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年輕男子答道：「右後方吧。」

「這怎麼好意思。」

「按理吧，捐贈給哪家圖書館多少還能博個好名聲。不過怎麼說我也是一介生意人，降降價讓你這樣的年輕人買去或許更能慰藉兄長在天之靈吧……當然，這是生意人的強詞奪理，說不準兄長現在正火冒三丈呢。」

津田點點頭，轉達了之前偶遇小野寺之事，引得水野一陣訝然。

「也沒什麼大不了，是本挺無趣的畫集，沒料序文是由清親撰寫的。」

「嵯峨先生為何要給府中圖書館去電話呢？」

五十來歲的清瘦店主戴著眼鏡，露著圓滑的笑容將津田迎進櫃檯里。津田向眾人低頭施禮。

對方答道：「嵯峨是亡姐的丈夫。」

水野聊起和國府共同旅行的種種樂事。

津田的確對序文抱有興趣，清親之所以會為無關浮世繪的畫集作序，或許和出版社抑或作者有什麼關聯，說不準能從中發現有趣的線索。

「哎喲，我都給忘了。」水野這才想起手頭的工作，又回到里側拿出一大摞書。

水野掛著頗愉快的笑容，往架上添書。津田幫忙遞書之餘也贊同地點點頭。

曙山和直武都是秋田蘭畫的集大成者。

水野笑著取過畫集撕下標價，又再次遞給津田。

水野突然說道：「清親貌似也在東北那塊兒活動吧ｈｔｔpｓ://read.９９cｓw.com？」

會場人滿為患。古書會館的舊書市場很少出售漫畫，幾乎沒有學生光顧。津田毫不猶豫地奔向收銀台，預約售出的書目全堆在櫃檯後方，主辦書市的舊書店主正站在書堆前竊竊私語，其中正好有津田的熟識。對上眼時，津田不忘問候。

「今天過來是大學的公事？」

津田贊同道：「的確如此。」

「原來如此，難怪頗有些難得一見的珍品。」

水野的隨口之言讓津田恍然大悟。如此古舊真是理所當然。所謂秋田蘭畫，是鳥居清長活躍的安永年間的作畫追求，至今已有兩百多年。如此明顯的風格本該一眼判斷，可惜清親的存在先入為主，津田完全沒往秋田蘭畫的方向聯想。

「看著像秋田蘭畫」

「哦，這樣啊，書名是什麼？」

櫃檯里的眾人哄堂大笑，惹得會場中的客人們好奇打量。舊書店主環視會場道：「水野先生那塊兒的架子都空嘍。」

津田看了看標價，只需八百日元。

「唉，換了曙山、直武另當別論，可惜是個無名畫師，加上我本身也對繪畫沒多少興趣，只是挺稀奇這種畫集居然能拉到清親作序，才進了這本。」read.99csw.com

「那本書在哪個架子上？」

「這不是津田嘛，老師別來無恙？」

「你要感興趣就直接拿去吧，說不定能對什麼研究派上用場。」水野見狀說道。

津田翻閱著水野遞來的畫集，內頁是由一張一張照片直接粘貼而成。這些畫還挺不尋常，津田心想。照片全是黑白的，無法判斷顏料選色，但就連陰影都經過仔細計算，手法頗為高明。畫集收錄作品全都是西洋風格的日本畫，既然由清親有序，畫師大約也生活在明治年間吧，但畫面中卻有種難以言表的古舊感。

「嚯，原來是讓津田先生拿下了，運氣真不賴嘛。」

「經手啊，量還挺大。只不過一有好貨就直接拿給兄長了。怎麼說也屬兄長人面廣，由他轉手比拿上展會容易多了。」

「老實說吧，我是打算辦完這場就抽手不碰浮世繪的東西了。我本就是因兄長需要才涉足這塊，現在他人不在了，這些東西對我來說自然沒什麼意義，不如低價出手。這其中有不少原本是兄長的收藏……」

