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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判 第六章

審判

第六章

這一次馬修接受了。他必須緊靠著戴蒙坐著才能在雨傘底下。戴蒙看他的眼眶有點濕。
「他要我媽媽跟他去,而且把我也帶去。」
「是的。」馬修立刻補充說:「但我還是愛我真正的父親。」
「過來坐下。雨傘底下是乾的,薯條和炸魚可不會一直熱著。」
「昨天晚上見到了。葛列格帶我們去吃晚飯。有記者包圍,不可能在家裡用餐。」
「你認為她會怎麼樣?」
「但我想先跟我媽講。」
「直到我舉起絨毛褥墊蓋住她的臉才醒來。她仰卧,我拉起被子蓋住她的眼睛。假如她繼續睡的話,我想我是不會殺死她的。但她動了,所以我把絨毛褥墊壓下去。她掙扎,但沒有用,因為她兩手都困在被子底下。她愈掙扎,我愈用力,而且已經爬上床跪在她身上了。我同時感到憤怒和害怕,但一點也不驚慌,我只是不希望她醒來發現我在那裡而已,所以我一直壓、一直往下壓,直到她不動為止。等我明白自己幹了什麼事時,心中更恐懼了。我放下被子,照舊蓋住她的臉。我曉得她死了,所以沒有停下來找那兩封信或任何什麼東西,只管跑出屋子。」
「不會坐牢read.99csw.com,你年紀太小。」
「是的。」
男孩繞過長椅,接下戴蒙遞給他的紙袋,但仍站著。
戴懞直截了當問:「你有沒有告訴他們,你殺了賈克曼太太?」
「等聽完你講的事情以後,他要是改變計劃我也不驚訝。」
「一定。」
「是的。」
那個比較喜歡下棋的「真正」父親,在審判期間甚至沒有花點力氣回來英國。事實上,那位父親拒不接納自己的兒子,但馬修盲目的忠誠,壓抑了可怕的、死寂的絕望感。
「不全是。」馬修低頭注視地面的鋪石,皺起眉頭。「葛列格要去美國了。」
「為什麼沒辦法?」
他的坦誠通過了仔細的檢查,因為小馬說:「我會告訴她。」他轉頭望向別處,看見一個小孩騎著BMX腳踏車穿過庭院。「我會坐牢嗎?」
聲音是從戴蒙背後傳來的。他轉頭,看見馬修·狄卓克生就在他肩旁。
「我相信她知道,」戴蒙說。「這就是為什麼她對無罪開釋無動於衷的原因。小馬,在她內心深處,她一定感覺到真相,但她保持緘默,因為她是你的母親,而且她愛你。可是,她也知道真相必須講出九*九*藏*書來,而且她寧可聽你親口講,而不是透過別人,比如我。」
「她醒來了嗎?」
他剛才在院門街尾那家店買了兩份薯條和炸魚。它們包得好好的,放在他膝蓋上頭等著。從布里斯托海峽吹過來一陣毛毛細雨,在城市上空飄了下來,眼前霧蒙蒙的,以致大修道院的正面幾乎看不見了,連鴿子也拋棄了這地方。但他坐在這裏,感覺很滿意。
「為什麼你沒有一開始就告訴我?那個星期一上午,你媽媽接到賈克曼教授的電話,說兩封信遺失了。」
「我媽開車送我去上學時,我看得出她為那兩封信煩惱透了,我於是決定去找賈克曼太太,試試看能不能拿回信函。開學第一天,我們總是要在祭服室晃幾個小時,等候他們發新袍子。他們忙著應付年紀小的學生,沒時間管我們這些比較大的學生,所以你可以從紀念品店那邊溜走,沒人會曉得。我搭迷你巴士到巴斯威克丘。我當然知道那棟房子。我原以為可以找到一扇沒關的窗子,結果發現比那還容易,因為後門沒鎖。我轉動門把,就走進去了。樓下沒人,我悄悄上樓,發現她在卧房裡,還在睡覺。我想找那九-九-藏-書兩封信,但擔心她醒來抓住我。」
