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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自己人在自己人中間 Chapter 2

第二部 自己人在自己人中間

Chapter 2

「那你相信這是正確的嗎?不考慮和琢磨一下嗎?如果懲罰小男孩是有原因的呢?如果懲罰可以使他以後擺脫更大的麻煩,而現在他卻要成為謀殺犯和強盜呢?那你——還是要實施勸諭術?」
我知道,奧莉加和斯維特蘭娜關係親密。在那個決定性的夜晚,我們兩個單獨在一起,我向她坦陳了世界的真相,談到了他者、光明力量和黑暗力量,也說了巡查隊、黃昏界。到了黎明,她握著我的手,穿過已關閉的門去了守夜人巡查隊作戰指揮部。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了。不錯,我和斯維特蘭娜被一根神秘的線連結著,我們的命運不可分割地聯繫在一起。但我知道,非常清楚地知道,這是暫時的。斯維特蘭娜將遠遠地走在前面,她去的地方我是到達不了的,即使那時我成為一級魔法師也改變不了這種差距。命運把我們連結在一起,緊緊地連結在一起,但是只能到適當的時候為止。而現在斯維特蘭娜和奧莉加一下就交上了朋友,儘管我對女人間的友誼持懷疑的態度。可是命運沒有把她們連在一起,她們是自由的。
「印度餐廳,很不錯的。」
我走出辦公室,站立了一會兒,抵制住了返回去的誘惑。
然後他將會產生一個可怕的、無法容忍的慾望——幫助的慾望,解釋、暗示、指點的慾望。
「把你藏在女人軀體里這個絕妙的念頭是誰想出來的?」
「我應該告訴你,我陷入了多麼令人不快的窘境。」
「命運是多變的。安東來你這兒時就知道,一旦成功他就會愛上你。」
「壞蛋!」
「按你的尺寸我挑不出什麼好的,」她說,「你又得套牛仔褲了。會讓我們進餐廳嗎?」
我不知道怎樣回答。我看著她,感到兩頰泛起紅暈。一個還沒學完三分之一課程的姑娘,我們事業的新手,在我的面前把事情講述得如此清晰,而這本該是由我來做的。
「幾個夜晚不睡覺——不是難事。」我聳聳肩膀,「我認為奧莉加的身體鍛煉得不比我差。最近幾個月她經常沉溺於上流社會的生活。」
我們互相看了看,然後我兩手一攤說道:
但是,當那些對你來說真的是很親密的,或者哪怕只是你所喜歡的人經歷這一課程的考驗時,你就會開始有被人折斷身子、並被撕成碎塊的感覺。你覺察到奇怪的目光投向你,你就會猜測,你的朋友在培訓班的範圍內究竟了解了些什麼?了解了什麼樣的真話?了解了什麼樣的謊話?
「斯維塔,剪下的花朵是美麗的,但它們活不長,即使被關切地插在裝著清新的水的玻璃花瓶里,它們也會凋謝的。」
斯維特蘭娜看看我的眼睛。
而斯維特蘭娜趴在我肩膀上嗚咽。
「是的,但不在這兒。我最好一直出現在人們面前。」
「好吧,請原諒,」她輕輕地答應,並坐在旁邊。「那我們應該做什麼呢?」
「這是什麼地方?」
「你真的喜歡吃麵包嗎?」斯維特蘭娜奇怪地問。
我屈服了。
「難道不是一直這樣嗎?」斯維特蘭娜甚至憤怒得顫抖了一下。「當人們相愛的時候,當人們在成千上萬、數百萬人中間尋找時……這一直就是命運呀!」
愛情是幸福,但是只有在相信它將永存的時候。即使每一次都是謊言,僅憑信念也能給予愛情力量和快樂。
「我明白,我的正式身份是五級魔法師。但是頭兒說,事實上我可以達到三級。」
「即使我沒有了心靈干預的限額,我也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那麼用腦子想想吧。還有,難道扎武隆是那種低級的愛復讎的瘋子嗎?他很久以前就領導守日人巡查隊。如果這個變態殺人狂……」
「就是說,你將服從命令嗎?穿上裙子,一刻也不一個人獃著?」
一看到波林娜·瓦西里耶夫娜站在展覽台旁,我就明白了,今天他們學習日常的魔法。波林娜是巡查隊最老的女職員之一——從外表看不出她的實際年齡。她是在六十三歲時被發現和激發的。誰能想到一個在艱難的戰後年代里靠用紙牌占卦賺取外快的老太婆會具有一些特殊的稟賦呢?並且是非同小可的稟賦,雖說也是範圍窄小的稟賦。
在一些書里有太多的真理,在另一些書里有太少的謊言。這是人們不需要讀的,這也是為了他們的平靜生活著想。就讓他們帶著他們已聽慣的那段歷史生活吧。
