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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陳 哲 守護精神家園 「文化使者」的商業巡演

七、陳 哲 守護精神家園

「文化使者」的商業巡演

他在玉獅場待的時間越長,次數越多,就越能發現這塊土地的神奇之處。這個只有3萬多人口的民族,有著如此多的故事。這兒每戶人家的房門外都懸挂著牛羊的骨頭,據說這是家庭財富的象徵,同時也有驅邪鎮宅的作用。這兒的大叔、大嬸們在田裡插秧的時候就會對山歌,姑娘小夥子們每個傍晚都會圍在火塘邊跳拐著腳的舞蹈,用竹片片吹小調,彈長著羊角的四弦琴。
陳哲曾經寫過一首歌:走完大路走小路,走完小路走山路,走完山路走絕路,走完絕路再走路。他很欣賞這種精神。這首歌其實和他自己體現出來的精神相符。
「土風計劃」運作初期,陳哲變賣了自己的房產,把所有的資金都投入這個無償的文化活動上。「很多唱片公司聽了我採集來的音樂,都只有一個反應,就是給我灌成唱片發行。我的勞動可以立刻化做經濟收益,但是,那些深山村寨的人們,他們的價值又該怎麼體現?我覺得應該對他們有所交代。所以這些音樂,現在依然都在我的電腦里,一個都沒有動。」
2008年3月初,陳哲又回了一趟玉獅場。他發現,如果外界的力量再不提供適當而有力的幫助,那麼這個村莊這一年很可能開始砍樹。此前,這個村莊為了避免大樹被砍,寧可拒絕修路,寧可生活在貧困中。
如果沒有「土風計劃」,現在普米族的年輕人可能沒有一個會彈口弦。
陳哲的「土風計劃」涉及的不只一個普米族,還有其他若干少數民族。他深入黔南自治州荔波縣永康鄉德門村水族村寨、翁昂鄉布依族村寨和瑤麓鄉瑤族村寨,以及其他地區的少數民族村寨採風,登門拜訪當地民間老藝人、老歌師,收集原生態服飾、語言、歌曲等,尤其對當地保九_九_藏_書存完整的民居建築、濃郁的民風民俗頗為感興趣。
從目前取得的進展看,「土風計劃」還算順利。但陳哲也暗自感覺到了一些危機,這個計劃涉及大量的工作,僅僅靠他一個人,靠他的那個非營利的團隊,力量是遠遠不夠的。
陳哲希望商演能夠讓普米族的年輕人和他們的家人朋友都知道:這些差點被他們丟棄的本民族文化、藝術具備怎樣的價值。而這些價值也會回報給山寨,由此促成良性循環。
因此,茶樓肩負著幾大功能。一是安定的功能,說白了就是小組成員能夠掙到錢,能夠去養活自己,能夠在這裏找到自己的價值;第二就是文化傳承的功能,為什麼不是在那兒開飯館,因為茶樓有一種文化因素在其中,它可以作為一個窗口去宣傳民族文化,去和外界交流;第三個功能是社會協調,當地如果出了什麼事,茶樓可以作為一個比較高層次的對話場所,對社會事務進行協調,這能夠起到很好的社會影響。
陳哲希望這些年輕人的身份是「普米使者」。這些普米族女孩,曾經讓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官員聽完演奏后流淚。
在這個問題上,他似乎可以算做一個現實主義者,他的目的、行動都很確定,他需要以一種有效的方法去解決這個現實問題。
普米族的村落多分佈於半山緩坡地帶,以血緣的親疏關係各自聚族而居。村寨之間距離很近,可以炊煙相望,雞犬相聞。各家又自成院落,互為鄰里。陳哲不但被這裏獨特的民族文化打動,也被這裏淳樸的民風、人和人之間毫不戒備的真情深深地吸引了。
於是,3月12日植樹節這一天,「土風計劃」與多家環保組織、搜狐公司共同發出了「留住美好大樹」倡議書,號召人九*九*藏*書們從這個春天開始,不要只顧埋頭種樹,而是要有意識地「先保護好長在中國大地上的天然林」。
這十幾年來,陳哲在發掘民族原生態文化的同時,發現部分地區過度的旅遊開發使原生態民族民間文化在都市化、商業化的影響下被嚴重扭曲變形。這些質樸的民族文化摻雜進都市色彩、流行色彩之後,其特徵就會漸漸消失,身份也越來越模糊。陳哲強調的是,文化使者的商業演出不是以贏利為目的的。
他開始注重發動社會力量了。講座、會議、演出、組織一些音樂專家就一些問題進行交流……什麼樣的形式他都嘗試過了。他期望這些活動能夠產生一定的社會反響,能夠吸引一些仁人志士,一些願意把少數民族的文化傳承下去的人參與進來,建立一個有機的生態園,或者其他的什麼載體也好,只要這個載體能夠讓民族文化自己生存、成長,保持自身的特點。
「其實道路只是一個象徵,假如這個村莊有保護自己、發展自己的能力,身邊有千萬條高速公路也能相安無事;如果他們無法保護自己,那麼即使層層封鎖也擋不住自然的破壞和人心的損傷。因此,『土風計劃』要做的就是在開放的環境下保護文化,就像大樹,就像自然界中的每一個物種,都是在自然的風雨中傳承。」
如今,專家、媒體、政府、非政府機構給予的關注越來越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看了村寨的表演,也覺得陳哲做的是很好的一件事情。現在「土風計劃」的經費來自社會上大大小小機構的資助。
