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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 同一天

三個月後

同一天

「你看到這個人的臉了,我們已經看過照片。你可以溜進去,趁他睡著時殺了他。」
「請……」
瓦西里將槍指向他的腦袋。
「因為他是我弟弟。」
「我丈夫在哪兒呢?」
當他看到自己弟弟的名字白紙黑字地出現在文件上時,他不得不坐下來,確認那些日期,確認再確認。他震驚不已,忘記身邊危機四伏。直到他注意到那位簿記員蹭到電話跟前,他才恢復過來。他將簿記員綁在椅子上,掐斷電話,塞住倆人的嘴巴,將他們都鎖在辦公室里。他必須得出來,必須得恢復鎮定。但走到走廊上時,他甚至都無法直線行走,踉踉蹌蹌。他感到頭暈眼花。雖然人走出來了,但他的思緒仍然紛繁蕪雜,他的世界仍然天旋地轉,他本能地從大門出來,都沒反應過來從之前過來的鐵絲網上翻出去才更安全一些。但他已經無法掉頭了,警衛們已經看到他朝大門走過來。他不得不硬著頭皮直接從他們身邊經過。他開始冒汗,警衛們沒有刁難他就放他過去了,他一坐進計程車,就把地址告訴了司機,讓他趕快開往這個地方。他一直在顫抖,雙腿、胳膊——他抑制不住地顫抖。當瑞莎在研究那些文件時,他一直看著她。她這時已經知道他弟弟的故事了,她知道他的名字,但不知道全名。當她在看那些文件的時候,他一直在觀察她的反應。她並沒有將這兩個人聯繫在一起,她沒有想到。她怎麼能想得到呢?他也無法說出口:
「安德雷,你有家庭,我在樓上看到你的孩子,他們就和你殺死的那些孩子一樣。你有兩個漂亮的女兒。你難道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對嗎?」
「安德雷,我來這裏不是取你的招供,我來這裡是確定你不要再殺更多的孩子了。」
「於是你開始殺人?」
「我殺死他們,這樣你才會找到我。我殺死他們是為了讓你回家,我殺死他們是為了跟你交流。還有誰能夠理解我們孩提時代的那些線索?我知道你會循著這些線索找到我的,就像你在雪地里沿著足跡就能找到獵物那樣。你是一個獵手,帕維爾,是世界上最優秀的獵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一名民兵,當我看到你的照片時,我去找《真理報》的工作人員,我去打聽你的名字。我跟他們解釋說我們失散多年,我以為你還叫帕維爾。但他們告訴我帕維爾不是你的名字,而且你的詳細情況被列入機密類信息。我央求他們,讓他們告訴我你在哪個部門作戰。他們甚至都懶得答理我。我當時也是一名戰士,但不像你,你是英雄,是精英。但我知道你一定在特種部隊,我暗中打聽你的名字,心想你很有可能不是在民兵隊伍,就是在國家安全部,要麼就是在政府部門。我知道你是一個重要人物,不是個無名之輩。你可以了解到關於這些謀殺案的信息。當然,這不一定那麼重要。如果我在足夠多的地方殺死足夠多的孩子,不管你的職業是什麼,我想你可能都會發現我做的這些事情。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是我。」
瑞莎不願意拿回刀。