說實話,這種衣服我寧願看到穿在別的什麼人身上。例如,穿在斯維特蘭娜身上。白短褲和女式襯衫。不知是打網球,還是慢跑穿的。
「這不對嗎?」
知識越多悲傷越多。我真希望不知道那不可避免的未來啊!不知道——也就能像普通的凡人那樣義無反顧地去愛。
我默不作聲。我不作聲是因為我已經看到未來將是怎麼樣的。我意識到概率線會如何在我們面前鬆開來,可笑的命運會如何編織自己的道路。
「這件衣服這種體面的樣子能保持多久?最多多長時間?」
「當鍾敲打十二下時,你的四輪轎式馬車就會變成南瓜了。」一個坐在斯維特蘭娜旁邊的年輕小夥子大聲說。這個小夥子我認識,他是在開課後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參加學習的,不過我一開始就不喜歡他。
當斯維特蘭娜一下子失去了戰鬥激|情,用手捂住臉哭起來時,當我摟住她的肩膀,她趴在我肩上隨心所欲地痛哭時,我內心感到空虛和寒冷,刺骨的寒冷。我好像又站在布滿雪的房頂上,頂著陣陣寒風。
「一部分。」斯維特蘭娜哧哧地笑了,「說得好。好吧,你自己做主吧。就是說我們要一起過夜嗎?」
「你也習慣於回答它們了,你知道一套現成的答案,詭辯、歷史上的例證、類比。」
「沒什麼,稍微爭吵了幾句。」我沒有告別,就轉彎朝樓梯走去。
「『不能』?」
「睡覺呢?」
「依我看,有人答應保護這個軀體。」
「你看上去九九藏書非常美。」
「就算把這點也考慮進去。」
「我不能一個人留下。一分鐘也不行。整個計劃就建立在黑暗力量有意識地犧牲自己的小卒子那一點上,要麼消滅他們,要麼讓他們死去。」
「野人。」
「因為,你偷聽到別人的談話!」斯維特蘭娜一口氣說出。
真正在這裏出洋相的情況很少。畢竟這是培訓,而不是考試。給每個人設置的那個高度都是他所能超越的,當然是在盡全力的情況下,當然要在帶刺鐵絲編成的柵欄上留下一片片皮毛和斑斑血跡之後才行。
要是她向奧莉加提問題,就像對我一樣,那麼不撒謊將難以對付過去。
「你是安東?」
她輕鬆地毫不猶豫地說:
我沉浸在回憶之中。
我絆了一下,差點摔在地板上——雖說奧莉加做了一切能減輕我負擔的事情,但她無法改變軀體的重心位置。在我完全忘記自己外表的時候,一切都或多或少會進行得比較正常,運動慣性會自然地起作用。可是一旦當我從旁邊看自己時——我的陣腳就亂了,就連呼吸也變成別人的了,空氣似乎也在以不一樣的方式進入肺部。
「這畢竟只是說說而已,安東。這是一種語言遊戲。有經驗的黑暗魔法師會對新手說什麼?也許是說那些漂亮和正確的話吧?」
「你會明白的,」我把車開得越來越快,這大概也是奧莉加軀體的慣性反應,「你會明白的,當他第一次到你家的時候……」
目前巡查隊培訓著四個他者。惟獨對斯維特蘭娜有堅定的信心,深信她會加入我們的隊伍,脫離普通的人類生活。
「那你現在就是我的敵人了,」我說,「你現在就是在守日人巡查隊學習了。」
「要是有什麼情況,我就練習一下暗示魔法,」斯維特蘭娜好像明白我的想法似的說道,「我會迫使他們放行。這算不算是一件好事?」
「你永遠會提出這些問題。開始——大聲說,以後——暗自說。這不會過去的,永遠不會。如果你想擺脫折磨人的問題——你選擇的就不會是你現在的方向。」
她一下子抓住了實質。
「那又怎樣呢?」
看來,空空的口袋決不是我今天一整天里的最大的失落感的來由。不過這種細節還是引起了我的不滿。我從小手提包里掏出一些鈔票放進口袋裡,這才感到有些自信。
她從桌上收拾起仔細熨平的、雅緻卻有點過時的晚禮服。大概詹姆斯·邦德就是穿這件晚禮服進入社交場所的。
「斯維塔,不要這樣,」我請求道,「這隻會讓我覺得噁心。」
「我指的不是這個,安東。我感謝你,感謝整個巡查隊,但首先——感謝你。不過我現在指的不是這個。你要明白,你剛才講的這件事就像那個故事一樣逼真。可一切怎麼會編排得如此準確呢?一對偷獵的吸血鬼,一個有著他者極高潛能的小男孩,一個身上帶著厲害詛咒的姑娘。一種對城市的巨大威脅。」
「我是說,我們一起坐汽車去嗎?」我問,同時明白,我看上去像一個白痴。不,更糟:是一個女白痴。
