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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寂靜的雪,神秘的雪

第四篇

寂靜的雪,神秘的雪

「是,沒有這些感覺。」
「我想知道——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讓你感到緊張?」
「哦,什麼都想,也什麼都不想,——你們應該知道,你們有時也會這麼做的!」
在醫生看來,他們倆看起來似乎在很憤怒地與他爭辯。
他再次抬起頭來,他自己的窗戶在陽光下閃耀著,這時候他幾乎有一種感覺:要是他還在屋子裡,在床上就好了;因為那樣的話就仍然是第一個早晨,還有六個早晨在等著他——或者,還有七個,八個,或者是九個——他怎麼能肯定呢?——可能還有更多。
這些念頭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反反覆復,就像那雪一樣的輕柔和神秘;它們並不完全是一種困擾,或許它們還是一種興奮;他很高興能擁有它們;它們的出現是可以感覺到的,甚至可以不用閉上眼睛,在看著布爾小姐,看著全班的同學,看著地球儀,看著狄德莉脖子上的痣的情況下,就可以用手去感知;儘管如此,他還是帶著一種感覺用眼睛去看,去看那明顯的內部世界,但是他看到的是雪,聽到的是雪的聲音,還有那慢慢的,細不可聞的郵差靠近的腳步。昨天,直到第六間屋子他才聽見郵差的腳步聲;現在雪下得越來越大了,地上的積雪也越來越深,雪花飛舞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長久,讓他感覺越來越舒暢。今天早晨,到他能夠聽清的時候,郵差已經到了第七間屋子——可能都已經上了幾級台階了:在聽到兩三聲腳步聲之後,他就聽到了敲門聲……隨著郵差腳步聲出現的地點越來越近,他每天白天的幻覺也越來越多。每天早晨起床對他來說也變得越來越困難,每次當他走到窗前,向外看——外頭始終都是空蕩蕩,光光的街道。每天早餐時對父母象徵性的問候,對他們詢問的回答,以及收拾書包上學對他來說也越來越艱難。而且在學校里,要同時應對集體生活和那神秘的生活也讓他越來越感覺到困難。有許多次他渴望——渴望告訴別人——渴望大聲喊出來——渴望這一切立即停止,因為有一種遙遠的感覺告訴他,這件事根本就有那麼一絲荒唐——但是它真的荒唐嗎?——他這個秘密中,神秘的力量使得它本身更加非同尋常。是的:必須保密。事情越來越清楚了。不管他自己要付出什麼代價,不管會給別人帶來什麼痛苦——(布爾小姐直直地盯著他,微笑著說道:「或許我們可以問問保羅。保羅一定會從他的白日夢中醒來回答我們的問題。是吧,保羅?」他慢慢地站了起來,一隻手扶在桌子上,眼光從容不迫地穿過大雪看到了黑板上。這要費點勁,但是卻極為有趣。「是的,」他慢慢地說道,「那是我們今天所說的哈德森河。他原本以為那是西南通道。不過他失望了。」他坐了下來,狄德莉回過頭衝著他害羞地一笑,笑意中透露出了讚許和欽佩。)不管會給別人帶來什麼樣的痛苦。
「哦,老天,太奇怪了!」這是他父親的聲音。那棕色的拖鞋走上來了一步。
他停住了,將那沉重的書放了下來。

他動了動嘴巴,讓它放鬆放鬆,在這麼可笑地張了半天之後,嘴角都有點不舒服了。他避開了醫生的眼睛,開始朝火爐走過去,從他媽媽那從綠色椅子上伸出的腳(穿著灰色的拖鞋)邊經過,從他爸爸整齊地站在地毯上的腳(穿著棕色的拖鞋)邊經過。
(布爾小姐正在講西南通道的搜尋以及亨得里克·哈德森,還有「半月灣」)不過實際上他的這份新經歷也有一個讓人苦惱的地方:這種感覺日益嚴重,讓他和父母間有了一種誤解,甚至於衝突。事實上這對他來講,就好像他在過著雙重的生活。一方面,他不得不當保羅·哈索曼,他必須以他的外表出現——穿著、打扮、在別人跟他說話時回答要機靈;另一方面,他還要不斷去探索那已經向他敞開的全新的世界。毫無疑問,那個全新的世界更有意思、更精彩,並且是不可抗拒的。它比一切都美麗——超過了言語和想象——無法表達,無法形容。但是,在這兩個世界中,在選擇處於哪一個的問題上,他該怎麼去處理呢?一個他必須起床,必須吃飯,必須跟媽媽說話,必須上學,必須做作業——並且,在所有的這些事情里,他必須儘力不讓自己顯得很傻。但是如果同時還要儘力獲取另一個不易表述(如果不是根本無法表述的話)世界的歡愉——他該怎麼辦呢?他該怎麼解釋呢?如果要解釋是不是很妥當呢?那會不會顯得很荒唐?是不是這樣就意味著他會惹上一些說不清的麻煩?