「我從這個地區開始下手,但是六個月之後,我不得不考慮,你可能在這個國家的任何一個地方。這也是我為什麼找一份外派員的工作,這樣我就可以到處出差了。我需要在全國各地留下標記,你能夠找到的標記。」
她跪到丈夫身旁,就像在穀倉外槍決一樣。槍被指在她的後腦勺上,瑞莎抓住丈夫,閉上眼睛,里奧大聲喊道:「不!」
里奧必須將這個小姑娘打發走。否則他會陷入家庭團聚的危險當中,勢必會觥籌交錯,大塊吃著冷肉,大口喝著伏特加,關於他過去的問題也會接踵而來。他來這裏不是為了團聚,而是來消滅這個兇手。
「我叫瑞莎,我丈夫在這裏嗎?」
「還有阿爾卡迪,在莫斯科?」
好幾個——他這麼隨意就說出這個詞。如果有好幾個的話,那麼這幾起案件也被掩蓋了。
瓦西里命令手下將房子團團包圍住——現在任誰都無法逃脫了。和他同行的總共有十五名軍官,多數是當地人,他和他們並沒什麼關係。瓦西里擔心這些人在捉拿里奧和他的妻子這件事上不會盡心儘力,不得不親力親為。他要在這裏了結此事,確保要將有利於他們的證據全部毀掉。他向前栘read•99csw.com動,槍已上膛。對面兩個人朝他這個方向走過來,他示意讓那兩個人待在原地。
聽到槍聲,武裝軍官衝進屋內,跑到樓下。瑞莎和里奧將槍丟到地上,為首的那名軍官盯著瓦西里的屍體,里奧首先開口說話,他的手在瑟瑟發抖。他指著安德雷——他的弟弟。
安德雷拿起牌,開始洗牌:「你長大之後,本來應該可以來找我。你應該多花點精力,我沒有改名,找我應該比較容易,尤其對一個擁有權力的人來說。」
「他只會否認,你和他談的時間越長,就越難解決問題。」
里奧堅持把刀給她,將刀柄塞在她手裡:「你忘了嗎?我可是經過訓練的,相信我。」
里奧聽著弟弟柔和的聲音,彷彿他在說一門自己幾乎聽不懂的外語。
他弟弟用手指指自己面前的空椅子。
瓦西里將槍托敲在她的腦袋上,故意在逗弄里奧:「里奧……」
「那麼我自己去沏。」
里奧在道歉。
「你在說什麼?」
里奧坐下來。安德雷也坐下來。兄弟倆面對面坐著:二十多年之後再次重逢。安德雷問道:「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是我嗎?」
「這是必要的。」
安德雷的聲音里是氣憤還是感情,還是兩種情緒的混雜?他唯一的理想是把他找回來還是找他報復?安德雷臉上掛著微笑,那是溫暖的笑容——開懷而誠實——就像他剛剛在玩牌遊戲中贏了一樣。
「瑞莎,跪在你丈夫旁邊,馬上!」
「我叫納蒂婭,很高興看到你,我以前從沒見過我爸爸的家人。」
「莫斯科有好幾個。」
「萬一他自我防衛呢?他一定有刀,甚至可能有槍。他可能也很強壯。」
「我一開始是殺動物,就像我們抓那隻貓一樣抓動物來殺。但這沒有用,沒有人會注意,沒有人會關心。有一天,我在森林里偶然碰到一個孩子,他問我在幹什麼,我解釋說我在留誘餌。這個孩子跟你離開我時差不多大,後來我發現孩子作為誘餌,可能會好得多。被殺的孩子更能引起大家的關注。你能理解這其中的意義。你認為我為什麼在冬天殺了這麼多的孩子呢?這樣你就可以通過雪地里的足跡找到我。你難道沒有跟蹤我在森林里的足跡嗎,就像你跟隨足跡找到那隻貓一樣?」
「你來殺我。一個獵手來這裏還會有什麼其他原因嗎?你殺死我之後,一如既往,我就成了千夫所指的那個人,而你就是眾人愛戴的那個人。」
