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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932——南與北:孤獨的抵抗 本年大勢

第二章 1932——南與北:孤獨的抵抗

本年大勢

第十九路軍的官兵大多來自南國廣東,為保衛上海而戰死異鄉。有了這些忠於民族的無名英雄,第十九路軍才成為歷史上一個永遠值得珍惜的名詞。第十九路軍軍長蔡廷鍇黝黑瘦長,行伍出身,面色冷峻,一看就是位職業軍人。「一·二八」戰事一開始就是世界矚目的戰爭,第十九路軍與蔡廷鍇將軍的威名隨即名揚中外。
1932年5月28日,淞滬抗日陣亡將士追悼大會在蘇州五卅公園舉行,那時戰事已經結束。5萬軍民湧向了會場,司法院長居正代表政府主祭。參戰將領陳銘樞、蔣光鼐、蔡廷鍇、張治中親臨致祭。6月1日的上海《申報》描述道:「當天參加追悼會的第五軍官兵,衣黃呢制服,整齊嚴肅而軀幹彪偉,精神飽滿。十九路軍將士則穿青灰布制服,短褲露膝,背系光榮無上而受外人崇拜的十九路軍戰笠,身材雖較短小,而勇健活潑。」
第五軍軍長張治中則是一副儒雅書生模樣。他是蔣介石的愛將,也是中央軍少見的有政治頭腦的將軍。他常奉命帶兵出征,但一打完仗,就立即交出軍符,到中央軍校的教育長辦公室上班。考慮到當時帶兵將領的赫赫權勢,像張治中這樣不戀軍權的「傻瓜」百不一見。當初,第十九路軍抗擊日軍的無畏表現感染了這位中央軍校的教育長,在徵得蔣介石的同意后,他組建了第五軍,由原來的國民政府警衛師第八十八師、八十七師構成,都是蔣介石最親信的部隊。烽火連天的淞滬戰場上,第五軍是焦急待援的第十九路軍盼到的惟一援軍。兩支軍隊淵源並不相同,但張治中很識大體,一開始就表態,要誠意服從蔣光鼐指揮。
極少人可以停留于戰爭之外,連一向被認為最安全的租界也不再是苟安之地。儘管交手雙方都尊重租界的特殊性,但誰也不能在技術上保證,子彈和炮彈百九*九*藏*書分之百不會落在租界內。國民黨政府在內部的一片混亂中勉強形成決定,將政府的辦公地點從南京臨時遷往河南洛陽。洛陽這個地處內地的故都雖然破舊不堪,交通不便,但可以免受日本軍事力量的直接打擊和脅迫。
1933年底到1934年初,第十九路軍發動福建事變,上演了廢棄國民黨和中華民國稱號,建立新政權的驚人一幕。這支因為抗日而贏得過巨大榮譽的軍隊已經厭倦默默無聞而曠日持久的「剿共」內戰,也厭倦了南京政府對日本侵略的刻意隱忍。但新政權很快被蔣介石的軍隊摧毀。在那次軍事鎮壓行動中,張治中奉命出征,並在古田和平接受第十九路軍守城部隊的投降。第十九路軍原將領後來一直參与反蔣活動,一度在廣西重建第十九路軍。但隨著1936年9月廣西與南京的和解,重建活動曇花一現。1937年淞滬大戰再起,張治中老馬識途,率第八十八師、八十七師、三十六師重新進入上海,而那時的第十九路軍已經湮沒為歷史名詞,真堪浩嘆。這是一個悲慘畫面,在國家政治未上軌道的時候,大量質量低劣的軍隊靠將領的政治投機而在中國國防軍中濫竽充數,而像第十九路軍這樣少有的優秀部隊卻被解散、消滅,不能重新為國效力,演繹了一出民族的悲劇。
其實還應該追悼那些慘死的普通市民,戰爭讓他們失去的不只是生命,還有財產和住所。在戰火最激烈的閘北五區,原來有10.1萬人,戰後只留下800人,逃難的人回來后尋覓不到自己的住所,原來的7627所房子,有6435所毀於戰火。
