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七日 病貓之日

第七日 病貓之日

八重樫嘗試從男人身旁穿過。男人趁著交錯的時間,用微小,但相當清楚的聲音說:「八重樫先生,你的愛還沒有死嗎?」
討論的結果決定先增加劑量。的確,綾子自己也許輕鬆了許多,因為吃藥讓她的腦袋始終保持在昏昏沉沉的狀態,所以連痛苦都感覺不到了。
「這話怎麼說?」
這時候,八重樫腦里浮現起的是剛剛還在一起的奈緒子的那張笑臉。「到底怎麼樣呢?你對綾子的愛,是不是已經死了?」
真是可惡的傢伙,八重樫心想。只想著單方面強迫對方接受自己的感情——不過,這麼看來,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說得通了。綾子得憂鬱症並不是因為教師工作的壓力。不,看來這個蜂谷雅之,才是所有事情的根源吧!
「這隻是我的推測,不過我認為蜂谷在分手之後仍然一直愛著夫人……在死前,或許留下了某些怨恨夫人的話語吧!」
之前和綾子到醫院去時,醫生趁著綾子不在時這麼說過。那時候綾子是三年級的導師,每円都忙到疲憊不堪。
詩學書架前,站著一個身高很高的男人,他正打開一本深綠色封面的書,很得意地朗讀著。黑色外套加上黑色襯衫、黑色長褲配著黑色鞋子,從頭到腳都是一身黑的男人。髮型是微卷的長發,以前經常見到的髮型,但最近已經不再流行了。
他在客廳換了衣服,一邊看電視一邊吃著從超市熟食賣場買來的便當。他也買了綾子的那一份,但她現在應該不想吃吧!
有時他甚至覺得綾子她自己倒輕鬆了。
他一問,後視鏡中峰谷的臉,就突然扭曲成高宮的臉。
「聽好了,我跟會田小姐之間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只是單純的上司和上屬,請你不要做無謂的揣測。」
「三年前……」綾子出現憂鬱症的癥狀,是大約半年前。
但是,剛剛耐著性子聽完病貓鬼那妖怪的故事,還是有價值的。他萬萬沒想到,高宮小姐會這麼明確地給自己答案。
看著開心嚼動的奈緒子,就連自己也感染了幸福的感覺。這麼生動的表情、眼睛里閃亮的光輝——這種表情,正是自己所渴望看到的啊!
失去了重要的證據雖然讓人扼腕,但是他也以了解綾子的心情。看到這種信當然會覺得害怕,再加上蜂谷雅之這件事,她一定盡景不想讓自己知道吧!綾子的個性的確可能偷偷隱瞞事情,自己一個人苦惱。
從沒聽過的陌生詩句,到底是誰的詩呢?為什麼自己只聽過一次,卻印象如此深刻看著洋溢幸福的奈緒子而感到快樂的自己,彷佛就是詩里的寫照,他現在可以深刻地體會這字句里的意義——什麼時候,你的愛才會死去呢?要等到邂逅嶄新愛情那一刻……因為新的愛意,將會燃去所有陳舊的感情。
說著,上衣口袋裡的行動電話開始震動。真是的,這通電話來得真不是時候。
「阿充,對不起。」岳母的聲音哽咽著。他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
「哎呀……不可以這樣喔!部長。」
「所以阿充啊,你要體諒那孩子,她很拚命地想守住和你兩個人的生活。現在雖然得了這種病,但是她將來一定會痊癒的。」
好像是在朗讀詩本吧。這個書庫里並沒有閱覽用的座位,所以並不需要太嚴格要求學生保持肅靜,但是這樣大聲朗讀,還是非常沒有常識的行為。
奈緒子兩年左右前大學畢業進了圖書館工作,所以現在應該只有二十三、四歲吧。但是以這個年齡看來,她卻還很孩子氣,難道這年頭二十來歲的女性,都是這樣的嗎?八重樫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於是只好兩人並肩一起走向車站。
「你是文學院的學生嗎?」
「你是說,綾子被詛咒了嗎?」
她不知道在想什麼,奈緒子突然把自己懷裡的書堆交給八重樫。
「今天真的很開心……改天請再約我喔!」
「沒錯。他當年和夫人一樣,就讀英文系。」
並不是因為警察和岳母就在身邊的關係。因為他總覺得,要是真的說出口,就真的一切都結束了。
啊,沒錯……他想起來了。笑的時候收緊下巴眼珠往上看,就是這個習慣和綾子很。綾子自然的笑臉,不知已經多久沒看過了。狀況稍微好一點的時候,為了討丈夫開心,綾子也會露出勉強的笑臉,但是那笑容就像撲克牌里的鬼牌一樣,只有嘴角勉力往上揚——看了,反而是一股悚然。
「且問君……此愛終期,為何時……」
「可能是信件,也可能是電話,總之,他也許用了某種方法來傳達自己對夫人的無盡恨意,所以夫人才會生病的。」
「以前高宮小姐跟我說過,部長和夫人的感情非常好……所以,像我這種人,你一定不看在眼裡吧!」
「你說……蜂谷雅之?」
「這就糟……啊,這樣她就不能屬於我了。」
「我沒關係的……只要雅之能幸福。」
看到八重樫出現,奈緒子懷裡抱著十本左右的書就這樣走上前來,小聲跟他說話。
「啊,你是說要買全套《近世浮世繪大全》那件事啊?」
「你不會後悔吧?」
「那,他現在人在哪裡呢?」
「怎麼說呢?」
他正試圖要為自己剛剛的失言解釋,話卻剛好和綾子微細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有嗎?」奈緒子歪著頭。
到底是誰?
