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 虎落之日
聽到富士子這麼說，健斗轉回身在位子上坐好，開始穿起剛剛脫下的鞋。這雙鞋上有電視節目里超人的圖案，前幾天，富士子剛買給健斗的。
這時，她聽到在遙遠的地方，響起一陣強風吹過的聲音。
可是，自己做漢堡肉要費不少工夫，結果只做一個，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富士子正欣賞這一道道菜，突然發覺到裝漢堡肉的盤子只有一個。原以為可能還在煎，往裡面一看，爐上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這邊是公車站，快點上車。」
富士子忍不住一股氣衝上腦門，竟打了健斗的屁股，以前她可從沒對健斗動過手。
她心裏雖然知道這種情緒很沒道理，但也真的打從心裏憎恨那個朋友。誰又敢斷定，雅江不會有相同感覺呢？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夠回答。只能說，遼平的運氣不好。一點一點的小噩運一個個重疊(要是砂石車轉彎前暫停、要是遼平沒有在變成綠燈時馬上衝出去、要是他母親手上沒有拿東兩、要是不在那個時間去買東西、要是沒有搬到這個地方來……〕，最後累積成了一個大悲劇。
「走吧，回家了。」
雖然他自己並不知道，但還是把人肉……「我該怎麼辦呢？」
「怎麼了？」看到健斗皺著眉頭，蠕動著嘴巴，富士子問道。
富士子開始收集掉落在蔚房地板上的肉屑，那是剛剛扯破衛生紙的時候掉出來的。
她們兩人已經兩個月沒見面了。秋天的時候，富士子曾經一個人來訪過，那時候的雅江比現在更低落，看了很讓人擔心她會不會出事。看到如此失魂落魄的雅江，富士子覺得實在太沉重，待不到一小時就告辭。回程時也謝絕了雅江的送行，自己搭公車到車站。
傍晚時分，太陽的威力減弱了許多。
「奶奶，把鹹蛋超人拿出來。」
很久很久以後，健斗會變成老人。總有一天，他會離開這個世界。到那時候——這孩子是不是會因為他無意間犯下的罪，墜落到暗黑地底屮最深、最深的底層呢？
遼平過世以後，她的精神狀況一直很不安定，理智逐漸無法控制情感。自己的孫子慘死於非命，但是健斗卻像平常一樣精神百倍地活著，誰又敢說，她對健斗不會有一絲憎恨呢？
「然後啊，尚史和裕香就開始吵架，光惠老師就大吼一聲『好了！』……」
「快吐出來！剛剛吃的東西全部吐出來……快點啊！」
她總覺得，就算沒有閻羅王和持鐵棒的小鬼，犯了罪的靈魂也一定會墜落到陰暗寒冷的地底，永遠呻|吟哀鳴著。畢竟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壞人，讓人忍不住覺得，若沒有這種懲罰，老天未免太不公平——會有這種想法，是不是表示這把老骨頭已經老得很徹底了呢？
「雅江，你該不會把小遼他……」
怎麼辦呢……富士子煩惱著。自己也不是個能喝的人，啤酒只要喝個兩杯，就會滿臉通紅。雖然不至於醉，但是她實在不想在回程時帶著一身酒臭搭火車。
富士子抱起坐在椅子上一臉驚訝的健斗，跑到流理台前。
雅江話裡帶著一股厭惡，富士子偷偷看了她一眼，心想，這陣子家裡一定發生了很多事面對運大的悲傷時，人才會顯露出本性。
大人懂得用舌尖靈巧地把異物剔出來，但是只有五歲的健斗還辦不到，他張開嘴巴，露出自己咀嚼到一半的漢堡肉。
富士子聽到自己快得嚇人的心跳聲，沸騰的血液在身體里來回竄流。發生這種事自己還能夠好好叫著雅江的名字，簡直是窩囊透了。
「她冋娘家去了，我想，可能會就這樣離婚吧。」
透過前面車窗看見雅江的笑臉，讓富士子鬆了一口氣。
健斗的母親千晶不太喜歡買這種東西給孩子。如果是迪斯尼系列的還可以，但只要是日本電視節目里的人物，就一律不買。富士子問了她原因，她說因為日本的東西看起來很俗氣。簡單的說，她是希望自己跟孩子走在一起的時候，孩子的打扮看起來體面可愛。
雅江將鑰匙插|進玄關大門鎖孔，用若無其事的語氣說著。
「小健，下一站就到了，該穿鞋了。」
所以富士子偷偷買下了這雙鞋。鞋子放在富士子家裡，只有和富士子一起出門時才讓健斗穿。穿上這雙鞋子的時候，健斗的表情真的很開心。
「沒關係，就這樣吐出來。」
雅江突然發出近似慘叫的聲音，想搶回衛生紙團。她的態度卻讓富士子更加確定心裏的懷疑。
