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田又為小野寺說明了浮世繪界的狀況。

可以明確是昭和十二年之前。有證據顯示，昌榮畫集收錄的作品曾在那一時期被篡改為田代雲夢進行流通，畫集里的照片理應拍攝於更早的時間。

「唉，稍微有些狀況，電話裡頭不太好說——」

「嵯峨先生會答應嗎？」

「你怎麼看？畫集的上位持有人是藤村，現在國府先生行蹤不明，該如何把二者聯繫起來……之前是我弄錯了方向……只想著如何追溯到嵯峨的自殺。」

（等於說國府前輩從前晚就——）津田驚愕不已。

津田困惑不已。

「請聽好，正因為有相冊的複印件，畫集的『不在場證明』才能成立。也正因為有這項證據，我才摸不著頭腦——昭和十二年之前，根本沒有偽造那種畫集的必要，費心製作了也沒人承認。但唯一的佐證巳經失效，畫集的存在年代不再受限，甚至可能近期才被製作。這一來造假就有了意義，只有在眼下，昌榮才有些許可能和寫樂畫上等號。」

「可是……這又說明不了……」小野寺話到一半，張著嘴僵住了，繼而嘟嚷道，「所以藤村跟水野先生相識的可能性很高啊。」

「嵯峨去世當天，也就是十月九日，在仙台的百貨商店有場舊書交易會，藤村除了吃午飯就一步也沒離開過百貨商店，他的很多同行都能做證。」

小野寺瞬間一呆。

（是在橫手發現的嗎？）

津田啞然。

「你知道寫樂的新聞嗎？」

「現在還說不太清，只是老有種不祥的預感……你知道國府先生拿著美術明信片四處走訪嗎？」

小野寺皺眉答道：「能想到的地方我們都搜遍了，完全沒有他的蹤影。津田先生這兒是最後一處。」

津田暫且持否定態度，他到底不願相信嵯峨會幫忙造假。

（真夠黑的。）

有了如此重大的發現，當然會驚訝，但加藤到底是生意人，早該身經百戰。越是這種場面越該壓下感情強裝平靜，以便提高競拍得標的可能性。加藤不會做出自引騷亂抬高價格的外行舉動，這跟他的作風相矛盾。

小野寺並沒意識到其中的重要性，津田只能幹著急。

小野寺跟他不謀而合。

津田血色頓失。

「通過畫集嗎？」

「我剛到盛岡，現在能上你那兒聊聊嗎？」

九_九_藏_書「那他和嵯峨先生之死——」

「既然如此何必偽造畫集？由他公開支持寫樂是昌榮不就得了。不管他是主動參与或者受水野所託，都只需要站出來表個態就能達成目的。所以說嵯峨先生是清白的，更有可能是他察覺了水野一夥的造假行為。」

「嗯，的確可以得出這種結論。」

（倘若那本畫集真是明治四十年出版，清親的序文就不會假。）

「可是這兩人都有不在場證明。」

小野寺尖著嗓門兒拍板。

津田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真的？」

「聽我說明用意之後，所有人都是同一個反應——橫手根本就不出蘭畫。要真有能好到被美術館收藏的作品，他們不會不知道。還說就連秋田市周圍都很難有店鋪能單獨為蘭畫製作相冊，更別提橫手——」

「個人的什麼考慮？」

「沒有呀，你總不會希望變成那樣吧。」

「仙台的舊書店主。嵯峨先生臨死前打算返還的兩本書，收件人正是這個藤村。」

「所以說，假如在昭和十二年之前，就算序文是假的，仍然能說昌榮的作品是真的。因為那時並不存在化名說，人人都相信寫樂就是阿波的能樂師，直到戰後才逐漸興起化名說。現在可好，序文和作品通通是假的可能性更高。其實如果真有人持有那些作品，與其費力製成畫集，不如直接把那張獅子圖拿給研究者。眼下化名說盛行，任何研究者都不會斷然否定新的可能，姑且也會展開調查。之所以大費周章製作畫集，或許是為在獅子圖上添加寫樂的名字？」

