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看了看老穆拿來的飯盆，不鏽鋼的飯盆，底部帶著焦糊的黑圈，我的胃裡忽然翻江倒海起來，於是我蹲到牆角邊大吐特吐。

老侯瞪圓了眼睛：「這就走，咱連飯都不吃？」

「當然。」

老村長伸出五個手指頭。

我嘗了嘗：「還可以，沒有變質。」

楊建國，男，60歲，村裡的大夫兼獸醫（你沒看錯，他是村裡唯一會拿體溫計，也是唯一會閹割牲口的人）。發現陳開屍體后，他先對其進行了檢查，確認陳開當時已死。

王隊接了電話，臉上的表情凝重起來。

「死因查明了么？」

王隊跟老侯說：「走，出去買油條吧。」

意外的是沒人理他。

他連說幾聲「是」，然後放下電話，對我們一招手：「出發吧，叫上鑒定科的人。」

我覺得很好奇，因為大家都剛從宿捨出來，一分鐘之前我們還在討論由誰去買早點，現在有飯送上門來，大家竟然不吃。莫非是平時吃的太好都嘴刁了？

王隊在一旁低聲補充道：「那電爐……從屍體上採集了樣本之後，就用那個電爐加熱。」

「五個？」

老穆搖著頭說：「唉，又糟蹋了……」https://read.99csw.com

「等等！」我截住他的話，「你說你這飯在哪兒做的？」

王隊低頭看文件，不說話。老侯拿了張報紙把臉擋上，那報紙微微顫動，似乎他正在使勁憋著不笑出聲來。

陳開胸口插著一支兩尺多長的木杆，木杆呈白色，略呈棱形，尾部被削成精巧的羽毛形狀，古色古香。

老丁說：「一眼就能看明白。」他一指死者胸口。

村長答道：「不是這樣的，進入冬季以後，年輕人們沒農活干，就進城去打工了，過年之前才會回來。」

我艱難的把最後一口粥咽下去，這口粥好腥啊，還好還好，又不是用屍塊煮的粥。

地面上本來積有數寸厚的雪，疑犯可以留下清晰的腳印，對破案很有幫助。王隊一跳下車就怒喝道：「你們這裏誰負責！怎麼來了這麼多人！」

「保護現場？！」王隊苦笑一聲，「讓他們都散了。誰最先發現的屍體，讓他過來，我要問他幾個問題。」

最終，現場留下了七名村民（包括村長在內）。

村長答道：「二十多年了吧，沒算過，我以前是山東人。『文革』那會兒，老家造反https://read.99csw.com派鬧得厲害，跑到這邊來了。」

「解剖室啊。那裡有電爐，可以加熱。」

「靠近箭頭的部分有倒刺，你拔不出來的。」說話的是村長。

高田力，男，50歲，農民，家住招待所旁邊，被孫思覺叫出來找人。

我問老穆：「啥飯？」

「我今早來了之後，在解剖室做的飯。做完之後，我們頭兒跟我說了點事。」

李奎，男，62歲；李刊，男，61歲，這對兄弟是招待所的廚師。半夜被孫思覺叫起來一起找人。

他把蓋子一掀：「皮蛋瘦肉粥。」

吉普車在數寸厚的積雪上艱難跋涉了半日，才趕到紅秦營。該村原名秦營，到了「文革」時期非要迎合「全國山河一片紅」的潮流，就改名為紅秦營。村內人口不多，但仗著湖光山色，每年來這裏的遊客倒不在少數。人一多了就要出事。來這裏的也不全是以旅遊為目的的。這裏的犯罪率要遠高於其他村子，多是盜竊搶劫一類。前任村長曾賭咒發誓：「那是妒忌我們村的人乾的。」但依然無法改變他被撤換的結局，新村長剛上任沒幾天，這就迎來了他任上的第一樁ｒeａｄ.９9ｃsｗ•cｏｍ案子，這案子遠超前任在職期的所有案子——這回是殺人案。

