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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現部 墜入地獄 第四十五章 拉茲洛

再現部 墜入地獄

第四十五章 拉茲洛

「恐怕沒有。」
她裸體起來,站在我肩後讀著屏幕。
「你如果有空的話,今天下午2點到5點間就到警察總局去,找——」
「認識,我跟她合奏過。」
「我領悟到自己前進得不夠快,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看看阿勞……他在成熟時期每年舉辦100多場演奏會,再看看年輕一輩!有的人一年150多場。而我呢?你能跟我說這10年來平均一年有幾場嗎?」
「嗯,一切都結束了,我現在好得多,狀況極佳,還有多餘的精力可以出售。我想演出,我知道你在夏天前沒安排什麼演出。」
「您有沒有什麼要告訴我的信息,在某些方面也許可以幫助這個案子的調查?」
「拉茲洛你也知道,結束那場真是……精彩絕倫。我覺得你已經恢復到以前的最佳狀態,像是2005年在羅馬,或者去年在布拉格的水準,不過你真的嚇死我了……這些都結束了嗎?」
「吾愛,來吃飯吧?」
「您在周遭的人里有沒有發現什麼令人起疑的舉動?」
她看著我。
下午我們一起到法務警察辦公室,警探分開接待我們。我由謝潑德接待,他先為我簡述這個案件,併為了讓我親自到場這件事致歉,謝過我之後,再跟我解釋他們對於在法國專業音樂人士當中發生類似的案件非常擔憂。
「什麼?早上起床嗎?」
我凝定不動。
3月13日星期四,夜。
「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他死了,不過……好像跟其他受害人扯上關聯,我也不知道是怎樣的關聯,總之可憐的瑞秋兒——我想到你幾個月前才跟她合奏過——她的頭被敲破了,願主讓她安息,可憐的女孩……」
當天晚一點我出門往奧斯曼大道去的時候,心中升起一種奇異的激動,混合著恐懼跟興奮,讓我的手發抖,也讓我產生繼續行動的慾望。星期二下午的練習非常精彩,我好像重新充滿了電一樣……最近的幾樁謀殺和結束得漂亮的巡迴演出……我的創造力自由賓士,慾望焚燒,想要馬上公開演出、錄音。我想要存在。當然我會跟喬治提,讓他為我安排一個足以讓媒體騷動的大型表演,我會繼續練琴,殺人,練琴,殺人……直到抵達完美巔峰。我覺得我可以讓觀眾如痴如醉,有辦法讓肖邦的《波蘭舞曲》熱賣到百萬張,我已經沒有極限。這個案件的初步調查,那些混淆的線索早晚會讓警探找到我這條線上,整件事像強力催化劑一樣,我得加快腳步,在一切公之於世前殺更多人,做更多演出,也許還會有幾年的時間,我會加倍小心。自從紐約之後,我生病的精神狀態的確讓我降低了警戒,勒瓦爾、德夏奈、賈布馬坡提和哈蒙這幾樁謀殺沒有跟以前一樣的精心安排,不過我是不是也該承認,對這些人的謀殺,給了我最大最特別的……樂趣?我可能被捕……不過是為了偉大的理想。以前的謀殺是一種長時間的精神療程,像是那種需要間隔固定時間服用的藥丸,又像是糖尿病患者注射的胰島素,而這些新的謀殺則像九_九_藏_書是外科手術,是種極端療法,所以也比較不顧及細節,畢竟事關生死與藝術,偉大的藝術。
「呃……我們去吃飯吧?」
「這太不可思議了……你昨天還在倫敦呢!」
「聽著,我在波爾多跟拉羅歇爾搞砸了,我自己也很清楚,不過我想已經找回缺乏的東西,最後結束得挺好的,不是嗎?」
「好的,再見。」
「保羅·德夏奈呢?」
「警方,不會耽擱太久,他們要見我旗下所有的藝術家,是保護措施,我得給大家打電話,等一下(他重新跟警察對話)好……請稍等,我記下來。到總局去嗎?我沒問題,我會通知其他人……謝潑德警探,或德迪厄警探,我知道了,謝謝,再見。」
「不認識本人,只是從媒體上認識。」
「我很高興啊,拉茲洛,不過你這樣不能讓我安心,剛好相反。來吧,透透氣,你會覺得舒服一點。」
「這是為了讓你休息。三個星期後你還有普萊耶音樂廳,5月初還有柏林音樂廳。」
「40、50,也許多一點……拉茲洛,重要的不是數目,而且那也是尊重你的意願。」
「那我就是那個例外!5年後人們就會忘了古爾德版本的變奏曲了,未來只有我的版本。」
「阿爾封斯·勒瓦爾呢?」
「每次只有一兩晚。」
「不認識。」
「等一下,我還有3個名字:拉爾夫·畢羅特、貢特朗·德·拜和弗雷德里克·杜克洛。」
她要開口了。
「你這個等級不行。沒有像你排行這麼高的音樂家會在古爾德之後冒這種險——」