透過黃昏界看了一眼后,我把汽車開向前去,開進了一輛難看的吉普車和一輛軍用卡車中間。碰到卡車邊,反光鏡「啪」一聲,折了起來——我無所謂。汽車首先過了十字路口,在轉彎處汽車輪胎髮出「嘎吱嘎吱」的響聲,然後朝「熱情者」公路疾駛而去。
她的這番話是匆匆忙忙說出來的,但我理解。與此同時,斯維特蘭娜舉起另一隻手,而我沒有理會基督教的戒律(打了你的左臉,把你的右臉也給他),躲開了第二記耳光。
「命運的結扣。」我簡單地回答。
走廊的盡頭是一面大鏡子,擋住了整整一面牆。我斜眼朝鏡子看去: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晃動著兩條大腿在走廊里踱步。
「你好,」加里科走到我跟前。「頭兒有空嗎?」
「請進,女士。」波林娜低下頭,「您的光臨是我們莫大的榮幸。」
然而,畢竟只有巡查隊的領地,即那幢從地基到房頂都被魔法和守護咒語罩住的建築物,才適宜上某些課。三十年前,當巡查隊搬到這幢樓里來的時候,有三個教室是被裝配好的,每個教室可供十五個人上課。我至今也不明白,在這種規模中更多的是什麼東西:是職員們的樂觀主義精神呢,還是綽綽有餘的面積。我學習那會兒學的東西很多,但即便這樣,我們有一個教室也足夠了,而且教室的一半還是空的。
斯維特蘭娜還是個人。她身上他者的特點太少了,她不明白,沒有看到我們註定要走的那條道路是怎樣向遠處延伸,而且也沒有看到,這條道路是怎樣往不同方向分岔的。
「不,斯維塔,你聽過那樣的類比嗎:愛情——這是花?」
「這麼說,你害怕愛上被摘下的花朵吧?」斯維特蘭娜慢慢地靠近我。「原來如此,是嗎?」
「安東,這種魔法我還沒有學過,我該什麼時候睡覺呢?」
「白天,上課時。」
「就說我出事的那一次吧……當時的情況究竟是怎樣的呢?黑暗力量想要激發我。他們知道,守夜人巡查隊一定會發現這事的,並且甚至還查明,你可能會幹預此事和幫助他們。」
這裏當然發生了一些變化。斯維特蘭娜辭掉了工作,但是她的獎學金和成為他者得到的「補助費」大大超過了醫生微薄的收入。她換了電視機,只是我不明白她什麼時候有時間看它。電視機很豪華,寬屏幕,對她的住宅來說顯得太大。看到這個意外蘇醒過來的對美好生活的嚮往真的很令人開心。一開始這種嚮往會出現在大家的心裏,大概就像一種防禦性反應。當周圍的世界即將崩潰的時候,當原先的恐懼和憂慮即將消失,而另一些未知的模糊不清的東西即將來取代它們的時候,每個人都會開始實現生活中的某些不久前似乎還不大現實https://read.99csw.com的理想。某些人在一些餐廳里轉來轉去,某些人購買了昂貴的小汽車,某些人穿著巴黎高級時裝。這持續不了多久,也不是因為你不會成為巡查隊的百萬富翁。只是昨天還那麼急切的需求本身開始消失,成為往事。永遠不再。
「好。」斯維特蘭娜的眼裡奇怪的神色沒有消失,但是她同意地點點頭。「你確信,不必等安東嗎?」
「當然啰,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對她來說是皇帝加上帝。」
「奧莉加,你怎麼有點不對勁兒?」斯維特蘭娜最終決定說出自己的想法。
不覺得痛,但覺得委屈。
在斯維特蘭娜經過這種考驗之後,她會學會沉默,學會說話。這是最輕鬆,同時也是最艱難的課程。開始時會給你信息,分量是嚴加控制地分好的,是按一定的程序編排的。聽到的部分信息是真話,部分是謊話。有些事是公開和毫無拘束地對你講的,有些事是在嚴格保密的情況下告訴你的,而有些事你是「偶然」得知的、偷聽到的、偷看到的。
大概是會的。在非人類的軀體里待了幾十年以後……在玻璃櫥窗里被關過禁閉后。
「我選擇了我希望的。」
「我們走吧。」
她沉思地看著我說:
她站起身來,朝衣櫃走去,打開衣櫃,沉思地看著分開掛起來的衣服。
「你是奧莉加嗎?」
任何時候我都可以拒絕頭兒提出的計劃。我該不該回去呢?只要說兩句話——我和奧莉加就能恢複本來的身體。瞧,僅僅談了半小時的話,他就說服了我讓我同意更換軀體——說這是對黑暗力量挑撥離間計策的惟一切合實際的回擊。
「那又怎麼樣呢?如果這是愛情呢?」
「那麼你解釋一下!」
她皺皺眉頭。我知道斯維特蘭娜會同意的,這是肯定的。以她的性格一般不會拒絕幫助旁人的,而我畢竟不是旁人。
「當然。」
「我不知道。不知為什麼沒有給我們教過這個。難以準確地表達,對嗎?」