今天早上離家的時候看起來狀況還不錯,看樣子後來又不行了吧!這種時候,要是綾子自己能做出判斷,打電話請岳母過來就好了,但是期待她做出這種務實的判斷,是不太可能八重樫隔著棉被拍了拍妻子的背,靜悄悄走出卧室。這種時候最好的方法,就是先不管她。
「不過,你這些推測還是有漏洞。」八重樫想起一個令他在意的問題。
那男人聽到這句話,往這裏瞥了一眼,「啪」地闔上了書本。全身是黑的裝扮,讓他的臉和手看起來白得異樣。這張鼻樑挺拔、五官端正的臉,看來還有點傲慢。
「天氣還真冷耶!部長怎麼樣?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
「你也沒發現啊。我剛開始也以為沒人,所以嚇了一跳。」
撇開貓的部分不說,身體越來越沒力氣、想要尋死等等,好像都和重度憂鬱症的癥狀很類「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書里似乎把病貓鬼當作一種詛咒……我覺得夫人的情況,從某些角度看來,也有點類似。」
八重樫選擇了符合他年齡的曖昧回答。但是,他也清楚感覺到,已經遺忘很久的一股熾熱,確實又在體內蘇醒了。
「時間上,可能有點困難。」
自己剛剛匆匆忙忙離開餐廳,說不定她才哭過。奈緒子接電話的聲音有點鼻音。
「是會田小九九藏書姐啊,怎麼了?」
「這麼說來,我還有機會啰?」
一開始,他對自己竟會有這樣的念頭感到愧疚,但是漸漸的他偶爾也覺得,會走到這一步都是不得已的……也許遲早有一天,這兩種想法在腦中的比例會逆轉吧!
一回頭,原來是館里的部下會田奈緒子,正揮著手跑過來。自己整理束西準備回家時,她明明還開著電腦在工作啊……
現在已經很少看到這種學生了。
「我也正要回家……請讓我跟您一起走到車站吧!」
「真是的,您幹什麼這麼緊張啊。」一邊說,奈緒子眼珠往上方望著,笑了起來。
「我馬上回去……為了以防萬一,請先去報警吧!」
「你現在跟我客氣我也很頭痛啊!」啜了一口紅酒,八重樫低聲說道。心情已經好久沒有這麼放鬆過了。
找到綾子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將近十一一點的時候。
八重樫雖然是實質上的館長,但是他每天一定會巡視圖書館里好幾次。不過,說是巡視,倒更像是散步。
「說不定……並不是蜂谷他自己,而是請其它人幫忙調查的啊!」
「有的,我聽得到。」
「聽起來好像是什麼了不起的大道理……不過我倒認為,規則是為了讓人幸福而存在。」八重樫忍不住接著那男人的話回答。
「部長的夫人,是什麼樣的人啊?」
「我對她覺得很抱歉。」說著,蜂谷走下了車。
「中國以前有位叫燃犀道人的醫生寫了一本名叫《驅蠱燃犀錄》的書。根據這本書的記載,一個老婦人半夜睡覺時,突然有種錯覺,覺得有一隻看不見的貓好像跑進了床里,從那以後,她的身體越來越沒力氣,總是幻聽聽到『你去死』這句話。故事里那隻看不見的貓,就是病貓鬼。」
「我一定要回答這個問題嗎?」
「和夫人分手后,蜂谷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開始出現一些類似跟蹤狂的舉動。詳細的內容我並不清楚,但是聽說他用了一些相當強硬的手段逼迫夫人複合……最後,夫人的家人報了警,蜂谷被警方逮捕,之後他也退學,回老家去了。」
用餐到一半,奈緒子這麼說。
這裏的館長就像個裝飾品,因此綜合部長這個職位,可以說是圖書館實質上的館長。不過說穿了只是一所沒有多久歷史的小規模私立大學圖書館,在這裏當上館長,從外界的眼光看來,也搞不清楚究竟是多高的職位。
走到地下二樓的書庫,正好看到會田奈緒子要將學生歸還的書放回書架。
自己此刻的心情的確不太平靜,不過學生時代當然可能談過一、兩場戀愛,再說這已經是和自己相遇之前的事了。比較起來,是蜂谷對夫人用情比較深,相當死心塌地……說不定就是他對愛情的這種執著,讓夫人覺得很沉重吧!
「的確,人心有時候真的會創造出難以置信的奇迹。」
「規則是嗎?」
披上大衣,八重樫笑著。
「那,我先告辭了。」
八重樫並不認為家事應該全由妻子負責,他反而覺得,兩個人都在外工作,所以自己甚至應該分擔多一點。
他想起今天早上綾子的樣子。
「老實說,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蜂谷雅之竟然會待在你身體里。」
八重樫對奈緒子說了黑衣男子的事。
「我覺得,自己好像不應該活著。」經過一段長長沉默之後,綾子撲簌簌掉著眼淚回答。
乾脆,離婚算了!