「奶奶，怎麼了？」
要是從前，還可以把健斗交給遼平照顧，現在卻已經不能這麼做了——這好像是雅江沒說出口的言外之意。
富士子在玄關前站著不動，身旁的健斗問道。他已經脫下一半的鞋，迫不及待想進門去。「對不起、對不起，奶奶怎麼突然發起呆來了。」
「這樣行了嗎？」
「那我們開動吧！」
健斗所說的以前，其實是指今年夏天——不過是短短四個月前。對自己來說只不過是前一陣子的事，但是對五歲的健斗而言，卻已經是「以前」了啊。
記得上次來的時候，是在出了剪票口左手邊搭的公車，但是不太有把握，正想找人來問時，看到一輛小小的銀色轎車開進了圓環。
「咦，你喝啤酒啊？」
「好、好、好。」
充滿潮水香味的風灌進來，一股寒意讓人忍不住彎起身子。耳邊聽到了不知來肖何處，那強風穿過時發出的咻咻聲響——虎落笛。
「好啊……下次，有空再來。」
嘴巴抿成一直線，表情看來很自豪。遺傳自母親的大眼睛讓整張臉顯得五官很深刻，看這樣子長大以後一定是個美男子。但是照片的背景已經全部被去掉，象徵著他已經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人了。
小孫子正瞇著眼看海，富士子看看他的側臉，這麼想著。
「小健，謝謝你啊。小遼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雅江，那漢堡肉……」
「等一下啊……待會到了以後，你再自己拿給小遼啊。」
「婆婆，這個可以給小遼嗎？」
「快點啊！快點！」
「住在這種地方，一定可以多活上好幾年呢！」
不過——這些事現在想起來，都只不過是回憶的一部分罷了。
雅江說著，不時望向後座好幾次。
「奶奶，你怎麼了？」
「雅江……你竟然……」
「那我去準備一下，你們在這裏看看電視，休息一九_九_藏_書下吧。」
雅江移開照片旁邊的花，清出放鹹蛋超人的地方。健斗把模型放在雅江指的地方，還特地把超人的右手舉高，可能是覺得這樣看起來比較帥吧！
雖然覺得不大可能，還是凝神仔細看了看，果然，握著方向盤的真的是雅江。對方也很快就注意到祖孫兩人，從駕駛座輕輕地揮了揮手。
可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
每天早上由千晶帶孩子去幼稚園，下午富士子去接他，直接帶回自己家。到了傍晚，上班的千晶再來接回家，中間這段時間孩子都待在富士子家。千晶工作忙的時候，健斗也經常留在富士子家吃晚餐。
當然實際上這麼做，聽得出來、聽不出來誰也說不準，重要的是感覺。「所以啊，爺爺一定會找到小遼的。」
一回頭，看到和孫子眼睛閃著相同亮光的大海。海面上錯落著翻湧的白色浪頭，訴說著風的強勁。波浪反射著冬天的微弱陽光，形成正午時分的璀璨燈飾。
「嗯……是不凶啦，可是她聲音很大，很愛說『夠了！』……」
銀色的轎車繞過圓環而來，剛好停在富士子他們面前。
失去最疼愛的孫子，當然不可能維持正常的精神狀態。如果自己失去了健斗，一定會馬上精神異常，或者跑去自殺——正因為她這麼想，所以即使是雅江那令人聽了寒心、混著淚水不斷重複的相同話語，她也強忍著自己的情緒耐心傾聽著。
雅江輕柔哄著孩子的聲音，聽著就讓人後頸發癢。健斗一直搖著頭，不過富士子自己也要他聽話，反覆說了好幾次，他才終於走出廚房。
昨天在電話里約好了一起吃午餐，所以搭火車之前，只在車站裡的快餐店吃了點簡單的東西。時針即將指向兩點，健斗的肚子應該已經很餓了。
富士子把手指伸進健斗小小的嘴巴里催吐，但是一直構不到正確的地方，反而被他的小牙齒咬到。
「這才對嘛！」
「對不起，已經全部用完了。」
火車的車窗外，已經可以看到海了。
「我不要緊，放小健一個人很可憐的。」
話說到一半，健斗突然停了下來。
車子又開了一會兒，終於看到雅江的家。房子蓋在高地上的住宅區，感覺比一般建設公司賣的獨棟住宅更高級一些。外觀以白色為基調，從遠處看來也很醒目。
「沒關係的……對了，我們以前好像也跟孩子們一起做過漢堡肉吧？我昨天突然又想起這件事來。」
「你怎麼知道我們什麼時間到啊？我雖然說過大概中午時間到，不過沒想到你來接我們的時間會這麼剛好。」
「好吃嗎？小健？」
「這樣啊，那他就不會寂寞了。」