我默默地點點頭。我坐在方向盤前,發動起馬達。我記得,奧莉加起步的速度非常快,但是我不會這樣。
「因此一套組合招式使出來了,同時還犧牲了幾具身體,並製造了幾個假的力量中心。於是守夜人巡查隊一開始就被人牽著鼻子走了。假如頭兒沒有組織反攻,假如你沒有毫不在乎地拚命往前闖……」
「黑暗使者可能救治人,光明使者可能謀殺人,」我說,「這是事實。你知道光明和黑暗之間的差別在哪裡嗎?」
「它營業到天亮嗎?」
「完全不是任何影響!」我惱火地說。
「斯維塔,我答應保護這個軀體的。」
「奧莉加支持他。」
「而現在又發生了什麼呢?」斯維特蘭娜沒有看出我的痛苦,「不停地謀殺黑暗使者的兇犯出現了。你被列入嫌疑犯的名單中。頭兒立刻採用了巧妙的手段:你和奧莉加交換軀體。對了,但是這種手段有多巧妙呢?我明白,交換軀體的技術——很常見。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不久前剛用過這一招,對嗎?他曾經一連兩次使用過同一種手段嗎?而且是針對同一個敵人?」
斯維特蘭娜點點頭,然後突然朝我的方向看了看。她感覺到我來了,微笑了一下,揮揮手。現在大家都看見我了。
總而言之,一切都是可以說和應該說的。不過要正確地挑選時間,否則說真話會比說謊言還要糟糕。
我在手提包里找到車鑰匙。一輛橙色的汽車等候在大樓前的停車場上,在警衛警惕的目光注視之下等著。車門是關閉的,車的頂篷卻是放下來的,這顯得有些可笑。
「是的。生命將是長久的,但是你無論如何永遠不會習慣、不會擺脫這些問題,每前進一步它都會伴隨著你。」
「為什麼我把這一切都告訴你了?」斯維特蘭娜問,「我為什麼要追問答案呢?你怎麼會知道答案,奧莉加?只是因為你有四百四十三歲了嗎?」
還好,我會開車。我從來也沒想過要體驗那種在路況惡劣的百萬人大都市裡擁有一輛汽車的令人置疑的樂趣,但我們培訓班的課程列入了許多內容。有的內容是用普通方法教的,有的內容是用魔法注入意識中去的。開車倒是把我當做普通人來教的,可要是一旦發生意外,我被扔進飛機或直升飛機的駕駛艙里,那些用魔法注入我意識中的技能就會馬上自動激活,至少在理論上是這樣。
她一下子相信了。
我走進去,鼓足勇氣試著邁出小小的、優雅的步子,但做不到。與斯維特蘭娜坐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年輕人,一個約十五歲、在魔法初級班裡待了有半年的小夥子,還有一個瘦高個的朝鮮人,他看起來可以說三十歲,也可以說四十歲。他們都看著我,全都很感興趣。籠罩著奧莉加的整個秘密的氣氛,所有傳聞和吞吞吐吐的話,都與她很久以前就是頭兒的忠貞情人這件事有關……這事兒在巡查隊的男人中間引起了一種十分明確的反應。
斯維特蘭娜沉默了一會兒。我感覺得到,她的兩頰微微發紅,但這也許只是被敞篷車裡的風刮的。
真願意相信,我的軀體將會以如此之美的肉體形式留下來,就算只持續這年齡的四分之一那麼久也行。
「你開車嗎?」斯維特蘭娜問。
但是斯維特蘭娜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兒,她碰了一下我的手,好像請求我原諒。
「花可以培育,斯維塔。可以買,或者別人會贈送。」
「我不是奧莉加。」
說到底,因噎廢食是荒唐的。
我聳聳肩膀,真想要回答:「因為他就在這裏,在你的身旁。」這個誘惑真大。況且,追隨著我們的機會總的說來並不多。汽車也是被安全咒語罩住的,我感覺得到一部分咒語,另一部分則是超越我的能力的。
我朝最後一扇玻璃門走去。小心翼翼地朝里張望。
「我會向你解釋一切的,」我說,「但九_九_藏_書不是現在,也不是在這兒,而是在你家。」
「那我對她做什麼壞事了嗎?你可以相信,身體感到異常高興。」
沉默片刻。
「你知道什麼叫命中注定的愛情嗎?」
「每一個人都會有獨立的確定界限,這種情況會出現的。」
斯維特蘭娜走了出去,我匆匆忙忙地拉下了牛仔褲,開始顛三倒四地解開女式襯衫上的那些不熟悉的扣得太緊的紐扣,然後,厭惡地看看鏡子里的自己。
「你知道,安東,」斯維特蘭娜從掛衣架上拿下連衣裙,貼在身上,然後搖搖頭。她又取出一套駝色套裙。「使我感到驚訝的是守夜人總能用善和光明的重要性闡述他們對現實的任何影響。」
我們現在顯得多麼荒唐!