「據我所知,都沒有什麼嚴重性……在我的職業里,一向都有一部分人的成功與失敗引起的嫉妒,我會說……我在觀眾間比在同行間受歡迎。」
「我跟女友以及她的兒子住在一起。」
當我到達喬治的辦公室時,整個人處於一種恍惚狀態,我努力自我控制,聽著他對我敘述從一些業界的客戶跟朋友那裡得到的初步反應,以及每個人嘗試想出來的理論。
「好,我會試著回想……」
「很好,他們近期也許會有個警方的例行拜訪。您從事什麼危險的運動嗎?」
「不是,瑞秋兒·哈蒙,你知道的,那個大提琴家……」
他白痴的笑容讓我鎮定下來,他們還沒查得那麼遠,只是慢慢做著調查,絕對不可以失去冷靜,把表格交還他,不要隱瞞倫敦之行,那只是個巧合……我冷靜下來,到了學校跟亞瑟講了話,他沒有回答,只是默默跟在我後面。我問他要不要吃巧克力麵包,回家后要不要合奏樂器或玩一盤黑白棋,都沒有回應。其實我自己也沒什麼心情,我的樣子一定很假,因為小男孩連頭都不轉,回到家的時候我在想,我連自己是不是真的問了他都不確定,也許只是我的想象。警探已經走了,羅琳充滿擔憂地望著我,我避開她的眼光回去練習《二十聖嬰默想》《聖父》《啟明星》《聖母》《時間》……快8點時,她走進練習室,回身將門關上,態度嚴肅地向我走來。
「我九九藏書還想要……我還不知道在哪裡,但是我們得舉辦大型演奏會,在一個比所有音樂廳都大的地方,足球場、海上平台……絕無僅有的大場面。」
接下來兩個星期,等著調查的進展,我得找事情做做,準備月底的音樂會。3月28、29在普萊耶音樂廳演奏奧利維爾·梅西安的《二十聖嬰默想》,這是個結構繁複的大部頭作品,是真正的挑戰。兩個小時以上的演奏,180頁的樂譜,即使多年前我曾經研究過,可以說是非常熟悉,但是到目前為止從來沒有公開演奏過,對於這部作品,我在最細微的音色里都有相當精準的音樂影像想要傳達、想要更新。我得致力於工作,像個苦力一樣練琴,每天數小時,讓我的手指熟悉麻煩的段落,在健身房裡鍛練體力、跑步、多喝水、多冥想、每天上床前要坐禪一小時……我得表現最完美的自己,為這個試煉保持自己的精力,我正在一條繃緊的弦上——警方窺伺著,精神病著,而名聲仍然搖擺著——只有一條路可走,毫無選擇,我得繼續殺人。為了存在而殺,為了給音樂以生命而殺,為了拯救世界也拯救我自己而殺,沒有謀殺就沒有救贖。誰是下一個呢?星期六在巴黎殺約瑟夫·阿特曼,當然是在音樂會之前,我可不會讓他有機會朝著演奏李斯特《鋼琴協奏曲》的親愛的郎朗,嘔出他溫熱噁心的文章;至於共和國總統……除非情況允許,或者另一個「我」施加的壓力變得無法忍受,不然延後是比較聰明的選擇。不管是誰,只要犯了錯就要付出代價,不管用什麼方法,我知道若非如此的話,就是我要買單……我走路回家,沿著塞納河岸行走,思考著需要採取的預防措施,以及讓羅琳與亞瑟身處這些混亂之外的最佳方式。我們復活節的假期來得正好,剛好可以把世界的憤怒與張揚隔絕開來,讓我們重新聚在一起,我們的愛情故事,以及附帶的我和小男孩的友誼都好像已經離我很遙遠,無法重新開始了似的。我篩選過的記憶里已經沒有幸福時刻的痕迹,只剩下深刻的無聊,以及連帶的難以置信的害處……這個想法曾在夢裡出現,就在前天,當我獨自在倫敦過夜的時候。如果我沒有認識羅琳,就永遠不會滑下這個危險的坡道,我怎麼能被不可能的愛情幻影迷惑到這個地步?我為什麼會相信這個愛情九九藏書?我的音樂敏感度怎麼會被假象蒙蔽?就憑那些廉價感情引發的假性圓滿、肉體的饜足以及其他欺騙?哽咽地說著救贖的我,看不到真相,幾個月來只會在音樂上讓我遲鈍、麻痹,掩蓋我的才華,我真的盲目到這個地步了嗎?這一切又為了什麼?證明我是有能力愛人的?最悲慘的是,我離開入選者的國度,落入凡人塵世,放下我最珍貴的,去尋找每個人都可以得到的……這段感情讓我從命定目標轉移,而我也付出代價了,相當慘痛,然而……然而我沒辦法責怪他們,內心裡仍然有一部分的懷念——歷史學家會稱之為「他心中的人性部分」——對她向我走來的勇氣心存感恩。我第一次全心投入她的懷抱,而她也在我失足時試圖支持我。我目前仍然想要跟他們繼續生活,讓生命有機會對我再度獻上羅琳,而不失去其他的,埃特爾塔假期會幫助我們的,至少我希望如此。雲霧中的一角青天、一道陽光,可以讓我們看得更清楚,再度相愛……我已經不知道在寫什麼了……至少一個月,接近兩個月的時間里我都沒有碰她……她一定也很痛苦……而這一切對我都無關緊要……我對自己的無所謂也毫無感覺……找回寧靜,我的寧靜,我的音樂,我的奏鳴曲,跟另一個拉茲洛……他……跟我……終於!