而且，他還是被大型卡車壓過，聽說四肢手腳都輾斷和身體分離了。被相當於自己身高的輪胎卷進去，夾在既薄又硬的擋泥板部分，他小小的身體怎麼受得了呢？富士子只要一想象到遼平他母親近在身邊看到這死狀的心情，就不禁驚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果然，帶他來是對的。聽到雅江和健斗的對話，富士子這麼想著。
「不要這樣，富士子，小健太可憐了。」
餐桌上的話題，都圍繞在健斗幼稚園裡發生的事。同班的小朋友吵架，制止他們的老師表情很好笑……內容只不過是這樣而已，也不知道到底哪裡有趣，為什麼健斗這麼喜歡說這件事？富士子當然已經聽過好幾次，所以現在健斗說話的對象換成了雅江，他高興地說個不停。
手提袋裡是健斗選的鹹蛋超人模型，要供在遼平靈前的。健斗腦子裡想到的事，一向馬上就想實行，所以他一心想快點讓雅江看到模型。
雅江刻意避開了肉這個字。
成為小朋友話題的光惠老師，是個二十齣頭有點圓胖的女性。眼睛小又有個獅子鼻，的確是有點像山豬。對看過光惠老師的富士子來說，這件事還挺有趣的，但是如果沒看過本人，想必一點也笑不出來吧。但是雅江的眼睛看起來還是炯炯有神，專註地聽著健斗的話。即使不是自己的孫子，說不定和小孩子接觸，多少對她的精神狀態有點幫助吧。
聽到雅江的叫聲，健斗大聲地回答，往廚房的方向跑去。富士子關上了雅江剛才打開的卡通錄影帶〔一定是遼平從前愛看的吧)，也跟在健斗後面走進廚房。
進入漂亮的廚房后，看到擺了滿桌的盤子和小碗。
「來，奶奶。」
一想到這裏，富士子就感到自己的身體宛如撕裂般痛苦。
「這漢堡肉……已經沒有了嗎？」
漢堡肉，只有——份嗎？
富士子所在的車廂里，只有十來個人左右，幾乎聽不到有人談話的聲音，只有火車規律賓士的聲音。這時候，車廂內響起了火車即將到站的了播。
圍繞著這張照片，堆著許多鮮花和玩具、糖果點心，還有小時候的手掌印、在某次活動和電視上的超人一起拍的照片等等，都一起放在這裏裝飾。只用了短短兩個月的書包旁，也擺著富士子親手做給小遼的室內拖鞋袋。
「這你不用擔心，就算沒有見過面，爺爺、奶奶一定會認得自己孫子的。就像奶奶我，就算閉上了眼睛，有一百個小孩子走在一起，我也一定可以聽出小健的腳步聲喔！」
雅江從在車位停妥的轎車裡走出來。
「小遼的爺爺，是什麼樣的人啊？我沒有見過他耶！」
「俊弘他也這麼說，希望我可以活久一點，才選了這個地方。」
「奶奶，把小遼的鹹蛋超人拿出來。」健斗說著，正想往富士子手裡拿的紙袋翻找。
看到雅江的笑臉，富士子心想，自己的判斷果然沒有錯。這個朋友現在最需要的不是別的，就是「笑容」。
以前曾經聽說，自己結束生命的人，和死於意外或疾病的人，死後會到不同的地方去。如果真是這樣，那這祖孫倆應該是見不到面的——富士子心裏雖然這樣想，但當然沒有說出口。
說不定現在應該馬上折回去——聞到這股味道的那一瞬間，也不知道為什麼，富士子突然這麼想。並沒有什麼特別理由，只是不禁有這種強烈感覺。
火車一開動，馬上就看到染成鮮亮硃紅色的海。海面上依然泛著波浪，反射著夕陽的光亮，靜靜閃耀著。偏著頭看著海的富士子，輕輕閉上了眼睛。透過那薄薄的眼瞼，感受著光線的九九藏書燦爛。
幼稚園吃便當前，都有這樣的儀式。所謂「做飯給我們吃的家人」，以前單純地就是指「媽媽」，但是現在有許多家庭各有各的問題，所以才改為這種說法。聽起來稍微有點拗口，不過也沒有辦法。
「來，請進！現在家裡沒有人在，不用客氣啊！」
看著一起散步的孫子遼平，雅江這麼說著。她就像看著什麼刺眼的東西一樣瞇起了眼睛，正體會著人生中終於來臨的平安幸福。
「請大家把手放在膝蓋上。」
原本應該看著寬了的大海成長、成為一個心胸寬大的人，但遼平卻在那一個月之後，被砂石車輾過，結束了他短短七年的人生。
在健斗催促之下，富士子從手提袋裡拿出了鹹蛋超人的模型。
雅江從駕駛座道別，健斗很有精神地點了點頭，不過富士子卻完全置之不理。自己應該，再也不會跟這個人見面了吧？
今天的雅江感覺比那時候開朗了許多，雖說沒有化妝，但頭髮整齊地束起，身上穿的衣服感覺也很清爽。只不過，還是消瘦了許多。原本個子就小，現在更顯得乾瘦，臉頰凹陷，讓眼睛看起來大了些。不知道她有沒有好好吃東西。
「然後啊，大樹就說，光惠老師的臉長得好像山豬喔！」
可是，富士子卻覺得這樣的景象有種不可思議的真實感。
