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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窗外流動的風景顯示,列車已經到清水附近。
「她莫名其妙地執著於350這個數,讓我們也跟著神經兮兮起來。我後來發現,從東京站到九重竟然是135公里。」
「那她為什麼對35情有獨鍾呢?這個數字定然有什麼特別之處,才會在她的大腦中烙下如此鮮明的印象。」
伊瀨不禁同浜中對視了一眼。二宮在三個月里無理由地遲到了兩次,他們不約而同地將其與木津溫泉山中的案子聯繫起來。
「這個嘛……好像是本月月初。」
伊瀨和浜中乘市營電車,在三條下車,並肩進入高瀨川沿岸的木屋町。這裡在戰前曾經妓院林立,常有舞伎、藝人進進出出;如今,各式各樣的夜店、酒吧、飯館都擁擠在這片狹小的區域內。而白天,這裏卻空空蕩蕩、冷冷清清的。夜店「繆斯堂」與別的酒吧一樣門面不大。繞到旁邊的小巷,瞧瞧後門,裏面走出一個臉色極差、身穿夾克的中年人。
伊瀨聽出,辦事員口氣中對二宮並無好意。儘管僱主對辭職的僱員普遍冷淡,可這個辦事員不知為何像是很討厭二宮的樣子。於是伊瀨上前道:「我冒昧地問一句,二宮辭職雖然不是因為犯了什麼錯,他的業績是不是不太好?」
「騙子?」
浜中覺得與其說自己是藤村的熟人,不如將錯就錯,順著對方的意思講下去。
伊瀨一邊旁聽浜中和辦事員的談話,一邊觀察辦事員的表情。他想在浜中提到木津溫泉時,看到辦事員的表情變化,但那人始終神情自若。
浜中一邊念,一邊接連不斷地喝杯子里的啤酒。
「太可惜了。」
「沒錯。三個月里他遲到了兩次,每次都晚一兩個小時。而且,途中還斷了聯繫,松江的辦公室還以為他遇到什麼事故了呢,擔心得不得了。一問本人,要麼說途中爆胎了,貨物散了架,快要掉下來,只好重新堆放;要麼說路上遇到別的車發生事故,兩個小時禁止通行……總之借口很多。後來查實全都是謊言,只是用來掩飾遲到的事實罷了。試用期間就違反公司規定,公司當然不會正式僱用他們。事情就是這樣。」
「啊?」浜中滿臉沮喪,身後聽到這消息的伊瀨也很失望,儘管他們本就沒有期待立馬就見到藤村,「請問,他是不是到別的夜店去做了?」
「唔。」伊瀨點頭道,「我雖然沒有做準確的記錄,但我覺得這兩件事肯定與他們的兩次遲到有關。你的準確記錄則證實了我的猜想。他們的遲到究竟與木津溫泉附近山上的案件有什麼因果關係呢?」
「藤村是誰?是女孩子?」男人面容疲倦,目光卻相當銳利。
「木津溫泉……啊,是網野鎮那個吧?運輸路線當然會經過那裡。」
「等等。」浜中連忙從口袋裡摸出時刻表。伊瀨好奇地湊上前去看他要幹什麼,原來浜中在計算從東京站到熱海的距離。
「這樣啊。那從東京到她住的大仁呢?」
「辦事員告知的遲到時間是十月十八日和十一月三日,十月九_九_藏_書十八日是從京都到松江,十一月三日是從松江回京都。」浜中翻開筆記本說。
兩人去成田見過二宮健一的姐姐,從她那裡了解到相關情況,然後在返回東京的路上冒出了去京都的想法。目前二宮健一下落不明,但據他姐姐說,二宮直到本月月初都在京都的一家運輸公司里開卡車。他跑的往返路線是從京都經綾部、宮津、城崎、鳥取、米子到松江。木津溫泉就在這條路線之上。伊瀨還記得,當初從溫泉去匿名信中的埋屍地點的路上,曾橫穿這條寬闊的大道。
「嗯……沒錯。」他點頭道。
「坂口美真子是個古怪的女人。」列車剛過清水,浜中評論道,「從三保松原到京都,這條路線是350公里;從京都經城崎、姬路、明石到淡路,這條路線也是350公里。這太令人驚奇了。」
不一會兒,他抱著一摞本子回來:「十月十八日,從京都到松江,二宮遲到了一個小時,這次據說是因為爆胎了。十一月三日,從松江返回京都,他遲到了兩個小時,這次據說是因為途中遇到了交通事故,等了很久才放行。但經過查證,這些理由都是他們編出來的。我們公司最珍視客戶的信任,司機在試用期竟遲到這麼久,真的令人無法容忍。」
「沒錯。」浜中愉快地大笑道。
「雖然不清楚坂口美真子的智商到底如何,但說不定,她之所以被帶到熱海偏僻的犯罪現場,正是智力低下的緣故。她的情況與正常人被綁架的案例不大一樣。」
「不,他是做男招待的,名叫藤村進。」
「不是。他的簡歷還在我們這兒,查查就知道了。」
「是啊。老師也認為,二宮健一和藤村進毫無理由的遲到有相當重要的意義?」浜中異常興奮。
「那你死了這條心吧。錢肯定要不回來了。」
晚上十點左右開卡車經過木津溫泉。那幾點回來呢?