「或德迪厄警探。」
「沒錯,但我變了。你想一年40場音樂會,我怎麼可能在這個世界留下一點痕迹?喬治,我的朋友,就交給你了,別擺這張臉,你會賺進大量財富的!」
「她被殺害了……」
「杜馬先生,我得警告您您有被攻擊的危險,我們猜測兇手可能是個鋼琴家,因為某些特殊原因,有一部分人受到攻擊的可能性會比較大,您也包括在內,我就不跟您說調查的細節了。不過,若您有任何疑慮,或者有人想要接近您跟您的家人的話,請不要猶豫,打電話給我。謝謝。」
她會不會知情?是不是查了我的電腦?有可能猜到我的秘密嗎?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我……警探們會不會在她仍然愛著我的心中引起懷疑?如果她知情的話,會怎麼反應呢?亞瑟又會怎麼反應?我必須知道。我一邊這樣想,一邊沉入夢鄉。
「那安妮—加勒·德拉克?尚—保羅·烏埃?格雷戈里·維維恩呢?」
「我很樂意,不過先告訴我,你覺得這次的巡迴演出怎麼樣?」
羅琳沒說話,她太震驚了,其實我也是,不過我盡量不要表現得太過火。我的個性比較傾向反應平淡,為了不引起她的懷疑,我得避免表現得太誇張,即使看起來會有點冷淡也無妨。
我們在冰冷的氣氛中用晚餐,早上的興奮無影無蹤,我再也不想到世界各地演奏,只想躺下,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奏鳴曲在我耳中響起,好像有人在隔壁房間演奏一樣,生命中第一遭,我無法忍受這個聲音。我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後受不了了,在深夜裡裸體下樓到地下室,去彈了一個小時的大鍵琴,直到筋疲力盡。為了讓那些聲音停https://read.99csw.com止,我彈了一大部分庫普蘭的作品,到第18組曲《滴答振動》才停下來,感到稍稍平靜了,然後才回房躺回假裝睡著的羅琳的被窩裡。
她不知情。
「你在跟我說什麼鬼話啊?」
「謝潑德警探。」
「請問吧。」
我累慘了,星期一跟星期二的倫敦之行,然後是昨天早上《衛報》網站上的這篇文章,提到「攝政公園謀殺案」——他們如此命名,也提到一個蘇格蘭場的警探表示他的部門將跟國際刑警組織合作,特別是法國警方正在調查一些類似的案子,認為「有可能是一個在交響音樂界作案的連環殺人犯所為」。我的背脊好像感到一陣寒風,吞了口口水,那時羅琳在我身後,仍然躺在床上,她伸了伸懶腰。
「沒有……在公眾之前表演算嗎?」
「您認識瑞秋兒·哈蒙嗎?」
「首先,我自己也是個小小的樂迷,對於音樂的知識也足夠了解您在說什麼,所以如果想跟我講音樂的話,請不要自我設限。兇手,我們認為是個高個子男人,體能非常好——不過他好像改變目標了。先前幾年我們已經注意到12件案件,受害者都是業餘人士,最近開始變成職業人士,演奏家、樂評、收藏家,這個轉變讓我們一方面為您與您的同業的安危擔心,另一方面也幫助我們能更精確縮小搜尋範圍。我會對您提出我們準備的問卷上的問題,同樣的問卷可能會讓上百位在法國的音樂家回答。」
「我……對不起,我有點興奮過頭了,那是因為我有太多計劃,怕沒有足夠的時間完成我的職業生涯……」
「6月底在澳洲有巡迴演出。」
星期四一日無事,我一整天都在家裡練琴,羅琳交代我到學校去接亞瑟,我就在這時遇到謝潑德警探,他正來我家找羅琳,我顫抖著跟他打招呼。這一定是個陷阱。我絕對不要回家,只要跟亞瑟一起離開。謝潑德笑著跟我打招呼。「您填了那張表格了嗎?」
她知道。
「我會是讓古典音樂普及的人,即使是馬尼拉貧民窟的人,我都要讓他們愛上鋼琴,我再也不想只為少數幸運兒演奏,我們必須看得更大更廣,你懂嗎?喬治,改變規模!」
「杜馬先生,您有沒有家人?」