「不知道,斯維塔,他們不說明作戰的細節。」
我一邊朝列寧格勒大街駛去,一邊點頭說。
我很想知道,這類想要搭識的企圖使奧莉加感到開心嗎?
我急忙換上衣服,坐在沙發上。電視里正播放著一部肥皂劇——令人吃驚的是,斯維特蘭娜調到這個頻道。不過,其他頻道多半也是這種肥皂劇。
「什麼?」
「也許他愛你吧?」
「是的。」
這裏空蕩蕩的,空蕩蕩而且靜悄悄。我慢慢地沿著走廊走去,不時地朝空教室里張望,它們倒是會成為哪怕最有保障和最興旺的大學的羡慕對象。每張桌子旁是一台攜帶型筆記本電腦,每個房間里有一個巨大的投影電視機,書櫥的隔板都被壓彎了……如果一個歷史學家,正常的歷史學家而不是歷史的投機分子能看到這些書那有多好……
「是的,說的是自由,說的是每個人在生活中佔據的那個他配佔據的地位,說的是任何一種同情心都會有損於人,真正的愛情是盲目的,真正的善心是無濟於事的,真正的自由是大家的自由。」
「是的。」我微笑道。
「過兩小時,」波林娜簡單地說。她把晚禮服掛在衣架上,回到講台前。「並不是特別緊張。」
「去那裡要走很長時間嗎?去光明那裡?」
中性時尚萬歲,就算它是同性戀者發明的……
「是的。」
但請問,學校和學院的獨特氣味是從哪來的?
我這個司機不怎麼樣。我們行駛了很久,比應該走的時間要長。但是斯維特蘭娜什麼也沒有問,她坐著,把身子往後靠,直接望著前方。或者是在沉思,或者是想透過黃昏界觀看,堵車時曾兩次有人想要從鄰近的汽車——並且一定是最昂貴的汽車裡同我說話。看來,我們的外貌也好,我們的汽車也好,都設置著一段並非每個人都會下決心去跨越的無形距離。玻璃窗被放下來了,幾個頭髮剪得短短的腦袋探了出來,有時候一隻握著手機的手就像通常標誌物似的也伸了出來。起初我只是感到不高興,後來覺得可笑。最後我不再理會發生的事,也像斯維特蘭娜一樣不予理會。
「發生了什麼事,奧莉加?」加里科仔細地看看我。我不明白他的感覺是什麼:陌生的語氣、遲疑的動作、新的生物電場。不過,即使是作戰隊員,只要是跟我和奧莉加都沒有特別交往,就算覺察到了我們的偷換行為——那對我來說也無所謂。
「沒有,」我說道,或許說得過於生硬了。「作為禮物他收到過,命運的禮物。」
「沒必要,」我說,「斯維塔,沒必要。」
「經常,但是……」
不過任何一個通過這門課程的人都不會受這一慾望的支配。因為你要學習的正是壓抑住自己的慾望,即使為此備受折磨。這樣你才能學會什麼時候可以說話和該說些什麼。
「他……他和安東……」我回答。
斯維特蘭娜點點頭。她眼睛里疑惑的神情越來越強烈了。
「奧莉加?」
「安東對奧莉加很好。」我用第三人稱談論自己和自己軀體的女主人。這是故意的,但聽上去簡直就像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的客套話。「戰鬥的友誼。僅此而已。」
「他愛我嗎?」斯維特蘭娜突然問道,「究竟愛還是不愛?想必,你是知道的吧?」
「請你原諒。要知道我在巡邏隊的時間根本不長,也許什麼也不懂。」
「是任何的,任何的影響,肯定是的——搶劫也好,謀殺也好,都會成為合理的。」
你所得知的一切都將在你的體內徘徊遊盪,引起疼痛和恐懼,渴望衝到外面去,撕裂心臟,要求你作出反應,刻不容緩的和冒失的反應。在授課中會對你說那些總的來說是對他者生活並不必要的各種無稽之談。因為,主要的考驗和培訓是在你的心靈里進行的。
「錯在哪裡?」
巡查隊的本部大樓只教授部分科目。有些科目在停屍間里,在夜裡教比較方便,那裡我們有自己人。有些科目在本地教,有些科目在國外教,在巡查隊付費的旅行期間教。在我學習的時候,我就曾到過海地、安哥拉、美國和西班牙。
「你這麼堅持自己的觀點?你有多少次不得不干涉人類的意識?瞧,甚至在我們相遇時,你不也是強迫我相信我們是老熟人嗎?你經常把他者的能力運用在生活中吧?」
聽了這個數字,我渾身一哆嗦。是的,豐富的生活經驗。極其豐富。
多好呀,斯維特蘭娜已經習慣荒唐的事!