「難怪。像這樣一九*九*藏*書口氣出售大量浮世繪相關書籍的店，我還奇怪怎麼從沒聽說過呢。」

「對我來說能低價買書自然是幸事一樁。」

「那位刑警還當真去找國府了？的確是個纏人的傢伙。」

「水野先生這回的出貨人氣十足，《近世錦繪世相史》的中選率甚至不到四十分之一。託福，大家都討了個好景氣。」津田付款時又問道：「這位水野先生的店開在哪兒？」

津田換了話題。在他看來，既然是嵯峨之弟，涉獵浮世繪也是理所當然，但過於低廉的標價著實讓人費解。

「啊，我來幫忙。」津田說著接過半數。

水野不忘就嵯峨葬禮一事細緻致謝。津田見二人姓氏不同，不由好奇地詢問。

「前些日子有勞你專程出席，感激不盡。」

「清親？沒錯，他的晚年大致有一年時間在東北各處舉辦畫展。」

「水野先生不怎麼經手浮世繪一類的書嗎？」

「並不是浮世繪呢。」

「客氣什麼，你不也買了其他書嗎——儘管拿走。」

「哈哈哈，可不是。兄長的相識們大多也和我有些交情。不過嘛，西島先生那一塊兒還不怎麼有緣拜見……」

「小島先生的《江戶末期浮世繪》。」

津田奇道：「怎麼突然提到清親？」

「你沒聽國府提起？十月九日當天早晨，我和府中圖書館都接到了家兄聯絡。電話多半是從車站月台打來的，家兄的語氣有別平常，聽起來很消沉。我有些不放心，就去了府中圖書九*九*藏*書館詢問，沒料那頭也接到了內容相同的電話。好在那位職員偶然聽到了八戶的報站廣播，我才靈光一閃。既然家兄身在八戶，就只能聯想到置辦了別墅的北山岬——他是在八戶換乘去普代的列車。」

「沒有店鋪。他專攻展會，順帶每月來一次舊書市場。」店主一面把錢放進便攜保險柜一面答道，「不如我順便幫你認識他一下吧，他正好在裡頭換貨。」

店主看向里側的架子，終於從中取出一本。店主確認了夾在橡皮圈下的當選人姓名，將書遞給津田。

「這位津田先生非常好學呢。」店主的介紹讓津田誠惶誠恐。

店主說著在後方的書架上尋找起來，架子上的書本數量相當可觀。

「價格低果然好賣呢，今天這都是第三回補貨了。」

店主沖負責接待的女性稍事耳語，女子進了後台，沒一會兒就有一名體格強健的男子向櫃檯走來，看外表也就四十來歲，不過津田猜想他的實際年齡應該還得往上數。男子身著略帶銀色條紋的樸素藏青西服，儀錶堂堂，怎麼看也不像跟舊書打交道的人物。津田只覺男子的面孔有幾分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介紹完畢后，水野滿面笑容地看向津田。

水野說著在方才搬出的書堆里翻找起來，最後取出一本上了年頭的日式線裝畫集。這本冊子雖是菊判大小，頁數卻不算多。書面纏著白色紙帶，上書「含清親序文，手繪畫集」，醒目的標註read.99csw.com似乎是水野所寫。

聽了水野這番話，津田點頭之餘不免遺憾。

「不，是預約的書中選了——」

小林清親——為明治時期更為浮世繪點亮最後輝煌的畫師。明治十年至二十年是他創作的全盛期，雖然此後鮮有傑作傳世，卻不妨礙他成為超越廣重的名畫師。清親創作有大量新感覺風景畫，作品評價在同時代的浮世繪畫師中也屬出類拔萃，對陰影的巧妙運用為他羸得了「光影畫家」的美譽。其精湛技藝超越時代，放到現在仍讓人嘆為觀止。然而清親生不逢時地遭遇了浮世繪本身的衰退，據傳他的晚年非常不幸，不過在地方上仍留有美名。細緻調查就會發現，在明治三十九年到次年五月的十個月里，他以青森縣的弘前市為據點，在東北的小都市間巡迴，這就解釋了為何現在還能從東北地方發現清親的手繪畫作。

「結果呢，清親的序文根本沒意思，看得我叫一個失望……添上這條紙帶也是苦肉計，要不完全沒賣相。」

「那天原定在圖書館舉行愛書傢俱樂部的例會，兄長因為無法出席才用電話問個好。我也因為記得當天有例會，就上了趟圖書館，多虧這樣才知道兄長去了八戶，否則憑我自己恐怕好些天也一頭霧水吧。託福，岩手之行才有國府同行。」

「不過案子似乎有結論了——話說回來，真虧您知道嵯峨先生去了北山岬。」

「這種事不用擔心，是賺是虧都由我擔著。」

津田恍然大悟道：「啊，您就是嵯峨先生的弟弟吧。」

「話雖如此……買了書才說這種話可能有些不妥，不過您開出這種低價，能夠贏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