像二宮的姐姐說的那樣,京雲運輸公司就在火車站附近,位於貨物站前。公司辦公室的房檐下掛著一張大告示牌,上面標繪了運輸路線。抬頭查看,不出所料,這條路線是從京都出發,經丹後路過宮津、城崎及日本海岸的鳥取、米子、松江,延伸至下關、北九州。「京雲」的「雲」多半指的是雲州。
「就差1公里啊?」浜中苦笑道,對結果未能是135頗為不甘。
「藤村是京都人嗎?」

某位患者洗臉必洗4次;登10級樓梯時,他先登4級,剩下的6級分4步走完;走在路上,他有時會突然計算電線杆之間要走的步數,以保證那是4的倍數。放在桌子上的東西也要弄成4的倍數,比如會把2根鉛筆掰成4根。除了數字4本身,還有4的平方16,4的4次方256。學習時,書如果掉在了地上,他就會連說4遍乃至16遍「對不起」,再用手擦拭書16遍。一旦數字不對,他就會感到難以忍受,立刻https://read.99csw.com加以糾正。這種怪病是從中學三四年級開始的,原因不得而知。「死亡」是2個字,他不喜歡;「死掉了」是3個字,他也不中意;非要改成「死光光了」4個字才舒服。向神祈禱時,他也會將禱詞重複4遍。直到現在,他都對4情有獨鍾。稱米的時候,非要稱4次。如果是2升米,那每次5斗,分4次稱完。他喜歡把東西分為4份……
「嗯?」
「這麼說,二宮經常晚于預定時間到松江?」
兩人一路喝著啤酒聊天,直到列車緩緩駛入京都站。
「非常遺憾。這次的里程數跟『35』毫不沾邊。」
說著,他遞上了名片。這種場合,雖然出版社分量不夠,但雜誌記者的頭銜還是足以唬住人。對方未加懷疑便直說開去。
「她看上去比35歲年輕很多。」
「這個嘛……」辦事員開口道,「既然是您主動問到的,我就不妨告訴您。說實話,二宮工作並不認真,讓我們相當惱火,決定試用期一到就辭退他。」原來,剛才說二宮自願辭職,是這位辦事員在給二宮留面子。真相是,二宮是被辭退的。
「是的。」
清水的背面就是羽衣傳說所在地之一三保松原;寢覺床則是浦島傳說所在地。羽衣和浦島傳說是典型的日本民間傳說。
「這兩次遲到是緊接著發生的,還是隔了一段時間?」伊瀨問。
細細回想,詢問過伊瀨的連載策劃出自編輯部之手還是伊瀨本人之手的,除了坂口美真子就是二宮健一了。兩人中,坂口美真子已經遇害,浜中懷疑二宮與這個案子有關。他的猜想聽起來不無道理。但究竟對不對,還有待到京都後向運輸公司核實。
「啊,稍等。」浜中找到附圖的索引數字,然後翻到相應的頁數。
「是嗎?」
浜中裝出剛知道這一情況的模樣:「什麼時候的事?」
「像你們這麼小的公司,竟然也允許你經常出差啊。」伊瀨說。
「唔,但也沒關係……」伊瀨含含糊糊地說,「受坂口美真子的影響,我們也被『35』迷住了。『35』這個數字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浜中冷笑道:「跟您講實話吧,我這次出來,名義上是陪老師您去寢覺床採風。」
「這就不知道了。那傢伙是個不安心工作的騙子。」

「這隻是借口罷了,用不著真的去木曾川。」
辦事員盯著突然冒出來的伊瀨,伊瀨自顧自地講下去:「二宮是個性格散漫的人。剛才這位先生也說過,他從姐姐家出走後就不知所蹤。他姐姐非常擔心。光是任性也就罷了,畢竟還是光棍一條,但他干起活兒來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晒網。他這樣子,不知道有沒有給貴公司添麻煩?」
伊瀨哼了兩聲:「給我看看。」
「請問藤村先生在不在?」浜中邊鞠躬邊問。
「確實。」伊瀨又含糊地應道。
「是的。關鍵就是坂口小姐的智商水平……」
https://read.99csw•com著,浜中提出去找找剛才運輸公司辦事員說的那家夜店。
「請稍等。」浜中雙臂抱胸,低著頭思考了片刻,「空想無濟於事……我們必須找到藤村進,那樣才能掌握確切的線索。」
「二宮的確曾經在這兒上過班,不過已經辭職了。」戴眼鏡的辦事員說道。

