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五篇 藍色的十字架

第五篇

藍色的十字架

「會的。」沃倫汀急切地問,「海姆斯泰德山莊離這兒近嗎?」
聽了半分鐘,沃倫汀忽然感到極度疑慮。兩個教士說起話來純粹像教士,充滿宗教氣氛,又專註又沉靜。伊塞克斯的矮教士說得不多,圓臉朝向熠亮的星空;另外那個人則微低著腦袋,似乎不想望見星空。再也聽不到比這種對話更教士化的對話了——布朗神父說:「——中世紀時人們認為天國永遠不會變化,不會毀滅。」
兩個人都摘下了帽子,這時伊塞克斯的矮教士正在尋找他的傘。
「呃,先生,」警官問,「怎麼回事,……」
矮教士滿臉驚異,疑惑地問:
他們來到狹窄的磚瓦小巷。兩旁街燈極少,連窗戶也沒見到幾扇。太陽已經西沉,天空愈來愈灰暗。就連兩位倫敦警察也很難弄清楚他們行走的方向。警官肯定他們最終會抵達西北郊的海姆斯泰德莊園。一扇亮著燈光的窗戶引起了沃倫汀的注意。他們循著光線來到一間裝飾得挺漂亮的小糖果店。猶豫片刻后,沃倫汀先走進去。他沉著臉站在色彩鮮艷的店鋪中央,買了一點糖果。他本想問店主幾個問題,但是覺得氣氛不合適。
此時弗蘭比正在英國。三個國家的警方聯合追蹤這名要犯已有一段時間,從甘特到布魯塞爾,從布魯塞爾又到了荷蘭的胡克。他被認為企圖利用國際教士大會幹一些罪惡勾當。會議即將在倫敦召開。他也許會裝扮成秘書,或者裝扮成其他無關緊要的人混入會場,沃倫汀對此無從猜測。沒人能猜測弗蘭比的詭計。
沃倫汀在倫敦站台下車,確信罪犯就在附近。在到蘇格蘭場安排了必要時的協助事宜后,他開始到大街小巷四處兜圈子。在穿過維多利亞廣場時,他忽然停了下來。這是一座寧靜得有點異常的廣場,在倫敦並不多見。幢幢平頂樓房看上去又富麗又空闊。廣場中央的一堆灌木叢看上去很孤單,像是大洋中的一座孤島。周圍四邊有一邊比其餘三邊要高出許多,像是舞台幕壁,中間有一家餐館。這餐館特別顯眼,一排台階從馬路邊伸向大門。沃倫汀站在淡黃色的門帘前,沉思良久。
一個年輕的瘦女人冷冷地瞅著他。但是她一看見門口隨後出現的便衣警察,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
兩個被追蹤的對象像兩隻黑蒼蠅在一座山丘上爬行,似乎在侃侃而談,並不在乎上哪兒去。他們正朝山莊內更為荒涼更為沉寂的深處走去。警察距離他們愈來愈近,不得不依靠樹木掩護,或者俯身在草叢裡匍匐前行。距離已經很近,已經可以聽見他們交談的聲音,但無法分辨他們在說什麼,只是聽見一個尖聲尖氣近似童聲的聲音不斷說出「理由」二字。前面出現了一片稠密的灌木叢,偵探們一度失去了被追蹤者的方向。花了十來分鐘才找到一條通往山頂的小道。他們爬上山頂。山莊的景色優雅而凄涼,在一棵樹下一張破舊的長椅上,那兩個教士正坐在那裡繼續嚴肅地交談。沃倫汀對夥伴做了個手勢,隨後大家一起悄悄爬過去。在一棵大樹下,沃倫汀第一次聽清楚了那兩個教士的談話。
「是的,」布朗神父用手捋了捋頭髮,依舊迷惑不解的樣子,「是的,我以前聽說過。」
一絲微笑掠過布朗神父圓圓的臉。
「左面的第二個路口,後來又穿過廣場。」