如果在蘭坪縣城,陳哲絕大多數情況下,就住在那兒的茶樓里。茶樓2007年才蓋好,也是「土風計劃」的一部分。他的考慮是,民族文化需要一個實體性的https://read.99csw.com載體。
建這個茶樓的想法在陳哲心裏盤旋很久了,目的就是能讓這個民族文化的成果通過載體可以持續生存下去。茶樓項目組通過社會集資、個人捐贈的方式建成。茶樓的管理者是村寨里的年輕人,這樣他們可以通過親身實踐來學會如何管理、如何生存。
文化傳承小組的成員都是農民,他們需要不停地輪換,演出一段時間,回家務農一段時間,但他們從來不伸手向別人索取。他們演出的報酬並不高,但他們都很投入。他們必須能從自己的勞動中得到收入,這樣才能獲得他們的村寨父老的支持,也才可能反哺家鄉。
文化傳承小組的成員表演的節目都和森林有關,和熱愛自然有關,都有美好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一次排練的時候,有村民提出建議,可以在節目中加一個小品,把20世紀80年代末他們對抗砍樹集團的故事演繹一番。村寨居民很清楚,他們美好的村莊,與周圍8萬畝生態系統所凝聚出來的美好自然的關係是如此的緊密,他們的心靈和諸多大樹的心靈是相通的。
陳哲希望,「土風計劃」的項目能夠在開放的空間中健康運行,不但可以避免偏遠山區文化因長期孤立在公眾視線之外日久無援而出現的萎縮,也可以使村民、藝人和文化本身在這個空間中獲得免疫力和抗衝擊力,從外部世界反饋中獲得自信,避免在外部經濟浪潮猝然到來時遭到滅頂衝擊。
陳哲還打算在北京建立一個基地,與各方力量有意識地合作,並開始積極推動在蘭坪縣的玉獅場舉辦「大柳樹文化節」。
在茶樓里,普米族以成果的形式將民族文化不斷地向外傳遞。歌舞表演是茶樓的特色之一,演員主要是在「土風計劃」中受過訓練的年輕人。這九_九_藏_書樣的茶樓在許多旅遊城市和景點都能看到,只不過這裏更簡陋、收費更低。市場經濟的大潮不會繞過蘭坪縣,任何力量都無法阻擋它。
羊頭琴也是如此,在陳哲到來之前,村裡已經幾乎沒有人會拉、會做羊頭琴。祭祀、「古歌」也是如此。玉獅場村裡的「古歌老師」楊國棟80多歲了,他說,如今附近的各個村莊,能夠在婚喪嫁娶等公共活動時和他「對歌」的,幾乎沒有了。如果再不教給年輕人,這一切大概就無法流傳了。
沒有人會反對把這些代表「美」和「溫情」的東西保留下來,傳承下去。但是,似乎只有少數人會真正為此做些什麼。陳哲是少數人。
如果說創作《黃土高坡》是陳哲原生態音樂創作跨越時空的引子,那麼回看這段歷史的時候,他會欣然發現,這時的主流社會已經漸漸產生了這樣的自覺意識,那就是尋找本土,近些年原生態作品的出現表現了一個轉型的趨勢。全球流行音樂都面臨著強勢流行文化的同化,多元化的聲音在流行音樂創作界時常能聽到,不少當今的華語創作人都在試圖在自己的音樂中加上某些本土的符號。我們欣喜地發現,這其中陳哲的功勞不可小覷。
正如一些淳樸的普米族年輕人表達出的最真實想法:隨著社會的進步,普米族也在悄悄地被漢化,他們也住上了瓦房,穿上了牛仔服,很多民族自身的東西開始被淡忘。如果沒有「土風計劃」組織他們學習這些古老的習俗和藝術,很有可能這些民族的特色就會在他們這一代永遠消失。
村寨里的年輕人,剛進小組的時候大點的才十七八歲,那時他們還可以靠家裡養著,現在四五年過去了,他們開始有一種自立的覺悟,他們要自己去掙錢養活自己。和普通人一樣,他們需要https://read.99csw.com吃飯、買衣服。如果加入這個小組,卻不能帶來掙錢的機會,這于情于理都不能成立。茶樓的表演可以提供這樣的機遇,儘管觀眾給的錢不多,但也算一筆穩定的收入。這筆收入是他們堅持下去的動力之一,對於那些真心希望傳承文化的年輕人而言,也是一種鼓勵。
在2007年年底,北京的一次推介會上,陳哲宣布要舉辦商業演出。很多人對這個決定感到意外和不解。陳哲的回答是,文化是有尊嚴的,也是要經受市場考驗的。「土風計劃」的精髓,就是活化傳承,不是靜態傳承,不是標本化傳承,不放在博物館里,不泡在福爾馬林中。
當然,還不止於此。他發現,這個社會還需要一種覺醒的意識。
「土風計劃」已經做到了將村寨有機地組織起來,將該傳承的內容進行傳承,比如老人家教小孩一些歌、舞、樂、祭祀等。工藝方面也在做,但這是不長久的。陳哲覺得,要想長久,必須建文化、經濟、生態園這樣的東西,產生一種價值,將當地傳統的勞作方式和經濟、文化結合起來,成為一種特色,這樣才能夠有價值的回饋。
陳哲希望整個社會能有一種覺醒的意識,能夠接收到他所傳達的這種活動的信息,去思考應該怎麼樣幫助、支持民族文化和生態系統。他希望的境界是這樣的:村裡的事情村裡辦,民族的事情民族辦,社會的事情社會辦,傳承的事情咱們大家合著辦,這就需要全社會各個階層的有識之士一起加入。
這些走上舞台的普米族居民從山裡出來,還要回到山裡去。他們要經受主流社會環境的考驗,但又不能像許多文化承載體那樣,成為主流環境的犧牲品。他們要在村莊里默默地生活和勞作,但他們的文化又必須充分地表達,獲得時代的尊重和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