里奧盯著他弟弟的臉,他的臉因憤怒而扭曲,在瞬間變了一副模樣。那些孩子看到的是這副面孔嗎?他的弟弟都經歷了些什麼?那是怎樣不可思議的恐怖經歷?但是同情和理解的時代已一去不復返了。安德雷擦去額頭上的汗珠:「這是我讓你找到我的唯一方式,我能夠吸引你注意的唯一方式。你本來應該來找我,但你沒來,你將我從你的生活當中抹去了,你也將我從你的腦海里忘掉了。我人生中最開心的一刻就是我們共同抓住那隻貓的時候,只有當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從來都不會感覺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即使我們沒有食物,即使天氣酷寒。但是,你卻走了。」
「里奧,他死有餘辜。」
她笑著上樓去了。
這倒是真的,里奧應該去找他的弟弟。他只是試圖想要埋葬過去。而如今,他的弟弟卻殺回到他的生活。
「一個小男孩?」
「我不會制止你的,我已經完成自己最初想要完成的計劃,結果證明我是對的。我要讓你後悔沒有儘早來找我,如果你很早就來找我的話,想想會挽救多少生命。」
安德雷一拳砸在桌子上,憤怒地說道:「不要拿那副腔調跟我說話!你沒有生氣的權利!你從來沒有花精力來找我!你從沒有回來過!你知道我活著,但你就是不在乎!忘掉那個愚蠢笨拙的安德雷吧!他對你來說,什麼都不是!你留給我一個瘋掉的媽媽和一村子腐爛的屍體!你沒有評判我的權利!」
安德雷看起來大為驚訝:「為什麼?」
「你是說帕維爾嗎?」
「樓下。」
今晚的事情一結束,他們就沒有未來,沒有逃脫的希望,沒有在一起的希望。瑞莎發現,自己甚至有點希望這個人不在家,她希望他出差去了。那麼他們就又有理由待在一起了,至少可以再共同九_九_藏_書度過兩天逃亡的日子,再回來完成這項任務。這個想法令她感到羞愧,她暫且將想法擱置一邊。有多少人冒著生命危險幫助他們來到這裏?她吻了吻里奧,希望他成功完成任務,希望那個人死掉。
又是招供:招供內容寫什麼呢?
里奧不知道怎麼回答,安德雷說道:「你應該回去睡覺。」
「好吧,你自己去沏。」
「有茶,我知道怎麼沏茶。我要叫醒媽媽嗎?」
「弟弟,我因為想要制止你,被認為是叛國者。」
「哥哥,我從不相信你死了,我一直都知道你還活著,而且我從來都只有一個願望,一個理想……那就是把你找回來。」
那是他弟弟的名字,而帕維爾·特洛菲莫維奇·席多洛夫一直是他的名字,直到他像爬行動物蛻皮一樣,將這個孩提的身份擺脫為止。僱用文件上的照片確定就是安德雷,五官還是一樣——茫然的表情。眼鏡是新的,但那是他為什麼總是笨手笨腳的原因,他近視。他那個笨拙害羞的弟弟——是四十四起兒童謀殺案的兇手。這不合理,但這又完全合理:細繩、咬碎的樹皮、打獵。里奧不得不找回自己忘卻的記憶,他還記得教弟弟用細繩打結,教他咀嚼樹皮抑制飢餓。難道這些課程已經成為某種精神病狂躁行為的模板?里奧之前為什麼沒有將這些事情聯繫起來?不,誰會期望他做這些事情,那也太荒謬了。在那個時候,太多的孩子都學習這些事情和如何捕獵。看到這些受害者時,這些細節並沒有讓里奧聯想太多。是他選擇了這種方式,還是這種方式選擇了他?當他有理由避開這件事時,這是否是吸引他繼續調查的原因?