「他害怕愛我,」斯維塔若有所思地說,「是這樣嗎?我不怕,因為我不知道這點。」
現在我忍不住問道:
「喜歡。抹上黃油和果醬。」我興緻不高地說。
「人們說,命運是變化無常的。」
「有。」
「我們去『馬戈拉朱』吧?」我建議說。
但是不管怎麼說,我現在不是在自己的身體里,這總是種遺憾。
斯維特蘭娜還沒有通上情報安全課程,這門課程要經過三個月的培訓后才開始上。依我看,這門課程應該早點上,但針對每一個他者都要制定與其特點相適應的個別授課計劃,這需要時間。
斯維特蘭娜嘲笑地看著我,然後同情地九-九-藏-書說:
「問題不在這裏。當你知道真相時,暗示就被取消了。等你學會看命運的時候——你一定能學會的,而且將比我學得好得多——你就會明白。」
我停下汽車,不去管它。反正人類想都不會想到要把它偷走,保護性的咒語比任何警報器都更可靠。我默默地、一本正經地與斯維特蘭娜登上樓梯,走到她的住宅。
「不,斯維塔。問題不在這裏。不過黑暗力量一般不會提這些問題。」
他們永遠看不到這些書。
我點點頭。
「你們好,」我說,「我沒有妨礙你們吧?」
句子的結構或語調中又有一點不對頭的地方。現在斯維特蘭娜困惑不解地望著我,但目光和加里科的完全一樣。
「滾!滾開!」
「有什麼運動服嗎?」我抱怨地問。
受培訓的人對自己、對周圍的世界、對自己的父母和朋友能了解些什麼?
輪到我了。我沒有馬上說出真話。
「如果還留有干預限額的話,」我聳聳肩膀,「那我就將實施勸諭術,那是不用說的。」
「你今天步行嗎?」
要知道這麼做是有理由的,而且理由充分。在他的辦公室里禁錮了百年,不能以人類的面貌出現,部分地平反、但失去了大部分的魔力,完全有理由抱怨……至少我不用裝扮成頭兒的女朋友了,否則就太過分了。
「一輩子嗎?」
「到那時,安東,你就會從這個軀體中出來,就像小鬼從盒子里跳出來一樣。結果證明你完全不可能犯下這些一連串的謀殺案,敵人會顏面盡失。」
是的,她了解奧莉加的某些我不知道的事。關於奧莉加我們大家只了解一部分真相,只有頭兒知道她的一切。
「不。」
「一定的,」我慷慨地保證說。「過三天。」
「我知道,我受過暗示,他說過。」斯維特蘭娜斬釘截鐵地回答。
「它什麼時候又會變成破舊衣服?」斯維特蘭娜認真地說。
我集中精力正確使用詞性,而沒有注意語氣。結果很平常的問題變得令人難受而費解,好像這問題是針對每一個在場的工作人員的。一個長滿粉刺的小男孩全神貫注地看著我,小夥子咽了一口唾沫,只有那個朝鮮人表面上還保持著鎮靜。
我警覺起來。斯維特蘭娜猶豫了一會兒,繼續說道:
我嘆了口氣,鼓足勁說:
「其他人下課吧,」老太婆說,「奧莉加,無論如何您最好在學習時間來看看好嗎?我講的課代替不了您的經驗。」
「我起先不能說,只有在這裏才行。你的房子被保護起來免受黑暗力量的監視。」
「我知道。所以——要忍耐。」
「斯維塔,我想我們不會一整晚都在房間里獃著的。」
「斯維塔,有什麼話都等到你那兒了再說。」
說這話的那種語氣非常像貴夫人奧莉加。接下來我挨了一記耳光,這記耳光出自同一出歌劇。
「現在,如果您需要的話,趕快把衣服穿整齊,」波林娜·瓦西里耶夫娜教訓地說,「您可以在屈指可數的幾分鐘內做到這點。不過別忘記事先檢查一下,多少力量夠用,否則會搞得很窘。」
「為什麼你不問了?」
「是的。」
「你相信自己是正確的嗎?界限在哪裡?」
斯維特蘭娜哧哧笑起來:
「我們?」我稍微加重語氣重複道。
我和斯維特蘭娜一起朝出口走去,三雙貪婪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的後背,準確地說……不完全是後背。
「你穿浴衣嗎?」
而牛仔褲的空褲袋使我產生了一種無意中丟失了東西的感覺。我在褲袋裡掏了一會兒,想找到哪怕一個久置不用的硬幣,但我最終確信,像大多數女人一樣,奧莉加把一切都裝在手提包里。
斯維特蘭娜深深地嘆了口氣,咬住嘴唇,她的兩眼放光。我沒有見過她如此狂怒的樣子,甚至也沒料到她有可能會這樣。到底是什麼事情惹得她如此大怒呢?
