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有什麼不滿嗎？這簡直是浪費時間。我要回去，找個地方放我下來，我一個人回去。」

「啊？」小堺眼看就要哭出來了，「老師，這……」

「那我下次問問母親。」

「只讀過那一本。」六郎老實作答，「不過家裡的書架上還有很多您的作品，聽說都是母親學生時代讀過的。」

「那就麻煩您了。」坐上副駕駛席后，小堺對司機說，而後朝六郎這邊扭過身子。「我想您應該聽獅子取說了，接下來我們順路到光島老師府上捎上老師。」

包租汽車再度啟動。誰都一言不發，理所當然，車內的氣氛凝重。

光島沒有善罷甘休的意思。小堺束手無策，只得小聲對司機說：「請在下個出口下高速。」

「負責的人好像弄錯時間了。」

「是啊。那時候青春小說處於鼎盛時期，在市面上大賣特賣。各色作家競相寫這種體裁，像夏井啊花本啊都寫過。」光島不加敬稱地直呼現在可稱為泰斗級的作家，「自己這麼說可能有點不謙虛，但我的書銷量可是遙遙領先。雖然不知道你的母親看過多少，但當時的年輕女性看個五本六本是很正常的。」

必須想個辦法緩和下氣氛，還是自己先對光島說點什麼比較合適吧，可是又沒有話題可聊。而且，不知道光島是怎麼看自己的。竟然跟這麼個毛頭小子同乘一輛車——感覺他不快的可能性比較大。

「下半場比賽？如此勞心費力地趕來，只參加個半場就回去？」

「秘密教室啊……」光島歪著頭想了想，苦笑道，「講的是什麼故事來著？寫得太多我都忘了。」

那些書是母親的read.99csw.com。六郎問過母親，據說是她學生時代愛讀的書，一直珍藏至今。

「早上好。」六郎也打招呼道。

第一次見到光島悅夫這個名字，還是六郎念初中的時候。他是在老家的書架上發現的。幾本書並不怎麼厚，用現在的話說是平裝本，和其他小說一起塞在書架里。

「哦。」光島撇了撇嘴，「所以你才說你母親是我的粉絲呀。是青春小說嗎？不是給成年人讀的？」

司機下車時，小堺也從副駕駛席跳下了車。跟接六郎的時候一樣，司機打開後邊的車門，小堺則準備搬行李。

「午餐？」光島的眉毛皺成了八字。

六郎準備就緒正發著呆，門口的對講機響了。接起來一聽，是灸英社的小堺。他是六郎的責任編輯，獅子取的部下。

令人壓抑的沉默在持續。小堺依然面朝前方。

「我啊，」光島用鄭重的口吻說，「曾被稱為『青春小說帝王』。」

「別說了！」光島厲聲制止。「準是些花言巧語吧，我要是當真怎麼辦！」

「好的！」小堺精神抖擻地回答。

「我說得沒錯吧」——光島的眼神帶著這種信息轉回車窗外。小堺好像也有點尷尬，陷入沉默。

「那部小說的構思，」六郎舔了舔嘴唇，繼續說，「我認為非常有意思。起初只是交替寫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的日記，後來逐漸混入與其他人的交換日記。通篇都是由日記構成，他們各自的心理活動只有讀者清楚，讀起來真是驚心動魄。」

「其實，」下定決心后，他開口道，「我母親是光島老師您的粉絲，她說經常讀https://read.99csw.com您的作品。」

「這麼厲害啊？」

「好啦，別費那番心思了。自己沒讀過，就說家人啦朋友啦是我的粉絲，討我歡心。這是常有的事兒。不用介意。你這麼大的年輕人，不知道我的作品很正常，拍這種馬屁反而讓人不愉快。」

「嗯，就是這麼厲害，根本不是如今的暢銷作家可比的。幾乎可以說當時是我一個人在支撐著整個出版界。」發出這番豪言壯語后，他話鋒一轉，帶著幾分自嘲的語氣笑道，「開始寫面向成人的小說后，倒是賣不動了。」

走出公寓，只見一輛黑色包租汽車正在待命，旁邊站著司機和小堺。

聽到小堺的回答，光島響亮地咂了下舌。「我早就料到了。」

路上依舊堵得水泄不通。儘管上了高速公路，但速度根本提不起來。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連第一次去球場的六郎也感覺照這樣趕不上了。

小堺拿起手機，開始和某人講話。斷斷續續地能聽到「行駛時間」、「包租汽車的安排」等隻言片語。

說歸說，六郎也覺得一直這樣悶聲不語氛圍太糟。今後說不準在哪兒還會與光島產生交集呢，要是讓他記住「當時那小子到最後都沒跟我搭腔」這件事就不妙了，想破腦袋也要給他留下點好印象。

「我說了，沒用。你們遲到了半個小時。那個高爾夫球場我去過多少次了，清楚得很。這個時間出髮根本來不及，肯定會堵車！」

六郎試著看過其中一本，講的是青梅竹馬的一對男女彼此鍾情卻說不出口，見面除了吵架還是吵架，升入高中后，在傾聽對方戀愛煩惱的過程中才逐九_九_藏_書漸清楚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故事內容司空見慣，但因為在手法上下了功夫，讀起來也著實有趣。母親說，這種套路的稱為青春小說，在那時很受歡迎。以現在的標準來看類似於輕小說。