他離席接了電話,原來是岳母,綾子的母親。他告訴岳母今天有事要外出,所以特別請她陪綾子到晚上。
從座位上起身,把置物櫃里拿出的圍巾圍在脖子上,八重樫答道。
「我殺了人,所以,我不可以活著。」
八重樫走出辦公室,穿過沒有人聲的走廊,從建築物側邊的員工專用門走出去。
他故意慢條斯理地回答著。
「我記得那時候那層樓應該沒有人啊!」
聽著醫生講解如何與憂鬱症患者相處,八重樫頓時覺得自己無路可走。身為丈夫,雖然很想鼓勵生病的妻子,但是竟然被要求不能這麼做,這麼一來自己究竟該怎麼辦呢?……「請盡量自然地跟她相處,您說不定會覺得夫人很懶惰,不過這也是病症的一種,所以請不要讓她發覺你生氣,或是不愉快。」
「再不然,就是蜂谷他自己又回到這個世界來了。」
幾個小時前,兩人第一次裸裎相見,這距離他們一起去吃義大利菜,大約才過了三個星期。他正打算髮動車子時,有人突然用指尖敲了敲駕駛座的車窗。一抬頭,他正好看到蜂谷雅之彎腰窺視著車裡。
「你想尋死嗎?」先送岳母回家后,兩人在回家的車上,他試著輕聲地問。
「為什麼這樣想呢?」
八重樫覺得,這真是極端痛苦的折磨。
「這樣啊!」綾子得的是重度憂鬱症。
「您和夫人一直很甜蜜吧?」
「這也沒辦法。畢竟講師薪水微薄,這金額他實在負擔不起吧!」
「正是嫩苗萌芽日……新焰焚卻,舊情意……」
綾子一整天都坐在沙發里,或者躺在床上。因為葯的副作用讓她的記憶力極度衰退,甚至無法跟別人好好對話。平常時的白天,同樣住在市內的綾子母親會過來照看她,但是一到假日,他就必須一整天自己照顧綾子。
當然,綾子自己和她的家人從沒告訴過他這些事。
難道是跟蹤狂嗎?
據說外遇的男人有百分之九十九,一定會說出這句話。但是對自己和綾子來說,自己的回答到底對不對,很難去評斷。畢竟兩人之間的問題,已經不在於感情好或不好了。
「這也沒辦法。畢竟,叫我們去配合二手書店,這也不太合理啊!」
杉田這位近代文學講師,在常去的二手書店發現了一套作家親筆書寫的浮世繪相關研究書籍,但是金額太高自己買不起,所以希望大學圖書館能購買……大致是這麼回事。不過在這個時期預算都已經用得差不多了,現在提出要求,館方也不能照單全收。二手書店方面因為另外還有人希望購買,所以好像也正在催促著校方下決定。
行動電話的另一頭,綾子的母親慌張地說道。為了確認高宮告訴自己的話,八重樫開門見山地詢問岳母——關於綾子的病,有沒有什麼瞞著自己的事?一開始岳母試著迴避問題,閃閃躲躲的,但他一說出蜂谷雅之的名字,岳母就像放棄掙扎一樣,全盤托出。
「為什麼這樣說呢?你要是不活著,我會很困擾的!」
「說到這個,十天前左右,我們在地下二樓見過一次面吧,那時候我看到了一個很奇怪的男人。」
「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這當然也有九-九-藏-書可能,但是可能性似乎不太高。畢竟是個曾經被警察逮捕的人,實在不覺得會有太多人願意幫忙他。
但是綾子就此閉上了嘴,什麼也不再說。他試過各種不同語氣來問她,都一樣沒有反應,接下來,就只聽到綾子哀傷的哭泣聲。
「喔,她這麼說啊!」
綾子一整天除了把自己封閉起來,什麼都不用做。但是在這同時,屬於八重樫的時間一樣在流逝,這段時間又該怎麼辦呢?八重樫原本應該得到的幸福,這責任要找誰來負責呢?
「否則怎麼樣?」
今天好像比平常時候狀況好。雖然一樣躺在沙發里,但是視線卻跟著電視畫面跑,做出反岳母一定是覺得女兒的狀態比平常好,所以才留她一個人在家出去買東西吧!早知道應該先告訴她一聲的——稍有精神的時候,反而是最危險的時候。
「好像是看了讓人很不舒服的信,寄信人就是那個叫蜂谷的男人。信上好像寫著:我已經死了,會一直待在你附近……」
即使如此,他還是努力了好幾個月。
「且問君,此愛終期為何時……」
是他……沒有錯——這就是之前他已經見過兩次面的蜂谷雅之。他的樣子的確非常有存在感,這個人的的確確就在眼前。他慢慢走近,臉上也漸漸浮起第一次在圖書館地下室見面時,那同樣的輕蔑淺笑。但是實際上,他已經死了,懷抱著對綾子的恨意捨棄了生命,但死了之後,還不斷地糾纏不放。
話聲還沒落,奈緒子便拿起了叉子,開始享用眼前那道馬札瑞拉乳酪佐西紅柿。
男人帶著不滿的表情回話,八重樫馬上回答他。
「那我就先告辭了。」
八重樫答覆的語氣,就像輕鬆地和人打著招呼。
「什麼樣的人,她……很普通啊!」
不知道的,應該是岳母吧!要是告訴她自己見過那個男人,不知道她會是什麼表情?