老侯的報紙抖得更厲害。

老穆答道：「我煮完粥之後，正好我們頭兒老丁進來，跟我說，昨晚給屍體樣本加熱用的容器壞了，就順手撈了個盆兒用了，當然洗完之後刷乾淨了，但他覺得還是有必要跟我說一下。」

孫思覺，男，54歲，村裡招待所的負責人，昨晚就是他發現陳開失蹤的。

一個老頭子期期艾艾地湊了上來：「敝人姓黃，黃丹辰，是這裏的村長，叫我老黃就好。這些人都是我們村的，大家昨晚上出來尋找這個失蹤的小夥子，我們都是來保護現場的，同志你別見怪。」

「嘔……」我背對他們搖了搖手。

王隊問：「您在這住了多久了？聽您口音不是本地人。」

王天祥，男，50歲，村裡唯一的警察，身材健壯，上過朝鮮戰場。昨晚孫思覺發現陳開失蹤后，先是找他報警，屍體也是由王天祥發現的。

「當然不會。」

「切，裝神弄鬼。」我大口大口把粥吃完，吃完之後我才想起來問老穆：「你怎麼沒胃口吃飯？」

「不，五成。」

「這不會是從博物館偷出來九_九_藏_書的吧？」老穆說，他想把木杆從死者胸口拔|出|來，但這麼做只是徒勞的。

我問老穆：「你煮粥之前應該是有胃口的吧，那為啥煮完之後沒胃口了呢？」

等我們趕到的時候，打麥場上圍觀的群眾里三層外三層，所有來勘測現場的人都傻眼了——現場肯定已被破壞的不成樣子。

我回頭瞥了眼同事們：「你們怎麼不過來吃？味道很好。」

我和老侯給這兩人做筆錄，王隊在一邊聽著，筆錄做完后他把村長叫過來：「老黃同志，有個問題我想問您：這村裡是不是老年人居多？」

「一半人都是後來搬來的！？」

村長苦笑道：「因為這是我的箭。」

局裡的房屋安排在我來看亂七八糟，這裏沒有樓房，只有幾排平房，最後一排房是屬於法醫們的，那裡有個雅稱——鑒證科。根據領導們的看法，刑警應該和法醫建立親密無間的戰友關係，因此我們的辦公室就安排在法醫們的辦公室前面，法醫們的宿舍也緊挨著我們的宿舍，他們屋的老穆每天閑著沒事就往我們辦公室跑。接案那天早上，老穆端著個飯盒走進我們屋，他把飯盒往桌上一放，說：「今天早上我沒胃口，這ｒｅaｄ.９9ｃsw.cｏm份飯誰替我吃了？」

「嗯，再來點豆腐腦。小劉你還要不要？」

王隊又問了他幾個問題，然後來到法醫們身邊。

熱氣卷著香味朝我直撲過來，看起來味道不錯。「你做的？」我問。

「嗯，有『文革』時期躲『動亂』跑進山裡來的，有因為這裏風景好特意搬過來的，也有因為孩子嫁過來自己也搬過來的。」

死者陳開，男，21歲，本市設計學院大三學生。頭一天晚上到紅秦營招待所，訂了一間房，但整晚未歸。老闆孫思覺覺得有可能出事，就聯繫了鎮上的派出所，後來在山下的打麥場上找到了陳開的屍體。

還沒等他們出去，辦公室的電話就響了。

接到報案的時候是早晨七點四十分，此前，我們正在和鑒證科的人一起吃早飯。

王隊問：「村裡像您這種情況的還有么？」

「你怎麼知道拔不出來呢？」

「幹了這麼多年警察你連一點覺悟都沒有？等你吃完了線索沒準就丟完了。小劉你吐夠了沒，去叫老丁和老穆。這次來的可是大案子，比上次的要大。」

這是一支箭。冷兵器時代的殺人暗器，也是利器。

老百姓們一見從車上跳下來個發怒的警察，都開始紛紛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