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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氏之興和庾、王江州之爭 一、庾氏之興。庾亮鞏固門閥政治

庾氏之興和庾、王江州之爭

一、庾氏之興。庾亮鞏固門閥政治

庾氏家族由儒入玄的轉變,開始於庾峻子庾敳。庾敳讀者庄書,暗合己意,「自謂是老莊之徒」。《世說新語·賞譽》:「時人目庾中郎(敳)『善於託大,長於自藏』」。注引《名士傳》曰:「敳雖居職任,未嘗以事自嬰,從容博暢,寄通而已。是時天下多故,機事屢起,有為者拔奇吐異,而禍福繼之。敳常默然,故憂喜不至也。」庾敳作《意賦》以寄懷,抒發榮辱同貫、存亡均齊之說。庾敳參東海王越軍事,與王衍、王敦諸人為友。他既居權貴之地,處名士之間,以顯其門戶位望,而又俱禍福無端,亟思觀時養晦。這是其時高門玄學之士的一種自處之道。庾敳兄弟行輩有庾袞、庾琛。庾袞事迹在《晉書》卷八八《孝友傳》,八王之亂中率宗族鄰里保聚林慮山,有《保聚圖》一卷,見《郡齋讀書志》。庾袞弟琛,事迹在《晉書》卷九三《外戚傳》,永嘉初為會稽太守。袞、琛之父,史失其名。庾琛子庾亮,《世說新語·德行》「庾公乘馬有的盧」條注引《晉陽秋》,則謂亮「侍從父琛避地會稽。」
上列諸事,都說明庾亮居位以後力求維持門閥世族在東晉朝廷中的特殊地位,維持門閥政治。元帝以來,東晉在皇帝與門閥士族之間,宗室諸王與門閥士族之間,禮法舊門與門閥士族之間,流民帥與門閥士族之間,反覆交替地出現爭奪統治權力的鬥爭。這些鬥爭都是以門閥士族為一個方面,一般說來都是以門閥士族的勝利告終。這是門閥士族政治的特徽,是時代的特徵。庾、王作為門閥士族的代表,幾乎面臨相同的矛盾,所以他們休戚相關,利害與共,往往是多同少異,大同小異。庾、王之間不是沒有利害衝突,但是衝突可以控制在從屬地位。庾、王合力,使皇權屈服了,使宗室諸王成為不起作用的力量,動輒奏推士族名士的那些禮法舊門人物也不再有所作為,引流民帥平叛而出現的后遺問題也終於完全解決。門閥政治排除了各種障礙,能夠在自己的軌道上正常地運轉。這些就是門閥政治的創立者和鞏固者,王導和庾亮共同起的作用。
但是也可以看到,門閥政治的格局既經鞏固,作為門閥政治的固有矛盾,即此一士族與彼一士族的矛盾,也就是門戶之間的矛盾,從此就成為東晉歷史的主題而反https://read•99csw.com覆出現。庾、王矛盾,就是這種士族門戶間矛盾發展的一個重要階段。
自從庾亮以蘇峻變亂而引咎外鎮,把八歲的皇帝留在建康交由王導看管以後,直到王導、庾亮之死,其間十二三年之中庾、王直接或間接對立的問題,已詳本書《論郗鑒》一題中《郗鑒與王導》部分。除此以外,庾、王兩族以庾懌與王允之為代表所進行的一場爭奪江州之爭,在史籍中表現得很隱晦,史家也少有注意,特在下面進行探索。