就算是,他們也不至於熟到會互相打招呼的程度。
那時候的綾子,既年輕、又天真、又開朗。
「我很感謝高宮小姐。」
抱著奈緒子交給他的書,八重樫走向聲音的來源。
自己熬到現在的辛苦,還有綾子生病前兩人那段幸福的日子,一切都會就此成為泡影,消失不再——他總覺得,話一出口,就只有這條路走。
他怎麼也想不到會出現的人——那個黑衣男子。
和部下之間有良好溝通,也是工作的一環。二十分鐘左右,應該不礙事吧?實際上,他們在咖啡廳里待了將近四十分鐘,他回到家時已經快要八點了。他住的大廈靠近護國寺,樓高十一層。手裡提著剛剛順路在超市買東西的塑膠袋,走進電梯。
現在這個時期,學生們只把圖書館當作自習的念書場所,也不會有什麼緊急的突髮狀況,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八重樫雖然不是畢業於G大,但這個巧合顯然對縮短兩人間的距離,發揮了重要的功效,兩人馬上情投意合,很快就成為情侶。
八重樫想了很長一段時間。
「到底是怎麼回事?可不可以好好說給我聽?」
聽到八重樫的話,高宮浮起一抹優雅的微笑。如此清秀的婦人,想必年輕時一定更……舉手投足的溫柔,讓人自然有這樣的聯想。個子既高又纖瘦的人,看起來總覺得很有鶴的味道。
缺乏經驗的自己並不太了解,只好接納醫生的說法,告訴自己,或許真是這樣吧……「總之,請盡量不要說出或是做出會造成她心理負擔的事,對憂鬱症患者來說,這種壓力就是最大的剋星。記得千萬不要對她說『加油』喔!」
說完后,坐在後座的高宮臉上泛起一陣紅暈,低下了頭,就像少女一樣羞澀。
他生氣地輕瞪了那男人一眼。
重度憂鬱症患者一旦精神狀況陷入谷底,就什麼也不能做,連自殺也不行,因為他們連提起力氣去死都沒辦法。所以,精神和體力稍微恢復的時期,才是最危險的。
「我可以認為,你的愛已經死了嗎?」
書庫的某個角落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八重樫嚇了一跳,覺得胃都抽緊了一下。
「怎麼了?」
「我回來了。」他一邊打開家裡的燈一邊前進。廚房餐桌上有吃了一半的奶油麵包放在袋子里,八重樫自己早餐用過的盤子,也仍然大大方方地躺在水槽里。不過,打開了電視的客廳里,卻看不到妻子的身影。
八重樫在心裏這麼說著,同時開始將奈緒子交給他的書歸回書架。大約十五分鐘左右就結束了,而那黑衣男子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但不知不覺中,他的身影已經從書庫中消失。
他用手掌從上面按住,以指尖抓住那蟲子。那是一隻長度五公釐左右、有類似金屬質感外殼的甲蟲。
「要上車嗎?」他打開窗問道,蜂谷則大方地點點頭,自己打開後座的車門坐了進來。
我已經死了,也就是說,綾子收到一封已死的人寄出的信嗎?
自己笑著回答。綾子當然也有普通的時候,這句話不盡然是謊話。
八重樫的家是九樓的邊間。他沒按門鈴,自己拿出鑰匙來開門進了家門。玄關和相連的廚房沒有開燈,但客廳的電視開著,只見在一片黑暗之中,閃動的泛藍光影。
既然這麼想死,就死了算了——這句話已經跑到嘴邊,他還是拚命地忍了下來。
「總而言之,館內請保持安靜。」
「你現在方不方便回家呢?」
「因為我一直以為,在部長眼裡,根本沒有把我當一個女人來看。」
「奇怪的信?」
「真是說不過你。」
他覺得奇怪,高宮為什麼會說起這些怪力亂神的事。自己把一切告訴高宮,只是想找出線索,來了解綾子話里的意義。果然,儘管高宮小姐認識大學時代的綾子,她也只不過是一個圖書館職員,問了也無濟於事啊!
「那是當然啊!」
「那孩子不見了……我只不過出去買個東西,就……」
「他應該也會有幾個要好的朋友。」
「那,你們是念書的時候認識的啰?」
所以,在咖啡廳聽到會田奈緒子半是逗弄的問題時,八重樫甚至無法輕輕點頭帶過,只能淺淺一笑。
打開床邊的檯燈,綾子好像連動一動眼球都很辛苦,相當緩慢地望過來。八重樫反射性地察覺,狀況應該很糟糕吧!