「現在,張開嘴巴,說『啊!」』
六家!
「可是親愛的,」——她在早餐桌上說道——「你到底怎麼啦?你好像就沒有聽……」
醫生只是直直地盯著他。
在十分肯定的念頭下,他又笑了。真是開玩笑!好像他根本就不肯定,連再次確認的必要都沒有似的。這個嚴密的詢問就是一個荒唐的鬧劇,一個可笑的拙劣的模仿!對它,他們能了解些什麼呢?就這些智力低下,這些腦子連普通人都不如的人?不能跟他們講!現在,甚至現在,隨著證據大量地出現,令人驚嘆地出現,恐怖地出現在這個小屋之中,他們怎麼才能相信「它」呢?——他媽媽會不會相信呢?不會——這再明白不過了,不管說出點什麼關於「它」的事,哪怕就是一點暗示,他們都不會相信——他們會哈哈大笑——他們會說「荒唐!」——會認為那些關於他的事根本就不真實……「怎麼啦?沒有,我沒有緊張過——我為什麼要緊張?」
「是的,我知道,先生,但是為什麼呢?我很好,我只不過是在思考,就是這樣。」
詹頌譯
「就是那樣。那就是所有的這些問題——可以嗎,媽媽?」
嘶嘶聲這時變成了咆哮——整個世界都是一副巨大的移動的雪幕——但是就是現在它還在read.99csw.com說著安寧,說著遙遠,說著寒冷,說著睡意。
突然之間,每個人都沉默了。雖然並沒有直接面對大家,他還是可以感覺到大家都在極其緊張地看著他——死死地盯著他——就好像他幹了些什麼恐怖的事情,好像是個魔鬼一樣。他能聽到火焰正在輕輕地跳動;鍾在滴答滴答響著;遠遠的輕輕的,從廚房裡突然傳來的兩聲笑聲,剛剛開始就迅速地抑制住了;水管里水汩汩地流著;而沉默則在加劇,在蔓延,無邊無際地籠罩在周圍,時間也彷彿凝固住了,隨著一切力量慢慢地充滿倦意然而卻很劇烈地集中,在一個新的聲音出現后,沉默不可避免地「收縮」了。這個新的聲音是什麼,他很清楚。它有可能以嘶嘶聲開始,但是卻會以咆哮結束——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他必須逃走。它不能在這裏發生——沒有一句話,他轉身就朝樓上跑去。
在回家的路上,無時無刻,透過那伴隨他的雪,他很開心地看著路上那些純粹的外部的事物。兩邊人行道上的磚多種多樣,並且排列成各種各樣的花樣。花園的圍欄也是如此,一部分是木的,一部分是灰泥的,一部分是石頭的。小矮樹的樹枝都搭在圍欄之上;丁香樹灰色的樹枝上長著許多小小的硬硬的綠色的冬芽,鼓鼓的,外頭還包著一層硬鞘;其他的樹枝則黑黑的,瘦小乾枯。一些臟乎乎的麻雀擠在灌木從中,黑乎乎的就像那光禿禿的樹枝上掛著的枯死的果實一樣。一隻椋鳥站在風向標上喳喳地叫著。在下水道旁的水溝一角,有一張破破爛爛髒兮兮的報紙:上頭是大寫的eczema,往下是一封信,是住在德克薩斯福特沃斯松樹大街2100號的阿米莉亞·d·克拉瓦斯寫的,說使用卡利的膏藥治好了她的頑疾。在水溝的另一角扇形的棕色爛泥灘旁邊有一些樹枝,一些從樹上掉下來的死樹枝,腐爛的刺蒺藜,在下水道入水口的地方,有一小堆亮閃閃的碎石,一些雞蛋殼,一攤黃黃的鋸屑,這些鋸屑原本是濕的,不過現在都幹了,而且結成了塊,一塊棕色的卵石,還有一些碎羽毛。再往遠一點的地方看,是一條水泥人行道,在路一頭有一個銅牌鑲在地上,紀念建路之人。而在路的中段,有許多雜亂的狗的腳印,不朽地印在這水泥路面之上。這些東西他再熟悉不過了,而且他還經常在上面走;用腳去踩那些狗的腳印,這對他來講是一種奇怪的樂趣;今天他仍舊這麼做了,不過今天他有些心不在焉,腦子裡一直想著別的東西。那是很久以前,鋪路的水泥還沒有乾的時候,有一條狗踩了上來。或許它還搖了尾巴,不過這倒沒有給印下來。現在,十二歲的保羅·哈索曼,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經過了同一條「河」,不過現在這條「河」已經結成堅硬地面了。在大雪中他正走在回家的路上,而雪還在陽光中不斷地下著。回家?