「你想,如果你在街上走,一個成人當著你的面在打一個孩子。你怎麼辦?」
在旁人看起來,似乎是兩個真摯的女友決定一起度過這寧靜的夜晚,看著電視、啜著果醬茶、喝上一瓶純葡萄酒,談論的是三個永恆的話題:男人都不是東西,沒什麼衣服可穿,而更重要的是如何減肥。
我知道我現在應該做什麼,知道應該怎麼做。不過這畢竟是困難的。我轉了個彎,沒有朝出口走去,而是走進旁邊平常的、寧靜的走廊。
「正是!」在學生的每張課桌上都碰得到類似的俏皮話的波林娜·瓦西里耶夫娜非常高興地說,「童話故事是在說假話,說得不比統計學說的少!不過有時可以在其中找到一點點真理。」
「換衣服吧。」
「是的,安東。你不會無緣無故到我這兒來的。」
「你怎麼知道?」
「為什麼?」我問。
「完全不難。要是你首先想自己,想自己的興趣——那麼你的道路就通向黑暗。如果你想別人,你的道路就通向光明。」
遺憾的是奧莉加沒有帶單放機……
「這些你還沒有經歷過,斯維塔。」
於是,我又覺得她是那個已經開始消失的、無比天真的姑娘,她能夠憎恨的甚至只有自己。
「參加巡查隊的同時,我就知道,我失去了一部分自由。」
完了。現在我不能沉默了。
讓奧莉加替我的諾言負責吧,我可是被迫要替她的性感負責。
她沉默了。
但是我忍住了。
「唉,」斯維特蘭娜含糊地回答,「以後你問一下奧莉加,她是怎麼愛護身體的。」
「什麼?」我被麵包嗆了一下。
「是的,正是。如果這種離間計是針對我的,那麼馬上又會發生一樁謀殺案。在我……嗯,按他們之見,當然會發生在我沒有不在現場證據的那個時刻。」
「你就這樣在房子里走嗎?這些牛仔褲穿在你身上會繃開的,不舒服。」
我在思考的同時已經到了三樓。我得承認,奧莉加已經最大限度地使我的生活感到輕鬆了。今天她穿了牛仔褲,而沒九-九-藏-書有穿普通的女式上衣或者裙子,腳上是一雙越野鞋,而不是高跟鞋。甚至身上散發的都是淡淡的,而不是熏人慾醉的氣味。
「可我不!」
奧莉加住宅的鑰匙在我的小手提包里。提包里還有裝在一隻小錢包里的一些錢、化妝品、手帕、衛生巾——只是幹嗎要這種我根本就不需要的東西呀——以及一包已經開封的「跳跳」糖、一把梳子、包底的零錢、一面小鏡子、一隻小手機……
「為什麼我卻不明白界限在哪裡?我和某個經常參加黑暗力量的彌撒的女妖之間有什麼差別?為什麼我會提出這些問題?」
「不,很遺憾。但到時我們再想下一步該去哪兒。」
「如果守日人巡查隊真的是為了離間我們而放任野人在莫斯科街頭撒野了好幾年,那麼守日人巡查隊的領導會為這種小事而犧牲他嗎?對不起,安東,你畢竟算不上太大的目標。」
「要知道我已做了選擇,安東。我已經進入過黃昏界。」
我猶豫不決,但還是又把一隻白麵包一掰為二,並慷慨地抹上了果醬。
我完全忘記了,奧莉加認為頭兒送給她的那輛跑車比所有的交通工具更好。
我往後退去,背已經靠在門上。但是我應該站住,就像斯維特蘭娜一樣。她搖搖頭,不假思索地說:
「當然。」我不太有信心地說。實在不行可以對那兒的工作人員略微施加點魔法影響。
我點點頭。
「奧莉加,您想給大學生說些什麼嗎?」波林娜感興趣地問。
傻瓜!