「呵呵呵,我上次不小心聽說了,以前好像是念我們學校的英文系吧!」
聊著聊著,他回想起相遇時的綾子。
「是啊!」
急忙到大馬路邊叫了計程車坐進去。離開剛才的地方有一段距離后,他撥了奈緒子的手機號碼。
八重樫留住這位熟齡婦女,問道:「那個蜂谷,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的,所以我才說和read•99csw•com病貓鬼的故事很像。」
「八重樫先生。」
「吃藥了嗎?」
八重樫聽著高宮的話,心裏覺得相當不可思議。原本一直以為她是個十足的現實主義者,沒想到竟然還有這麼憧憬夢想的一面。
他腦里浮現起戴著金邊眼鏡,那位優雅熟齡婦人的身影。
說完,八重樫便跑著離開當場。要是趁著我在這裏磨蹭著的時候,綾子出了什麼無可挽救的事該怎麼辦?一想到這裏,他就一刻也沉著不下來。
「我也是一樣啊……不知道雅之他是真的跑到我的身體里,或者只是我的雙重人格?」
每天這個時候,他都會想著同一件事——綾子今天是不是還好好活著呢?
他突然在奈緒子抱著的書里,看到一本福永武彥的《草之花》。記得學生時代曾經讀過,他一時覺得懷念,想伸手去拿,奈緒子卻一邊動著兩手上臂取得平衡,一邊發出誇張的聲音。
他想起綾子在車裡說過的話。她說自己殺了人,可能就是這個意思吧!
校園裡一片黑喑沉寂。平常這個時間總是會有輕音樂社或爵士樂研究社的樂器聲響,不過畢竟正值期末考前,最近並沒聽到音樂聲,因此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身處在人煙罕至的深山不過一穿過大學後門,沉靜風景便隨即換了一副模樣。
「無須惆悵且開懷,再揭新頁迎佳時……」
他突然想起大約一個小時前,在咖啡廳和會田奈緒子的對話。
八重樫用強硬的語氣對他說。
這個人到底想要說什麼,為什麼他知道自己剛剛和會田奈緒子在一起呢?
「你說什麼?」他忍不住提高了聲量。
搞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種局面呢……有時候,他也不禁會這麼想。
目前為止一直無法接受的事,他終於找到了解釋。綾子是苦於自殺前男友的靈糾纏,但是她始終不敢對自己說出真相,最後終於無法承受,徹底崩潰。
「這我也不懂啊……不過三年前左右,在你出門上班的時候,她曾經收過一封奇怪的信。」
只喝了一點點紅酒,應該還不至於醉,但是奈緒子卻清清楚楚地大胆表白。現在的年輕女孩,都這麼積極嗎?
「綾子。」他叫了妻子的名字后,從卧室傳來了微小的呻|吟聲。進房一看,妻子正躺在窗帘大開的卧室床上,全身從頭包著棉被,只露出一張臉來,姿勢很是奇怪。
在這裏待久了就會知道,要做學問,最後還是少不了錢。
「反正又沒有別人,有什麼關係呢?」
「是的。」坐在斜對面座位的高宮千尋,迅速地拿下金邊眼鏡,特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回答。五十好幾的資深館員,是這所大學圖書館里資歷最老的職員。長發在腦後紮成一束,用絲絨的緞帶綁起,看來相當優雅。以女性來說身高算高的,眼睛的高度和八重樫不相上下。
八重樫一笑,高宮也跟著笑了。回想起來,他好像幾乎沒看過這個女人的笑臉。
「只是碰巧看見你。」
為了多了解妻子的病,他自己曾經閱讀相關書籍熱心學習,也因為他深信綾子總有一天會回到以往的樣子,他也曾帶她到醫院、讓她住院。病情雖然時好時壞,他還是相信終究會好打碎他這希望的,是綾子經常低聲喃喃念叨的一句話:「我好想死」。
高宮反駁了八重樫的問題。的確,如果有心要調查,方法多得是。
「正是嫩苗萌芽。,新焰焚卻舊情意……」
「來得剛好,部長,幫我把這些書放回書架去吧!」
實際體會到醫生描述癥狀的日子,很快就來了——綾子不管有沒有出門工作,幾乎都不再做家事,經常看她躺在沙發上。
「是嗎?」
他不自覺地念著這首曾經聽過的詩句。不過只聽過那麼一次,為什麼記得這麼清楚「正是嫩苗萌芽日,新焰焚卻舊情意,無須惆悵且開懷,再揭新頁迎佳時……」
整天面對辦公桌工作總感覺很沉悶,但也不能堂而皇之走出館外,所以,如果覺得工作效率不太好的時候,他便會從地下二樓到地上四樓,走遍圖書館內,也順便警告在座位上聊天影響他人的學生。
「館內請保持安靜。」
「沒有。綾子說看了實在讓人覺得很害怕,所以當天就燒掉了。」
首先從辦公室所在的二樓開始,接著是一樓、地卩一樓。或許是考試將近,座位上的學生們大部分都很認真在念書,看到這樣的他們,也覺得有幾分可愛。
「啊?不是,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畢竟是自己的研究要用的書,其實,不是應該一咬牙、自掏腰包的嗎?」
「這跟你的自尊有關嗎?」
到底在說些什麼——看樣子是個自以為是詩人,卻脾氣古怪的人吧!
