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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 同一天

三個月後

同一天

伊萬點點頭:「對,我也這麼認為。」
「沒什麼教授!他們正在路上呢。瑞莎,我們沒有太多時間了。」
「他假裝是一個持不同政見的人,實際是地下工作者,揪出其他反對當局的人。」
將整個世界擋在屋外,里奧與瑞莎在伊萬身邊坐下,向他詳細描述案件特徵,盡量將他們所掌握的有用信息都說給他聽。里奧自己的總結是:「他說服這些孩子都跟他走,雪地里的腳印都是並排的,這個男孩同意跟他走進森林。即使案件似乎喪心病狂,但如果一個表面看起來喪心病狂的人不可能到處遊走,這解釋不通,一個表面看起來喪心病狂的人首先就會嚇到這些孩子。」
聽到這句話,他有些迷惑不解:「我能幫你們什麼呢?」
他們走進公寓大樓,上樓。瑞莎敲門,裏面可能已經聽到腳步聲。―個緊張的聲音從門裡傳過來:「誰?」
里奧一躍而起,椅子在身後彈得老遠。他衝到房間另一頭,伊萬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就抓起電話,將電話線緊緊地纏繞在伊萬的脖子上。里奧現在站在他背後,背部抵在房間角落,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電話線越纏越緊。伊萬的腿在光滑的地板上直打滑,他喘不過氣來,無法說話。瑞莎驚呆了,從椅子上站起來:「里奧!」
瑞莎坐直身子:「但你不是讀過一些關於此類犯罪以及變態謀殺案的西方文章嗎?」
「如果沒有一個指定的原因,他很難在這個國家四處遊盪,他一定有工作,而且這個工作需要到處旅行。他一定有證件,有文件證明。他一定融入在這個社會裡頭,他一定是被社會接受的,尊敬的。我們不能回答的問題是——」
里奧可不盼望見到伊萬——這個與瑞莎志同道合的人。他不得不面對他們之間迸發的火花,不得不近距離看看如果由瑞莎自由選擇她會嫁給他的這個人。這仍然會傷害到他,這種傷害比失去地位、失去對國家的信仰更為嚴重。他曾盲目地相信愛情。也許他始終抱著這種想法,只是希望能對自己的工作性質起到中和作用;也許他在潛意識裡需要靠相信愛情讓自己更人性一點。這也是他對她的冷淡作出的極端辯解,他始終不願意認為她有可能會不喜歡自己。相反,他閉上眼睛,慶幸自己擁有一切。他告訴自己的父母,她是自己一直以來夢想中的妻子。他說得沒錯——她一直都是一個夢,一個幻想,她也一直乖巧地予以配合。而實際上,她始終擔心自己的安全,卻向伊萬吐露自己真正的心聲。
「我已經很長時間都不相信書面證據了,你也不應該相信。」
伊萬的手指在瘋狂地拽住電話線,想要掙脫。瑞莎搖搖頭,走上前,用手指將電話線拉開一點,讓他的脖子釋放一點壓力。
「說得就像read•99csw.com一場真正的革命。除此之外,里奧,你耗盡畢生都在為這個國家殺人——無論是戰爭年代,還是和平時期;無論是德國人,還是俄國人。現在,我應該認為你是在違抗官方政策,在獨立思考嗎?對此我不相信。我認為這是個陷阱。對不起,瑞莎,我認為他是想靠此一搏,想再回到國家安全部。他欺騙了你,現在他又想糊弄我了。」
「等一下!」
「不是這樣的,伊萬,看看這些證據吧。這些都是真的,不是什麼詭計。」
「里奧,放開他,讓他證明自己。」
電話里沒有聲音,電話被掛斷了。他們已經在路上了。
里奧脫掉外套,毛衣,襯衫——取出用膠帶貼在身體上的文件。他簡單扼要地描述了一下案件情況,將文件交給伊萬。伊萬接過文件,但並沒有看,在椅子上坐下來,將文件放在旁邊的桌子上。過了一會兒,他站起來,拿出一個煙斗,小心翼翼地往裡面添煙絲:「我認為民兵本身並不會調查這些謀殺案。」
「不是,我被降職為民兵了。」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電話接通了,伊萬開始對著話筒講話:「佐扎葉茲教授,我是伊萬·朱可夫。我這裡有一個有意思的任務需要您的幫助,在電話里講不清楚。您現在有空嗎?您現在可以來我的公寓嗎?對,如果可以的話,請您儘快。」
