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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要方糖嗎

還要方糖嗎

在阿曼德莊園里我能保留一個獨立而平靜的世界,但是卻無法回到原來的生活;我們不能離開這裏,法國人還沒有從民族的仇恨中解脫出來,羅斯托克不可能像個普通人一樣在巴黎生活,何況他手裡還粘著法國人的血。而我,也不可能若無其事地告訴朋友們現在我和這個人在一起,即使他豁出性命救過他們。
他把咖啡放在了我的書桌左角,然後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繼續閱讀那一摞文件。這位退役軍人接替了我原來那位秘書的工作,而且幹得不錯。他對自己該做的事情學得很快,也迅速適應了法國鄉間的生活。
我愣了片刻,然後伸手攀上了這個男人的肩,費力地撫摸著他頭髮,這與他的性格完全不同的柔軟的頭髮:「對不起……我是個固執的人,羅斯托克……很固執……我忘不了瑪瑞read.99csw•com莎,可我對你也是一樣的……所以,我決定了的事不會再有什麼更改……你不用自責,也不要再擔心了。」
突如其來的力道把我帶進了一個堅實的懷抱,沉重的金髮頭顱垂落在我的肩膀上,腰間的手指摁得我感到了疼痛,熾熱的呼吸也一下子從領口灌進來,皮膚上的溫度有些燙人。
他的呼吸急促地拂過我的皮膚,我們像塑像一樣站在午後的書房中,微風把最後一絲淡淡咖啡香送進我的鼻端,這時候他動了動,終於低聲在我耳邊問到:「夏爾特,還要咖啡嗎……」
他真的重生了,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一輩子呆在這兒,不好嗎?」我盡量平靜地對他說,「戰爭都結束了,一切都要重新開始,包括我們的生活。我不認為咱們有必要再去適九_九_藏_書應大都市的繁華。」
……
陽光順著他的臉勾勒出明亮的輪廓;儘管從左腮到脖子那兒的燒傷疤痕還是很明顯,但他已經沒有了幾個月前憔悴的樣子,臉頰上逐漸恢復了血色,暗淡的金髮也重新變得燦爛迷人。更重要的是,我在他身上幾乎找不到任何陰沉的色彩,那些尖刻的嘲諷、狠毒的暴戾都不見了,這個人在我面前只剩下了平和,一種安詳到沉靜的平和。
人的感情真是難以預料啊,我曾經那麼地恨他,恨到想把自己變成火與他同歸於盡;我可憐過他,因為他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孤獨得只剩下自己的影子,他用奇怪的方式向親人付出過真心,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甚至差點被謀殺;我也感激過他,他可以一次又一次玩命地救我和我的朋友們,三番五次把自己置身於槍九*九*藏*書口下;而現在,這些情緒都融化成了另一種更加深沉的東西烙在我心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是他在邀請我共渡生日那一晚嗎,還是因為看見他肩上的傷口時心底難以保持平靜……
「好的,謝謝。」我放下手裡的筆,微笑著對他點點頭。
我轉過頭,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幸虧是在阿曼德莊園里,沒有其他人可以看到我的窘態,否則以他那種把「羞恥」等同為「虛偽」的性格,恐怕早給社交圈提供了無數的談資。
彷彿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抬起頭笑了笑,漂亮的藍眼睛如同寶石一樣:「我好看嗎,夏爾特?」
「還要一塊兒方糖嗎,夏爾特?」
「都三十幾歲了還這麼容易臉紅,夏爾特,你對我的欣賞就不能表現得含蓄一點嗎?」
緩緩地把自己的另一隻手遞上去,我向他九_九_藏_書傾過身子:「沒必要再懷念巴黎了,羅斯托克,馬上就要到12月了,我們應該考慮的是到哪兒去選一棵漂亮的聖誕樹,還要購買很多的木柴和炭,當外面的雪堆得很厚時我們可以躲在房子里,你不是還想聽《月光》嗎……」
感謝上帝,只要幸福就好,哪怕是平平淡淡的一輩子……
喜悅從他收緊的大手上慢慢地溢了出來,奇怪的是,我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我不願意再當一個單純的接受者,我想對他公平一點。
我端起杯子轉向他:「呃……我只是剛好想告訴你這次的咖啡味道又進步了不少,和瑪勒先生(作者:還有人記得這位大鬍子老闆在巴黎什麼地方嗎?)煮的比起來也毫不遜色。」
我的心裏咯噔了一下,隨即笑笑:「即使不在巴黎也有這麼棒的咖啡,回不回去又有什麼關係。」
他頓九*九*藏*書了頓,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露出得意的表情,卻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文件把手肘撐在桌子上,望著我:「告訴我,夏爾特,你……真的不回巴黎了嗎?」
他在大言不慚地說些什麼啊!
他握著我的手,溫暖的皮膚貼著我,乾爽又粗糙。我不想掙脫,因為我現在是他唯一可以抓住的東西,也是他唯一想抓住的東西。
「是的。」我很遺憾他沒看到我此刻的笑容,「再多加一塊方糖吧。」
那個金髮的男人站在茶几旁,端著一杯香氣四溢的咖啡。自從學會了怎麼把上好的咖啡豆磨成粉末,怎麼掌握酒精燈熬煮的火候之後,他就時常為我弄出一些很不錯的提神飲料。
我從他的眼睛里知道他現在很高興,我能這樣說對唱了很久獨角戲的他而言是多麼大的安慰。
他抓住了我的左手:「是因為我嗎?」我放下了杯子,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