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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開部 奇異的愛情 第十一章 拉茲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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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拉茲洛

此時在越來越熱的氣溫中,我感到奇特的愉悅:這場音樂會一定會成功,曲目很討喜,而且我會用令人驚奇的方式演奏。我好像已經看到樂評的狂熱讚賞,那些音樂界的禿鷹很久沒人敢正面與我為敵了,那些從不行動的失敗者迷失在批評里,只能以此作為報復。在杜馬時代開創早期,的確有幾個人批評我的形式,說我的演奏簡易而大眾化,但是樂評是不可能跟觀眾唱反調的,付錢的人要的是他們順著風向吹。即便如此,我還是挺小心的,通信簿里有幾個樂評的名字,我一向把這個職業排除在我的受害者之外,好幾次有一兩個樂評符合受害者篩選條件,我想象謀殺他們的時候應該可以獲得的邪惡樂趣,但我總是避免冒這個險,遵照原則找到其他人選。
「我很高興你這樣說,喬治。有關今天晚上——」
「我也是越來越老啊。」
「它們愛死我了,每星期二為了阻止它們咬破我的喉嚨,都會差點讓它們咬到我的手。」
「姨媽好,您什麼時候才要為這兩隻狗打針?聽過新聞說一對老夫婦睡午覺的時候,他們的狗寶貝餓了,然後把他們吃掉的事嗎?」
「我越來越老了。」
「正好相反,我覺得你很受歡迎。」
「謝謝您,瑪莎姨媽,您的意見對我來說比《紐約時報》里的樂評還重要,我試著要——」
「我泡杯茶給你,陪我一下。我想彈點東西給你聽,然後如果你能為我彈一兩首的話,我會很開心。」
「很好,拉茲洛,很不一樣,很大胆,很……怎麼說呢,很有靈感。這類曲子沒有多少進步的空間,https://read.99csw.com但是你仍然有辦法讓我驚訝。」
10月9日星期二上午,我在接近7點時醒來,鼻子被從門縫鑽進來的咖啡香味刺|激著,我在黑暗的房間里摸索,把兩層窗帘拉起,打開窗戶跟鋁製的窗遮,讓外頭清爽的空氣疏通房裡密窒的氣味,並且閉著眼睛一段時間以適應光線。咖啡氣味把我引到廚房,電動咖啡機設定在6點55分開始運作,我喝著咖啡,讓感官慢慢蘇醒,在腦中練習晚上要彈的肖邦,《練習曲》隨著熱咖啡流動,滑過我的喉嚨。
「拉茲洛……」
「真的?」
15分鐘后,我穿著整齊,往布洛涅森林方向開始晨間運動,45分的晨跑讓腦子清醒清醒,全身出出汗,為晚上的表演做準備。我在林道之外沿著湖邊跑,穿過樹林繞了一圈,早晨有些快步走的人、慢跑的主管們跟騎單車的教師們,同時還有夜貓族。今天早上的光線有夏天的金黃顏色——喚醒這個無疑曾經是座文雅森林的意識,幾個小時當中,它自然的成員們會比這些人類與他們的生意來得更重要。我跟一隻白屁股的兔子擦身而過,還有一對自以為是賽鴿的鴿子、一隻飢餓的松鼠跟幾隻又肥又凶的烏鴉,陽光曬熱我運動后發紅的皮膚,我欣賞著大自然。年紀漸長后,我開始喜歡鄉間散步,待在幾年前買的靠近埃特爾塔懸崖的別墅時,我非常喜歡到海九-九-藏-書邊或別處的森林小路里漫遊,沉浸在獨自的夢境里。
「因為我與眾不同。」
「我今天晚上要彈肖邦的《練習曲》,大演奏廳。觀眾里有不少名人,一切都很順利,我一點也不緊張。您知道只要打通電話,一向有位子留給您吧?」
「很好,喬治,我好得很。」
「我想到你星期二總是會來看我,以你現在的地位,實在應該是我去看你才對。當我跟巴勃羅或娜蒂說這件事的時候,他們簡直要跌破眼鏡了。他們總是必須裝模作樣地哄他們的小明星,綜藝節目的那些就更不必說了,只有你還保留原來樸實的風格!」
「我開玩笑的。瑪莎姨媽,您好嗎?」
以前我試過在演奏會前長時間練習,結果筋疲力盡,我也試過24小時之內不碰鋼琴,但是後果糟得讓我放棄。裸體跟慢板是一種抽象的奢華,在這棟大房子里絕對的孤獨讓此事變得可能,不會有什麼不方便。
「真的。比如說,有個小提琴家在開演前一定要去廁所三次,才能肯定不會在演奏中途被生理問題打擾;有個以色列鋼琴家要求芝加哥一個大演奏廳的主管拒絕阿拉伯觀眾——這當然不行——結果在音樂會結束時,有個古銅膚色的年輕女人走近向他獻花,他卻逃離了舞台;還有一個俄羅斯聲樂家,一定要有裸體女郎在場才肯獻唱,但為了避免風化問題,女郎得躲在後台只有他看得到的地方。所以,你跟你的座位名單簡直是小兒科,連記者都不會有興趣。」