「啊!」
「就僅僅是這奇怪的心不在焉——」這是他媽媽的聲音。
他該如何跟他母親或者父親解釋呢?當然了,他什麼也沒說:一聲不吭。他只是尷尬地笑了笑,裝作有一點不好意思,一點歉意,然後突然裝作對某件事或某句話恍然大悟,甚至還表示出一絲興趣。貓整晚都待在外面。他左邊的臉頰很奇怪地腫了起來——或許有誰打了他一拳,或許是被石子打中了。肯普頓夫人可能來了,也可能沒有來喝茶。房子將被清掃,日期是在星期三而不是通常的星期天。他父母將會為他裝一盞新燈——或許就是因為眼睛太疲勞,他才會經常發獃——說這話的時候,他媽媽一邊笑眯眯地盯著他,手上還一邊在乾著活。一盞新燈?一盞新燈。是,媽媽,不,媽媽,是,媽媽。學習還是那樣有條不紊地進行。幾何太簡單,歷史太乏味。地理則很有趣——特別是它能帶你去北極。為什麼是北極?噢,嗯,當探險家很有意思。那將是另一個皮爾里或者斯科特或者沙克爾頓(這幾個人均是極地探險家。)。他突然發現他不再對閑聊有興趣,盯著桌上盤子里的布丁,他細細地聽著,等著,然後再一次開始了——啊!它的開始也是那麼的迷人——去聽,去感覺——他真的能聽到它嗎?——那寂靜的雪,神秘的雪。
奇怪的是,這個怪異的事情所帶來的效應——此後每天早晨,他都會感覺到雪在他周圍飛舞,在他和現實世界之間,有一道神秘的雪幕。如果他沒有夢到過這樣的事情——他又怎麼可能在醒著的時候夢到它呢?——還有什麼其他理由能夠解釋它呢?不管怎麼樣,他的幻想已經真實得影響到他整個的行為了。現在他也不記得,到底是在哪一次他媽媽開始注意到他古怪的舉止,是第一次還是第二次——抑或是第三次?
「現在,年輕人,告訴我,——你感覺還好吧?」
「讓我想想。我們來拿本書,要是你不介意的話——好的,謝謝,那很有效果——嗯,現在,保羅,像平常一樣拿著它,讀一讀——」
晚飯後,檢查開始了。在燈光下,他站在醫生的面前,靜靜地接受拍打和敲擊。
它為什麼會發生,它為什麼偏偏會在它發生的那個時間發生,這點他根本就不可能說清楚;或許,甚至他還沒來得及問上一句為什麼,它就發生了。這個東西本身就是個奧秘,是一些被小心翼翼藏匿起來,不讓父母知道的東西;而它所帶來的絕大部分美妙的感受恰恰就來源於此。它就像是偷偷裝在口袋裡的某個特別漂亮的東西一樣——一張罕見的郵票,一枚古錢,一些在公園小徑發現的被踩變形的金鏈,一小塊瑪瑙,一個有著特別斑點或條紋的與眾不同的貝殼——就好像這些東西一樣,他隨時隨地都帶著一種新鮮的,持久的並且與日俱增的擁有的美妙感受。它帶來的不僅僅是一種擁有的感受——還有一種被保護的感受。就好像他的秘密給了他一個堡壘、一面牆,使他可以逃避現實,進入一個與世隔絕的仙境。這幾乎是他關注九-九-藏-書到它的第一件事——不管那件事本身多奇怪——並且現在它又是這樣,就在他坐在教室里的時候,它第五十次發生了。這半個小時正好是地理課。布爾小姐正用一根指頭慢慢地旋轉擺在講桌上的那個地球儀。那黃色的綠色的大陸轉過去又轉過來,學生們也一個接一個地站起來回答問題,現在坐在他前排的一個名叫狄德莉的小姑娘正在回答問題,她脖子上的痣長得極其有意思,它們幾乎就跟北斗七星一個模樣。她正站在那裡跟布爾小姐講赤道就是地球儀正中間的那條線。

「再來一次,好嗎?」
(布爾小姐正在說「北美和西伯利亞廣袤的小麥生產區。」狄德莉的左手有那麼一會橫在脖子后。)但是在這個特別的早晨,第一個早晨,就在他閉著眼躺在那裡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回事,他開始有意無意地等待那個郵差。他期待聽到拐角處傳來郵差的腳步聲。這真是有意思——他從來沒這麼干過。郵差一直沒有出現。他再也沒有出現——再也沒有在拐角出現。當他終於聽到腳步聲的時候,他早就走到了坡下,到了第一間屋子(這點他很肯定);雖然如此,那腳步聲還是有點怪怪的,與以往不同——它們變得柔和多了,它們也變得模糊而難於分辨了;雖然節奏還跟以往一樣,但是它表達了新的東西——它表達出了安寧、遙遠、寒冷還有睡意。不過他立即就明白了那是怎麼回事——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了——晚上下雪了,就像在所有的冬季他所盼望的那樣;就是雪讓郵差的腳步聲細不可聞,到最後也還是很模糊。就是如此!多麼令人高興啊!可能現在外頭還在下著雪呢——今天將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雪花在大街上飛舞,在那些老房子前飛舞,輕輕的,靜靜的,拐角的圓石間開始出現了一片又一片三角形的積雪,一陣風吹來雪花就紛紛堆積在牆角;今天一整天都將會是這樣,雪會積得越來越厚,外面也會越來越靜。
