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在公路上緩緩前行，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黃江水的注意力還集中在車子外面的世界，而那個司機不時從後照鏡里偷偷瞥一眼黃江水，他也害怕，他害怕半路自己好心辦壞事，一不小心碰上個車匪路霸什麼的。

司機的身子抖了一下：「我害怕什麼？」

雖然女人飄在半空之中，但黃江水依然看得清楚。此時，女人面前的黑髮完全被風吹開了，一張塗了白粉一般毫無血色的臉裸|露出來。彎彎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紅紅的嘴唇、尖尖的下巴……

沒辦法，司機只好加快車速，他想繞到小道上找一個可以停車的地方，趕緊把這個瘋子放下去。終於，他發現了允許停車的路標，飛快地開過去后，一腳踩住剎車。黃江水連招呼都沒打，推開車門，一閃就躥了出去。

黃江水膝蓋一軟，從車座上跌了下來，他飛快地爬起來，在車裡瘋了似的大喊起來：「鬼！有鬼！」

黃江水頭也不回地一直往前跑。不知跑了多久，他實在跑不動了，氣喘吁吁地停下來。他回頭看了看，那個女人並沒有追上來，倒是看見剛才那輛汽車出現了，它風馳電射般從黃江水身邊駛過，開過一段路后，又倒了回來。

女人保持靜止。空氣中除了嘩嘩的雨聲和風聲，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黃江水的眼很快就被雨水沖刷得紅腫起來，但他依舊一眨不眨地盯著傘下的女人，不敢輕舉妄動。透過朦朧的水簾，女人也變得朦朦朧朧起來。

雨是真的小了許多，開出一段路程之後，車窗上乾淨了許多，偶爾有一兩滴雨水打在上面，似乎已經停了。遠處，已經依稀可見燈火輝九九藏書煌的臨江市區，車子轉了一個彎，就進了二環路，偶爾能看到一兩輛車子了。

「你聽到沒有？」黃江水神經質地四下望著，精神高度緊張，「她剛才又說話了！」

司機沒有再和黃江水說什麼，他打開了音響，裏面正在播放一首英文歌曲。是根據雨果小說《悲慘世界》改編的同名音樂劇中最經典的一首插曲《我曾有夢》。歌曲很好聽，是伊蓮佩姬的原聲帶，沁人心脾、格外感人。

司機也回過頭去，啟動了車子。

朦朧的世界再度變得清晰起來。

「我剛才……撞鬼了！」

「讓我下車！我要下車！」黃江水將車窗拍打得「嘭嘭」作響，幾乎要碎掉了。

這輛車的性能非常好，很平很穩，很靜。

他有預感，她要再一次出現了。

「行了。」司機大聲制止了黃江水，他好像挺忌諱這些的，「大晚上的，別說了。」

車站裡有頂篷，他一頭衝進篷子里癱坐在椅子上。剛才的經歷還歷歷在目，現在，他更加確定這是一個充滿靈異的世界了。他知道，她真的從那個世界來到了這個世界，她穿上了他燒給她的那條白裙子，她變得活生生了。

車站裡只有黃江水一個人，他抬頭向左看了看，又向右看了看，那條橫亘在面前的坡路幽深狹長。

「把我的嫁妝還給我吧……」

黃江水點頭如搗蒜：「大哥，你能送我一路嗎？進了城就好。」

但黃江水的所有猜測在下一秒都被徹底否決了。那個女人的確又出現了，但不是在車裡，是車外——她在天上！她在天上飛！

音樂是神奇的，它可以平復人的心情，使人放鬆九_九_藏_書下來。

「還給我！」黃江水像被人電了一下似的，猛地睜開眼，大叫了一聲。

黃江水險些從椅子上掉下來，轉過頭凄厲地慘叫了一聲，四肢飛快地挪動著，退出了車站。是那個女人，是剛剛那個白衣女人。她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車站裡，依舊撐著那把紅傘，微微垂著腦袋，那腦袋被一團黑髮包裹著。

就在這時，女人的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把我的鐲子還給我！」

司機緊張地望了望倒車鏡，一臉詫異：「你沒事吧，什麼也沒有啊。」

忌諱神鬼的人，一般都信鬼神。黃江水看得出來，司機相信他的話，他乖乖地閉上了嘴，再次將目光鎖定在窗外的。車窗外，梧桐樹林飛速掠去，雨好像也小了不少。車窗玻璃上，剛才還如瀑布一般的水簾，此時，小了很多。

下了車，黃江水沿路狂奔，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那個司機望著飛奔而去的黃江水，默默罵了句「瘋子」，啟動車子，也開走了。在他的車后，什麼都沒有。沒有白裙子，沒有黑頭髮，沒有女人，只有漆黑的夜空。

司機被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四周陰風陣陣，黃江水被吹得汗毛豎立，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很冷很冷。他縮緊身體，茫然地向遠處望去，希望36路趕緊出現。遠處，終於出現了光芒，是車燈的光線。晃晃悠悠地進入了他的視線。