「沒有。他辭職之後,就再沒見到過他。」
「啊,你是說那個藤村啊。」男人立刻流露出輕蔑的表情,「那傢伙已經不在這兒,早就辭退了。」
「可你申請了旅費啊。」
浜中從口袋裡取出筆記本:「我也思考過這個問題。我查看醫書,試圖將坂口美真子的表現同某種醫學癥狀對應起來。對數字著迷的患者一般被稱作『計算狂』,但準確的表述是這樣——」
辦事員似乎察覺到浜中、伊瀨二人也不怎麼喜歡這個被辭退的司機。
「照這樣說,坂口美真子情有獨鍾的數字就是35或者135,但她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計算狂,因為她沒有進行35加35或者35乘35的計算。也許她只是單純地對特殊的數字有極強的記憶吧?」伊瀨提出疑問。
「那個人叫藤村進,鳥取縣出身。二宮說藤村熟悉路上的地理情況,推薦我們一道僱用他。我們剛好是要招聘大量的司機,才在報紙上打廣告的,所以也把藤村招了進來。」
等等,藤村說不定真的去過九州的溫泉。被京雲運輸公司辭掉之後,他可能到手了一筆錢。伊瀨尋思著。
「大概幾點經過那個地方?」
「從東京到三島是120公里,在三島換車到大仁是16公里,總共136公里……136跟135隻差1公里。」
「當然。那太奇怪了。」
「沒人介紹。他自己在報紙上看到我們招聘司機的廣告就來了,讓我們雇他當司機,於是開始試用。本打算三個月試用期滿后正式僱用他,結果不到三個月他就走了。」
「哎呀!」他大叫起來。伊瀨從一旁觀看。
在表現出超常記憶能力的人群眾,有一類「學者綜合征」的患者,雖然他們的智商通常在70以下,某方面的記憶力卻非常強。但他們的思維不具備創造力,只是一種亢奮的機械式記憶。這類病症會導致異常的計算能力,儘管其他方面的智力指數非常低,對數字的記憶力卻出類拔萃。這一現象還體現在日常生活中,比如某位住院的精神病患者,他對該醫院的患者數、數十名護士和醫生的生日倒背如流,並清晰地記得四五年前住過的醫院的電話號碼、許多醫生的名字和入院的年月日,甚至沒忘記十年前上小學時是幾月幾日外出郊遊的。這樣的患者,記憶力遠在常人之上,但其他方面的智力指數卻又遠低於常人。他們就是所謂的「白痴天才」。
「不好意思,有勞了。」
「那這個男人現在在什麼地方?」
「返程是第三天下午一點從松江出發,經過read.99csw.com木津溫泉的時間是第三天凌晨五點左右。」
「假設她的智商很低,並且對35這個數字情有獨鍾,那麼,引誘者只需要告訴她熱海現場有跟35相關的東西,她的好奇心就可能會驅使她放棄預定的行動,前往現場。偏執狂思想異常,不能用常識來衡量。」
「唔……行程都是定好的,下午六點從這裏出發,經過那裡是晚上十點左右。第二天下午兩點抵達松江。」
「沒錯,同一本書里列舉的例子還顯示,有的患者極具藝術才華,但智力卻只相當於七八歲的孩子。」
「唔。」伊瀨此時已轉而思考其他的問題,沒怎麼聽浜中抒發感慨。他緊接著說,「你剛才讀過的病例,在數字方面能力超強,其他的智力指數卻極低,對不對?」
女辦事員向辦公室深處桌旁一名三十歲左右、戴眼鏡的男子通報:「有人來問我們公司司機的事。」
「之前他也是瞞著姐姐跑來上班的。當時是有人介紹他到這兒來的嗎?」
「是因為犯了什麼錯,所以辭職的嗎?」
伊瀨和浜中將辦事員告知的情況記錄在筆記本里。浜中發現辦事員用的是複數的「他們」,於是詢問與二宮搭檔的司機的名字。
「這條路線要經過丹后的木津溫泉吧?」
「您是說他怠工?」
「請稍等。我現在去查查事故記錄。」說著,他回到辦公桌背後。
「又是浦島傳說啊?」伊瀨興味索然地說。
「我看到了外面的告示板,你們跑的是長距離深夜運輸吧?」
「從強迫症的角度分析,」浜中說,「她很有可能是受過某種強烈刺|激,所以對那個數字記憶深刻,並試圖從所有接觸到的事物中尋找35或135的蹤跡。這個數字束縛了她的思想。老師,如果把坂口小姐的年齡35歲算上的話,我們就又得到了一個新的例子。」
「我完全沒料到會有這樣的發現。」伊瀨剛坐下來就對浜中說。