他感到醫生正在盯著他,而出於純粹的禮貌原因,他也回應著看了醫生一眼,但是心中卻是一種清晰的逃避的感覺。
「但是到底是想什麼呢?」
「你必須很清楚地認識到,意識到你並不完全是你自己?你不知道嗎?……」
「啊——」
「我們正在試著幫你。」醫生的口氣嚴厲起來了。
「嗯。確實沒有什麼問題……」
「好,先生,相當好。」
隨著這個努力,一切問題都解決了,一切都變得正常了:無邊無際的嘶嘶聲再次出現了,那白色的雪浪一起一伏就像是喃喃細語的海浪一樣,細語聲越來越大,笑聲也越來越大。
他第三次笑了起來——但是這次,他正好抬眼看到了他媽媽的臉,看他媽媽臉上對他笑的反應,他嚇壞了。由於恐懼,她的嘴大大地張著……這可太不好了!太不幸了!他知道這會帶來痛苦,肯定的——但是他並沒有意料到事情會這麼糟。或許——或許如果他給他們一點模糊的暗示——?
「思考?」他問,「但是親愛的,你在思考什麼呢?」
「好的,保羅!」他說道,很嚴肅地停頓了一下,「好像你對此並不太嚴肅。我想你可能不是十分清楚——並不是十分清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轉過身來,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一副很無助的樣子。但是保羅的父母都沒有說話——沒有人幫他。
「哦,不是——是思考!」
接著他直直地盯著醫生那低垂的眼睛,從一隻眼睛看到另一隻眼睛,從一點閃耀的光芒看到另一點閃耀的光芒,並且沖他笑了笑。
從那以後,這種事情就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

醫生又笑了笑,他的眼皮垂著,垂在他那小小的黑眼珠上,那黑眼珠中有一小點亮亮的光芒。為什麼要回答?為什麼要回答他?「不管會給別人帶來什麼痛苦」——但是那徹底就是麻煩,這需要抵抗,需要費神:就好像自己站在一個光亮的舞台上,在聚光燈下;就好像自己是一隻受過訓練的海豹,或者一隻作表演的狗,或者是一條魚,被人抓著尾巴拎出了魚缸。要是他只是單純地吠叫或吼叫那倒正好。與此同時,他在回味這最近寶貴的幾個小時,這幾個小時的每一分鐘都比以往更美麗,更驚險——?他還在看著醫生眼裡的那一點亮亮的光芒,醫生臉上的笑容,還有媽媽的拖鞋,爸爸的拖鞋,還有那輕輕跳動的火苗,彷彿這一切都很遙遠。甚至在這裏,在這些有敵意的人的面前,在這燈光下,他還能看到雪,他能聽到它——它在牆的角落裡,那裡陰影最暗,它在沙發底下,在那通向餐廳的半開著的門後面。它輕輕地,柔柔地下著,它在空中飄蕩、翻滾,在輕輕地跟他耳語,就好像它也注意到這是在客廳里,它要順從客廳的氣氛,它「小心謹慎」,「彬彬有禮」;它始終讓自己不被人看見,消除它自身的一切痕迹,但是它清楚地發出了聲音:「啊,等著!等到我們單獨在一起!那時候我就會告訴你一些新東西!一些白色的東西!一些冰冷的東西!一些充滿睡意的東西!一些停止的東西,還有寧靜,還有那長長的閃亮的空間!讓他們走開。把他們攆走。不要回答。讓他們去,上樓回你的房間來,關掉燈,躺到床上——我會和你一起走,我會等著你,我會跟你講精彩的故事,比《冰刀上的小凱伊》或《雪精靈》都要有趣——我會圍繞在你床邊,我會關上窗戶,在門後邊堆上一大堆雪,這樣就沒人能夠進來。跟他們說!……」這嘶嘶的聲音就好像是前面窗戶下角落裡慢慢飄下的雪發出的——但是他不敢肯定。他笑了,接下來他衝著醫生開始說話了,不過他的眼睛並沒有看著他,他的眼光仍舊盯在醫生的後面——「哦,沒有,我想沒有——」