我不再多說什麼就離開了,有點被搜捕的規模嚇到,我留下了那麼多交叉的線索嗎?連續兩次用鋼琴琴弦的確不怎麼明智,他們一定調查了剛剛警探提到的那些受害者在被殺之前幾個星期參加的音樂會,也查了他們會的樂器,跟其他讓他們有交集的信息。謝潑德提到的12個名字里只有10個是我的受害者,我不認識莫阿和德拉克。至於其他的人,我可以憑記憶跟警探細說我是怎麼殺死他們的,為了什麼理由、確切的日期、時間跟其他一大堆細節。我覺得警方可以在我的54起謀殺里找到10個已經相當了不起,不過也值得警惕,他們是不是已經起疑了?我的行程表恐怕會讓他們更疑心。我決定等待時機,也許我是他們名單上的不知道第幾個名字,他們對每個人都問了相https://read•99csw•com同的問題,這陣子我還是暫時什麼都不寫了。
「誰?誰要見我?」
「太可怕了!」我說。
「勒瓦爾?我不知道他是被殺的。」
「皮埃里克·莫阿?克里斯托瓦爾·梅內?弗朗瓦索·呂塞?」
我們一起去吃飯,我知道剛剛對他有點粗暴,也沒辦法向他解釋今天早上是哪根筋不對了才這樣對他,我真的只是沒辦法控制自己。一個從我黑暗靈魂中幻化出來的拉茲洛第二,取代了原先那個,我有種奇妙的感覺,好像同時是這場綁架的犧牲者與旁觀者,不過是自願的。午餐時我總算能控制住自己,我們就未來幾個月的安排好好討論了一下。
「謝謝,杜馬先生,請問您有沒有敵人?」
「什麼?太誇張了!」
「據我所知,倫敦的那個警察真是犯了個大錯,聽說也被上級狠狠訓過了。法國警方一點也不希望這件案子外泄,他們更希望能暗中調查,不過你知道嗎?聽說他們現在已經開始把一些好幾年前的案子連在一起,有些音樂家已經去做過筆錄了,我本來不知道……但比如加斯帕德·麥切克,還有里昂國家交響樂團的團長維吉妮·普雅斯都跟我說,最近有警探針對阿爾封斯·勒瓦爾的事向他們問話,還說有好幾個常跑歐洲各大音樂廳的、知識淵博的樂迷都死了,他們正在嘗試解開這個謎題。依我看這真是一團大混亂,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們會把這事搞得很大,讓大家提防些,也徵求證人。巴黎國家交響樂團今天下午練習以後已經預約去聽證了,你能想象嗎?」
「好、好,拉茲洛,你冷靜一點……你確定一切都好嗎?」
回到家的時候剛好碰到亞瑟,他只用黑暗的眼神掃了我一眼,就上樓回他房間去,連一句招呼都沒有。羅琳在廚房裡,向我宣布她明天晚上跟一個警探有約,她看起來很暗淡、封閉,我問她理由的時候,她只簡單回答:「我累了,心情有點亂,沒什麼大問題。期待下星期。」
「不認識,我真的——」
「喬治,我想要更多演出,比這多得多,到處都去,我要改變規模,要變得更有名,錄製唱片,我還想嘗試《哥德堡變奏曲》……」
「很好,我會去,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去,要不要先去吃個飯?」
「不認識。」
「拉茲洛,聽我說,我得考慮考慮,有何不可呢?到現在為止你對這類提議通常有敵意,不過——」
「嗯,怎樣?」
「請問您可以填這個表格,讓我們知道您在這三個星期大致的行程嗎?方便時再給我們就可以了,我們會把資料輸入電腦進行分析。」
「很抱歉,我真的都不認識,沒能幫上忙……」
「今早我會去見喬治,看能不能多知道一點細節。古典音樂的連環殺手……一定會天下大亂,希望他不會對我有興趣……」
我停下來。
電話響起,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好一會兒,不過喬治誇張的手勢把我從冥想里拉出來。「他們要見你,你今天下午有空嗎?」
「沒有。」
「非常好!你是我的經紀人不是嗎?你應該要高興的!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