「瓦西里,這很重要——」
「你知道我為什麼來這裏嗎?」
「你做事從來想不到我,帕維爾。你總是想把我丟在後面。」
這是他第一次讓她相信他。
「在你殺我之前,我想要和你玩幾把牌。哥哥,求你了,你至少可以為我做這件事。」
納蒂婭興奮地往樓上走,她能看得出來她爸爸的哥哥一定有很多有趣的事情要說。他過去是一名士兵,是一個英雄。他可以告訴她如何能成為一名女戰鬥機飛行員。也許他娶的就是一位女飛行員。她氣喘吁吁地打開客廳的門,廚房裡站著一位漂亮的女性。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一隻手放在身後,彷彿一隻巨大的手將她透過窗戶擺在那裡一樣——就像玩具店裡的一個娃娃。
「一個年輕女孩,我記得她。」
「安德雷,我沒有離開你們。我是被抓走的,我在樹林里被一個人擊中頭部,然後被裝在一個麻袋裡,被扛走了。我從來沒有離開你們。」
「這倒是真的,但我不能趁他睡著的時候殺了他。」
除了順從,里奧沒有能力做任何事情,意識到自己已經無法再控制這個局面。安德雷既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措手不及,沒有語無倫次,甚至也沒有逃跑,他似乎一直在等著這場會面。相比之下,里奧反而顯得無所適從,迷惑不解,很難不聽從他弟弟的指示。
「瓦西里,你聽我說。」
安德雷在洗牌,里奧看著那些牌。
里奧朝屋子走過去,讓瑞莎暫時躲到一邊。計劃基本達成一致意見,她繼續呆在屋子後面,靜觀其變。如果這個人想要逃跑,她就攔截他。如果出了什麼差錯,如果里奧失敗,她再試圖去了結這個人的性命。
安德雷說道:「不用,讓她睡覺吧。」
「求你了,哥哥,就玩兒一把。如果你陪我玩兒一把,我就讓你殺我。」
里奧的大腦彷彿才慢慢理解這些話的意思,他猶豫地問道:「你殺死這些孩子,就因為你認為我離開了你嗎?」
「對。」
「如果有茶的話,也許我們可以喝點茶?」
「他不善於打架,他很笨拙害羞。」
「跪下。」
里奧聽著,就像個孩子坐在大人面前,安靜專註地聽他描述這個世界。他沒有辦法舉起手或站起來打斷他。安德雷接著說道:「我們的媽媽完全崩潰之後,我就開始照顧自己。幸運的是,冬天很快就結束了,情況稍微有了一些好轉。我們那個村子只有十個人活下來了,算上你的話是十一個,其他村民全都死了。當春天來臨,積雪融化的時候,整個村子都發出腐臭,到處都在傳播疾病。你沒有辦法靠近九_九_藏_書這些屍體,但是在冬天,這些屍體都平靜安詳地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那段吋間,我每天晚上都到森林里去打獵,就我一個人。我到處找你,站在林子里呼喊你的名字,但你一直都沒回來。」
「你真是瘋了。」
瑞莎站起來,站在里奧身邊。安德雷站在原地沒動,三個人就那麼站著。慢慢地,里奧舉起槍,瞄準他弟弟的眼鏡上方。房間很小,槍托和他弟弟的腦袋之間幾乎不到一英尺的距離。
「你跟我說起過的那個哥哥嗎?你說要來拜訪我們的那個人嗎?」
「這個人是兇手,你們的上司在想要逮捕他的時候被殺了。」
「不是。」
「從你發現的第一具屍體開始?」
「帕維爾走了很長的路才找到我,我們有很多話要說。」
他的弟弟並不明白,沒有人想要他的招供,沒有人希望他認罪。
「不是。」
「我會因為這個殺了他的。」
「我只是想讓他知道我在這兒。」