「我要與斯維塔談談。」
無論怎麼說,是個可愛的姑娘。簡直可以做略帶色情|色彩的雜誌的封|面|女|郎。
「我服了。斯維特蘭娜,大概你是對的。但是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說了,我看不到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奧莉加,我要等安東。」斯維特蘭娜抓住我的手。這不是妹妹在尋求支持和自信時抓住姐姐的動作,是地位平等的兩人的手勢。如果奧莉加允許斯維特蘭娜平等地表現自己——那就意味著她真的會有遠大的前途。
「你就留在這個軀體里吧!它對你再合適不過,你不是男人,是個窩囊廢!」
就在這時,加里科沒有把握地、膽怯地笑笑。這完全出乎意料:我還從來沒有發現,加里科試圖和巡查隊的女職員調情。他與人類的女人都難得認識,他在戀愛問題上很不走運。
頭兒和人吵架,這可是守夜人巡查隊的新聞——我是為了以防萬一,如果我們中間有間諜呢!雖然,據我所知,在巡查隊的整個歷史中這種事總共才發生過一兩次,但是萬一呢……就讓所有的人都認為,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與自己的老朋友吵架了吧。
「永遠。」
「好像是頭兒。」
大家都說,醫院里有一種特有的、令人難忘的氣味。當然有的。這並不奇怪,若是沒有漂白水和疼痛、溫度計和傷口、公家的內衣和味道難吃的食物沒有氣味的話,那倒是奇怪的。
「安東,要知道,每一個新手都會提這種問題。是嗎?」
「不能,」我重複道。「這隻是奧莉加的軀身。」
我在臨時停泊著的汽車中間躲閃穿插著朝一幢房子駛去。汽車大多是「日古力」牌和「莫斯科人」牌的。平民區。
「斯維塔,你錯了。」
「沒關係,先換上吧,就試試尺碼合不合適。穿上吧,我去準備茶。」
「絕對,」我說,沒有耍一點滑頭。「我們叫車嗎?」
「就像那一次嗎?」
她房間的防護裝置裝得一點不馬虎,巡查隊在這個新同事身上花了過多的精力。頭兒也沒有和我爭辯,我能否向斯維特蘭娜坦陳一切,他只堅持一點:這一切應該在她家裡發生。
「我不懷疑。」
課正好結束。
「你會明白的,」我說,「不過要等等。」
「奧莉加,你為什麼帶我走?為什麼不想等安東?」
對這點我有點懷疑,不過沒有吭聲。斯維特蘭娜站起身來,朝衣櫃走去。她打開衣櫃,若有所思地看看掛衣架。
「安東,謝謝你,」斯維特蘭娜深情地說,「太謝謝你了。你邀請我去餐廳,我等了已經有兩個月。」
「可以,但是既然頭兒,」斯維特蘭娜津津樂道地,同時又帶著尊重和諷刺巧妙地說出了「頭兒」這個詞兒,「允許你對我坦露實情,那麼我就應該幫助你才是,就算是聽從命運的安排。」她忍不住說。
我渾身顫抖了一下,汽車搖晃起來,但是斯維特蘭娜對此並不在意。我感覺到,她提這個問題並不是第一次。她和奧莉加有過的交談顯然是嚴肅的和沒有結果的。
明年奧莉加會有一個意義獨特的生日。
「可不。」
斯維特蘭娜看了看我,用手撐著下巴,慢慢地搖搖頭說:
「安東他買過嗎?」
「我不明白。安東的舉止很奇怪。有時他似乎因為我而欣喜若狂。有時我對他來說又似乎只不過是許多熟識的他者中的一個。戰鬥的同志。」
「是的,」我點點頭。「這也是真理的一部分。斯維塔,不要讓我們選擇絕對的真理。真理總是有兩面性的。我們有權利拒絕那種十分令人不快的謊言。你知道我第一次向新手說起黃昏界的事吧?我們進入黃昏界是為了得到力量。代價就是拒絕接受我們不願意接受的那一部分真理。做人類簡單得多,簡單百萬倍,儘管他們要面對那麼多災難、問題以及煩惱,而這一切對他者來說根本就不存在。人類面前不會出現選擇題——他們既可以是好人,也可以是壞人,一切都取決於時間,取決於周圍環境,取決於前一夜讀過哪本書,取決於午飯時吃下的煎牛排。這就是他們為什麼這麼容易控制的原因——就連最壞的歹徒也很容易被轉向光明,而最好和最高尚的人也很容易被推入黑暗。而我們可是要做出選擇的。」
「約一晝夜。」
斯維特蘭娜盯著我看了那麼久,以至於我那全部天賦的厚臉皮也不夠用了。我又有什麼事做得不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