「阿充,怎麼了?你聽不聽得到?」
「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綾子才開始變得奇怪的。」
這個男人,看來實在不尋常。感覺他好像散發著奇妙的波長,好像不能用一般正常的感覺來衡量他。
「那倒不是。我到圖書館來的時候,我太太已經畢業了,有點像交接一樣。不過,這種巧合也滿有意思的。」
辦公室的時鐘剛過六點,八重樫便闔上了資料夾道別。窗外已是一片暗黑,拉開百葉窗的玻璃窗面,看見的正是以半透明昏暗色調映著室內的光景。
「怎麼,怎麼可能?」他忍不住,說出這麼一句話。
「不是有沒有人的問題。總之,請你遵守圖書館的規則。」
「請明白地回答我,否則……」
話一說,他就察覺到剛剛的說法或許不太恰當。這話也吋能被解釋為,因為自己覺得困擾,所以才要你活著。
奈緒子露出有點羞澀的表情,揮了好幾次手、回過好幾次頭后,才消失在入口大門后。身體殘留的愉快疲倦感讓八重樫覺得很舒服,他一邊目送著奈緒子離去,將剛剛才看過的雪白身體,重疊在這背影上。
「對不起。」綾子沒有回答八重樫的問題,只道了歉,又將臉埋進棉被裡。
「我說困擾,並沒有別的意思……」
「那可不行。」
「為什麼?」
這張掛著溫暖笑容的臉,竟讓他想起昔曰的綾子。她們的長相併不特別像,為什麼會這樣想呢……「考試前大家都好用功,真不錯呢!」
突然,八重樫覺得脖子上有種奇妙的搔癢,好像是某種小蟲爬過的感覺。
「我無論如何都想讓她屬於我一個人。所以,只要你還愛著她,我就沒辦法帶她。」
「且問君……此愛終期,為何時……」
「杉田先生那邊,要怎麼回答好呢?」
「這樣是不行的……因為我的愛,還沒有死啊!」
岳母說的意思他非常了解。不過,他還是覺得,要是在變成現在這種狀態之前https://read.99csw•com,綾子能試著和自己商量的話……因為,自己的心已經……出神地想著這些事時,八重樫注意到,有一個身影穿過校園裡光禿禿的銀杏樹之間,往這裏走來。凝神望去,那正是全身穿了黑色衣服的高個子男人。
「媽,您也看了這封信嗎?」
「繞點遠路再回來吧!」
指尖一使力,就聽到彷佛枯葉碎裂般的聲音。相當輕易地,他捏碎了這隻蟲子……
高宮又擺出認真的臉孔,說出更加荒謬的事。從她的表情,分辨不出她到底有多認真。「這也未免太可笑了吧!」
八重樫把車停在大廈前,又吻了一次奈緒子后才讓她下車。平常他不太開車的,但約會的時候還是開車比較方便。
男人把書放回書架,說著。他的動作很具戲劇性,讓人覺得這一定是個極度自戀的「規則只會加深人的不幸。」
他不知道該不該問憂鬱症患者這種問題。但是,實在很想問個清楚。站在一個丈夫的立場,他不得不問。
綾子的病情一直不見好轉。
高宮喝了一口咖啡后,靜靜地將杯子放回盤子上。她的手指修長纖細,相當漂亮。
話都說完后,高宮補上這一句,正打算起身離開座位。
每次從妻子口中聽到這種不祥的話,八重樫就覺得自己狠狠被打敗了。自己的努力和體貼,好像一點用都沒有,自己幾乎都要染上一樣的病了。
「所以我剛剛強調,是『從某些角度看來』……」高宮的口氣顯得相當強硬。
「我想,您還是不要知道得太清楚比較好。」
「我兩個都帶走。」
「東西當然很好吃,不過其實,部長邀我來吃飯,才讓我高興得不得了呢!」
生怕自己碰到了哪裡,他有點慌了起來。
「綾子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之前,的確說過一些奇怪的話。說什麼,那……那個叫蜂谷的男人總是看著自己……什麼的。」
八重樫對後視鏡中的黑衣男子笑了笑。
「不用,你剛剛這句話就已經是回答了。」
「你說這種話我會很困擾的……不過,我覺得你真的是個很可愛的人。」
蜂谷雅之最後走到八重樫的跟前站定,一頭長發隨風飄揚著。就在下一個瞬間,那張臉開始劇烈地扭曲。八重樫覺得他這表情既不像在哭,也不像在笑一—臉部的皮膚下,好像有什麼東兩在蠢蠢欲動。不,簡直像是每一塊肌肉都有自己的意識般,一會兒脹大、一會兒縮小。
因為,要不了多少時間之後,蜂谷雅之那張臉,就完全變成另一個人的臉了。
「你或許這樣就覺得滿足了……可是高宮小姐呢?」
「原來如此,你是會田小姐的……」他沒有把「男朋友」這幾個字說出口,不自覺吞了回去。
「他過世了,是自殺死的。」高宮說得很自然。
「八重樫部長。」正快步走著的八重樫,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叫自己——是個年輕女性的聲音。
「我並不是要故意瞞著你。」
他也曾經陪她到醫院去,和醫生商量住院的可能,但是醫生遲遲不點頭。從現實面來說,醫院並沒有空出來的病床。醫生雖然沒說出口,不過意思就是會盡量嘗試不同的葯、或是增加劑量,希望綾子能繼續在自己家裡療養。
