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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現部 墜入地獄 第三十九章 拉茲洛

再現部 墜入地獄

第三十九章 拉茲洛

「我很開心,真的。您可以用用我不懂的大師級鋼琴,讓我先聽為快,我向您保證,您真是太給我面子了!」
我在路上走著,一邊考慮著兩個星期後開始的巡迴表演曲目,先到馬賽,然後是尼斯、圖盧茲、波爾多、拉羅歇爾、南特跟布列斯特,我打算彈巴赫的頭兩首《鍵盤組曲》,然後是勃拉姆斯的《C大調第一號鋼琴奏鳴曲》,都是我很熟悉的曲目。前者為作曲家在事業的高峰期所作,後者則是作曲家正當年少時的創作,我在心中對它們有特別的感情。《鍵盤組曲》是瑪莎姨媽的幸運曲,也是一切的開端,我因這些組曲而第一次對音樂產生感動,也因它們而決定走向音樂之路;勃拉姆斯的奏鳴曲則是因為曲子的大師風範以及交響樂般的音韻,勃拉姆斯作這首曲子時不到20歲,晚上還在歌舞廳里彈琴。
時間正在流逝,他向我提議喝一杯波特酒,我接受了,我們就在三架鋼琴中間邊喝邊聊。4點,是採取行動的時候了,我對他真的沒有任何敵意,但是此舉的必要性命令我把自己的感情放一邊,即刻行動。然而我也完全不需要準備,腦中好像有個按鈕似的,一陣紊亂憤怒的音符催我站起來,走近半開著的法奇奧里,把琴蓋開得更高,用專用的木棒支撐住,我傾身假裝在欣賞響板,保羅從後方走近。
走在普桑街的人行道上時,伴隨我的並不是心中的奏鳴曲,而是《降B大調第一號鍵盤組曲》的《前奏曲》。當我進入私人別墅警備的範圍內時,《阿勒曼德舞曲》隨即奏出,這個社區里大概聚集了全巴黎最漂亮的房子,下午3點12分左右我按下37號門鈴時,《庫朗特舞曲》正奏出最後一個和弦,降Si-Re-Fa-降Si……下午時分,整個高級別墅區一個人都沒有,孩子們都在學校里,門打開的時候路上只有我。這個有錢的藝術贊助人最近第三次離婚,只有一個男管家跟他生活在一起,要查明管家進出的時間也很容易。上個星期我已經來過5次,發現管家會在下午3點整出門購物,5點左右才會回來,很明顯這段時間是他的自由時間,我還看到他離開主人的黃金牢籠時點了一根煙,一副很享受的樣子。管家看起來相當利落,估計我會有一到兩個小時的時間,不然的話,還可以臨時改變劇本或是即興表演。當保羅親自來應門的時候,我直接打招呼,沒有自我介紹,他大概60出頭,帶著上次見面時激怒我的那種包打聽的神情,還有一種高高在上的主子神態,馬上就認出我來了。read.99csw.com
「哪兒的話,像您這樣一個藝術的大力支持者……我才該感到榮耀。」
「請原諒我冒昧打擾,我碰巧經過這一區,想起您的邀請……我對您著名收藏品的好奇心戰勝了其他,我該事先通知的,您肯定在忙,也許您已經有訪客了?」
「您確定我不會打擾嗎?」
「噢,4點……太趕了……真可惜!那麼請過來吧,我來為您做導遊。」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的思緒變清楚了,練習也變得比較容易,我重新燃起希望,並在喬治跟羅琳的眼神里看到鬆了一口氣的情緒。我把從謀殺阿爾封斯跟保羅那裡得到的能量壓縮在心裏,我要保存這個能量,希望它能持續10天,讓時間醞釀成熟,以便到音樂會時在我的演奏中全數爆發出來;同時,我也挑選、準備下次表演時的錯誤,每天都試一個新的失誤,才不會引起懷疑。我要求喬治提早把觀眾的名單給我,讓他覺得我又回到老習慣里,這個要求有讓他安心的作用,我絕對要帶著名單回來九_九_藏_書……不能再讓自己掉入陷阱里。
「如果我事先知道的話,該邀請幾個朋友的。我一直在想……您認識拉頌嗎?」
「當然不介意,您決定就好,不過我明天很早就要離開巴黎,大概最晚4點就得從這裏離開了,好回去做最後準備。」
我進門,跟他握了手,他讓我先走。
「那是他的專長之一我的古樂器就是由他提供的,在整個歐洲都有人幫他挖寶。我向他保證過,如果哪天您造訪的話,一定也會邀請他。說實話,我原先認為您一定不會來……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給他打個電話嗎?他肯定能很快過來!」