上海戰事部分挽回了中國軍人的名譽,證明中國軍人絕不缺乏捍衛祖國的勇氣和犧牲精神。而在此之前的數月,東北軍在日本的侵略面前無所作為的表現,已讓中國軍人在全https://read.99csw.com世界面前蒙羞。不論是當時的輿論還是後來的歷史書,都把讚美之詞奉獻給了第十九路軍將士。他們果敢應戰,並以一軍之力單獨抵抗日軍長達半個多月,贏得舉國盛譽,當然是名至實歸。不過,第五軍將士雖然後至,但付出的犧牲幾乎與第十九路軍相當,只是輪到分享榮譽時卻難免有向隅之感,悄然湮沒在第十九路軍的巨大光環下。這種落差由於蔣介石顧慮戰事擴大而刻意低調處理第五軍參戰一事而愈發顯眼,不過在內心裡,蔣介石與其左右將領開始對第十九路軍心存芥蒂。第十九路軍本來是忠於蔣介石的軍隊,但在這次戰事後雙方卻疏遠了。後來雙方關係日漸乖離,直至反目為仇,演成1933年底的「福建事變」。箇中原因至堪玩味。
南京東郊中山陵附近的靈谷寺,國民革命軍陣亡將士公墓的中央,安葬著淞滬之役的128名陣亡者的遺骸,第十九路軍70名,第五軍與憲兵團58人,他們是「一·二八」中國軍人頑強不屈精神的象徵。1937年後,它與廟行無名烈士墓等幾處公墓都受到日軍的破壞。
1月28日,淞瀘戰事發生的當日,汪精衛趕往南京就任行政院院長。第十九路軍已經接到了撤離上海的命令,他們雖然感到不痛快與不甘心,但並無意違抗軍令,準備調防。當時,上海市政府已經完全接受了日本方面的最後通牒。但日本海軍陸戰隊氣焰囂張,主動挑釁,於是尚未換防的第十九路軍毫不示弱,在沒有接到南京政府的正式命令前,就自行決定武力還擊。戰爭是在半自發的狀態下進行的。與東北軍各自為戰的混亂局面不同,第十九路軍抗戰是成建制中國軍隊的有計劃作戰,並得到上海市民的充分而有效的合作。這甚至也算得上是中國的精銳正規軍在1901年辛丑條九_九_藏_書約以後,第一次大規模與外國入侵者作戰。
廣袤的地域是中國的財富,但同時也帶來反應遲緩的弊病。在地方主義盛行的20世紀初,各地的人們對同一事件的感受往往會有很大的差異。東北的丟失對東南沿海人民的震動起初還止於理念和情緒上。但4個月後發生的「一·二八」淞滬戰事驚醒了許多在十里洋場醉生夢死的人。日軍的炮火與轟炸讓他們終於有了切膚之痛,如骨梗在喉,如鋒芒在背。
「一·二八」,也就是1932年1月28日,那個戰事初發的黃昏,最先與日軍交火的是第十九路軍的張君嵩團。張團長向他屬下的犧牲者,以及全軍陣亡官兵獻上了一幅輓聯,飽含了對這些為國捐軀者的深深敬意:「是國家柱石,是民族先鋒,氣吞倭寇,神勇遠震全世界!為正義犧牲,為和平奮鬥,血濺滬野,忠魂長繞大江南!」同一天,全國各地一律下半旗,停止娛樂一天,向陣亡將士的英靈致哀。那場延續了30多天的戰事中,第十九路軍陣亡2390人,負傷6343人,失蹤131人;第五軍陣亡1825人,負傷3487人,失蹤625人。
蔣介石雖然同意張治中的第五軍增援上海,但從「九一八」以後,他就始終不贊成全面與日本開戰。第十九路軍經過淞滬一戰,成為抗日的象徵和代言人,這與蔣汪政府推行的「攘外必先安內」的國策極不合拍,而且蔣介石還懷疑蔡廷鍇等將領利用民族英雄的名聲,在政治上別有抱負。雙方互不信任,結果終於走向決裂。
就像瀋陽人忘不了「九一八」,「一·二八」永留在上海人的記憶里。
在1932年淞滬前線休戰後,蔡廷鍇曾去謁見就任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不久的蔣介石。那次見面給蔡廷鍇留下了灰暗的記憶,並記載在他後來撰寫的《蔡廷鍇自傳》中,他尷尬地發現,自read.99csw•com己的統帥蔣介石「除普通照常訓勉數語外,不似從前北伐時得勝歸來召見的微笑與歡容,最後更用力地囑咐一句,以後須絕對聽政府命令」。最後一句話是有所指的。