「不,不,」布朗神父的語音里含著歉意,「你瞧,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就懷疑上你了,那是因為你大衣胳膊處的形狀,你們那種人時常在那地方擱著兇器。」
「我不信,我不信你這種蠢傢伙有這等本事。我知道你還帶著那十字架,如果你不交出來——你為什麼不交出——我要動武啦!」
「證據!」他叫道,「上帝!這人要證據!當然沒什麼證據,可是除此之外我們還能幹什麼?難道不去追蹤可疑跡象而是回家睡大覺?」
停了一會,他又說:
「正是這樣,先生,」經理說,「正是這樣,雖然我弄不明白這樣做是什麼意思。餐館剛剛開門營業,兩個教士就進來喝酒。兩read•99csw•com人都很少說話,其中一個付了錢后就走了,另一個動作稍微慢些,花了好幾分鐘整理東西,後來也走了,走之前抓起喝剩一半的杯子,把酒直潑到牆上。我和侍者那陣子都待在裡屋,等我聞聲跑出來看到牆上的酒漬時,餐館內已空無一人。這事當然算不了什麼,但教士做這種事未免太讓人驚訝了。我想追上他們,但他們已經走遠。我遠遠瞥見他們拐進了加斯泰爾斯大街。」
「就是,就是,」侍者激動地說,用手指著白色牆壁上的深色印痕,「就潑在那!」
「就是那兩個把酒潑到牆上的教士。」
這時警官譏諷地說:「我們是在跟蹤精神病患者吧。」
「真的,你真逗,你這個傻瓜,我當然敢肯定。我能仿製包裹,朋友,你拿的是假貨,真貨在我這兒。一種老把戲,布朗神父,一種很古老的把戲。」
「任何異常跡象。」
不到半分鐘,來了一名便衣警官和一名便衣警察。
侍者趕緊跑過來,頭髮凌亂,睡眼惺忪。沃倫汀叫侍者嘗嘗糖,看看這是否與這家餐館的聲望名副其實。結果那侍者被嚇醒了。
沃倫汀把咖啡杯緩緩舉到唇邊,又迅速放下。他嘗到了鹹味。他看著剛才裝過白色顆粒的瓶子,那是一隻糖瓶。他納悶裏面怎麼會是鹽,四處張望,想看看其他餐桌上是否還有類似的瓶子。有,有兩隻裝得滿滿的鹽瓶。也許另有名堂,他抓過來嘗了嘗,裏面是糖。沃倫汀頓覺蹊蹺,環顧餐館四周,想看看是否還有類似把糖放在鹽瓶里又把鹽放在糖瓶里的怪現象。除掉一面白色牆壁上有一兩塊深色印痕之外,整個餐廳顯得潔凈、舒適,沒有什麼異常之處。他拉鈴叫來侍者。
那警察呵呵笑起來,「見到,見到,先生,其中一位喝得太多,站在馬路中央茫然不知該……」
「什麼櫥窗?什麼記號?」警官忙問,「怎麼回事?有什麼證據?」
「哪兩個教士?」
「是嗎?」偵探不無憐憫地問,「他們翻你的蘋果?」
「那棵樹后,」布朗神父說,「有兩位強壯的警察和一名精幹的偵探。他們怎麼會來呢,你也許會問。是我帶來的,當然是我。哦,上帝,要弄清楚這件事得說起20件事。我當然不能肯定您是竊賊,這樣指控我的同行不大公平。於是我想考驗考驗你。一個人如果發現咖啡里擱了鹽,一般會抱怨起來;如果他不抱怨,那就說明他不想被人注意。我調換了鹽和糖,你沒抱怨。一個人如果發現他的賬單多了三倍的錢,一般會大發牢騷;如果他照付了,那就說明他不願被人注意。我塗改了你的賬單,你沒發牢騷。」布朗神父繼續說,「你不想給警方留下痕迹,那麼別人就不得不這樣做了。每到一個地方,我都做了點事情,好讓我們有話題可談。我沒造成什麼損失——不過把牆弄髒了一點兒,翻倒了幾隻蘋果,打爛了一面櫥窗,但是保住了稀世珍寶藍十字架,還算值得。那十字架有保障了,它現在已經到了威斯特敏斯特。」