「啊，好的……」六郎點點頭。

光島恢復了嚴肅的表情，沉默片刻后微微點點頭。「算了，一直往前開吧，偶爾打個半場也不錯。」

似乎對六郎突然開口頗感意外，光島的眼睛瞬間圓睜，然而隨即便換回興趣索然的眼神。「啊，是嗎？」語氣冷冰冰的。

「……怎麼了？」

「帝王？」

專門派車來接讓人感激，但聽到同行者的名字，六郎心情瞬間低落下來。和誰不行啊，偏偏和元老級作家光島悅夫一道。他和六郎的年紀差距跟父子似的，甚至更大。在這狹窄的車廂內，到底聊什麼好呢？

「這個我們會想辦法的，總之請您先上車吧。拜託了。唐傘先生也在裏面呢。」

「是的。」六郎低著頭。果然還是惹得這位元老級作家不高興了。

「哎？是嗎？」與之相反，小堺主動插話進來，「什麼作品？要說光島老師最近的作品，都是我們出版社……」

「呃，我想應該沒問題。請您先上車吧，我會聯繫其他人的。」小堺點頭哈腰地說。

小堺剛掛斷電話，「怎麼樣？」光島問，「到底還是趕不上吧？」

「不，不是的，我母親確實……」

「好啊，替我問問吧。代我向她問好。」

書的封面上一律畫著學生模樣的插圖。他們穿著早已過時的制服，並非現代的年輕人，感覺怎麼都像昭和時代的青年男女。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小堺使九_九_藏_書勁點點頭。

六郎禁不住縮了縮腦袋，局面一發不可收拾。不過如果光島下車，自己姑且可以從目前這種喘不過氣來的狀況中解放出來。踏實的心緒在胸中蔓延開來。

「早上好。」身材瘦削的小堺恭敬地低頭致意。他身著高爾夫球服，外罩一件夾克。

「我母親說，」六郎回憶著往事，「《星空校園》這本書很有趣。」

「瞧！沒錯吧，說了肯定會堵車的。什麼叫包在你身上，還不是一點轍都沒有！」光島語氣生硬。

「不過請您放心，只要換下入場順序就沒問題，我請他們把老師調到了最後一組。」

這時，小堺回過頭來。「光島老師，馬上就到出口了……」

「真的沒問題嗎？」

突然被提到名字，六郎嚇了一大跳。後車座右側應該坐長輩——他手忙腳亂地下了車。

「非常抱歉，時間方面出了問題。」小堺深深地低頭致歉。

六郎偷偷瞥了旁邊的光島一眼，白髮蒼蒼的元老級作家正板著面孔望著窗外。想到接下來的好幾個小時都得以這樣的狀態待在車內，六郎的心情一片灰暗。

包租汽車駛進了高級住宅小區，在一棟豪宅前停了下來。往門前看去，六郎大吃一驚，只見光島已經站在那裡，旁邊放著球杆袋和運動包，臉上明顯帶著不快。

身材矮小的光島那銳利的目光瞪了過來。六郎頷首致意，請光島上車。

光島一聽臉都扭曲了，敲了敲前面駕駛席的椅背。「喂，找個地方停下來！我要下車。」

然而，小堺的背影散發出的從容並未持續多久，因為路上開始堵得一塌糊塗。

這下可糟了！六郎心想。這麼重要的比賽，最起碼九九藏書得把握好時間吧。他也想嘟囔兩句，不過要是連他都在這兒發牢騷，氛圍只怕會更加惡劣。

光島冷哼一聲。「反正我看是白跑。」說完鑽進車裡。小堺頓時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還有《秘密教室》，她也很喜歡。」

「您寫過這部作品吧？《月與大地的日記》。我記得大概是四五十年前的作品。」

光島仍緊鎖雙眉，但嘴角放鬆下來。「那本科幻小說啊？完全是敗筆，寫得一塌糊塗。反正對我來說是部很丟臉的作品。」

六郎心急如焚——必須做點什麼。他發現光島到底還是沒有猜對，自己並非沒讀過光島的作品。月與大地的日記——他小聲自語道，而後看了看旁邊。

「是的。用餐完畢后盡情參加下半場比賽……」

話說回來，光島寫那種東西是好幾十年前的事了。如今他以描寫風格沉穩、揭露人性的劇本廣為人知。就像憑泳裝照出道的女星討厭別人舊事重提一樣，光島或許也不希望別人提起那時候的事。

司機麻利地打開後面的車門。六郎受寵若驚地坐了進去，這還是他頭一回乘坐包租汽車。小堺幫他把行李放進了後備廂。

然而，光島像趕蒼蠅似的揮揮手。「太晚啦！你們以為幾點了？現在就是去了也趕不上開場，去了也白搭。」沙啞的聲音在清晨的路上格外響亮。

光島的側臉產生了變化，他面無表情地轉向六郎。「你說什麼？」

六郎窮於回答。

「你，讀過嗎？」

小堺在手機里嘰嘰咕咕地說了些什麼之後，臉色有點難看地回過頭來。「那個……到了那邊之後，想先請二位用午餐。」

六郎企圖辯解，但光島不勝其煩似的擺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