潁川庾氏家族,從庾敳「自藏」、庾袞「保聚」、庾琛「避地」看來,宗支兄弟輩飄零四散,消極處世,不足自存。與琅邪王氏兄弟輩「拔奇吐異」、乘時經營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語的。這是潁川庾氏家族狀況的具體表現。庾琛、庾亮父子,均為琅邪王司馬睿所辟。亮辟在前,為鎮東府西曹掾;琛辟在後,為丞相軍咨祭酒。庾琛、庾亮父子並非踵司馬睿之跡南來求官,而是客居會稽,在會稽初應辟召。這與東晉之初琅邪王氏兄弟子侄輩麇集建康以逐祿利者又大不相同。象庾氏這樣的家族以後在江左朝廷得以扶搖直上,列入甲族膏腴,內持機柄,外鎮名州,顯赫幾十年,在相當程度上是因緣時會的結果。
第二,不支持朝廷用劉隗、刁協諸人以制琅邪王氏。劉隗居刑憲之位,糾彈諸門閥士族違法悖禮者甚多。刁協亦崇上抑下,志在匡時。劉、刁均為琅邪王氏兄弟所疾。太興三年(320年),劉隗為元帝策劃,出腹心以鎮方面,乃有譙王承刺湘州鎮臨湘(今長沙),劉隗刺徐州鎮淮陰,戴淵刺豫州鎮合肥的部署,成為王敦起兵的口實。王敦兵入石頭,劉隗出奔,刁、戴及譙王承等先後被殺,曆元帝之末,明帝之初,鬥爭十分激烈。然而在此期間,未聞庾亮支持劉、刁諸人,亦不見庾、王有重大隔閡。據《庾亮傳》,太寧元年(324年)王敦再次下都,屯據于湖,明帝「使亮詣敦籌事,敦與亮談論,不覺改席而前,退而嘆曰:『庾元規賢于裴遠矣』」。王敦一表庾亮為中領軍,再表加中書監,這至少說明王敦對庾亮並無反目之事,像對戴淵、周顗那樣。庾亮居外戚近地而有《讓https://read•99csw•com中書表》,以示知足守分,並引兩漢外戚之禍以為鑒戒,緣情述理,娓娓動人。《讓中書表》中有「陛下踐祚,聖政惟新,宰輔賢明,庶僚咸允」諸語,對王氏兄弟還是讚揚的。這是庾亮企圖維持門閥政治格局,而不黨同於劉、刁的具體表現。等到王敦謀篡之形已定,庾、王始有交惡跡象。《庾亮傳》謂「王敦既有異志,內深忌亮而外崇重之,亮憂懼,以疾去官。復代王導為中書監。」後來庾亮有都督東征諸軍事之授,以討沈充,但其時勝敗之局已定,他只是空署軍號,並無活動。
第四,與王導採取一致的立場,對抗以卞壺為代表的禮法舊族的挑戰,以維護門閥政治,維護庾王共同利益。卞壺為明帝顧命大臣之一,成帝咸和初,庾亮與他分居中書監、令,對直省中,共參機要。卞壺勤于吏事,干實為官,每思崇上抑下,實際上是新出現的刁協、劉隗。王導曾言及「卞望之(壺)之岩岩,刁玄亮(協)之察察,戴若思(淵)之峰岠」,也是把卞壺並列于刁協、戴淵一類。《晉書》卷七零《卞壺傳》:壺「性不弘裕,才不副意,故為諸名士所少而無卓爾之譽。……時貴遊子弟多慕王澄、謝鯤為達,壺厲色于朝曰:『悖禮傷教,罪莫斯甚,中朝傾覆,實由於此。』欲奏推之,王導、庾亮不從,乃止。」卞壺欲奏推貴遊子弟而王導、庾亮不從,這是新舊兩種門第矛盾的表現。儘管卞壺屢次奏彈王導,在王、庾之間偏向庾亮而為庾亮所用,但是在這一涉及士族名士共同利益的問題上,庾、王又是保持一致,以抵抗卞壺之議。
庾敳在北,曾辟東海王越府,其時庾亮亦曾受辟于越府而未就。這是潁川質氏在政治上與江左政權僅有的一點歷史淵源。庾氏在江左之興,主要不是由此,而是由於庾氏聯姻帝室的家族關係和庾亮出入儒玄的個人素質。