比方說，在很久很久以前，富士子曾經有個大她三歲的哥哥，但是哥哥一出生就體弱多病，還不到十歲就過世了。那時候，富士子就曾經相當憎恨哥哥身體健康的朋友。
吃了人肉的人，會上地獄。
「最近變得稍微可以喝一點了……你可以陪我喝一點吧？」
富士子發現自己想象著遙遠的將來，和健斗兩個人在地底下即將度過的時間，感到靜的喜悅。
富士子一邊說，一邊用食指背輕撫著孫子光滑的臉頰。健斗覺得癢，縮起了脖子。
漢堡肉是用絞肉做的，混進一些小骨頭，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那孩子……吃了人肉。
「大老遠的還特地讓你們跑一趟，真是謝謝啊。看到富士子，我就覺得心情輕鬆了不雅江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說著。覺得心情輕鬆了不少的，還有富士子。昨天在電話里聽到雅江的聲音，感覺沒什麼精神，她心裏有點不安，萬一今天也一樣那麼低沉，該怎麼辦才好……」
雅江帶富士子和健斗來到佛堂隔壁的客廳，用遙控器打開了電視開關。
富士子正在責備孩子，雅江已經拿了幾張衛生紙，按在健鬥嘴前。
夏天來玩的時候，富士子很羡慕雅江能搬來這麼風光明媚的地方。這裏風景好，空氣也清新，不過，受到海面吹來的風正面撲擊，這裏冬季的嚴寒，一定也不容輕忽。
「那，就放在這邊好了。」
「富士子、小健，可以開飯了喔。」
從前在某個電視節目上看過，有些種族相信吃掉死者的肉，可以讓死者的靈魂寄生在自己身上。難不成雅江也聽過這種傳說？或者，她因為太過心疼死於非命的孫子，所以很自然地產生這種想法？
富士子和從知名電機廠商退休的丈夫，一起住在從前買下的房子里。在這問房子里拉拔大的孩子們現在都各自獨立了，不過除了女兒跟著調職的丈夫一起住在其它鄉鎮之外，其它幾個孩子都住在老家附近。不管到誰家都只需要走路十五分鐘，開車只要五分鐘。
「不行，我吐不出來。」
那是一片縱向裂成一半左右的指甲——而且，還是小孩子的指甲。
健斗雖然一邊流著眼淚，還是很擔心地偷偷看著富士子。他的嘴裏，散發著剛剛吃進去的肉香。
富士子馬上站了起來，伸手進垃圾桶，撿起剛剛丟進去的那團衛生紙。
「我吃了。一點點、一點點地吃了。」
遼平比健斗大兩歲，是個非常體貼的孩子。有的孩子會喜歡指使比自己年紀小的人，以老大自居，但遼平非但不會這麼做，反而覺得自己應該保護年紀小的人。他處處照顧健斗，就好像健斗的親生哥哥一樣，在一旁看著他們真是覺得愉快。
健斗聽話地將嘴裏的東西吐在衛生紙上。雅江稍微看了一眼，很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好像有小碎骨頭在裏面。」
健斗不斷對雅江揮手道別，富士子抓起他的手，走向賣票處。
難道是買現成的嗎？
「是啊，好漂亮啊！」
「不要看！」
沒等富士子回答，雅江就從廚具櫃里拿了兩個小玻璃杯出來。
富士子一邊回想著長男媳婦的長相，一邊問道。這時她想起，兩個月前來的時候，好像也沒看到媳婦。還記得那是個頭髮染成亮棕色、身材很好的女孩，原本好像在酒店上班，可是感覺是個既細心又開朗的媳婦，怎麼會……「那孩子不行啦，既愛慕虛榮、個性又強，一點都派不上用場。」
富士子心想，那至少每隔一天打通電話給雅江好了，不過正如俊弘所說，雅江的精神狀態起伏很大，有時候聲音聽起來就像快要不行了；有時候又很有精神，聽起來跟平常沒什麼兩樣。每天會是什麼狀況，都要等到接電話后才見分曉。
但是怎麼能讓健斗一個人到那個黑暗的世界去呢？如果健斗要去，那我也去——知道漢堡肉的真相時，富士子感到深深的絕望。
從前聽說這附近因為環境優美，所以地價很高，因此房子本身面積並不大。雖然如此，屋前還是有個院子，應該是想給孩子玩耍用的吧。
「他們把分散的身體，又重新縫合起來，就像個洋娃娃一樣。」
一家的支柱選擇自我了斷之後，雅江一個女人帶大了兩個孩子。這期間當然有過種種波折，但現在兩個人都在社會上正正噹噹地生活著，也沒有必要再重提舊事了。
或許這隻是從前為了促使人們遵守道德而創造出來的故事，但這提醒著人們，如果死後不想下地獄，生前就不要作惡。
健斗已經完全忘記吃到異物這件事，繼續著剛才的話題，雅江也很有興趣地聽著他說話。但是富士子實在很在意那團衛生紙。不知為什麼，視線就是被那揉成一團的垃圾吸引住。