「誰？」司機好像什麼也沒聽到。

司機非常好心地抽出一疊紙巾遞給黃江水：「給，擦擦臉上的水。」

她好像在笑，又好似在哭，表情獃滯而無神，無神中又透著一股濃重的怨氣。

「我要下車！」九九藏書黃江水不管不顧地叫嚷著。

黃江水恐懼到了極點，他瘋狂地拍打著車窗玻璃：「她在我們後面！她在車後面！」

不知道是不是被黃江水的話嚇住了，司機不小心踩了一下油門，車子猛的頓了一下，與此同時，司機回頭驚愕地看了黃江水一眼，迅速回頭，加快速度，繼續行駛。半晌，他才一邊開一邊懷疑地說：「你可別瞎說。」

黃江水興奮地站了起來，等看清楚之後，又失落地坐了回去——那不是36路。

「我沒有！真的！我剛才在路上撿了一把雨傘，然後突然碰見一個在公路上找傘的女人……」

黃江水下車之後，一直跑回了賓館。

「沒……沒有……」黃江水不知該怎樣解釋自己的遭遇，他怕說出來也沒人信。

黃江水縮回了手，他確信剛才的聲音絕不是幻聽。那個女人確實就在車裡，只是，她隱形了，她藏了起來，誰也看不見她。他從生下來起，從沒有像今晚這樣無助、這樣害怕。他緊緊貼在車門上，將身體縮成一個球體。

司機應該是個很享受生活樂趣的知識分子，對歌劇很有研究，他逐漸忘掉了黃江水的故事，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和黃江水聊起了這首歌：「兄弟，聽過這首歌嗎？雨果的《悲慘世界》改編的歌劇，講的是女主角芳汀的一生。」

和照片中的張美麗一模一樣。

黃江水的心一點一點平復下來，他瑟瑟發抖地擦了擦臉上的水。

「誰？」司機謹慎地望了望車裡，什麼都沒發現，「你別嚇我！我什麼都沒看見。」

黃江水回過頭來，認識到一個錯誤，他不該來，也許，這條道，那座廟，就是人們傳九-九-藏-書說中的另一個世界。他剛剛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一步一步踏入了那個世界，又一步一步離開了那個世界。

「鬼？」司機好像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聽不到，「哪裡？在哪裡？」

也許，會像電影里演的那樣，若隱若現地出現在副駕駛位置上；也許，會像小說里寫的一樣，突然趴在擋風玻璃上；也許，會像夢裡一般，司機會突然變出一張可怕的女人臉，扭回頭，對他微微笑……

像一台壞掉的錄音機，女人機械地重複著這幾句話，音調一次比一次高，語氣一次比一次駭人，到了最後，幾乎變成歇斯底里地吶喊。黃江水感覺自己的心臟要裂開了，他尖叫一聲，飛快地站起來，奪路而逃。

黃江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轉過身去，趴在車座上，從車後窗的玻璃里望了出去。他沒有看錯，倒車鏡里的一幕是真實的。天空中，那個女人像沒有翅膀的鳥一樣飄在空中，緊緊尾隨著車子飛行。她飛得挺高，白色的衣裙在風中翻轉飄舞。

「你發什麼瘋？」司機終於怒了，「這不讓停車。」

黃江水一個縱身打開了後車門，沒等坐好，就「嘭」的一聲關緊了車門。司機反倒並急著開車，扭著脖子問他：「你這是怎麼了？遇上壞人了？」

黃江水是從汽車倒車鏡中看到的這一幕。

黃江水幾乎要跳起來了，他一把抓住司機的肩膀：「她在車裡！她在車裡！」

人們不是說，所有事物都有兩面性嘛，是好就是壞，是陰就是陽。

……

黃江水接過紙巾，腦袋卻一直扭著，視線穿過後車窗玻璃死死盯著外面的世界。他害怕那個女人再追上來。司機見狀，read.99csw.com也伸著脖子順著他所望的方向望過去。公路上沒有一輛車，沒有一個人，從車裡望出去，好像雨也沒有那麼大了，風也沒有那麼勁了。

就在黃江水剛剛坐下之後，他後背的肌肉猛地繃緊起來，他又聽到了那熟悉的聲音，輕微如同囈語：「你不要我了嗎……」

「把我的東西還給我吧……」

遠處的坡路上，模模糊糊地出現了一輛轎車。

幽靈一般。

「把我的鐲子還給我吧……」

忽然，女人打破這可怕的寂靜，她輕輕地呢喃著：「你不要我了嗎？真的不要我了嗎？那把東西還給我吧……」

司機猶豫了片刻，似乎有點後悔自己多管閑事，但還是答應了黃江水：「上來吧。」

車子靠在了黃江水身邊停了下來，車窗徐徐降下，一個戴著大墨鏡的中年男人在駕駛位上掃了黃江水一眼：「喂！你沒事吧？需要幫忙嗎？」

有了人氣，黃江水才稍稍放鬆了一些。他吁了一口長氣，將身子緩緩陷入柔軟的真皮坐墊里。可就在他閉上雙眼的一剎，那個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就是從車子里傳出來的：「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黃江水都快瘋了。

黃江水沒有這個欣賞水平，他敷衍地答道：「噢，挺好聽的。」注意力還集中在車外。

這時，黃江水的耳邊又一次響起了女人的聲音，如同厲聲大喝一般：「把我的鐲子還給我！」

那個女人就飄飛在車尾的天空上，高高地融進夜色之中。

許久，司機才開口：「兄弟，你到底是怎麼了？我看你慌張的樣子，一定是遇到什麼事了。」

「我……」黃江水想了想，還是大胆地說了出來，「大哥，我說了你可別害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