庾亮則不然。他既以士族名士入玄風為世推重,又不廢禮教,無處世意。《世說新語·言語》「孫齊由、齊莊二人小時詣庾公條」及注引《孫放別傳》,庾亮問孫放(齊莊)何故不慕仲尼而慕莊周,放https://read.99csw.com對曰:「仲尼生而知之,非希企所及;至於莊周,是其次者,故慕耳。」庾亮很賞識孫放的回答,說明庾亮本人雖好談玄學,卻不非儒,不廢儒家禮法事功。所以本傳稱他「風格峻整,動由禮節,閨門之內不肅而成」,「時人皆憚其方嚴」。庾亮出入玄儒,具有玄學表現和儒學內涵,這種個人素質,使他異於其時的多數名士,而頗類于王導。這大概是庾亮妹得聘為太子妃,而庾亮本人被明帝重用以平衡王導勢力的一個重要原因。
但是其時庾亮閱歷不足,還需要有一個較長時間的磨練,以顯露其政治才能,使他得到門閥士族的普遍承認。庾亮在元、明兩朝的表現,大致有如下幾個方面。
綜合上引資料考之,明帝于士族名士以外,兼用宗室諸王以掌宿衛禁旅。虞胤之姊虞妃于明帝有母養之恩,故虞胤情同舅氏,與羕、宗等同為明帝所呢。胤、羕、宗等與士族名士王導、庾亮輩志趣不同。明帝之末,子幼臣疑,似有托後事于胤、羕、宗等之意,利用他們與士族名士的矛盾,共謀廢黜執政的王導、庾亮等人。他們以禁兵之力,封鎖宮省,隔絕群臣,以堅明帝之意,成廢黜之謀。可以想見,在這場鬥爭中首當其衝者,是王導而不是庾亮。其時王敦之亂平息剛剛一年,王導保護家族利益之不暇,毫無力量參与這場角逐。能否衝破這一局面,維持形成不久、尚待鞏固的門閥政治,關鍵人物是庾亮。庾亮於此時毅然以帝舅的特殊身分,排闥入見,始得扭轉事態,使門閥士族獲得對宗室諸王的完全勝利。由此可見,東晉的門閥政治,發端于琅邪王氏,鞏固則在潁川庾氏。東晉之初,皇權對門閥政治進行了兩次重大的反抗。一次是晉元帝假手于權臣劉隗、刁協等人,而王敦的反叛打破了這次反抗;另一次是晉明帝假手于宗室、外戚南頓王宗和虞胤等人,而庾亮排闥入宮打破了這次反抗。庾、王之間利害不盡相同,而且在明帝時矛盾有越來越明朗化的趨勢。儘管如此,他們在維護門閥政治方面的立場,則始終是一致的。
兩晉之際,世亂時艱,禍福莫測,士族名士一般不拘禮法,不經世務。他們之中不乏在家世門第、歷史淵源以及學術風尚等方面具備條件的人,可以出任政務。但是這些人卻或是缺乏從政的才能,或是沒有從政的興趣。要物色足以付託國事的人才,並非易事。例如陳留阮孚,據《晉書》卷四九《阮孚傳》,初辟東海王越府,過江后蓬髮酗酒,不以世九*九*藏*書務嬰心。元、明兩朝,他以才累遷侍中、吏部尚書。「及〔明帝〕大漸,溫嶠入受顧命,過孚,要與同行。升車,及告之曰:『主上遂大漸,江左危弱,實資群賢,共康世務。卿時望所歸,今欲屈卿同受顧托。』孚不答,固求下車,嶠不許。垂至台門,告嶠內迫,求暫下,便徒步還家。」成帝即位,阮孚避后族庾氏,苦求出為廣州。像阮孚這樣出自士族,具有才能,為時望所歸的人,卻又放達疏狂,不願受顧托之任。
穎川庾氏,興于魏晉之間。據《後漢書》卷九八《郭太傳》,桓帝時穎川庾乘「少給事縣庭為門士」,郭太見而拔之,勸游太學,遂為諸生佣。后能講經,猶自以為門第卑微,每處下坐。庾乘于漢末,徵辟並不起,入魏始為襄城令,見《元和姓纂》卷六。庾乘子巍,魏正始、嘉平間為太僕兼大鴻臚,被譽為當世令器,嘉平三年奉旨持節命司馬懿為相國,六年又列名于廢齊王芳之奏,為司馬氏功臣。其事迹分見《三國志·魏志·齊王芳紀》嘉平六年、同書《管寧傳》及注以及《晉書》卷一《宣帝紀》、卷五零《庾峻傳》。瘦氏門望之起,當自嶷始,嶷子䨹,晉尚書,其後支脈不顯。