「是啊,的確沒有計算。美真子的情況更接近於第一名患者——對出生年月日、日期、住院患者數等數字具有極強的記憶力的那位。」
「沒什麼大錯,但他就是融不進公司,自己也不想幹了……難道二宮犯了什麼案子?」
「您的想法很有趣。如果您的假設成立,那咱們必須在現場找出同35相關的東西,還要調查那些可能知道坂口小姐對數字極度敏感的人。」
第二天,伊瀨和浜中坐上東海道新幹線,九點從東京站出發,剛過十點時去餐車站著喝咖啡。
「我們想請教您一點事。」浜中恭敬地行了個禮,「貴公司應該有一名千葉縣出身、名叫二宮健一的司機吧?我們想了解這個人的情況。」
「沒這回事。我跟二宮的姐姐有點私交。二宮健一最近突然離家出走,行蹤不明,我們懷疑他可能回這兒來了,不知是否如此?」
就連編輯每次出差的費用也需要通過主編向社長申請,由此可見,雖然山羊胡社長出版雜誌純屬個人愛好,說到底還是愛錢如命,而且是個徹頭徹尾的門外漢。儘管他當著伊九_九_藏_書瀨的面信誓旦旦地表示不在乎採風費用,飛機也坐得,一流酒店也住得,但那隻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就說去實地考察過了,但沒有找到合適的素材。」
「關鍵是,藤村跑哪兒去了都不知道。你問他是不是去別的店了,他那種人,有哪個店會要?聽他自稱有當夜店招待的經驗,我們才雇他的,結果他根本就是個新手。他還特別愛吹牛,說自己帶著女朋友去九州泡過溫泉,但後來聽說,他在來我們店裡之前,是在火車站前的京雲運輸公司開卡車的。」這個男人似乎是店經理,「他這個蠢貨。深夜卡車司機怎麼可能有錢帶女朋友去九州泡溫泉?分明就是講大話。就跟那些第一次來店裡工作的女人一樣,愛慕虛榮,盡往自己臉上貼金。很快就被辭退了。」
浜中歇了口氣:「下面是從另一本書摘抄下來的一例強迫症病例。」
「原來如此,計算狂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這下我明白了。」浜中竟然查到了這些書,伊瀨不由得感佩起來。
他接著念出了摘抄在筆記本上的文字:
浜中率先走進辦公室,辦公室的旁邊是卡車車庫,司機們正在打掃各自的車輛。
「我同老師是十月二日去木津溫泉的。匿名信當天傍晚寄到警察署,於是有了連夜的搜山行動。二宮他們的第一次遲到是在十月十八日,寫有『第二海龍丸』字樣的木板也在同一天被發現。兩人第二次遲到是在十一月三日早晨,同一天,在木津的搜查現場發現了白骨化的屍體……」浜中的聲音漸漸亢奮起來。
「你真會耍手段。那咱們從京都回來后,再去鋸山作真正的採風?」
「那她為什麼對35如此鍾情呢?真想弄清其中的緣由啊。」
「不過,我建議至少再寫一期浦島、羽衣傳說。如果突然把主題轉換到補陀洛國上,不好向讀者交代。主編表示同意。」
他一把奪過時刻表,自己計算起來,發現浜中所言不差。
「前一陣子聽司機們聊天,說他在夜店裡當男招待。他倒是挺適合這份工作的。那家店好像在木屋町,叫『繆斯堂』。有人在那裡見過他,不知道現在他是否還在。」
辦事員查到后告訴他們:「藤村進,原籍鳥取縣東伯郡竹田村。憑藉這一出身,應該很熟悉山陰的地理,我們才會雇他。」辦事員悶悶不樂地解釋道。
凌晨五點,天還沒亮,那一帶又是鄉下,人們還沒有起床。往返兩次,二宮健一都是在黑暗中經過木津溫泉的。
「你們是不是借錢給了藤村進,來找他要錢的?」
兩人走進車站內的咖啡店。
「上次奈良林社長請我吃飯的時候,主編自己不是也說下次要拿補陀洛國做文章嗎?」伊瀨回憶道。
「差不多。為了贏得客戶的信任,我們公司必須像火車一樣準時將貨物運到目的地。但司機也是人,需要休息,所以公司就在時間表中為司機安排了休息時間。每輛卡車都配有兩名司機,一人開車,另一人就能打瞌睡,在城崎和鳥取還能分別休息三十分鐘。此外就不能再耽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