「把酒潑到牆上?」沃倫汀驚詫不已。
弗蘭比開懷大笑。
「往前面走幾分鐘,」那女人說,「走到一塊空地上就是。」
沈東子譯
巷子又窄又黑,當他們跑到山莊的空地時,發現天色還不算太暗。沃倫汀站在一塊斜坡上,眺望山莊,找到了他追蹤的目標。
「我不會告訴你他的名字,當然不會,」矮教士說,「那是個作過許多惡、後來回歸教堂的人,他靠偽制棕色包裹發了橫財,過了20年奢侈生活。瞧,我開始懷疑你時,就立刻想到了那個可憐的人。」
「呃,是這樣的,兩位穿黑衣服的紳士走進來,」侍者說,「就是兩位現在滿城隨處可見的那種教士,要了一點很便宜的飯菜,其中一個吃完付錢后就走了,另一個剛要走,這時我在數錢,忽然發現那人多給了我三倍的飯錢,『喂,』我叫住那位快要走出門口的教士,『你https://read•99csw•com給多錢了。』我說。『給多了?』他問。『是的,給多了。』我一邊說,一邊想把賬單遞給他。咳,真是件怪事。」
沃倫汀用詢問的眼光望著經理,經理詳細地敘述道:
弗蘭比從口袋內取出棕色包裹,猛地撕開。裏面只有碎紙和鉛條。他把它擲得老遠,嚷道:
又過了一會,他仍舊低垂著頭,補上一句:
沃倫汀神色焦慮,猛吸了幾口煙:「假如你知道一個人想幹什麼,就趕到他前面。如果僅僅只是猜測他想幹什麼,就跟在他後面。他走你也走,他停你也停,亦步亦趨。這樣你看到的也就是他看到的,你做的也就是他做的。這期間我們所要做的就是仔細搜尋異常跡象。」
沃倫汀咬著自己的手指。他好像已經聽見他帶來的那兩個英國佬正躲在樹后,竊笑他跑到這荒郊野嶺來偷聽兩個瘋子教士的私房話。這時布朗神父又說:
在這種情況下他相信偶然。一旦他無法進行合理推理,他就小心翼翼地進行不合理的推理。他沒去那些該去的地方,譬如銀行、警察局、會議中心等等,而去了那些不該去的地方。他去敲空無人住的房子,漫無目的地在死胡同和堆滿垃圾的小巷內溜達。他自有其理由為這種奇怪方式進行辯護。他說假如他手頭掌握了罪犯的蛛絲馬跡,這無疑是天底下最蠢的行為。但是如果沒有一絲線索,這種方式就很不錯,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引起追蹤者注意的可疑跡象也會引起被追蹤者的注意。一個人在這兒開始行動有可能導致另一個人在這兒停止行動。通向餐館的台階和餐館異乎尋常的安靜,使沃倫汀產生了奇想。他踏上台階,走進餐館,在一張餐桌前坐下,要了一杯咖啡。在等咖啡的時候,他一直想著弗蘭比。那罪犯喜歡冒險,他可以制訂計劃並將計劃付諸實施。而沃倫汀只能等著瞧,盼望他會走錯一著棋。
布朗神父彎身收拾自己的東西,這時三個警探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弗蘭比畢竟見多識廣,他退後一步,朝沃倫汀鞠了一躬。
「怎麼,」弗蘭比叫起來,「你聽說過這種武器?」
「怎麼樣,把十字架給我嗎?」