喬治使了點手腕讓我在這裏演出,恐怕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理由,不過反正對我更方便read•99csw.com,因為我很清楚,這個地方,即使在音樂會的黑暗中,也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前三排觀眾的右邊五分之四的人,篩選受害者的理想安排……當我進入舞台時,氣氛簡直帶電般一觸即發,幾個名人在場讓觀眾更加興奮,這是個好預兆。掌聲禮貌響起,我鞠躬,調整一下座位后,開始演奏。
「這樣很好,絕對要維持下去!」
我們坐定,姨媽坐在琴鍵前,我則在小沙發上。房間有一種20世紀初布爾喬亞內廳的舊式韻味:家傳的畫,家傳的路易十六式椅子,鋪著地毯的匈牙利木質地板,壁爐上方有面鏡子,古舊的小盒子到處散置在精緻的多層傢具上。從我小時候到青年時期來她家上課至今不變,房子里有種灰塵跟工作的味道,一架大平台鋼琴放在角落,上面擺了一堆沒收好的樂譜,跟一隻閃著紫色光澤的花瓶,裡頭插了一把牡丹。
「你很清楚我已經不出門了,不過我有時還是能在電視跟廣播里聽到你的演奏。來,你今天有多一點的時間嗎?」
「很好!你對自己有信心,一定可以好好表現,晚上會有些重要的觀眾,總理跟夫人在第六排。啊對了,碧姬幫你準備的名單在這裏跟平常一樣……有不少空缺。」
「肖邦,我想,應該會很特別,我找到新的方式……」
7點,有人按門鈴,喬治這次讓人來接我,我沒選擇首都其他比較有名的音樂廳,讓這次的音樂廳主管明顯地感到很光榮,跟他社交性打過招呼后,我在休息室安靜祈禱,再到舞台上走幾步,最後一次翻閱琴譜。我沒進食,我很平靜,緊張的情九-九-藏-書緒比平常更晚出現。
「您沒刺傷我,您說得沒錯,我正在努力脫離這個影響,不管是好是壞。」
喬治給了我一杯特濃義大利咖啡,然後便回去忙他的了。樓上有間隔音室跟一架練慣用的鋼琴,我練了半小時的琴才離開。
「沒關係,這樣我比較安心。我知道這很可笑。」
「拉茲洛,你真是可怕的小淘氣,這些狗多可愛……而且你知道嗎?它們愛你!」
「如何?」
我走到漁人區之路,途中有人對我微笑,有些人認出我來了,讓我覺得比平常更輕鬆。每次到瑪莎姨媽家都是一出不斷更新的戲碼,我對她的愛讓我有辦法忍受每星期的鬧劇。
輪到我了,我像參加比賽的選手一樣,站起來走過去彈了一部分晚上的曲目,先是《激流曲》,然後是《離別曲》,最後是《半音階練習曲》。今晚我想在這首里加入失誤,迅速、憂鬱跟神技……三首知名的曲子,我重新演繹,充滿希望,確定當晚一定可以找到受害者。我被新的衝動支配著,有種新發現就要出現的激動預感。
「我不想刺傷你。」
「我的保險公司特別聲明,寵物咬傷是無法賠償的。」
姨媽家兩隻可愛的大狼狗布托爾跟布魯圖一如往常對著我熱烈歡迎,其中一隻前腳往我胸前爬上來的時候,另一隻不停吠著,瑪九-九-藏-書莎姨媽大聲叫我進門。
「沒錯,我很清楚,特別是我模仿您的風格……」
「大明星耍的脾氣,我看過更糟的!」
「我想,如果你能完成蛻變當然會更好,不要吊在兩者之間,那隻會讓你無所適從。要對觀眾的反應無動於衷,只聽從你內心的聲音,只分享你自己的音樂影像,你已經到達成熟的年紀了。」
我從來不需要勉強自己聽瑪莎姨媽彈琴,因為我是她的忠實支持者。這個星期二,她準備了兩首,門德爾松細膩的《無言歌》,以她特有的敏感演奏。
「反正媒體對我們這些音樂家沒什麼興趣。」
「你胡說,它們連只蒼蠅都不會傷害!」
我在午餐時間離開,吃了一個三明治然後去上課,課一眨眼就結束了,之後回家睡了一會兒,再把音樂會最難的曲目練習一次。經過多年來無數的實驗后,我設定了這個特別的練習方式:裸體坐在斯坦威前彈琴,琴台四周的三面落地鏡子映出我重複的樣貌,我彈得很慢,既沒有熱情也沒有色彩,冷靜地彈奏,像要藉著手指讓音符最後一次滲入似的。
我走路回家,換了衣服後到奧斯曼大道去赴每星期與喬治的約會,看到他正在忙——才不過早上9點15分——他在忙我的美國巡演,最近也發掘了一個保加利亞單簧管家,隔壁房間里還有一個稅務調查員在等他。
「一小時。」
「拉茲洛,你好嗎?」
「但是我真的老了,沒辦法跟以前一樣彈琴,每個月都越來越退步,還是說說你吧。」
「脫離你自己的習慣,跟你自然的衝動,還有你不自覺的模仿,那個你成功融合的……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