她就穿著在家穿的運動服,走到離家將近五公里的河邊,獃獃地坐在河堤邊上,被人發八重樫開車到附近的警察局去接她時,她正坐在一個小房間的暖爐前。一認出八重樫的臉,馬上表現出反抗的態度,轉過頭去一句話也不說。
「實際上,並不太有趣。」她說著,把金邊眼鏡往上:推了推,這動作似乎表示她有點動怒。
「那個叫作蜂谷的青年,不可能知道我們現在的住處。我們搬到現在這棟大廈,是四年前左右,我太太的娘家也不可能告訴他,他也不太可能從其它資料里找到啊!」
「我回來了……身體覺得怎麼樣?」
「沒有錯……最愛你的人,其實是她啊!」
「那我就不客氣,開動了!」
「聽到你這麼說,我就安心了。」
G大學校園位於市中心的高地,周圍是商業區。只要一走出門外,眼前就有許多閃爍璀璨光芒的大樓和餐廳招牌。再走過一個街口轉進小巷裡,兩旁密集地開著好幾家學生們聯誼最愛去的居酒屋。穿過這條路到車站,是最快的路徑。
「真的沒關係嗎?部長……我真的要吃了喔!」
「尊夫人可能太過勉強自己了吧!」
遇見綾子,是在一次朋友安排的餐會——其實就是聯誼。那時候綾子是市內公立國中的英語教師,自己在G大圖書館工作剛進入第二年。
「為了保險起見,請他再等一等。與其勉強用今年度剩下的預算買,不如等到明年度,我們會比較好處理。」
圖書館開放的時間從早上九點到晚上九點,因此在這裏工作的人分成早班和晚班兩輪。原則上八重樫上的是九點到六點的早班,在這個陷入不景氣許久的時代里,他始終都和加班或者假日上班無緣。
「其實,也不見得啦!」
八重樫誇張地聳聳肩,回應蜂谷最後的問題。就像蜂谷曾經在他面前做過的,那種美式的誇張動作。
雖然有心思比較細膩的地方,但當時怎麼也不會想到,還不到十年,她竟會變成現在這種狀態。
會田奈緒子將雙手擺在胸前交叉著說道。眼前的餐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義大利菜,這裏並不是什麼高級餐廳,所以儘管點了這麼多菜,也要不了多少錢。
他一邊苦笑一邊接下了書。這時候兩人的手自然地重疊,那一瞬間,奈緒子抬起頭來看著八重樫。
奈緒子推著停放在書庫角落的推車,進了電梯。八重樫一直看著電梯門關上,才低頭盯著自己的手想想,這一年多以來,都沒有碰觸過女性的肌膚。綾子的肌膚因為吃藥的影響相當粗糙,再加上她連洗澡都覺得麻煩,所以狀態相當糟糕。至少,已經糟到引不起他想要碰觸的慾望。
聽到岳母的話,八重樫猶豫了一瞬間,但再怎麼想,他都不得不回去。
「我剛剛遇到一個奇怪的人,回家時要小心一點。」他只說了這句話,就掛斷了。
「對。英文系四年級。」
車站附近有一間最近已經很少見的舊式咖啡廳。八重樫瞄了手錶一眼后,輕輕點了頭。
「病貓鬼……聽起來很有趣嘛!」
「你的愛還沒有死嗎?或者,你和會田奈緒子,只是玩玩而已?」
這個時期應該不會有四年級的學生在。大部分的四年級生一開始就很快交出畢業論文,早就不來學校了。
「你說什麼?」雖然覺得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他還是不禁停下了腳步。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看著綾子灰暗的表https://read.99csw.com情,這個念頭便會忍不住浮上心頭。當然,這些話並不能說出口,但八重樫開始覺得,或許這樣自己會比較幸福。
「我還有好多書要歸位嘛……這剛好讓你轉換一下心情啊!」
要是忍不住抱怨兩句,綾子只會反覆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不過也不真的動手收拾,結果所有家事都落到八重樫肩上。
的確,出席了自己結婚典禮的她,說不定會這麼說。在大學圖書館工作資歷很久的高宮,還記得學生時代成績很優秀的綾子。她曾經很有感觸地說過:「人的緣分總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連結著呢!」在她印象中,只記得夫妻兩人和睦時的樣子,也難怪會對奈緒子這麼說。
「我正在趕時間。」
「那就好。」
他轉過身去,想回答這句話,這時高宮的臉又再次變回蜂谷。
八重樫為了不讓其它人聽到談話內容,躲在校舍后的陰暗處打電話給岳母。冷風不斷打在臉頰上,他心想:竟然是真的啊……「她說那個人看著自己,是什麼意思?難道她看得見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嗎?」
「部長……在巡視嗎?」
「五個人都嫌太多了。」
「八重樫先生。」
「啊,最後再請教你一件事。」
「好好吃喔!部長,這真的很好吃耶!」
之日是不是該換種葯看看呢?咬著油膩的油炸菜肴,八重樫正思考著,說不定該考慮讓她再住院了。
車裡又剩下他一個人,八重樫自言自語地說著。說不定,應該找間書店待著比較好,他不想目睹「那個瞬間」,而且,有個不在場證明,總好過沒有吧?