沃倫汀是個又樸實又多思的人。他所有精彩的成就都來自耐心的推理和清晰的法蘭西式思考。正因為懂得推理,他同時也懂得推理的局限性。對摩托車一無所知的人才會沒有油也空談開車;對推理一無所知的人才會毫無線索也空談推理。弗蘭比雖然在哈威奇失去蹤跡,但是如果他到了倫敦,便會以某種面目出現:公園裡酣睡的一名高個乞丐或者飯店內的一名高個管理人員。沃倫汀在失去線索后,自有其行動方式。
「撇下了它?」弗蘭比的聲音有點兒變調。
侍者繼續興緻勃勃地說下去:「我驚訝萬分,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辦。那人走出門口,在拐角處趕上同伴,朝巴洛克街方向疾步而去,我追都追不上。」
沃倫汀非常氣憤,差點把手杖掰成兩截。
〔英國〕吉爾伯特·基思·切斯特頓
「哦,」她說,「你們是來取包裹的吧,我已經寄走了。」
「謝謝,」沃倫汀轉身便走。在馬路對面第二個路口他碰上一名警察,問道:
黃色公共汽車朝北面行駛,速度非常緩慢,像是開了好幾個世紀。沃倫汀不再多做解釋。兩位夥伴也許是對他的用意感到疑慮,也許是因為感到飢餓,變得沉默起來。鍾錶指針已悄悄爬過晚飯時間。通往倫敦北部的公路漫無盡頭,冬日的太陽開始沉落。沃倫汀依舊不動聲色地坐著,觀察馬路兩旁一幢幢閃過的商店和樓房。車子經過加姆登時,倆夥計幾乎已經睡著。這時沃倫汀猛然躍起,一隻手各拽住一名夥伴,大叫停車。
沃倫汀聽罷拔腿就往那個方向跑。其餘兩人緊隨其後。
「你們的櫥窗碎了。」沃倫汀一邊付錢,一邊對侍者說。
「不,」布朗神父也站了起來,「你不必動武,首先,我確實沒https://read.99csw.com帶在身邊,其次,這兒不僅僅只有你我兩人。」
「我是說那個紳士留下的包裹——就是那位教士先生。」
「不。」矮教士說。世界響起了奇異的迴音。
那位高個教士說:「嗯,可是誰又能說沒有更美妙的世界在我們之上,而且那些世界……」
現在一切已經清楚。沃倫汀在調查中得知,那天早上伊塞克斯的布朗神父帶了一隻鑲藍寶石銀十字架——一件稀世古玩——來倫敦參加會議,並準備在大會上向各國教士們炫耀,顯然那十字架就是那隻「鑲有藍色石塊」的銀器;而布朗神父就是火車上那個矮個男人。看來沃倫汀發現的事情弗蘭比也發現了。弗蘭比無所不知。弗蘭比也聽說了銀十字架的事,於是想弄到手,這是自然而然的。要想對這樣一位攜著破傘和包裹的傻瓜下手簡直輕而易舉。因此,假若弗蘭比裝扮成一位教士把那傻瓜騙進海姆斯泰德莊園,顯然不足為怪。罪行已經清楚,沃倫汀一面可憐那個傻乎乎的教士,一面對弗蘭比挑選這樣單純輕信的人作哄騙對象感到氣憤。可是當沃倫汀回憶一連串把他帶到這兒來的線索時,卻又感到納悶。從伊塞克斯一位神父手中竊取銀十字架與潑酒到牆壁上何干?與混淆花生米和柑橘價錢或者先付錢后砸碎櫥窗何干?他已來到跟蹤的盡頭,卻又失去了跟蹤的焦點。他找到了罪犯,卻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聲音沒變,說話的氣氛卻驟然改變。但那矮教士一動也沒動,仍舊把那張傻乎乎的圓臉朝著群星。也許他沒聽懂,也許聽懂了嚇得發獃。
「正確,」沃倫汀回答,「如果只是想趕去某個地方的話。」
「怎麼回事?」
弗蘭比忽然撕下教士的偽裝。這江洋大盜靠在椅子上,低聲冷笑起來。
