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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示部 獨特的鋼琴家 第五章 拉茲洛

呈示部 獨特的鋼琴家

第五章 拉茲洛

選擇受害者演變成一項精確的儀式,但在很多情況下,音樂廳的座位配置讓這個工作變得困難,我選擇坐在前兩排的觀眾,因為我必須離得夠近,才能觀察到他們的表情。我一向會試好幾次,比如,在演奏莫扎特的一首奏鳴曲時,我把左手的和弦Si-Re-Fa改成So-Si-Fa,如果沒人有反應,我就停止試驗;相對的,如果發現有兩三個人皺眉的話,我會等幾個小節,然後換成右手,稍稍改變快速連音,先前那群人當中若只有一個人發覺這個新的差錯的話——連續兩次都碰巧有反應的概率幾乎是零——他或她就成為我下一個受害者。如果有好幾個人都抬起頭來,我就繼續篩選程序,直到只剩下一個人為止。所以受害者一定是坐在前兩排,唯一一個察覺我計劃中所有錯誤的人,在其他任何情況下我就放棄。
我幾乎是立即便找回了那令人陶醉的支配感,樂器對我絕對服從,在我的指下反應靈動聽話,跟我內在的火焰直接接軌。星期天開始,我內心那個小小的旋律又活了起來,超出我的期待,讓我安心,而演奏會則是場完全勝利,這次我決定要提早做準備,在貝多芬的第一首奏鳴曲里再度故意犯個小錯。
開始工作之前我有個絕對不能省略的儀式:整理接下來的受害者資料。
篩選是一回事,還要九-九-藏-書能夠確認那個合格者的身份才行,於是我營造了一個藝術家的怪癖,對喬治發了一頓脾氣,讓主辦單位把每次音樂會訂票觀眾的名字跟他們的位置做成名單,借口說我害怕有極端分子想發動恐怖行動。這個理由沒什麼說服力,不過由於我的受歡迎程度與日俱增,所以還是被接受了。從那之後,大部分情況下,經紀人的秘書會在音樂會前一天收到一份詳細的電腦名單,裡頭有當次音樂廳已經訂位的座點陣圖。當然有些資料還是常常有欠缺,觀眾有可能並沒有訂位,而是在最後一刻才到,或是因為臨時有事把位置讓給朋友,當然也有可能音樂廳是自由入座的,但數年的經驗告訴我,前排座位的觀眾通常會事先訂票,而入選的人也大部分都是預定者。
過去9年裡,我從來沒有違背這個規則,有時連續好幾個月都沒人能合格,但是我的演奏並沒有受到影響,因為我知道總有一天會有一個合適的獵物出現,這個篤定的想法就足夠維持那份神奇的聯繫。相對的,每次開演奏會,我都必須加入小失誤,因為我建構的精神堡壘需要一貫的原則才不會有缺失,我不能錯失任何一個發掘未來受害者的機會。我唯一可以改變的是失誤的困難度,這影響到被察覺的概率,也就是找到適合人選的可read.99csw.com能性。
「拉茲洛,你要開始認真彈了嗎?這種技術排練時在家裡彈彈就好,你只剩一個星期了,要找到表現方法才行,不然觀眾會覺得無聊的!」
第二樁謀殺比較倉促,我在完成排練數天後殺了一個學管樂的女孩。在第七區音樂學院的一個慈善義演音樂會上,我受邀彈奏巴赫的《哥德堡變奏曲》,這個女孩發現我加進去的一個相當細微的顫音,這是她最大的不幸。周末,我跟蹤她,假裝巧遇,讓她認出我,稍稍引誘之後將她灌得大醉,然後讓她溺死在塞納河裡。這個犯罪留下一絲苦澀,沒有萬全準備,風險太大,但我無論如何都要在普萊耶音樂廳的音樂會之前行動。
他在必要時會對我嚴格要求,也只有他的批評我可以接受。
「喬治,我知道,不過我毫無頭緒,有點像盲人。」
星期四通常是我工作跟練琴的日子,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出門去,但多數時候還是儘可能留在家裡。