「葛列格呢?」
「要講的太多了。」
「好。」
「像一個父親?」
「是的,我聽說了。」
「在這裏至少可以私下談。」戴蒙說。「你見過你媽媽了?」
「搭巴士回巴斯?」
馬修點頭。
「你打算說嗎?」
「首先,我以為葛列格一定發現她死在卧室了,所以把她丟到湖裡,當做是她自殺的。後來,我相信是我媽把她丟進湖裡的,因為他們說載運屍體用的是她那輛車。我不曉得怎麼辦,如果我爽快承認的話,有可能害我媽惹上麻煩。你們到我家,而她設法逃跑、被你們抓到那天,我沒有真的腦震蕩,我心想,如果我進了醫院,你們可能就會釋放她。」
沉默中,戴蒙左右衡量著馬修所告訴他的事。對皇家檢察署來說,要對這個案子做出一個合宜的處置,是非常困難的。老實說,如果賈克曼和德納帶這男孩一同飛往美國,大概可以讓每個人省得頭痛。未成年孩童沒有遣送回國的事例。
「我不是有意殺死她的。我去她家時,只是想找到那兩封信。我知道她一定是為了毀掉一切而把信拿走了。」
「她當時真的很慌亂。我九*九*藏*書可以感覺她有多麼生氣,我自己也很生氣。賈克曼太太是個惡毒的女人,我恨她。她用可怕的字眼侮辱我媽媽,而且,我不能與葛列格繼續游泳,也是因為她。葛列格根本不想停,他一直真心對我好,而且我溺水時,是他救了我。葛列格不像賈克曼太太說的,他想要我媽媽或什麼,才利用我,把我當做是魚鉤上的誘餌。其實他……」
「很抱歉,因為我的緣故,你丟了差事。」馬修說。
他縮在一支黑色的大雨傘底下,坐在大修道院前面的長椅上。他的雨衣高高地扣到脖子那裡,領子豎起來,碰到帽子邊緣,這外貌,與四十年前粗糙的黑白影片里那些便衣警探的樣子幾無二致。
「可能會。」現在不是推測司法系統碰到一名十二歲兇手時會如何處置的時刻,而且,說明會拘禁多久也沒有用。「要不要坐下來?」
「那個星期一早上發生的事情,經過到底如何?」
馬修屏氣,全身一顫,但仍然看著地面。今天,他顯然是小孩子的那一面要比大人的那一面來得多。
「必要的話,我會講。」
「算了,」戴蒙說。「安迪·卡文崔在浴池敲擊我的腦袋,你及時協助,可能救了我read.99csw•com一命。把炸魚和薯條吃完吧!」
「我想她不會趕著去美國。」
男孩仔細審視戴蒙的臉孔,要確保這些話是全然真誠的。
「你是指在你媽媽經歷這許多事情之後?」
「我們一定要在這裏談嗎?」
他們吃罷午餐,起身要離去,戴蒙一隻手輕輕放在男孩肩上。前方的霧氣開始散去,他看清楚那幾個石雕天使當中,在階梯最下面的那一個,是向上爬的。
「慶功宴?」
馬修彷彿看穿他心思似地說:「我想認罪。如果我去警察局,你會陪我去嗎?」
他注意看著經過修道院鋪石庭院的人,多半是上街購物的人或是遊客。一排講著法語的學童走近西門,然後進入修道院。史托街那邊傳來早午餐小提琴協奏曲的開場音符;在交響樂團錄音帶的襯托下,街頭藝人一絲不苟地演奏著。這天早上,能找到這塊乾爽的地方真不錯,但他如果能再多等幾分鐘的話,會更好,因為大修道院的鍾剛好敲響正午。
「會有審判,像我媽媽經歷的一樣嗎?」
「你應該告訴他們。」
戴蒙點頭,沒說什麼。
「後來你聽說屍體在湖中被人發現時一定非常訝異。」
「我沒辦法。」
「你認為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