突然那侍者脫口而出:「肯定是那兩個教士!」
「見到兩個教士打這兒路過嗎?」
「你聽說過?聽誰說過?」
「什麼異常跡象?」警官問。
在遠處灰濛濛的暮色中有兩個穿戴得像教士的黑影。雖然那黑影小得如同蟲子,但沃倫汀可以分辨出其中一個比另一個要小得多。那高個有點駝背,但是身高肯定超過六英尺。沃倫汀揮動手杖,奮力向前追趕。隨著距離縮短,黑影越來越大,他注意到了一些令他又吃驚又欣喜的事情。那高個還不能斷定是誰,那矮個卻可以肯定就是在哈威奇火車上碰見的那個老是嘮叨棕色紙包的伊塞克斯教士,布朗神父。
「嗯,我仍然認為另有更高尚的世界,天國的秘密難為人知……」
「嗯,是這樣的,」教士依然簡簡單單地說,「我回到糖果店,詢問我是否忘了個包在那兒,後來留下一個地址讓他們把包寄去。當然,我知道我沒丟,只是回去時把包放在那兒。這樣那包就不再老粘著我,直接飛到了威斯特敏斯特我的一個朋友家。」他又加上一句,「我知道這種事,是從哈特浦的一個可憐傢伙那兒知道的,他經常在火車上干這類勾當,不過現在他可是個好人了。不得不懂點兒,你瞧,」他抱歉地笑了笑,「我們身為教士,總有許多人來向我們吐露心事。」
「瞧那些星星,多像美麗的寶石,沒有理由對天空上那些美妙的東西產生邪念,不管在平原上開採黃金,還是在山谷中挖掘鑽石,你都可以看見這樣的招牌:『切勿偷竊』。」
沃倫汀掏出身份證,馬上說:「快叫兩個人跟我一道追蹤那兩個傢伙!」
「他們往哪兒去了?」
「怪事?說來聽聽。」
「噢!」沃倫汀一聲驚嘆。
「對,」高個教士依舊低著頭,用低沉的聲音說,「對的,我正是弗蘭比。」
沃倫汀付了錢,頭戴灰帽,手提拐杖,「砰」的一聲在身後關上玻璃門,走進另一條街。即使在這樣興奮的時刻,他的眼神也顯得淡漠沉著。前面一座商店的櫥窗像一道亮光閃進他的眼帘,他走過去瞧了瞧。這是一家水果店,空地上陳放著一堆堆鮮果,上面插著註明品名和價錢的標籤。前面兩堆一堆是橘子,一堆是花生。花生堆read.99csw.com上有一張用藍色粉筆寫明的標籤:「上等柑橘,一便士兩個。」柑橘堆上則有一張標籤:「特等花生,每磅四便士。」沃倫汀看著這兩張標籤,心想又碰上怪事了。紅臉店主正瞪著街上發愣,看上去窩了一肚子氣。沃倫汀把他叫過來,提醒他看看價牌標籤。店主一言未發,板著臉掉換了標籤。偵探拄著手杖,再次仔細打量商店,末了,他說:「對不起,我想問你個問題。」
「呃,我明明記得自己在賬單上寫的是4先令,可是現在上面卻變成了14先令。」
「往哪個方向去了?」沃倫汀忙問。
紅臉店主顯得有些敵意。「兩張標籤放錯了位置,」沃倫汀說,「大概是兩名教士玩弄的把戲?一位高個,一位矮個?」
「上帝,」沃倫汀驚喜地俯身向前,「快說說是怎麼回事!」
「這時門口那位教士說,『真抱歉,讓你糊塗了,那是櫥窗的錢。』『什麼櫥窗?』我忙問。『就是我現在打碎的這面櫥窗。』說著,他用傘『啷』一下捅碎櫥窗,揚長而去。」
「巴洛克街?」沃倫汀立即朝那條街奔去,那動作跟那兩位陌生人一樣快。