每次這種時候,當然了(當他躺在床上的時候),他都是閉著眼睛,聽那read•99csw•com個郵差逐步走近,聽著他腳下打著滑重重地踩在被雪覆蓋著的圓石上的模糊的腳步聲;並且所有其他的聲音——兩下敲門聲,一兩聲從遠處傳來的冷冷的聲音,一隻鍾輕柔地響著,那聲音就好像來自冰層之下——都好像有一種淡淡的抽象的意味,好像是從現實中抽象出來的——好像所有的東西都被雪隔離了一樣。但是最後,當他很高興地睜開雙眼往窗外看的時候,看到的並不是他所期待的景象,他看到的是屋頂上燦爛的陽光;驚訝之中,他跳下床,往街道上看,結果看到的也不是期待中的景象,他看到的就是一些光亮的鵝卵石。
「我相信那是別的什麼問題。現在,保羅——我很想問你幾個問題。你會回答的,是吧——你知道我是你的老朋友,呃?好極了!……」
「醫生一結束你就可以走。」
「我感覺很好,先生。」他說,再次露出了一絲笑意。
這是個很直接的質疑——並且本可以直接得到答案。但是在他解答它之前,他再次往門邊的牆角看了看,好像是要再次確認一下一樣。對於此次的所見,所聞,他的臉上再次露出了微笑。它們還在那裡,輕柔地轉著,就像一隻白貓的幽靈正在追一隻白色的尾巴,而且還像先前一樣輕輕地對他耳語。好極了!只要他能保持堅決,一切都很好。
「但是我認為你說的——」
「但是那只是雪。沒有什麼好說的,你們都知道雪是什麼東西。」
「你是說——白日夢?」
〔美國〕康拉德·艾肯
「慢一點,儘可能長一點——」
「不——在我看來——並沒有眼睛緊張的跡象。」
「聽我們的!」它說,「聽!我們馬上就跟你講先前所說的那個故事。你還記得嗎?躺下來吧。閉上眼睛,現在——你不會再看到那麼多東西——在這白色的黑暗中你能看到的那些東西,或許你是不是還很想看?我們會取代一切……聽——」
蘋果樹上的鳥巢空了——這季節鷦鷯早就飛走了。那小小的圓圓的黑黑的巢穴也不再有意思。鷦鷯們這會都待在別的屋子裡,別的巢穴里,享受遙遠地方的大樹。但是這也只是一個念頭,一個讓他模模糊糊地感到了一絲趣味的念頭——就好像現在他觸摸到了它的邊緣;不過還有更深的東西,那早已被假定為更重要的東西;一些早已在他視線角落裡逗弄他,同時還在他心靈的角落裡逗弄他的東西。想著他是那麼迫切地想得到它,那麼焦急地等待它,(不過他自己還在享受這短暫的與鳥巢的嬉戲),就好像是對即將到來的歡樂有意的推延和美化一樣,真的讓人感覺很有趣。在他的微笑和那盯著鳥巢的原本超然而現在幾乎不可理解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意識到了自己的拖延;他知道他接下來要看什麼:那是他家門前窄窄的鋪著鵝卵石的小坡上的街道,他自己家的房子,坡腳下的小河,櫥窗里站著一個紙人的雜貨店——現在,想到這些,他轉過了頭,臉上依舊帶著微笑,透過大雪遮擋的陽光很快地看了看左右。
他幾乎是帶著憤怒說完了這番話,因為他覺得他們正在逼他。他轉到一旁,這樣他就可以不對著醫生,而且可以更好地看著窗檯和低垂的窗帘之間那片黑黑的角落,——那誘人的,令人心動的黑夜之中冷冷的角落。就在一瞬間,他感覺舒服多了,自信多了。
(布爾小姐正在講「常年積雪的土地」。)
醫生用他那胖胖的拳頭在保羅的背上敲了兩下——然後,他露出牙齒沖他笑了笑,不過那並不和藹,也不親切,而且同時他還在不停地用指甲刮他馬甲上的扣子。在醫生的肩膀后是火,那火焰猶如變戲法一樣在黑黑的爐壁前閃個不停,偶爾還會傳來一兩聲木柴爆裂的輕響。
在驚訝中,他看了看自己家的房子——門上的號碼是十三——這一來,他意識到那整個的事情正好並且應當而且還很荒唐地是他本當知道的事情。同樣,他的發現讓他意外,甚至有一點恐懼,一點倉促的感覺。他被催促——被逼迫。他不可能弄錯——他皺著眉——今天早晨郵差的腳步聲就出現在第七間房子,他家房子前。但是這是不是就意味著明天他將什麼都聽不到?今天聽到的敲門聲一定就是他自己家的門。那是不是還意味著——這是一個真正讓他驚訝的念頭——他再也聽不到郵差的腳步了?——明天早上,當他意識到郵差的時候,郵差早已走過他家的房子,而大雪使得他的腳步完全不可聞?他將靜悄悄地,秘密地到來,走過這大雪覆蓋的街道,而他——保羅·哈索曼,將還在床上熟睡,或者是醒過來卻什麼也聽不到?
