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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篇 戰區雜記 耄耋之年的回憶

第五篇 戰區雜記

耄耋之年的回憶

歐陽振(中國駐印軍汽六團五連上士班長)
我應該是1942年到印緬戰區的。此前,我是駕教二團的汽車兵。到了那裡,我被分在了汽六團五連當上士班長。
這也是我一個耄耋老人最欣慰的時刻!
我是1915年出生的,今年剛好90歲 。耄耋之年的人,記憶力不行,好多回憶都是殘破的。那段在印緬戰區的日子,就像老了的膠片,保存不全,無法按時序拉開了。可又有好多場景在眼前晃動著。
(歐陽振口述 尤穎整理)
距今天已經是60年前了。我已從壯年到了暮年,在歷經風風雨雨近一個世紀的滄桑后,還能見證紀念反法西斯戰爭勝利60周年這一時刻,真是天大的幸https://read.99csw.com事。
再說件怪事吧。我的一個湖北老鄉,姓梅的,又黑又瘦的小子竟然跟美國黑人兵幹了一架。號稱「九頭鳥」的湖北佬,最終是被美國黑塊頭從車上打了下來,受傷了。不過,當初聽說的時候,我們都沒想通他為什麼會跟美國兵打架。平素里我們跟美國軍人都相處得不錯,他們待人友好、熱情,也樂於助人。我記得有一次,我開車爬坡時,突然失去了動力,正往下滑,一輛美國黑人開的軍車過來用絞盤頂我們的車,硬是把車給頂上坡。後來才知道,他們那場架打得真有點冤。本來是一樁搭車回駐地的平常事,沒想到就因為一個誤會變成了禍事。那天,梅老鄉本是搭美國人的車回汽六團,在戰區搭美國人的車是件習以為常的事,基本上是招手停。結果,因為語言九九藏書不通,梅老鄉的手勢美國黑人兵又沒瞧見,車一下過了營地。這下,梅老鄉急了,上去就奪人方向盤,自然就有了那場「惡戰」。終歸是場誤會。美國兵最後登門道歉賠了禮,給這個場誤會畫了一個完滿的句號。
現在想來,覺得我老鄉真不夠靈光,怎麼連「stop」都不會。怕是說成了湖北方言英語,人家當然聽不懂。
怪模怪樣的不僅有這戰鬥機,還有人。那是我在密支那看到的日本俘虜。那一隊日本俘虜,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都蔫了,裹在黃麻布口袋一樣的軍服里狼狽不堪。你遠看著,那根本就不像一隊人,而是一摞口袋。當時我感觸最深的就是他們身上的軍服,沒想布料差成那樣,看著自己細帆布斜紋的羅斯福服,我想,勝利的天平其實早就開始向我們傾斜了。
我記得,我坐火車是去加爾各https://read.99csw.com答,那應該是去執行運車任務。加爾各答是印度東海岸最大的港口,那時候盟軍所需要的戰備物資都是先運到那裡的。我們去就是把運到那裡的GMC開回來。在火車上,不僅有我們中國兵,還有英國、美國、印度兵。大家在一起還是很熱鬧的。我印象很深刻的是一個英國兵,在我們中國兵面前,突然指了指自己,問我們:「你們看我是哪國人?」我心想,這人還真怪。從你的軍服上,我就知道你是英國人,還有什麼好猜的啊。我們都以為是他無聊透了才冒出這樣一個問題。大家都興緻不高地說,你英國人啊。他搖了搖頭:「NO,NO,我是中國人。」他挺直了腰板,翹起大拇指,很鄭重地向我們宣布。我們都笑了,明白他的意思,那是因為我們中國軍隊在仁安羌解救了英軍,讓他們打心眼裡佩服,https://read.99csw.com所以,他用這樣一種幽默的方式,向我們致敬來了。
我英語水平也不高。但在路經八莫聽到的那句「Japanese,finish ! 」卻是我一輩子都不會忘的話。那是群美國黑人兵,一邊朝天開槍一邊大聲高喊:「Japanese,finish!」「Japanese,finish!」,黑人兵微笑著,朝我大聲說。那天,就是1945年的8月15日,日本無條件投降的日子。
可要開說那裡發生的故事,這膠片就晃得厲害了,蘭姆伽、加爾各答、密支那、雷多、八莫,都開始往外跳,中國人、美國人、英國人、日本人、印度人嘩嘩地閃。像是沒有天線的電視圖象,什麼都有,但又全不清楚。
我是23歲當的兵。那時候,當兵是被人瞧不起的,可迫於生活,我還是走上了當兵的路。不過惟一令我自豪的是https://read.99csw.com我考上了汽車兵。當時在國內,汽車兵可是上等兵,待遇也高。後來去了印度的蘭姆伽才知道,美國軍隊里汽車兵根本就不稀罕,因為美國兵人人都會開車,汽車兵都是遭受種族歧視的黑人。
我就只有這麼晃動著說了。那就先從晃動的火車上開始說吧。
火車到了加爾各答,我發現了一些很奇怪的東西。那是銀灰色的氣球,大概有幾百上千個吧,飄在空中把港口給圍了起來。真怪啊!這裏怎麼還有氣球啊!後來一問才知道,那是防空氣球,是為了防止日本鬼子的飛機轟炸港口用的。氣球升到相當的高度,中間橫連鐵索,再從鐵索垂下密密的鐵絲,築成一道空中屏障,日本飛機就無法低空投彈了。這主意妙啊!加爾各答上空,還時常盤旋著英軍戰鬥機,執行著守衛港口的任務。那些戰鬥機,有的模樣像老虎,有的像什麼也說不上來,總之,是怪模怪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