一天早上,一艘客船抵達哈威奇港,從船艙中像擁出一群蒼蠅似的擁出一群乘客,我們要尾隨的那個男人就在其中。他看上去沒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他頭戴一頂灰色帽子,帽子上纏著淺藍色的飄帶,穿了一件淺灰色外衣,外面套了一件白色背心。他的臉孔膚色很深,蓄著短鬍子。他悠然地吸著煙,誰也不會想到他那件灰色外衣下別著一支裝滿子彈的槍,白背心裏藏著一張拘捕證,灰帽子下面蓋著的是全歐洲最聰明的大腦瓜。他就是沃倫汀,巴黎警察局局長,全世界最能幹的偵探。他正從布魯塞爾前來倫敦,執行本世紀最重大的一次拘捕任務。
弗蘭比一愣。
他走進餐廳,兩個夥伴跟在後面。他們在一張小餐桌前坐下,一邊大嚼晚飯,一邊從裏面觀察櫥窗上的那個大窟窿。但是沒能發現什麼。
「有個人翻啦,」店主憤憤地說,「他把蘋果全弄翻到馬路上,要不是我得去撿蘋果,我非把那渾蛋宰掉不可。」
那江洋大盜把身體俯向矮教士,頗感興趣地問:
「不?你不給我?你這個傻瓜。要我告訴你為什麼不給我嗎?它已經在我的口袋裡了。」
「開始懷疑我?」大盜重複道,「你真有感覺懷疑我,就因為我把你帶到這荒涼地方來?」
「你怎麼懂得那麼多?」弗蘭比絕望地叫道。
「先上那輛車,我再跟你們說。」沃倫汀把手杖朝前面一揮,一邊說,一邊疾步穿過熙熙攘攘的廣場。三人在黃色公共汽車的頂層坐定,警官氣喘吁吁地說:「坐計程車可以快四倍。」
「那你打算去哪兒?」
「哦,是的,先生,」侍者答道,「是件怪事,先生。」
「包裹?」沃倫汀問。
兩名警察踉蹌下車,幾乎跌倒在馬路上。他們正茫然四顧,發現沃倫汀興奮地指著馬路左邊的一面櫥窗。那是一面很大的櫥窗,構成了一家餐館的部分門面,上面寫著「飯館」二字。櫥窗玻璃被砸碎了,中間有個大黑洞,像個冰窟窿。
店主的眼睛暴鼓起來,好像要撲上去掐死這位陌生人。他氣呼呼地說:「我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你給我轉告他們,如果再來翻我的蘋果,就是教士我也要扒下他們的皮!」
侍者好容易弄懂了沃倫汀的諷喻,連忙解釋說餐館決無此種企圖,這肯定是件奇怪的疏忽。他拿起糖瓶瞧瞧,又拿起鹽瓶瞧瞧,愈來愈感到驚奇和迷惑。他說了聲抱歉,奔回櫃檯,很快又領著經理一道出來。經理也瞧瞧糖瓶和鹽瓶,臉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坐上那邊一輛黃色公共汽車走了,」警察說,「那些車開往海姆斯泰德。」
「你——你敢肯定?」
「你們每天早上都與客人開這種玩笑嗎?」沃倫汀問,「老玩互換糖鹽的遊戲不覺得乏味?」
自從弗蘭比突然停止給世界惹麻煩以後,世界已經有許多年沒出亂子。在他最猖狂的那段歲月里,弗蘭比這個名字在歐洲幾乎read.99csw•com家喻戶曉。每天清早人們都可以從報紙上讀到他的犯罪活動。他是個氣力和塊頭都極大的傢伙。傳說他曾把一個法官摔翻在地,一屁股坐在法官的腦袋上,說是要讓法官「清醒清醒」。又傳說他曾兩隻胳膊一邊各挾住一名警察在馬路上逃竄。這些傳說談及的只是他的體力,他的腦瓜也十分精明。他的每次作案都是一篇奇特的故事。他曾經單槍匹馬搶劫了倫敦泰羅林牛奶公司,沒碰一頭奶牛、一輛奶車和一滴牛乳,卻使得上千人從他手中訂購牛奶。他只是玩了一個小花招,把訂戶的奶瓶移到他收過錢的人家門口。在他作過的案子中經常可以見到此類詭計。有一次他深更半夜塗改了一條街上的所有門牌,把一名有錢遊客引入圈套。還有一次他假造了一隻隨時可移走的公共郵筒,豎在城內僻靜處,坐等一些傻瓜把裝錢的信封投入筒內。他反應迅速,動作敏捷,雖然個頭高大,翻窗逾牆的功夫都十分到家。因此,沃倫汀深知,即便發現了弗蘭比,任務也還遠遠沒有結束。