聽到雅江這麼說，健斗的臉登時亮了起來。他爬下椅子，在桌旁擺出立正的姿勢。
她聽雅江的長男俊弘說，自從遼平過世后，雅江的精神狀況一直很不安定，他甚至曾經直接打電話過https://read.99csw.com來，希望自己能盡量陪雅江說說話……要是還住在附近，當然可以天天過去看她。但是現在實在不太可能了，從富士子住的地方到這裏，單程就要花掉整整兩個小時。
「打從那孩子出生，俊弘就常常說，希望這孩子不要在雜亂的城市裡長大，可以看著寬了的大海長大，他說，這樣將來才可以成為一個心胸寬大的人。」
換句話說，健斗就像有兩個家一樣。當然，父母親在的家才是真正的家，不過富士子家裡也備齊了他換洗的衣服等各種需要的東西。其中最多的當然是媽媽不讓他買的玩具，所以健斗自己也很喜歡待在富士子家，而最常和大他兩歲的遼平一起玩的地方，也是富士子家。
那孩子純凈的身體，竟然弄髒了。
富士子啜了一口啤酒，輕聲說道。
以前母親曾經告訴自己，每個人根據他活著的時候所犯一上的罪，死後會被送到各種不同的地方去。
「你幹什麼？」
雅江繼續坐在桌前，語氣很是同情。
富士子指向的盤子里，漢堡肉已經一點都不剩了。
這麼懂事的好孩子，為什麼才七歲就死了呢——這個世界，難道真的沒有神佛存在了嗎？
依照健斗的指示，富士子和雅江都挺直了背脊，把手放在膝上。
她讓健斗把錢放進自動賣票機、按下按鈕，輕輕回頭，看到雅江從停在圓環邊的車裡，一直望著這裏。
當然，自己也不是沒有這層顧慮，但是想太多好像也會讓對方不舒服。請一定要帶小健一起來……邀請小健去的就是雅江她自己啊，再說，健斗也想把玩具供在遼平靈前；更重要的是，只要有健斗在，氣氛應該會開朗一點——想到這些，富士子決定聽雅江的，帶健斗一起來。
在月台上等了一會兒，回市區的火車終於來了。和來時差不多，車裡沒多少人。他們並肩坐下，健斗立刻又爬上椅子轉身面向窗外，眺望著窗外的景色。
四個月前帶健斗來玩的時候，記得兩人還在沿海的道路上一邊散步、一邊聊著。
進屋之後，雅江先領他們到一間三坪左右的佛堂去。房間的一角有個大大的佛壇，前面擺著一張小桌子。桌上放的應該是遼平上小學時拍的照片，穿著帥氣的西裝。
果然，這裏的冬天看起來不太好過啊。
富士子很平常地回答，但看到雅江把那揉成一團的衛生紙放在桌子旁邊，卻覺得有點不尋常。垃圾桶明明就在附近，為什麼不拿去丟掉呢？
看到孫子放心的臉，富士子心裏卻忍不住湧起一股疑慮。實際上，他們祖孫到底見不見得到呢……雅江的丈夫死於自殺。他原本是某家企業里老老實實的會計，後來迷上了酒店裡的女人，為了供養那個女人動用了公司的錢。後來事迹敗露，被懲戒免職，最後上弔了結了自己。
「我開動了。」
「沒有啊……只是想丟到垃圾桶里去。」
雅江又往杯里斟上啤酒，露出淺淺微笑。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自豪。這時候，窗外又傳來強風穿透的聲音。
「不會的……天堂有小遼的爺爺在，他一定不會覺得寂寞的。爺爺一定每天都會陪小遼玩富士子邊說邊用食指背輕撫著孫子的臉頰。雖然才五歲，這孩子卻已經了解到人的死亡是怎麼一回事——這也讓人覺得可憐。這孩子知道，從小玩在一起的好朋友遼平，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如果健斗得去，那自己也要跟到地底下去，然後永遠永遠緊抱著他，讓健斗在那裡不會感到寂寞。就像我們一起洗澡時一樣，用自己肌膚的溫度來溫暖赤|裸的健斗——就算是親生母親，一定也做不到吧。富士子靜靜地將這些肉屑送進口中。沾滿健斗唾液的碎肉，散發出好似甘甜、也彷佛腥臭的香味。她將衛生紙上殘留的東西，全都挑出來，全部吃個精光，就連碎成一半左右的小指甲片，也像吞葯一樣，直接吞了進去。
「咦？你媳婦出門啦？」
當然知道。遼平的身體被卷進砂石車的車輪上，碎裂成好幾段，臉部也受到嚴重損傷，所以葬禮的時候連棺材都沒打開。
「奶奶，要搭哪一班公車啊？」
雅江說著，一口氣喝乾……杯中的啤酒。
「那，婆婆先去煎漢堡肉給小健吃啰。」合掌一結束，雅江便開朗地說著。
穿過車站的剪票口，外面就是一個小圓環。或許是為了強調這裡是海邊的城市，圓環中央種著棕櫚樹，不過現在葉子尖銳的前端已經轉為褐色，反而更加深清冷的印象。
「天啊……」