我不知道幹嘛還花時間寫這個日記,現在有更重要更緊急的事。也許是因為內心深處仍然堅決相信,這位天才的心路歷程對於人類跟藝術史都將有貢獻,我不僅生前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鋼琴家,而且在死後50年、100年,也將以第一個揭露漫長艱辛藝術之路的鋼琴家著稱,如何讓天賦才能一日日不斷精進,為了大眾福祉需要什麼樣的犧牲,人們或許也會提到我的受害者們,為他們立塑像。在我之前的畫家、音樂家、詩人們為了自我提升,將創作推向頂點,在他們的創作領域上都跨越了同時代的人可以接受的極限,有些則沉湎於墮落惡習,為了創造永恆的作品,比所有人都更荒淫放蕩、更沉浸於毒品,但是對於這些偉人、劇作家、小說家、作曲家、演奏家、雕刻家,我們又知道些什麼真相?他們用才能給他們的同代跟接下來的數個世紀刻下印記,卻沒有把創作的秘密公開!我在此可以肯定,他們之中很多人跟我一樣,從同時代犧牲的人跟靈魂當中擷取靈感,但是因為善良,以及想要在死後保持道德上無瑕的形象,讓他們——即使是最有勇氣,或最特立獨行的藝術家——也不敢向大眾承認他們私密的真相。誰能保證米開朗琪羅或達·芬奇在他們的時代里沒有殺過人,以滿足他們對人體細節知識的渴求呢?誰又能保證像左拉、巴爾扎克這等19世紀法國社會的天才見證人,沒有被黑暗角落裡的可怕行動驚嚇過呢?那些工作狂跟創作狂的藝術家,如巴赫、雨果、畢加索、斯托克豪森等,其他的就先不提了,誰能堅決抗拒相信他們可能是藉由獻祭犧牲者的生命之泉,來找到持續創作所需要的能量呢?更近一點的同代人,那些能吸引數百萬人,讓半個星球的人口心靈顫動的演奏家或歌唱家,肯定不只是乖乖待在車庫裡,九*九*藏*書嘴叼大麻秘密練習音色而已,他們一定也從謀殺同代人當中找到強力的靈感刺|激。甲殼蟲樂隊是連續殺人魔嗎?這種可能性可不只是一點點,不過我是唯一的,至少一定是第一個把封鎖的秘密公之於世者。這本日記在時機到來時會揭曉我演奏生涯背後的故事,而且我敢打賭在另一個世界里,真相大白后一定會掀起風波,心理醫生、精神科醫生、歷史學家都會拿來當重要研究課題,人們會在生者與死者之間尋找跟我一樣在各自的時代里為藝術如此極致奉獻過的人,會因此膜拜他們,而我將名垂青史……回到兩個星期前,在我的快速里昂行之後那陣子,可以說是我音樂上的重生。首先,內心的奏鳴曲又重新響起,我樂意再度追隨它的引導,於我置身的一團迷霧中找迴路和跟可依靠的扶手,真是令人欣喜。在喬治為我安排的第一場音樂會中,一切都如此順利,順利到我以為這個插曲到此為止,甚至開始自問要不要繼續下去,還是這個簡單的預防針第二劑就已足夠。但是從第二天早上開始,我的下腹又感到緊張,於是我明白了,計劃必須被徹底執行。在月底的巡迴演出之前為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準備「鮮肉」,我不能也不會就此罷手,整治勒瓦爾時所感受到的樂趣像興奮劑一樣作用著,而且我一點也不後悔,我沒猶豫多久,就從名單上選定保羅·德夏奈。
「我親愛的保羅,這真是太神奇了……看看這些調律釘的細節!」
「垃圾,閉嘴,你為什麼不照我的意思死去?你沒有權利呻|吟,聽到沒有?我原本希望你的頭像椰子一樣在鋼琴里被壓碎,我好意賜你痛快的死,只因為你的收藏讓我相當開心,也因為你跟我說的是同一種語言,但是我沒辦法忘記你的罪惡。你是打造我不幸的工匠之一,也是讓我卷進這個無法抽身的狀況里的一個小環,你不肯照我的意思死,那你就邊聽著我的失誤邊死吧。你有天分到可以在我的李希特里聽出好幾個錯誤來,聽好了,我來為你演奏勃拉姆斯,仔細聽!」我在他的臉邊大吼,他則痛苦地掙扎著。
我讓開,讓他傾身,當他的身體進入鋼琴巨大的琴身、頭頂著機械結構時,我戴上手套,把木棒拿開,於是整個琴蓋往他的頭肩重重壓下,足夠讓他昏迷一會兒,但我不想冒險。我把琴蓋掀起來讓它再砸一次。他的背卡住琴蓋,即使木頭的重量都沒辦法把頭扭斷,於是我從外套里拿了把鉗子出來。此刻我情緒相當激昂,切斷一根琴弦,read.99csw.com繃緊的琴弦斷掉,打到保羅的臉,他開始呻|吟。