那高個教士低著頭,緘默良久,然後說:
有一點弗蘭比無法掩飾:雖然他擅長於喬裝打扮,但他無法掩飾自己的身高。只要沃倫汀那雙銳眼發現了高個水果商,或者高個士兵,甚至高個女人,他都打算先逮住再說。但是火車上根本沒見到身高類似弗蘭比的人。沃倫汀肯定那傢伙不在這伙乘客當中。除了他自己,只有六名乘客在哈威奇上車。一名矮個鐵路官員去倫敦,三名矮個農民去下兩個站,一名從伊賽克斯來的很矮的寡婦,還有一名從伊賽克斯來的很矮的教士。沃倫汀看清楚這一切后,差點笑了起來。矮教士有一張遲鈍的圓臉,眼睛像北海一樣迷茫,他攜帶了好幾件用棕色紙紮起來的包裹,自己都照管不過來。倫敦召開的世界教士會議像從地球角落裡掘出了些稀有動物似的,從各個偏僻的村莊里掘出了好些這類眼神獃滯的怪人。任何人見到他都會產生憐憫之情。他有一柄大破傘,擱在地板上。他用傻乎乎的口吻對車廂里的每個人解釋說,他得格外小心,因為他的一件棕色紙包內裹著「鑲有藍色石頭」的銀制玩意。他那結結巴巴的伊賽克斯土話和簡單的教士表達方式讓沃倫汀快活了好一陣。車到斯特拉福德站台,那人抱著行李下車,又轉回來拿破傘,這時沃倫汀警覺地意識到,不應該老聽他吹噓銀器,應該注意他與之談話的那些人。沃倫汀一一審視車廂內的乘客,富的或窮的,男的或女的,看看有誰達到6英尺高。弗蘭比身高6英尺再加6英寸。
「記號找到了,」沃倫汀揮了揮手杖,「碎櫥窗的地方。」
可是怎樣找到弗蘭比呢,光是這一點就令沃倫汀傷透腦筋。
「別向我鞠躬,朋友,」沃倫汀說,「向神父鞠躬吧。」
「噢,這是因為我是教士,我想,」他若有所思地說,「你難道沒想過,一個人整天什麼事也不幹,只是傾聽別人的犯罪懺悔,他對人類的邪惡還不會多少了解一點兒嗎?」
「哦,分內的事。我在哈特浦傳教時,見過三個人有這種東西。所以,我一見到你就懷疑上了,總想把十字架藏好些。我生怕你會以為我在提防你,看見你掉換包裹也沒吱聲。後來我又悄悄把包裹換了回來,並且撇下了它。」
「把那藍十字架給我吧,如何?這裏只有我們兩個,我可以把你撕成碎片,就像撕碎一個稻草玩具。」
「呃,」那女人有點猶豫地說,「半小時前來了兩個教士,買了一些糖果,並且聊了一會兒天,然後就朝山莊方向去了,可是沒過多久,一個教士跑回來說:『我是不是忘了個包裹在這兒?』我四處找了找,沒看見什麼包。他見我找不到,就說,『沒關係,假如你找到了,請按這個地址給我寄來。』說著他留下了地址和1先令。他走後我又仔細找了找,果然找到了他忘拿的一個棕色紙包,於是就按他的地址寄走了。現在我可記不清那地址,好像是威斯特敏斯特的什麼地方。這事看來挺奇怪的,也許警察會來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