里奧仔細觀察了一下街面情況,他在公寓周圍沒有看到地下工作人員的身影。有幾個明顯的監視場所——電影院門廳、這種食品雜貨店的隊伍、有遮掩物的門口。無論這些地下人員多麼訓練有素,對一棟建築進行監視還是比較困難,因為這實在太不自然:一個人保持靜止不動,什麼事也不幹。幾分鐘之後,里奧確定無人跟蹤伊萬。他們沒有說明任何原因,在幾乎快要走進商店的時候離開隊伍。這很令人懷疑,但里奧相信,大多數人都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你們計劃一起破獲這起案件?」
伊萬似乎不太相信他們,瑞莎碰碰他的胳膊:「拜託,相信我。」
瑞莎盯著里奧,然後又盯著伊萬。的確,她所有的朋友不是死了,就是被捕了,除了他。她搖了搖頭,不敢相信這一切——這是當今時代的多疑症,被這個國家製造出來的多疑症,以至於無論是多麼牽強的主張,都足以殺死一個人。她看到伊萬的手伸到柜子抽屜里,她鬆開電話線:「里奧,等等!」
「他不會讓你們去他的公寓,他非常謹慎。如果他願意來的話,他會來這裏。我會盡量說服他,但我不能保證。」
「你把這些文件內容讀給他聽,向他描述照片細節。也許他能夠為你們提供一些線索,比如兇手會是什麼樣的人,年紀,背景——諸如此類的事https://read•99csw.com情。」
她轉身面對伊萬,將這張紙舉到他面前,她的手在顫抖。這裏面還有清白的解釋嗎?沒有,她已經知道沒有。沒有哪個持不同政見的人會蠢到列出借書者名單,他將這本書借出去,就是將別人牽連進來。
里奧舉起手指,示意她別說話。電話線依然纏繞在伊萬的脖子上,他拿起話筒:「佐扎葉茲教授?」
「我們最好能屋裡談。」
「你所有的朋友不是都被捕了嗎,所有人,除了他?那個叫左婭的女人,你認為國家安全部從哪裡弄到她的名字?他們不是根據她的禱告而逮捕她的,那只是他們的借口。」
伊萬在抽煙斗,仔細回味里奧說的話:「我恐怕不能幫你們。」
里奧掙扎著托住伊萬:「瑞莎,轉過身去。」
「他到底能做什麼?」
公寓不大,但傢具配置不錯,木地板也潔凈光亮。到處都是書:乍一看似乎都是審定讀物、高爾基、政治論文、馬克思。卧室門是關著的,大房間里沒床。里奧問道:「還有別人嗎?」
由於無法掙脫,伊萬的雙腳開始在地板打滑,整個人靠在里奧身上,里奧再也無法支撐。
「我們很幸運。我們被發配到烏拉爾山以西的一個小鎮,里奧拒絕檢舉我。」
「我親眼見過一個這樣的屍體,是個小男孩,他的胃部被切開,嘴巴里塞滿樹皮。我親眼所見,伊萬。我就在案發現場。有人對一個孩子做了這些,有人似乎在享受這整個過程,他們不會撒手的,而民兵是抓不到他們的。我知道你有千萬個理由懷疑我們,但我可以向你證明。如果你不信任我,那麼我很抱歉,打擾了。」
在這種情況下,瑞莎極力推薦去和伊萬談談。除了兩手空空離開莫斯科之外,他們還能有什麼辦法?里奧勉強同意了。瑞莎沒有辦法獲得伊萬的消息,他們不可能通信或打電話。她只是在碰運氣,希望他還在這裏。但是她知道他很少離開莫斯科,更不會離開一段時間。他不度假,對鄉村地區也不感興趣。她認為他不在家只有一個原因,就是被逮捕。她只能希望他安全無事,即使她盼望能夠再次看到他,但她也心知肚明——這將是一次尷尬的碰面。她和里奧同行,而伊萬討厭國家安全部的所有軍官,里奧也不例外。在他看來,這些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但最令她擔心的不是伊萬不喜歡里奧這件事,而是她對伊萬的感情。儘管她在性方面從未背叛過里奧,但在其他所有方面,她與伊萬都背叛了他,比如智力上,情感上,在里奧的背後說他的壞話,等等。她與一個與里奧所代表的一切劃清界限的男人建立起友誼,將這兩個男人擺在一起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她想儘快告訴伊萬,里奧不是以前那個人了,他已經變了,他九*九*藏*書對國家的盲目信仰已經崩塌了。她跟他解釋,她一直錯怪了自己的丈夫。她想讓他們倆都看到,他們之間的差別要比他們各自想象的小。但是希望不大。