「很可能就是藤村。」小野寺接下後半句，感嘆道，「他們真捨得折騰，普通人可沒法順利進行到這一步。」

「發現弟弟的深重罪行，所以選擇自殺嗎……」

津田茅塞頓開。

津田的腦海中突然浮出一個名字。

「之前我讓水野先生幫忙確認嵯峨先生的筆跡，他卻隻字未提……」

津田低喃道：「說不準……還真能牽扯上嵯峨先生。」

「上月二十日到二十七日。」

津田想知道理由。

「你多心了，國府先生的嫌疑早洗清了。眼下我是出於個人考慮採取行動。」

「嗯……原來如此。」小野寺若有所思，自顧自地點著頭，「嵯峨參与造假反而不合情理read.99csw.com，他是跟西島齊名的寫樂研究者吧？」

也是加藤。一連串不自然的言行，讓津田對加藤的懷疑步步加深。

（是加藤在某處弄到了昌榮的作品！他為了賣個好價錢才專程把畫送到蘇富比，並且自導自演了一出好戲。賣家多半正是跟他同行的美術商之一吧。）

「負責盯梢的刑警跟我取得了聯絡。」

「就算嵯峨死於他殺，應該也跟藤村無關吧……但這樣一來就沒法把他跟國府先生的失蹤聯繫起來。」

「怎麼可能！是有誰故意隱瞞嗎？」

「國府先生突然下落不明。」

「是啊，這下就有足夠的理由懷疑藤村。順推下去，那個加藤也很可疑，不知那幅畫是不是他從橫手一帶發現的。」

津田確信。

津田得出了這個結論。假設序文不是印刷錯誤，而是經人偽造，畫集就「絕不可能」製作于明治十年。那麼，真正的製作時間該在何時？

「或許吧。」

「的確可行。真是遺憾，之前在加藤那兒跟橫手一家老店通過電話，早知道就該問問店名。」

「該不會是嵯峨先生吧——」

（假如清親的畫冊是真的，就意味著昌榮畫集的序文是假的。一旦序文不再可靠，那麼昌榮的存在也經不起推敲。）

「畫集是假的。若藤村真往倫敦送了畫，當初跟我通話的所謂橫手店家——」

作假沒有意義。就算加上寫樂的題字都沒人信。寫樂在當時的固有形象是阿波人，跟秋田無關。造假者對此自該心知肚明。

「嵯峨先生若真是自殺，就該留下遺書。他是被水野一夥滅口了。」小野寺如此斷言，瞧著津田錯愕的模樣，說道，「不如從頭順一順吧。水野和藤村是相識，又都跟畫集有牽連，所以其交情絕不普通。如此一來，嵯峨的自殺理由就不成立。按之前的推論，嵯峨從藤村店裡偷了書，所以最終選擇自殺謝罪。照國府先生的理解，愛書之人會不計後果地炫耀稀有收藏。現在想來，水野理當從嵯峨那兒見過實物，他又專做古書生意，應該也聽藤村提過丟書一事。光悅本總不會隨處可見吧？水野自然會聯想到偷書人是嵯峨。在藤村往古書通信打廣告尋書的時點，水野就該為了兄長的名譽想辦法私下解決才對。假如一切順利，嵯峨先生reａd•９９ｃsｗ.ｃoｍ就完全沒有自殺動機。於是乎，現在我並不認為是嵯峨先生偷了書。考慮到水野和藤村的關係，根本不該有廣告出現，水野肯定會在藤村行動前想法子阻止，事實卻正好相反，所以我認為那則廣告的真正用意是給嵯峨的自殺製造動機。完全沒有理由尋死之人突然自殺，警方自然會展開調查，於是他們就合計了這麼個法子混淆視聽，小郵包也是其中一環。絕對沒錯，嵯峨先生是被水野和藤村殺掉了。殺人動機是因為嵯峨看穿了他們的造假行徑，應該八九不離十。」

「你怎麼知道？」

說到昭和十二年，寫樂化名說還未問世，而是阿波能樂師之說橫行的時代。如此一來，就算並非製作于明治四十年，至少畫本身不該有假。

「我聽說水野一直跟國府前輩在一起。」

「嗯……對啊，也是在倫敦。」

「是藤村源藏。」

「他撒了謊……前天，東京方面在聯絡中提到藤村，我以為國府先生肯定掌握了嵯峨之死的內幕，就立刻給仙台去了電話打聽藤村的動向。」

「倫敦！具體是哪幾天？」

「沒錯，我想那幅畫正是藤村帶去的。」

津田向小野寺表述了今早的考慮。

「因為葬禮的關係沒心情多說吧。」

「我也順便幫你打聽吧，小菜一碟。」

「可是……如果真的……真的不存在那本畫集……」

「首先就得對浮世繪有相當細緻的調查。」

「就是說，假定那張明信片是被當作書籤使，那麼它的主人正是畫集的前任擁有者……」

「不正是你說國府前輩放火——」

真的只是偶然？津田茫然。蘇富比沒察覺，就表明那是報紙雜誌未曾刊登的昌榮作品，只有見過畫集或複印件，確信那是昌榮作品之人才知道。就津田所知，符合條件的外部人少之又少。而這寥寥數人之一「偶然」出席蘇富比，發現昌榮手繪的概率該有多少？何況加藤這是頭回參加蘇富比。津田的目光重回紙面，希望從中揪出蛛絲馬跡。

「這是問題的關鍵。也有可能原本就是藤村的東西——」

那本畫集沒一處明說昌榮就是寫樂，是津田將兩人聯繫上的。僅僅一張……只有一張獅子圖上寫著小小的寫樂二字。真要造假，一定會用更明顯的方式明示二者關係，但也httｐｓ://rｅaｄ•99ｃsｗ.cｏｍ得有研究者下大力氣調查，否則不會得到世人認可。若非津田……若非研究者偶然發現其中玄機，那本畫集哪有冒牌貨的價值？難道造假者只為賭幾萬分之一的微小可能？