健斗牽著富士子的手，像盪鞦韆一樣大幅度地搖著。圓環邊上有好幾個公車站，已經有幾台車子停在站上。
「不好意思啊，還讓你費心。」
殺了人的、傷了人的、說了謊的、陷害人的……這些人的靈魂不能到安穩的世界去，會掉落到所謂的「地獄」里，永遠接受懲罰。捨棄自己的生命，也是嚴重罪惡的一種。
可能是看到自己緊繃著臉安靜不說話，健斗體貼祖母地說著。
富士子自認自己不是個啰唆的婆婆，會去左右媳婦的喜好或想法。雖然有許多話想說，想想還是別說得好。要長久相處，還是盡量別興風波，才是上策。
「到了，小健該下車了。」火車終於進站，他們下車到了月台上。
雅江開心地在兩個玻璃杯里倒滿了啤酒。孫子的死，果然在她身上帶來了變化——這也不難想象。畢竟雅江現在的生活，如果不藉由酒精的麻痹，讓頭腦變得遲鈍，日子實在很難過下去。「那，小健，你來示範一下幼稚園裡吃飯前說的話。」
健斗是長男夫婦的孩子，因為媳婦千晶出外工作(聽說經濟上光靠兒子的收入好像也過得去，但千晶不喜歡當專職家庭主婦)，所以幾乎有一半時間是富士子帶大的。
那口氣聽來竟有點挑釁，好像在生氣一樣。雖然知道雅江跟以前多多少少有點不一樣，但是她這種態度還是讓人耿耿於懷。
雅江完全忘記富士子和健斗就是來自她——中「雜亂的城市」，自顧自地說著。
「啊……發生什麼事了嗎？」
「小健，搭了這麼久的火車，真是辛苦了，謝謝你啊。」
這時，突然覺得小腹附近好像有小蟲子在爬動。像是腳步很快的甲蟲，在神經上碎步跑著，這是以往從沒體會過的奇妙感覺。
富士子壓低了read.99csw.com聲音哭泣著，揪著自己的頭髮，心裏有股衝動想在廚房裡狠狠打滾，又生怕在隔壁房間的健斗會發現。所以她就這樣蜷縮著身體像只烏龜一樣，發出無聲的哭號。
雅江說著，嘴角泛起一絲寂寞的笑容。回憶起那段快樂的時間，讓富士子陷入悲傷的心她們曾經好幾次和孫子們邊玩邊做菜，特別是水餃和漢堡肉，因為遼平和健斗都很喜歡。
富士子讓孫子推著自己的背，進了雅江家。
「那個光惠老師，人凶不凶啊？」
「不過，我知道其實都是為了那孩子。」
「拜託啦，就陪我喝一杯嘛！」雅江好像讀出富士子的猶豫，這麼勸說著。
雖然心裏明內，但當時富士子仍然抑制不上自己不快的心情。自己被怎麼形容都無所謂，可是只要牽扯到孫子健斗，再怎麼細微的事，她都無法以平常心看待。住在城市裡的孩子心胸都很狹窄……雅江雖然沒有直接這樣說，但聽起來就是這個意思，讓人心裏感到很不舒服。
「這些漢堡肉是……」
雅江從以前就不太能喝酒，一喝馬上就頭痛，她說過自己絕對不會主動喝酒，實際上，這麼多年來也從沒看過她喝。
她沒有再回頭看雅江，直接通過了剪票口。一站定，又聽到遠方傳來強風吹過的聲音。
不過，看千晶連孩子的喜好都要限制，自己心裏其實覺得很不以為然。健斗明明想穿有他最喜歡的超人圖案的鞋，卻被剝奪這份渴望，不是很可憐嗎？
玄關門一開，就有一股腥臭的風從裏面吹出來。
超級市場的鮮肉區，一定會賣生的漢堡肉，說不定雅江是買這種漢堡肉回來吧。不過記得她剛剛說話的語氣，明明像是自己親手做的啊……「來，開動吧！」
「奶奶，是海耶！」反向坐在長椅上眺望著窗外景色的孫子健斗，眼睛一閃一閃地發亮。
我哥哥死了，為什麼XX的哥哥還那麼徤康？
「沒有，奶奶沒事。」
她陷入徹底的絕望。自己最愛的孫子，剛剛吃下的——可能是人肉。
雅江的臉竟異樣地泛紅。只喝了一杯啤酒，不可能就醉了吧？
「不要緊的，你別在意。」
「健斗！」
雅江開的車停在車站前的圓環，富士子和健斗一起下了車。
雅江說著，一邊不斷眨了好幾次眼睛。
雅江緊抓住富士子的手腕，但富士子還是使勁掙扎著，幾乎用撕破的方式打開了那團衛生健斗咬過的漢堡肉，從衛生紙中掉落出來。其中還有一塊半透明的碎片……「雅江，這是什麼？」
「吐出來了嗎？」
「你們還沒吃午餐吧？」
到了這年紀，這種脂肪較多的食物，的確不覺得好吃了。反倒是排列在旁邊的小魚豆腐色拉還有燉蔬菜，比較能勾起自己的食慾。
聽到富士子的冋答，雅江臉上浮現起淡淡的笑，把那團衛生紙丟進身旁的垃圾桶里。
「怎麼了？」
「為什麼不吐呢？」
富士子覺得眼前一片黑，跌坐在廚房的地板上。
還沒來得及好好打聲招呼，雅江就急著催促他們。富士子先把健斗推進車裡，自己再慌忙上車。既然如此，不要停在公車站前不就得了嗎？不過想到雅江的個性，也就算了。