「她不是間諜。」
「所有這些謀殺案要麼被誤判,要麼被掩蓋真相,要麼就歸咎到心理疾病患者、政治敵人、酒鬼和無業游民身上,但他們與此事毫不相干。」
「完全沒問題。」
「我的孩子和我父母在一起,我妻子住院了,她得了肺結核。」
「我們沒有時間了!」
「你們為什麼來這裏?」
她聽從了,走到房間另外一側,手裡還拿著那本書,耳朵里聽到的是伊萬腳踢傢具的聲音。
伊萬無法掩飾自己臉上的驚訝之情,彷彿這是多麼令人震驚的一件事。里奧沒有說話,而伊萬一邊盯著他,一邊琢磨:「你為什麼拒絕檢舉?」
「這隻是暫緩行刑,降職、流放——是一種默默無聞的長期懲罰。」
「這麼說,你們倆人現在一起工作?」
「瑞莎,你從沒和我談及過你的朋友,你從來都不信任我。你信任誰?你自己想想!」
「里奧,你弄錯了,我了解這個人。」
伊萬抽了一口煙斗,在觀察他們的反應:「但我認識一個人,他可能會對你們有所幫助,他是佐扎葉茲教授,是一位退休的精神病醫生,國家安全部前審訊員。他現在視力喪失了。失明讓他頓悟,就像你一樣,里奧。他現在在地下圈子裡相當活躍,你可以將對我說的內容說給他聽,他可能會幫助到你們。」
「但這很重要,你還是國家安全部成員嗎?」
由於勸說加琳娜·沙波利娜失敗,這讓他們有可能兩手空空地離開莫斯科。瑞莎被推出公寓,門幾乎摔在她臉上。她站在過道里,周圍都是鄰居們好奇的目光,其中很多人可能是告密者,他們也不可能再試試看了。加琳娜和她的丈夫有可能會通知國家安全部,里奧認為這不太可能,加琳娜顯然認為最安全的做法就是盡量不要有任何動作。如果她想通報國家安全部,她就有可能會讓自己受到牽連,讓自己受到關注。這麼想,會讓他們稍稍感到安慰一點。到目前為止,他們唯一的收穫就是讓費奧多和他的家人加入調查當中了。里奧已經告知費奧多,如果他發現任何信息,就寫信給內斯特洛夫,因為他們一直在截查里奧的郵件。即便如此,對於他們要找的人,他們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這是個問題,像在指責。
里奧的身體開始繃緊。他為什麼稱呼他為教授——如果他們關係如此親近的話?為什麼要這麼稱呼,除非他們有共同的利益?不對,所有一切都不對了。
「對,我信任他。」
「他住哪兒?」
這種幻想在幾個月前被擊碎,但是,傷口為什麼還沒愈合呢?當他對國家安全部的忠九*九*藏*書誠已經改變時,他為什麼還不能改變這種幻想呢?他一直都能夠將對國家安全部的忠誠與另外一個事業——對這種調查工作的熱愛進行交換。但他沒有別人可以去愛;從來都沒有。事實上,他不能放棄這小小的希望,不能放棄她也許(只是也許)真的愛他這個幻想。儘管他不願相信自己的情感,因為之前他可以說錯得一塌糊塗,但他還是感覺自己和瑞莎之間要比以前更加親近。這隻是倆人共同工作的結果嗎?的確,他們不再親吻或做|愛。自從瑞莎對他實話實說之後,彼此都覺得有些不對勁。他不得不承認,他們以前所有的性經驗對她都毫無意義,甚至更糟,它們可能都是不愉快的經歷。然而,環境遠非是讓他們在一起的唯一因素——你擁有我,我擁有你——里奧更願意認為環境一直在拆散他們。里奧一直是國家的象徵,而這是瑞莎所厭惡的。但是現在,他只代表他自己,他的權力被剝奪,他被瑞莎如此憎恨的體制踢出局來。
但里奧將電話線拉得更緊,伊萬的臉已經漲得通紅。
「我們需要幫助。」
里奧答道:「如果國家做不到,那麼只有人民出面。」
「你信任他?」
瑞莎又碰了碰他的胳膊:「伊萬,這個消息真讓人難過。」
「降職?那你算逃過一劫。」
「這對你們有什麼用呢?我也許可以想起一兩篇這樣的文章,但這並不足以為你們提供這個人的形象,你們不能從兩三篇駭人聽聞的西方報道中構建這個人的形象。」
「里奧,你說得不對。」
這個人有電話,在他的公寓——這間傢具設備不錯、整齊乾淨的公寓里竟然有電話。里奧仔細打量房間的各個角落。有些不太對勁。這不是適合一家人居住的公寓。他為什麼住在這樣一個比較奢侈的環境?他如何做到逃脫拘捕?在他們被流放之後,他應該也會被捲入。畢竟,國家安全部有他的存檔:瓦西里給里奧看過照片。他如何巧妙地閃避當局?