樓上傳來小姑娘的尖叫聲,緊接著是一個男人的叫喊聲。就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時,瓦西里出現在樓梯最後一個台階上,他手裡舉著槍。他仔細掃視了一下現場,他盯著桌上的撲克牌,也是迷惑不解的表情:「你長途跋涉就為玩牌,我還以為你在追捕所謂的兒童謀殺案兇手呢。還是說,這是你經過改良之後,審訊過程的一部分?」
瓦西里的聲音漸漸低下來,瑞莎把丈夫的手抓得更緊了。好幾秒鐘過去了,周圍一片寂靜。一點動靜都沒有。里奧慢慢地轉過身去。
「安德雷,我整個一生都在努力忘掉過去。我一直都在害怕面對新父母的尷尬處境中長大。我害怕讓他們想起過去,因為我害怕讓他們想起他們當初想要殺死我的情景。我過去常常都會在半夜裡醒來——每次醒來都心慌意亂,大汗淋漓,總是擔心他們可能改變主意了,可能又想殺我了。我竭盡全力讓他們來愛我,這事關生存。」
瓦西里將槍扣到擊髮狀態,里奧跪下來。他現在能做的就是服從、央求、討好,只是這個人不會聽他說什麼,這個人除了他的個人夙怨之外,什麼也不會在意。
「拉瑞莎·佩特洛娃,在沃瓦爾斯克。」
但里奧下不了手,安德雷說道:「哥哥,我希望你這麼做。」
瑞莎下樓時走得很慢,邊走邊聽他們謹慎的對話。她將刀舉在身前,手一直在哆嗦。她提醒自己時間拖得越長,事情會變得越麻煩。走到樓梯最後一個台階時,她看到自己的丈夫竟然在玩兒牌。
鋸齒刀片插|進瓦西里的背部,刺穿腹部。安德雷手裡拿把刀,站在那裡。他救了哥哥的性命。他平靜地拿起刀——既沒有踉蹌,也沒有摔倒——他動作嫻熟、乾淨利落地把瓦西里給解決了。安德雷很開心,就像他們當初一起殺死貓時那麼開心,就像他小時候那麼開心。
「我必須得確認,我必須要和他談談。」
「給我五分鐘,除非我叫你們,否則不要進來。清楚了嗎?如果我五分鐘還沒出來,就衝進去,將所有人都殺了。」
走到最後一個台階時,里奧偷偷看了一下房間的角落,一個男人正坐在桌子跟前。他戴著一副厚厚的方框眼鏡,穿著一件乾淨的白襯衫。他在玩牌。他抬頭一看,似乎並不驚訝。他站起來。里奧在站的位置可以看到弟弟背後的牆上,釘在牆上的剪報拼貼就像一朵花一樣,在他弟弟頭頂綻放開來。全都是同樣的照片,他的照片——里奧,耀武揚威地站在一輛還冒著煙的坦克殘骸旁邊,這是蘇聯的英雄人物,象徵勝利的海報男孩。
「我差點死了。那個把我抓走的男人,他準備殺了我。他們打算把我餵給他們的兒子吃,但當我們到達他們家的時候,他們的兒子已經死了。我的腦子受到震蕩,我甚至都想不起來自己叫什麼名字。過了好幾周,我才恢復過來,但那個時候,我已經人在莫斯科了。我們已經離開村莊,他們必須要覓食。我記得你,我記得媽媽,我記得我們共同度過的時光。我當然都記得。但是我能怎麼辦呢?我別無選擇。我只能往前走。對不起。」
「他們將你的案件歸咎於其他人——你的罪行直接和間接導致了許多清白無辜的人的死亡。你明白嗎?你的罪行讓這個國家感到很難堪。」
「你第一個發現的九九藏書屍體是誰?」
「你又笨又蠢的弟弟在有一件事情上面是對的,就在你這件事情上面是對的。我一直努力想要告訴媽媽,你還活著,但她根本不在意我。她堅信有人把你抓走了,把你殺了。我跟她說事實不是這樣的,我跟她說你帶著我們的捕獲物跑了。我發誓要找到你,等我找到你的時候,我不會生氣,我會原諒你。她什麼也聽不進去,她瘋了。她忘記我是誰了,把我當成你。她叫我帕維爾,讓我幫她幹活兒,就像你當初幫她那樣。我假裝是你,因為那樣事情會簡單一些,因為這會讓她開心,但只要我一犯錯,她就意識到我不是你。她就會變得暴躁,一直打我,打我,直到她氣消為止。然後,她就又開始追憶你。她一直在為你哭泣,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理由,你就是她活下去的理由。但你也是我活下去的理由。我跟她之間的區別就在於我相信你還活著。」