津田大感頭痛。他完全不明白假造序文的用意，只是佐藤正吉藉此炫耀和當時名流的交友關係嗎？尚在人世或許還有可能，但佐藤在畫集出版前就死於事故，很難想象是遺族為他撒謊貼金。

「如果並非橫手店家——」

「所謂相冊也是騙局嗎……」

「是我，小野寺。」

這不合情理。如此說來，只有清親的序文是假的？

這回輪到津田大吃一驚。

「只是加藤的一面之詞，誰能保證對方真是橫手店家？」津田被小野寺之言狠狠扇了記耳光。

「當真？」

臨近傍晚，津田接到了電話。

「不會，當時我反覆詢問他對藤村的書店是否有印象，他很堅決地回答說完全不知道。」

「既然牽扯水野，他托嵯峨先生幫忙也很自然。」

（加藤為什麼故意曝光那是寫樂之作？）

小野寺兜著圈子反覆確認。津田點頭表示這正是托國府尋找收信人的原因。

造假的唯一可能，果然如先前國府所說，製作畫集是想藉此為昌榮其人打響名聲吧……將手裡的作品製成豪華圖錄，從而推高市場價格，津田知道不少這樣的例子。

「這可怪了，」一段時間后小野寺滿是困惑地回到座位，「全都說不知道。沒人借相冊給加藤複印，自然也沒人跟你通過話。」

「出什麼事了？」

（發現清親畫冊，被峰岸注意到題字矛盾時，帶頭咬定題字者另有其人——）

「這麼說水野先生——」

小野寺一字一頓地報出其名。

津田故意刁難道：「該不會是懷疑前輩畏罪潛逃吧？」

「簡單，給橫手的古董商們打電話確認就成。如果畫當真出自那一帶，加藤肯定拜訪過其中某位。」

「發現了昌榮作品！而且是經加藤之手！」津田捏著報紙的手不禁發顫。

「那就是加藤，這兒離北山岬很近。沒有其他可能。」

「國府先生找著物主了。」

蘇富比來者不拒，也不會進行嚴格鑒定，只要作品不辱其名，通通能夠亮相拍賣會，蘇富比只按成交價收取一定比例的手續費。自然，蘇富比本身也會收羅作品，舉辦ｈttps://reａｄ•９9ｃsw.ｃoｍ特定主題的拍賣會，同時也接受客人主動提供。比如這回的「東洋美術收藏」，只要跟主題沾邊，無論誰帶去的藏品都能加人競拍行列，加藤也正是瞄準於此。加之此次參會畫商、藏家全沖東洋美術而來，可謂聚集了全世界最可能為寫樂開出高價的人們，真沒有比這更加適合做生意的場所了。

「藤村是？」

「從昨天早晨起他就沒在公司露臉，似乎前晚就去了什麼地方，公寓也一直沒人。」

小野寺面露喜色尋求說明，津田只能認命詳述了整個經緯。得知畫集的發現者並非西島而是津田，小野寺不禁唏噓。津田也淡淡闡述了西島之後的行動，直到提及夾在畫集當中的美術明信片，小野寺終於開口。

小野寺總算開竅了。

小野寺盯著津田，：「國府先生人在哪裡，你有線索嗎？」

「有什麼線索嗎？」

「怎麼查？」

「前提是剛才沒人對我說謊話。」

「這就去查證。」

小野寺立刻沖向電話。出乎意料的發展讓津田激動不巳。

津田愕然無語。

「岡山老家或者他妹妹凍冴子的公寓，這些地方都找過嗎？」

「國府前輩也明白清親畫帖的出現意味著畫集序文可能有假，現在又冒出藤村的名字……」

「加藤對你撒了謊。」

津田詢問了小野寺的位置，表示由自己過去會合。他可不想讓刑警找上門，省得母親瞎操心。

極可能。加藤從津田手裡拿到畫集複印，絕對去橫手尋找昌榮的作品了。

「畫集是嵯峨先生的弟弟主動給的。」

「沒錯。」

拿去蘇富比之前，讓津田看看也不為過，畢竟是他為加藤提供了複印件。

最終，津田只能得出這一結論。偽造序文是想製造昌榮被清親認可的假象，只可惜這如意算盤落了空，就算秋田當地人都不知道昌榮，這是無情的現實。

（這絕非偶然。）

「可我的確跟橫手的店家通了電話——」

「嵯峨死後藤村也並沒有特別的舉動，一直照常經營店鋪，只在上個月停業一周去了倫敦——」

小野寺胸有成竹地點點頭。

津田語塞。

（昌榮——是冒牌貨！）

「知道，那是受我所託。」

「有什麼問題？」

「畫集的序文已不可信，再加上昭和十二年昌榮的流通也是謊言……等於說就算假定那本畫集去年才製作完成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