第三,力抗東晉宗室及其它外戚,以維持庾、王諸士族的政治地位。案,明帝在門閥士族庾、王之間是親庾疏王的,已見前論。士族以外,明帝還重視一些更其親近的人物,如宗室南頓王宗,元帝虞妃之弟虞胤。《晉書》卷九三《外戚·虞胤傳》:「胤與南頓王宗俱為明帝所昵,並典禁兵。」同書卷五九《南頓王宗傳》:宗「與虞胤俱為帝所昵,委以禁旅。宗與導、亮志趣不同,連接輕俠以為腹心,導、亮並以為言,帝以宗戚屬,每容之。及帝疾篤,宗、胤密謀為亂。亮排闥入,升御床流涕言之,帝始悟。」同書卷七三《庾亮傳》:「及帝疾篤,不欲見人,群臣無得進者。撫軍將軍南頓王宗、右衛將軍虞胤等素被親愛,與西陽王羕(案為南頓王宗之兄)將有異謀。亮直入卧內,見帝流涕不自勝。既而正色陳羕與宗等謀廢大臣,規共輔政,社稷安否,將在今日。辭旨切至。帝深感悟。引亮升御座,遂與司徒王導受遺詔撫幼主。」
庾嶷有弟遁,遁二子峻、純,《晉書》皆有傳。《九-九-藏-書庾峻傳》謂峻魏末為博士,「時重庄老而輕經史,峻懼雅道陵遲,乃潛心儒典。屬高貴鄉公幸太學,問《尚書》義于峻。」入晉,庾峻為侍中,疾「風俗趣竟,禮讓陵遲」,主張「聽朝士時時從志山林。」庾峻弟純,傳謂「博學有才義,為世儒宗」。庾純于晉不附權臣賈充,曾於坐質問賈充「高貴鄉公何在?」庾純子旉,因反對晉武帝命齊王攸之國而知名。根據庾峻、庾純等人行事,《晉書》史臣贊「庾氏世載清德,見稱於世」,這是漢、魏儒學大族的典型形態。按照晉代時尚,舊時儒學大族如果不轉習玄風,一般是難於繼續為世所重的。庾氏家族如果要使門戶光大,必須完成由儒入玄的轉變過程。
第五,企圖進一步解決宗室諸王的問題和解決引流民帥平王敦一事的后遺問題。祖約、蘇峻之亂,從祖、蘇方面說來,是流民帥恃功驕恣,要求報償;從庾亮方面說來,則是鑒於蘇峻「擁兵近甸,為逋逃藪」而生疑竇。所謂「為逋逃藪」,主要就是指藏納見逼于庾亮的宗室諸王而言。成帝時的庾亮,一反過去所持的「申、韓刻薄傷化」之見,轉而「任法載物」,以圖翦除異己,特別是逼迫宗室諸王。被逼諸王紛紛異動。南頓王宗被劾謀反身死;西陽王羕坐此貶降,旋奔蘇峻,峻平賜死。據《晉書》卷七《成帝紀》及卷五九《汝南王祐傳》,祐為宗、羕之侄,先宗三日死;而嗣立的祐子統,旋「以南頓王謀反,被廢」。這些都是蘇峻之亂前一年的事。蘇峻亂時,彭城王雄坐奔蘇峻伏誅,章武王休亦奔蘇峻。這些排抑宗室的事主要是出之於庾亮,但王導難逃同謀之嫌。至於王導與其它士族同時反對庾亮徵召蘇峻,這主要是懼怕激成動亂,是庾、王策略分歧而不是政治分歧。所以蘇峻亂起之時庾亮報溫嶠書說:「吾憂西陲(案指陶侃)過於歷陽(案指蘇峻)」,尚不以中樞王導勢力為慮。
第一,反對崇尚申、韓。琅邪王司馬睿過江后,就有尚申、韓以張皇權的思想。後來琅邪王氏坐大,尚申、韓就成為平衡和抑制王氏兄弟的一個重要手段。元、明兩朝,庾亮對於尚申、韓始終是反對的,說明庾亮主張維持門閥政治格局,反對限之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