「他是地下偵探。看看他的居住環境,看看他的家,根本沒什麼佐扎葉茲教授,那是他在國家安全部的聯繫人;他現在就在路上,要來逮捕我們。」
門閂被拉開,伊萬謹慎地打開門。一看到瑞莎,他的懷疑頓時煙消雲散,臉上露出笑容。她也報以微笑。
里奧站在兩步之外,看著他們在昏暗的走廊里重逢。她看到他很高興,他們在一起輕鬆開心。伊萬打開門,走上前,和她擁抱,她仍然活著,這讓他如釋重負。
「我想看看,關上窗帘,你們倆都坐下,你們讓我感到很緊張。」
里奧走上前,準備拿迴文件,伊萬將手按在文件上面。
電話。
里奧將身體往後一靠:這次行程一無所獲。更讓他擔心的是:他們是在執行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嗎?無論是現實方面,還read•99csw.com是智力方面,他們的準備都毫無希望。
「如果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怎麼能抓住他?我的腦子裡完全沒有這個人的形象。他會是什麼類型的人呢?到底年輕還是年長?富有還是貧窮?我們完全不知道從哪裡下手——除了基本信息,比如他有工作,至少在外表看起來還算神志清醒,但這幾乎可以是任何人。」
「他值得信任嗎?」
瑞莎笑了:「謝謝你。」
在伊萬問他妻子的時候,里奧不得不保持沉默,仔細打量他們倆人在自己面前是否誠實。
在沃洛夫斯基街,里奧和瑞莎加入到在食品雜貨店排隊的隊伍當中。需要排上幾個小時,才能走進店裡,到店裡點完東西之後,交款還需要再排一次隊。排完兩次隊之後,還需要排第三次隊去拿東西。排隊混時間比較容易,這些隊排下來至少需要四小時,這樣他們可以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等伊萬回家。
她打開抽屜,在裏面翻找。裏面有一把鋒利的開信刀——伊萬想找來自衛的東西,她不會為此而責備他。這把刀後面是一本書,封面上寫著「喪鐘為誰而鳴」。這本書為什麼沒有藏起來呢?她拿起這本書,書里有一張紙,紙上寫有一串人名:都是借過此書的人。其中有些人的名字已被畫掉,她的名字就已經被畫掉。這張紙的另外一邊是打算藉此書的人的名字。
當他們看到伊萬從街道另一頭走過來時,他們幾乎快排到商店門口了。他們沒有叫伊萬的名字,不想引起周圍人的注意,也沒有從隊伍中走開,只是看著他走進公寓大樓。瑞莎正準備要離開隊伍時,里奧碰了碰她的胳膊,制止了她。他們這時出現不同意見:可能有人在監視他。里奧這時突然想到,那枚中空的硬幣也許是伊萬的:可能他一直都是間諜。硬幣怎麼會在瑞莎的衣服里呢?她難道在伊萬的公寓里脫衣服,然後誤拿了這枚硬幣?里奧暫且將思緒擱到一邊,意識到自己的嫉妒心在作祟。
「我們還以為你會被捕,我擔心出現最糟糕的狀況。」
瑞莎打斷他們:「我們現在不要深入討論此事了。」
為了安慰他,瑞莎補充道:「我們來這裏,沒有人跟蹤,我們很確定。」
「里奧,放開他!」
「伊萬,我是瑞莎。」
里奧也很開心:專家顯然強過報紙文章。伊萬站起來,將煙斗放下來,走到旁邊的柜子跟前,拿起電話:
伊萬這才注意到里奧,他的笑容從臉上消失,就像一幅畫從牆上墜落一樣突然。他放開瑞莎,突然之間覺得不確定起來,看看她的表情,看不出有任何背叛的痕迹。感覺到他的不安,瑞莎說道:「我們慢慢跟你解釋。」
瑞莎臉紅了:「對,我們現在一起工作。」
「你們就這麼長驅直入地跑到莫斯科來?為什麼?」
「從什麼時候開始,事實變得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