美麗的不停變幻的雪跳著舞出現在了屋子裡,一會前進一會後退,平平地展在地上,然後又像噴泉一樣噴向天花板,搖擺著,不停地從那嗡嗡震動的窗戶里飄進來的雪中補充自己,它再次前進,舉起那長長的白白的胳膊。它說出了安寧,它說出了遙遠,它說出了寒冷——它說——但是接下來一道可怕的亮光突然從開著的門外照了進來——雪不再嘶嘶地歡叫——一個異類的東西,一個帶有敵意的東西走進了房間。這個東西向他直衝過來,緊緊地抓住他,用力地搖晃他——他不僅僅是感到了害怕,同時還充滿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憎惡。這是什麼?這個殘暴的侵犯是什麼?這個惱怒和憎恨行為是什麼?這對他來說就好像他不得不向另一個世界伸出手去夠它的答案——這也是他能夠做的不太可能的努力。但是對那個另外的世界中那些驅趕的詞語他還有足夠的記憶。它們突然從他的另一個世界中蹦了出來——「媽媽!媽媽!走開!我恨你!」

沒多久,整個黑暗都被白色的「波濤」籠罩住了。夜色中出現了一個長長的嘶嘶聲——一個劇烈的騷動突然出現其中——一個冷冷的低低的嗡嗡聲震得窗https://read.99csw•com戶直晃。他關上門,脫下衣服隨手就扔了出去。那光光的黑地板就像一隻木筏在雪浪中飄搖,幾乎就要沉沒,一會在浪尖,一會在谷底,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那雪在笑,它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過來,在他興高采烈地跳上床時它不停地向他接近。
但是那到底會如何?除非連敲門聲也被大雪湮沒——被它緊緊地凍住,或許吧?……但是那件事——一種模模糊糊失望的感覺慢慢地侵入了他的心頭;一種淡淡的憂傷,就好像那些盼望已久的東西,一些特別有價值的東西被人拿走了一樣。在這一切,一切美麗的進展之後,在那寂靜的雪、神秘的雪中,郵差出現事件那慢慢的讓人愉快的進展之後,隨著大雪不斷地落下、堆積,一天一天接近的敲門聲之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之後,外面能聽到的世界,也一天一天地縮小,縮小,縮小之後,在這一切之後,他還能佔有那早已盼望的東西——還能在它們最後到他家大門前,像先前那樣去數那最後幾步神聖的腳步嗎?它會不會在最後突然發生呢?或者還是它早已發生過了?沒有那慢慢的,微妙的有威脅的變化,他還能沉迷於此嗎?
看著醫生在這種窘境下,試圖再次微笑,慌慌張張地很奇怪地看著他,真是有意思極了。
「好的。」
那朦朧的大雪,就像他先前看到的那樣,還在不停地下著——在耀眼的陽光中,這白色的精靈還在不停地往下落,輕輕地平穩地漂著翻轉著躊躇著,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那些光光的閃亮的鵝卵石則就像虛無縹緲的海市蜃樓一樣。他喜歡它——他靜靜地站在那裡,愛撫著它。它的美麗讓人目瞪口呆——它無法用言語形容,超出了所有的經歷,所有的夢。他讀過的神話故事也沒有一個能和它相比——那些神話故事沒有一個講到過這種特別的結合體,這種猶如仙境和別的什麼結合而成的結合體,它無法形容,那就是一種模模糊糊和帶著一絲愉悅恐懼。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想著這個問題,他抬頭看著他卧室的窗戶,那窗戶是開著的——他似乎看到了屋子內部,看到自己正半醒著躺在床上。他就在那裡——就在這一瞬,或許他真的就在那裡——比那個站在街邊,一隻手抬在眼上遮擋陽光的他更真實。他真的離開過房間嗎,在這一段時間?自從那第一個早晨?是不是那所有發生的一切還都在那裡繼續上演?是不是那還是同一個早晨,而且他自己還沒有完全醒來?甚至現在,那個郵差也還沒在拐角出現?……這個念頭讓他感到高興,並且自動地,在他想它的時候,他轉過頭朝那坡頂上看去。那裡當然什麼都沒有——沒有什麼東西,也沒有什麼人。街道空蕩蕩的很安靜,並且因為它空蕩蕩,所以就顯得更加的安靜,突然一個念頭出現了:數房子——很奇怪,他以前從來就沒有想到要干這件事。當然了,他知道那沒有多少——那一間,在街道靠他這邊就是郵差開始出現的地方——但是他仍然還是很震驚地發現,在他家房子前正好有六間房子——他家是第七家。
「哦,沒什麼用,諾曼——」
「聽著!」它說,「我們將給你講最後一個,最精彩最神秘的故事——閉上眼睛——這是一個很小很小的故事——它會越來越小,它不像花開那樣往外擴大——它是一朵花然後變成了種子——一粒小小的冷冷的種子——你聽見了嗎?我們正在靠近你——」
這一切多傻呀。就好像是「它」給他嗓子帶來了什麼問題一樣!或者是心臟或者是肺有什麼問題一樣!