他們拿水餃皮來包餡、攪拌肉餡后當成黏土一樣捏成各種形狀，玩得很入迷。最後包出三角形的餃子，還捏出某個卡通人物造型的漢堡肉……光是回想這些記憶，都足以讓人嘴角溫柔起來。
錯的當然是那輛車的司機，但是明明和孩子在一起，卻不能好好保護孩子的母親，也不可能不受到周圍的譴責。真是可憐，不知道她受到多麼嚴厲的指責啊！雅江看起來雖然很和藹，但是脾氣一來就會不分青紅皂白，胡亂衝撞。
配合著健斗響亮的聲音，富士子也跟著說。之後，兩個大人互相碰了碰杯子，喝下啤酒。回到椅子上坐好的健斗，果然首先將叉子瞄準漢堡肉。小孩子手掌般大的漢堡肉，已經事先用刀子切成一小塊、一小塊了。
富士子像平常一樣，對雅江的廚藝讚嘆不已。可能是多虧了單親教養孩子的經驗，讓雅江能夠在短時間內做出這麼多道菜來，而且每一道不但擺盤漂亮，味道也沒話說。
第一次來的時候，心裏還真有說不出的羡慕，但是現在這樣看起來，卻有股蕭索的氣息。難道是因為知道這家的孩子死於非命的關係嗎？白色牆壁布滿了雨水滑落的黑色痕迹，更加深了這印象。
「對了，我以前跟小遼在海邊一起玩過呢！」看著從左邊往右邊流逝的海景，健斗輕聲說「我們一起挖洞，做了好大的池子和山，好好玩喔！」
雅江很抱歉地回答富士子。
「那……就喝一杯喔！」
「幫……幫什麼忙啊？」
該不會？
從某些角度看來，這樣的距離相當理想，比三代同堂還要來得輕鬆。如果有什麼事，只要一通電話就有人可以過來幫忙，但是又能維持住彼此之間的獨立性。這就是從前人說的「一碗湯都還熱著的距離」啊。
她們兩人並不會特地一起去做些什麼事，不過是偶爾見見面、聊聊天的交情，但是這種程度的交往，往往最能久長。
「小健，你給小遼帶鹹蛋超人來了啊？謝謝你啊！很快就到家了，待會小健自己拿給小遼好嗎？」
小徤，奶奶……水遠會跟你在一起的。
「你當然沒見過啊，因為小遼的爺爺很久以前就過世了啊，連小遼自己也沒有看過呢。」
富士子和雅江相識，是在她們的孩子上小學的時候。雖然孩子們的學年不一樣，但兩人剛一好在家長會裡負責相同的工作，因此從那時候兩人就開始來往。可能是因為個性有相似的地方，「她們很快就意氣相投，會到彼此的家互相拜訪。從那時候到現在，已經將近三十年了——不管是……」富士子的人生或是雅江的人生，都有過許許多多的風浪，但她們之間的往來並沒有因而間斷。
「我不想讓那孩子就這樣結束……至少，我想讓那孩子待在我自己的身體里，所以，我把那孩子縫好的左手又切上來，放進冰箱的冷凍庫里，還得小心瞞著我兒子他們。」
果然，帶他來是對的。
「今天知道小健要來，婆婆特地做了漢堡肉喔。等會兒讓你好好吃一頓，乖乖等著喔。」「真的嗎？好棒喔！我最喜歡吃婆婆的漢堡肉了！」
不知不覺中，富士子的臉頰已
read.99csw.com經流下好幾行淚。
「你也知道吧，那孩子的身體相當凄慘。」
「小健，奶奶她身體有點不舒服，婆婆在這裏照顧她。小健先到剛剛那個房間去吧！」
「那，應該是因為我們長年的交情吧。我也說不上為什麼，就憑直覺猜想，差不多是這時的確是長年的交情。富士子和雅江從孩子上小學的時候就認識，算算也將近三十年了。」
對自己來說，不管是多麼光芒四射的海，都及不上小孫子的側臉來得耀眼。他白|嫩柔滑的臉頰、清澈的眼睛、柔軟的髮絲——每一處都是那麼的可愛。放進眼中也不覺得痛……這樣的形容詞還不足以形容自己對孫子的愛。
健斗將機器送出來的票交給富士子，甜甜地笑著。看到他天真無邪的笑臉，胸口又是一陣緊緊揪起的感覺。
健斗很有精神地點頭回答。這時，窗外傳來了強風咻咻的聲響。看來這風不只是單方向掃過，應該在更高的地方形成打轉的漩渦了吧。「好強的風啊。」
孫子的靈魂受到玷污，死後會和自己到不同的地方……想到這裏，她就悲傷得不能自已。
健斗抬頭看著站住不動的富上子，皺起了眉頭。即使浮現出一臉困惑的表情，這孩子還是那麼像個天使。
這時候有人會因為彼此都說出真心話，因而讓彼此的關係更加堅定；但有時就像下過一場大雨後留得滿地泥濘，原本的關係就這樣崩潰瓦解。活了將近六十年，這兩種狀況富士子都看過無數次。
太好了……看起來精神不錯。
「來！讓你們久等了。」
「為什麼那孩子非受這種苦不可？他明明是世界上最體貼的好孩子……你說，那孩子做錯了什麼嗎？」
待會要去拜訪的雅江，她丈夫已經過世二十多年了。「糟糕，那就算在天堂見了面，小遼也不認得爺爺啊！」
「小健，怎麼這麼沒禮貌？」
