扎羅夫將軍保持距離,為了這個目的,他被眼前的驚慌刺|激著,躍步向前。現在,他清醒了一些,於是,他停下來,估計一下自己的情況,並觀察一下環境。
「狗?」
「伊凡強壯得令人難以置信,」將軍評論道,「可是他很不幸,又聾又啞。他是個簡單的人,只是有一點兒野蠻。」
「我希望今天晚上你能原諒我,」雷恩斯福德說,「我實在是感覺不太舒服。」
「狩獵?天啊,扎羅夫將軍,你說的是謀殺。」
「什麼呢?」
「扎羅夫將軍,可是那個動物……」
令人恐懼的夜像蛇一樣,慢慢地蜿蜒而來。到早晨,當天空中的灰黑色消失的時候,一隻鳥兒的驚叫聲吸引了雷恩斯福德的注意力。有什麼東西從灌木叢中過來,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沿著雷恩斯福德走過的路走來。他平靠在樹榦上,從掛毯一樣密集的樹葉中注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