真相開始以無法忽視的姿態顯示,痛苦的真相。那起謀殺只能暫時改善我的情況,日復一日,我彈出來的音樂越來越乏味,在驚慌失措之下我站起來離開演奏廳,接下來又花了幾天,才慢慢把前因後果銜接起來,串聯成殘酷的事實。謀殺在我身上激發了演奏需要的靈感,然而這個可怕行為產生的救贖效果九九藏書卻隨著時日變淡,我是不是必須重新殺人,才能找回那種美妙的感覺跟主導權?我得試試,而且要快,但是我沒有目標,我需要一個受害人,一個憎恨的對象,沒辦法隨便選一個最先出現的人。但要如何憎恨?如果我就這樣毫無理由毫無熱情地殺人,效果不會一樣……得重新安排一個跟宣判不幸的德馬霍死刑時同樣的情況——我得在舞台上犯一個錯誤,有人要發覺這個錯誤,而我也要察覺,然後怒意會促使我懲罰這個人……我要張開一張網,在演奏時加入一個細微的錯誤,然後要認出察覺到這個變化的觀眾,因為他們對作品的認識比較深入,耳朵比較靈敏,或者比較專註,藉由這個方法我可以除掉可能的對手,批評的、嫉妒的、不滿的或其他各種有害的種子,薩布勒的恥辱不會重演,沒人有權利懷疑我。
一旦目標身份確認,可能的受害者地位就變得更切實,在這9年當中,只有3次還是4次我沒有謀殺選定的人。可能的話,在選擇目標跟執行計劃之間我會等一段頗長的時間,從幾個星期到幾個月不等,這些時間用來減低危險性,讓計劃可以執行下去。我會去調查、觀察目標的習慣,我喬裝打扮探聽、察看、跟蹤,直到機會到來。我的速度恆常,隨著幾乎一成不變的劇本,保持恨意熱度,讓它一天天壯大。目標者的過九_九_藏_書錯,就是居然以為我會在公眾面前犯錯,表示他不相信我,對我的才能沒有信心,況且他比一般人突出的音樂能力也會對我的地位構成一種威脅,有著向別人宣傳我的過失的危險,這些都是導致他死亡的原因。不過最重要的是,他的死可以讓我天才的能力再延續幾個星期,可以向全世界宣揚,我已經成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鋼琴家。9年,到現在為止,48個犧牲者,這個代價對人類整體來說很微薄,而我卻以百倍回報,藉著一個個犧牲者,我為人類文明的聖殿獻上一塊塊基石。我相當清楚這個使命的極端重要性,不單單因為它帶來的名聲跟物質享受,也是為了全人類的福祉。
我仔細記錄了這些微不足道的傢伙的名字,寫下大量有關他們的資料及任何可以建立他們社會關係跟親屬的細節,可惜我沒有足夠的樣本可以歸納統計。我保存的資料通常都非常表面,但是可以就姓氏、職業、大約身高體重、年齡、外在財富象徵等跟政府統計與經濟調查處對全國人民做的統計表來比較,48個受害者里只有8個外國人,80%是男性,比法國國民平均年齡要老一點,46歲,從事音樂工作(46%)或者廣義的文化工作(連同前者總共是76%),17%是政府或私人機構里的主管,90%受過高等教育,他們的姓氏跟宗教沒什麼特read•99csw•com別,整體而言,他們顯然比國民平均水平要有錢,但有相當程度的個別差異。至於外表美醜我覺得沒有代表性,智力方面則無法評估,除了一開始就知道的,他們有辦法憑著記憶抓出細微的差錯,這個特徵可以道出他們可能個性仔細認真,稍有被害妄想傾向,這一點有時會令我為難,必須更加謹慎小心。關於這個主題,我開始在電腦中寫評論,藏在一個秘密的檔案夾里,跟我的資料圖表以及這本日記放在一起。為什麼?我猜想日後有人應該會有興趣,這些想法在今日無疑有許多同年代的人不能接受,但在我身後或許能被理解。我沒有任何愧疚。我會隱藏這些事,是因為當今時代跟法律都無法接受,但是如果我死去,我要這個世界的人了解我的生平,知道我是如何獲得成功的。
在喬斯林的謀殺案跟第一場巡迴演出之後,我是那麼堅信轉型已經成功,完全沒有想過繼續犯罪的必要。可惜的是,只消幾個星期,我就發現靈魂之門慢慢地關上了。我缺乏靈感,被奇異極端的疲倦淹沒,內心的奏鳴曲又回到往日虛弱的音調,我還記得有次在普萊耶音樂廳一個重要音樂會前,喬治來聽我排演,是首古典曲目,貝多芬的奏鳴曲。他陷在椅子里,好像在等待,樂符一個接著一個奏出,卻空洞沒有靈魂,沒有力度,我的內心有個洞,一個大大的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