「對不起。」像平常一樣,綾子只是重複著相同的話。
「我說的這些話,請不要告訴夫人。」
在這所G大學圖書館工作,至今已經快滿十年。因為自己具有圖書館員資格,再加上是前任學長親戚這兩個優勢,讓他在三十五歲上下就已經獲得綜合部長這個少見的頭銜。
「今天晚班大約有五個人,沒問題吧?」
「那,到底怎麼樣呢?你的愛,已經死了嗎?」
高宮先給了這樣一句引子,接著瞇起眼睛,彷佛看著一片令人懷念的風景一樣,回答道:「他好像是個相當浪漫的人,興趣是寫詩……每次到圖書館,都會待在詩學的書架前。而且他對服裝很講究,總是喜歡全身漆黑的打扮。」
這個直覺好像沒有錯。可能是前男友,或者是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但是他一定是趁奈緒子沒發現的時候,一直偷偷跟著她。這個人動不動就把情啦、愛啦輕鬆地掛在嘴邊,也是讓八重樫覺得他不太平常的原因之一。
行動電話從八重樫的手中掉落,在水泥地面上彈跳了一下,而這股震動還使得電池蓋也脫落了。
以前那黑衣男子曾經讀過的一節詩,唐突地出現在腦中。
「那先這樣喔,拜拜!」
綾子最後選擇和自己結婚,所以應該已經和那個男人分手了。熾熱的愛情,竟然在一夕之間冷卻——年輕時的戀情,往往都是這樣的。
在學生餐廳一角的位置喝著咖啡,高宮問道。窗外響著強風反向吹刮的聲音。
「吃了……可是沒有用。」
聽說憂鬱症這種病,每個人都有可能罹患,也不一定會有什麼決定性的導火線。但是,沒有患病的人,確實佔了壓倒性的大多數。
看到自己住的那棟大廈后,他便將車停下來。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他去處理吧!
怎麼可以為了工作而把自己的身體搞壞呢?反正薪水都一樣,可以少做的就偷點懶,把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做好就夠了。努力過頭到超過自己的限度,最後患上憂鬱症而辭職(本來也可以選擇休假,但是學校方面委婉地建議辭職,綾子也接受了),實在是本末倒置到了極點。
「這個嘛……該怎麼說呢?」
「八重樫部長,您有沒有聽過病貓鬼?」
「算起來是最近的事情……大約三年前吧!」
聽到有人這樣大聲喊自己的名字,讓他覺得很難為情,不知不覺口氣比平常更冰冷嚴肅。
「關於夫人的心病,我想可能跟蜂谷雅之有關。」
但是,得了這種無法努力的病,對妻子來說所有的道理都失去了意義。房間里永遠散亂沒有整理,餐具也永遠堆在水槽里,垃圾袋的數量只增不減。
因為在八重樫心裏,就像那個黑衣男子朗讀的詩一樣,已經萌生了新苗。事情的開頭,或許純粹始於一種逃避的心情——但不知不覺中,八重樫已開始在會田奈緒子的身上,尋找心靈的避風港。
一發動引擎,蜂谷馬上切入正題。
以往心裏有部分總覺得照顧綾子是自己的義務,還可以咬牙忍耐著——或許他現在心裏,已經瀕臨某種界限了吧!
快樂的時間即將結束。八重樫留下一臉難過的奈緒子,離開了店裡。他走到大馬路邊想招計程車,突然間,有一個人影擋在他面前。
「所以,老實說,到底有沒有這封信的存在,其實誰也不知道,說不定全都是因為她生病所產生的幻覺。不過,這孩子很害怕穿黑色衣服的男人倒是真的。你可能不知道吧,那個叫作蜂谷的人,老是喜歡穿黑色的衣服。」
第一次看到那個奇妙的男人,就在幾天以後——在大學圖書館地下二樓詩學書架前。
「聽起來確實很可笑,但並不是絕對不可能……人心,有時候會創造出難以置信的奇迹。」
「那就拜託您了。」
「你這個人說的話,我實在一句也聽不懂。」
竟然會出現詛咒這種不科學的字眼,八重樫臉上忍不住浮現出淺淺的笑意。她到底想說什麼啊?
蜂谷,應該說有著蜂谷臉孔的高宮,只靜靜地點了一下頭,就開始往八重樫居住的大廈走去。他並不是要去加害綾子,只是想讓綾子看看蜂谷的臉而已。要是綾子感覺到些什麼,要選擇什麼樣的路,都看她自己本人決定。
「老師這種職業的壓力,其實遠比一般人想象的沉重。實際上,我的病人里就有很多都是老師。」
看著什麼都不做,只是獃獃坐在沙發里的綾子,他的腦中就忍不住蔓延出不太仁慈的想如果照醫生的說法,綾子會生病是起因於教師工作的壓力。究竟真相如何,自己並不清楚,但他認為,何必要為了工作這麼拚命呢?
蜂谷雅之的嘴角,彎成弦月般的曲線。
八重樫又說了一次,黑衣男子則用不把人放在眼裡的誇張動作聳了聳肩。怎麼,現在又自以為是美國人了嗎?
「這件事我很難對八重樫部長啟齒,不過……蜂谷是夫人的前任男友。夫人和蜂谷,以前在學校里是很有名的一對,兩個人總是形影不離,感情相當好……你看,有名到就連我這個圖書館員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