「大師……您決定接受我的邀請了!請進請進。」
「調音師嗎?」
我像個瘋子一樣敲著琴鍵,一邊幾乎是大吼著,他卻突然站了起來,用力掀起琴蓋,往出口爬去。我跳起來,在他到達貝森多夫時從後面抓住他,他嚇得尿了褲子。我抓著他的頭髮,把那張臉往琴鍵上用力撞了3次,讓他昏厥,奏出可怕的和弦,白色琴鍵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紅色痕迹,他又昏過去了。我重新把鋼琴打開,把他的頭壓進去,他虛弱地反抗,這時我把剛剛剪斷的法奇奧里琴弦繞到他脖子上,欺身上去以便把事情做得更完美,勒在他脖子上的鋼弦很快就讓他窒息,鋸進肉里,直到這架德國鋼琴里裝滿了主人的血。軀體停止習慣性的抖動以後,我才放手,然後冷靜而有條理地拿著一條手帕走回經過的路線,仔細擦拭我彈過的所有鍵盤以及廚房裡喝過的酒杯,檢查過最後一輪以後,我穿上大衣從前門離開。從別墅區出來時,管理員不經意地看了我一眼,沒對我說話,這時已經快要四點半了,我往左右看看那個管家回來沒有,一輛校車從我正前方經過,然後我把帽子壓得低低的離開了現場。
星期四吃過午餐,我拿了手提箱、幾份樂譜、兩三件工具,穿上一件父親以前的舊外套,幾件襯衫跟一頂瑪莎姨媽在姨丈過世後送給我的帽子,往蒙莫朗西別墅走去。那個膽敢在我的李希特里挑錯,而且居然還到後台來示威的藝術贊助家就住在那裡,我不能鑽牛角尖,他引起我的小小好感不能考慮進來,現在已經不行了,我的賭注太大。
他是個真正的愛好者,我也演得挺入戲,因為是真的感興趣,還好奇地彈了一台絕版的黑姆須大鍵琴,我也試了18世紀初期最早的幾款克里斯多弗利制的古鋼琴,還有一台裝有覆震奏退避裝置的第一代埃拉爾琴。我見到一些驚人的樂器,幾乎一律是稀有款,有些根本無法彈奏,不過無一例外都裝飾華麗,其中包括一台令人驚嘆的漢森平台琴。在參觀尾聲,一個寬敞的大廳中有三台近代的演奏會款式,一台斯坦威,一台貝森多夫跟一台法奇奧里,三架琴像參加競賽一樣,在大廳中央互相睨視,我無法拒絕主人的邀請,分別用三款琴彈了第二首《鍵盤組曲》中的幾個樂章,讓他異常開心。read•99csw•com
「機械裝置很棒吧?它們真是技術高超,力度跟圓潤度也很驚人,這個您一定已經知道了。超過3米,將近700公斤……啊……它不是適合收藏的款式,比較像是比賽用的機器……不過我還是忍不住!」
「沒有的事,您來得再巧不過。我的隨從亨利剛剛出門,我一個人在家,唯一的不便就是我得親自給您倒酒了,大師。」
2月27日星期三。
我把琴蓋儘可能往他身上蓋,他的手臂,頭跟胸都在琴身里,軀幹跟下肢則垂在鋼琴外。我坐到鋼琴前,彈起勃拉姆斯的《C大調鋼琴奏鳴曲》,由一連串強烈的和弦開始,琴音因為贊助家的關係有點瘖暗,某些被壓住的琴弦則發不出聲音來,不過我還是用前所未有的力道用力敲著琴鍵,一邊念著單調的祈禱文。
至於羅琳,她在巡迴演出開始時會跟喬治一起陪我,讓亞瑟到他外公外婆家……我需要她的溫柔,但是我們之間現在走向一個不同的方向,不再是跟她一見鍾情后那幾個禮拜所走的路,我的失誤跟今日我付出的代價……這些都無關緊要,我得在我的殺手鋼琴家生涯和這種完美融合的關係里找到一個平衡點。我準備在復活節一起在埃特爾塔度過的那個周末里,花點時間陪陪我的新家庭,羅琳把那幾天預留下來的點子真的不錯,期望在海邊那個僻靜的房子里,我們能找回親密的二人世界。如果音樂會進行順利,如果我能恢復一部分的光環,而且樂評正面,我能動手謀殺到找回自信的足夠數目的話,也許我會重新建立跟亞瑟的關係,黑白棋、散步跟兔子,還有閱讀……我應該可以重新贏回他的信任。他最近對我相當小心翼翼,很封閉,而羅琳,我把自己最好的部分留給她,不僅僅是半個拉茲洛,她值得更好的。
「我說過了……不過您最近不是在巡迴演出嗎?」
「等一下,我來看看,如果我沒誇張的話,這些調律釘混了金子……」
「兩個星期後開始,海岸巡迴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