當時,在上海北四川路上的日本海軍陸戰隊司令部正對面的公寓里,住著魯迅和他的家人。從公寓的窗戶,可以看到在司令部院內集結的大量士兵,隨後卡車在轟鳴聲中載著他們向南駛去。至今,在魯迅書齋的牆壁上,還可以看到當時殘留下的一個彈痕。
新的政治聯盟還在醞釀之際,上海發生了空前劇烈的戰事。日軍佔領東北后,日本特務機關為吸引各方的注意力,掩護在東北建立傀儡政權,不斷在中國工商業中心城市上海尋釁滋事。
第十九路軍與第五軍是為保衛上海而戰。上海是遠東第一大都會,世界列強在這座城市都有利益上的瓜葛。由於「一·二八」一役,日本在上海並無多少實質性的收穫,以致當時多疑的人懷疑中日停戰協定後面必定還附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條款。其實,協議中最糟糕的條款就是規定中國軍隊不能駐紮上海,而由保安隊和警察負責上海的治安。但這一條並沒有能夠阻止中國軍隊於1937年的「八一三」前夜重新進入上海布防。
1932年1月28日夜,日本海軍陸戰隊向正要遵命後撤的中國第十九路軍發起進攻,想在國際商埠上海上演一出新的「九一八」事變,好不讓日本陸軍專美於前。但出乎日軍預料的是,第十九路軍的戰鬥意誌異常強烈,上海民眾對守軍的支持也非常踴躍。日本海軍陸戰隊的運氣遠不如令他們嫉妒的關東軍,因為守衛上海的第十九路軍官兵是一支勇敢善戰且愛國情緒熾熱的軍隊。他們在蔣光鼐、蔡廷鍇將軍的指揮下,沒有得到南京政府首肯就果斷進行了抵抗,在以後的戰鬥中他們打得來犯的日本海軍陸戰隊傷亡慘重。九*九*藏*書第十九路軍在淞滬的抵抗是中國軍隊自動行使防衛權,開中國軍隊大規模抗戰之先聲,與東北軍的幾乎不戰而退截然不同。頭戴斗笠的第十九路軍戰士成為與東北義勇軍交相輝映的抗日象徵。
第十九路軍官兵已經在國人的腦海中留下了永恆的記憶。榜樣的力量就像源源不斷的清泉,澆灌著已經枯澀而蒼老的民族精神,激發怯懦者的勇氣,增進勇敢者的信心。與這支英雄部隊相比,輕易丟失東北的不抵抗主義者顯得蒼白而怯懦。就像「一·二八」四周年的時侯,李公朴所評論的:「『一·二八』的記憶,並未在大眾的腦中洗淡。客觀事實給予不抵抗者的殘酷的暴露,更使這一段光輝的爭鬥的事迹,活躍在億萬人的腦里,一天天認識了這一段鬥爭的價值,一天天認清了『一·二八』一隅的抗戰就是整個中國整個民族惟一應走的道路。」
1932年是在中國的政局處在混沌中到來的,那時的南京剛經歷了一場權力更迭。蔣介石已經退出了權力的中心,行政院長孫科接管了南京的中央政府。但政治最終是力量的抗衡。在江浙一帶缺乏基礎又不能掌控軍隊的孫科內閣是短命的,取代他的是國民黨內兩個巨頭的全新組合: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介石與行政院院長汪精衛。蔣主軍,汪主政。真正的權力落在蔣介石的手中,「蔣委員長」就是從這時叫起來的。
第十九路軍、第五軍和上海市民是這場戰爭的主角,全世界的注意力都被這場戰爭所吸引。30年代的上海是各國僑民雜居之地,在這個城市發生戰爭,立即會引起國際矚目。日本在這裏的收穫不及在東北的一個零頭,而傷亡要比在東北慘重得多,他們遇到了中國真正的戰士。
這一年,東北義勇軍空前活躍與強大,日本總是淡化事態的嚴重性,其實,發生在上海與東北的早已經不是什麼事變,而是真正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