那只是在他醒來后的那麼一小會——或許就是剛醒過來的那一瞬間。但是那真的就是某個確切的瞬間嗎?是有人一下子忽然醒過來?還是說它是逐漸來到的?但是不管怎麼樣,那是在他伸著懶腰,打著哈欠,賴在被窩裡(在十二月份的早晨,這是最舒服不過的了)的時候發生的。突然之中,沒有任何原因,他想起了郵差,他記得那個郵差。或許再沒有比這更奇怪的事了。不過畢竟是他幾乎每天早晨都會聽到郵差的腳步——當他還在那用鵝卵石鋪的街道的頂頭時,那沉重的靴子踩踏地面的腳步聲就會遠遠地傳來,接下來,那聲音就越來越近,越來越響,還有敲門聲,每個門上的兩下敲門聲,和一次又一次反反覆復穿過街道的聲音,到最後他那笨重的腳步就會穿過那道門,然後傳來震得整個屋子都在搖晃的沉重的敲門聲。
「你難道不認為現在應該將這徹底進行下去嗎?」這是他父親的聲音。那棕色的拖鞋又走近了一步,那嗓音是那種眾所周知的「懲罰」的嗓音,響亮並且讓人覺得很殘酷。
他媽媽很快地走上前來。一隻手放在醫生的座椅靠背上。
布爾小姐的臉老老的灰灰的很和藹,兩頰邊垂著幾個硬硬的髮捲,她的眼睛在那厚厚的玻璃鏡片後來回地梭動,一閃一閃的,就跟小魚游過一樣,她的眉頭極為有趣地皺著。
「媽媽——現在我能去睡覺了嗎?我有點頭痛。」
「什麼都想。」
那榆樹,身上有一塊腰子形的灰色傷口,他經常將手伸到這個口子里——去感覺那冷冰冰卻是活著的木頭。那個傷口,他一直認為那是被拴在上面的一匹馬給咬的。但是現在,他只是隨意地摸了一下,給了它一個寬容的眼神。還有更重要的事呢。奇迹。在他腦海里樹木的念頭之上,全部都是榆樹。他腦海里人行道的念頭之上,全是石塊、磚頭和水泥。甚至在他腦海里那鞋子,那順從他意志踩在這個人行道上的鞋子的念頭之上,還負擔著一個重量——一個遠遠超過複雜秘密重量的重量。他看了看鞋子,它們並不幹凈;他疏忽了它們,因為他有一個很好的理由:那是日復一日不斷增長的困難的一部分,是他早晨鬥爭的一部分。睜開雙眼,起床,走到窗前,然後發現沒有雪,再洗漱,穿衣,坐到椅子里吃早餐——不管會給別人帶來什麼痛苦,不過,他還是必須努力堅持與人隔絕,因為他那無法表述的經歷要求他這麼干。九九藏書當然,對父母好一點是必須的,特別是當他們看起來很擔心的時候,但是同樣果敢堅決也是必須的。如果他們真的決定——像看起來的那樣——去諮詢醫生,諮詢豪威爾醫生,讓他對保羅進行檢查,用聽診器檢查他的心臟,還有他的肺,他的胃——嗯,這樣應該夠了。他將會接受這一切的檢查。他還會回答他們的問題——或許他可能會得出一些意想不到的答案?不會。那根本不可能。因為那個神秘的世界必須用一切代價去維護。
接下來就是一個有兩根門柱的大門,那門柱上有兩個卵石尖端朝下奇怪地立著,就像是哥倫布將它們立在那裡,然後再用灰泥將它們固定住一樣:一個永久的奇迹之源。就在它們旁邊的磚牆上,印著一個字母h,大概是有什麼用意。h?h。
「那它會是什麼?」這是他父親的聲音。
(布爾小姐現在正在問有誰知道地理北極和地磁北極的區別。狄德莉舉起了她那閃著棕色光芒的手,他能看到她手指根部四個微微下凹的小坑。)或許既不是第二次也不是第三次——甚至也不是第四次和第五次。他怎麼能肯定呢?他怎麼能肯定那種愉悅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出現的呢?到底是從什麼時候真正開始的呢?那時間間隔也不是很清楚……他所知道的一切就是,那就是在某一次——或許是第二天,或許是第六天——他注意到那雪出現得更明顯,聲音也更清晰;而與此同時,郵差的腳步聲則愈發的模糊。他不僅不能聽到拐角處的腳步,甚至郵差到了第一間屋子他也聽不見。在第一間房子之後,他才聽見郵差的腳步聲;然後,幾天後,到過了第二間屋子之後才能聽見;再過幾天後,就要等到過了第三間。慢慢地,慢慢地,雪越來越大,飛舞之聲也越來越大,街上那些圓石也越來越模糊了。然而每天早上,在他細細地聆聽之後,走到窗口前,他就會發現屋頂和街道依舊是光光如也,沒有任何改變。然而這卻恰恰是他所期望的。它就是那讓他高興的東西,是對他進行報答的東西:那是他一個人獨有的,不屬於別的任何人。沒有誰知道,就算是他的父母也都不了解。窗外依舊是光光的鵝卵石,而在這裏,在他的心裏,全都是雪。雪一天比一天大起來,整個世界也一天比一天模糊,所有醜陋的東西全部都被遮掩起來了,另外郵差的腳步也一天一天地變得細微。
屋子裡一片沉靜,不過他意識到了他面前三個人都在盯著他……「我們可以檢查一下他的眼睛——不過我相信那是別的什麼問題。」
這讓人極為不解,極為不解。媽媽對他很好,爸爸也是。是的,他們就是如此。他想要對他們好一點,告訴他們一切——然而,對他來講,有自己一片秘密的天空真的就不對嗎?