「但是，我已經不再年輕了，就算待在我身體里，生命也很快就會結束。所以，我才讓遼平最喜歡的小健，也來幫點忙。」
「有硬硬的東西。」
突然間，富士子心裏深處湧起了一陣不妙的疑慮——雖然自己很不願意這樣想，但雅江該不會給健斗吃了什麼奇怪的東西吧？
富士子輕聲地說著，一邊讓牽著孫子的手，像盪鞦韆一樣大幅度地搖著。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后，廚房傳來了雅江的聲音。煎漢堡肉的香味也飄進了離廚房稍有距離的客廳來。
「怎麼了？富士子？」
「我也來幫忙吧。」
她不經意地想伸手去拿，雅江卻馬上抓緊那團衛生紙。
兩人的關係到了彼此都有孫子之後，依然沒有改變。健鬥上幼稚園之後，一天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富士子家度過，從這時候起，雅江就經常帶遼平過來玩。兩個孫子往一旁玩耍，兩位奶奶則在旁一邊照看，一邊天南地北地胡亂聊著，打發時間。
看到祖母突然發怒，健斗嚇得哭出來。不過現在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雖然孩子很可憐，但一定要讓他快點吐出來才行。
每個家都會有自己獨特的味道，但是這股氣味和所謂家的味道好像有點不同，是種有點類似調味料一樣，刺痛鼻子深處的味道。
不能只有那孩子一個人髒了身體。
「這樣呀……」
小遼這孩子，真是可憐。
自己也依稀還記得，小時候，心就像身體一樣小，短短三公尺寬的道路看來又寬又大，一天的時間也讓人感覺無止境的漫長，不管再怎麼玩，都不見太陽西沉。也難怪對一個孩子來說，四個月前會感覺像遙遠的過去。
「來，請進啊！」
「奶奶，海好漂亮喔！」
「那下次再過來玩啊！」
就像雅江剛剛說的，這看起來的確很像小碎骨頭，但是接近仔細一看，馬上就知道那是什麼。
「讓我們感謝做飯給我們吃的家人，還有食物，一定要把便當吃乾淨。」
健斗最喜歡吃漢堡肉，用餐的時候如果有這道菜，他一定會先把漢堡肉吃掉，然後只吃這個肚子就飽了。今天他的吃法也一樣，其它配菜他根本看都不看，光吃這漢堡肉。
冬天午後往郊區方向的火車裡，乘客相當稀疏。
昨天晚上媳婦千晶說：帶健斗一起去好像不太妥當……雖然是對方主動邀請，但是帶著自己孫子到一個死了孫子的人家裡去，這未免不太恰當。
「奶奶，我們下次再來喔！」
雅江一邊招呼，一邊從冰箱里拿出啤酒瓶。
點完線香后，在靈前合掌的富士子這麼想著。看到照片里的小遼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運，那張天真無邪的笑臉讓富士子覺得心頭一陣揪痛。
雅江從以前就是這個性，富士子也知道她沒有惡意。只不過，她少了一些站在別人角度思考的體貼。都這把年紀了，也犯不著為了這個找她的碴。
富士子痛苦地喘著氣問道，雅江回答的門吻卻相當沉著。
吃人肉，會下地獄。
聽說遼平被砂石車輾過時，跟他媽媽在一起。她兩手都拿了東西，所以沒有牽著孩子。雖然沒有人說，但這就是導致意外的原因……遼平在燈號剛變成綠燈時馬上衝上斑馬線，因而被一輛轉彎時沒有減速暫停的砂石車輾過。
這個地方，一定老是吹著這種風吧——走向月台的富士子，心裏這麼想著。實際上又何呢？至少到自己死前，都會這麼覺得吧！
總之，雅江的長男俊弘後來開了一間小公司(好像是製作錄影帶的公司，詳細內容也不太清楚)，經濟收入不錯，所以才到這裏來買了房子。原本一個人住在國宅里的雅江，也因為這個機會開始和長男夫婦住在一起。
一想到那時候的雅江帶點驕傲的表情，富士子胸口就覺得難過。
「小遼在天堂，會不會寂寞啊？」望著海的健斗，突然壓低了聲音這麼說。
健斗天真地說著，他興奮的聲音，頓時讓車裡的氣氛明亮了起來。
「是遼平。」
後照鏡中可以看到雅江微笑的眼睛。看樣子，已經恢復得不錯了。
這個人對健斗做了什麼！
果然還是因為小遼的事啊！
只要砂石車稍微暫停一瞬間，確認安全后再轉彎，就能防止這樣的意外。卡車司機雖然接受了審判，但沒想到雖然同樣是殺人，對交通事故肇事者的處罰竟然意外的輕。真是，越想越教人難受。
「然後啊，光惠老師就跟大樹說：『你剛剛說什麼？』表情很恐怖喔。那個臉真的很像山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