「可是親愛的,」——她在午餐桌上說道——「你怎麼啦?人家跟你說話你好像根本就不聽。我這是第三次讓你給我遞盤子了。」
在頭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媽媽說,「如果繼續下去,我的孩子,我們就得去看醫生,我們得去!我們可不能讓孩子——」她說啥來著?「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生活在一個遙遠的世界」?反正他敢肯定他媽媽一定說了那個「遠」字,然後他媽媽又拿起了一本雜誌,看得很開心,不時地發出笑聲,但是笑聲中還是有一點不愉快的東西表達了出來。他感到了一絲歉意……放學鈴聲響了。那聲音穿過大雪傳到了他的耳中。他看到狄德莉站了起來,幾乎同時他自己也站了起來——但是沒有她快。
「我還要讚美我們的城市,偉大上帝的智慧,這片土地的榮耀;馬的力量,年輕力壯的馬的力量,大海的力量……為你,克隆納斯(泰坦神族人物。)之子,我們的波塞冬(指海神。),在榮耀中即位,在這些路上你馴服了那些駿馬。那完美的槳,適合人的手,給人帶來了不可思議的速度,跟著那些海中的仙女……噢,土地,那得到最多讚美的土地,現在是你將那些閃光的讚美在你的行動中體現出來的時候了。」
他父親的聲音輕輕地,冷冷地傳到了他的耳邊——那輕輕的熟悉的訓誡……「你不用馬上就回答,保羅——記住,我們正在設法幫助你——仔細想一想,肯定之後再回答,好嗎?」
「頭不痛?眼睛也不花?」
「關於雪,」他說道。
這時整個教室里響起了一陣哄堂大笑,不過,他卻沒有笑,或者說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他正在注意地球儀上大西洋和北冰洋的範圍,當然了,它們都是白色的。布爾小姐現在正在給他們講回歸線、叢林、赤道附近濕熱的沼澤,那些地方的鳥、蝴蝶,甚至還有蛇,那都是活的珠寶。就在他聽這些東西的時候,隨著一點努力,他早已將他的秘密放在了他自己和那些話語中間。真的是努力的結果嗎?努力意味著有意去做,做的可能還是一些本身不太願意乾的事;而這卻清清楚楚是一種快樂,並且幾乎是自動出現的。他所要做的就是去想那個早晨,第一個早晨,接著再想其他的——但是它簡單得可笑!它也就是那麼一點點。它什麼都不是,只是一種念頭——這也正是它變得如此精彩,如此持久的原因,而且也是它神秘的原因——一個愉悅的念頭,這可以肯定,但同時,又很可笑地顯現出了愚蠢。然而,耳朵里聽著布爾小姐講課(這時她已經開始講北溫帶了)的同時,他從從容容地將思緒牽回了第一個早晨。
「只是雪,就這麼回事,我喜歡想它。」
「啊。」
「但是你肯定嗎,小夥子?」
「啊!我明白了。地球系著腰帶。或者是有人給它畫了一道圈!」
他拿起書開始讀了起來:
「噢,不是的——不是那麼回事——我是說——」
綠色的消防栓上有一條綠色的鏈子拴在銅螺帽上。
「但是親愛的,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呀!」這是他媽媽的聲音。
「跟我們說說,孩子。」
醫生似乎有點不安起來了。他坐回到椅子上,將兩隻胖胖的白手搭在了膝蓋上。臉上的笑意也漸漸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