「帕維爾,為什麼過這麼久才出現?」
他走到門跟前,屋裡燈光暗淡。這說明有人醒著?他試探性地推了推門,門竟然晃開了。面前是個廚房,一張桌子,一個爐子。燈光來自一盞油燈:一個沾滿煤煙子的玻璃燈罩裏面,燈光忽隱忽現。他走進屋裡,穿過廚房,走進鄰近的區域。讓他感到驚訝的是,只有兩張床。一張床上睡著兩個小姑娘,她們的媽媽睡在另外一張床上。她是一個人:沒有看到安德雷。這是他弟弟的家嗎?如果是,那麼這也是他的家人嗎?那這是他的弟媳婦嗎?孩子是他的侄女嗎?不對,樓下可能還有另外一家。他轉過身,一隻貓正盯著他看,兩隻綠眼睛散發出冷漠的目光。這是一隻黑白花貓。儘管它餵養得比較肥大,但和他們在森林獵殺的那隻貓的花色一樣,是同一個品種。里奧感覺自己身在夢境,過去的記憶碎片緊緊將他裹住。這隻貓從門縫裡溜出去,到樓下去了,里奧尾隨其後。
「我不能這麼做。」
「他四歲。」
「我也記得他。這些都是最近發生的,那個時候我的方法已經完善了不少,但你那個時候還不知道是我。早期的謀殺還不是那麼清楚,我很緊張,你看,我做得那麼明顯。這需要有一些只有你才能辨認出來的跡象,我就差不能寫下我的名字了,我在和你交流,只是你。」
「對……」
瑞莎背後的那隻手上捏著把刀,刀片壓在她的裙子上面。她站在門外等了很長時間,心想一定是出了什麼差錯。當她一走進這扇門時,便鬆了一口氣,因為屋子裡並沒幾個人。屋裡只有兩張床,只有母女二人。她面前的這個小女孩又是誰呢?她從哪裡來?她看上去那麼興高采烈,沒有一點慌張或害怕的神情。現在應該沒有人死掉。
「我現在醒了,現在睡不著了。我剛才在樓上躺著,聽到你們說話。我不能和你們待在一起嗎?我也想和你哥哥見面,我從來都沒見過你家人呢。我非常想見到你家人,求求你了,爸爸,可以嗎?」
這人就是我的弟弟。
納蒂婭轉身對里奧說道:「你餓了嗎?你是不是趕了很長時間的路?」
他們在距離前門五十步的位置站著,里奧瞥了一眼他的妻子。她不知道這件瘋狂的事件最終降臨到他的頭上。他感覺有些暈眩:就好像吞下一些麻|醉|葯。他只是期望這種感覺會消失,能夠恢復正常狀態,會有另外的解釋,可能會有另外一番解釋,同時他又期望這裏不是他弟弟——安德雷·特洛菲莫維奇·席多洛夫的家。
里奧轉過身,納蒂婭站在樓梯底部。瑞莎低聲說道:「里奧,我們沒有太多時間了。」
這時傳來一個聲音:「你在幹什麼?」
「我相信你。」
帕維爾——他為什麼把自己稱做帕維爾?他為什麼要叫回自己從前的名字?
「一開始?」
里奧拿起那個黑箱子,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測是否準確。他打開箱子,裏面有一個玻璃罐,玻璃罐用紙襯在裏面,他轉開蓋子,將裏面的東西倒在桌上的撲克牌上面。這是他弟弟手下最後一名受害者的胃,用一份《真理報》包著。里奧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補充了一句:「瓦西里是個英雄。」
瑞莎繼續將刀放在身後。家人——小姑娘在說什麼呢?
安德雷面露茫然的表情,最後他說道:「我來寫招供。」
「屋裡的其他居民。」九九藏書
里奧拿起牌,不是因為弟弟的承諾,而是因為他需要時間整理思緒。他需要把安德雷假想成是一個陌生人。他們開始玩兒牌。安德雷集中精力,看起來十分滿足的樣子。旁邊突然有個聲音傳來,里奧警惕地看向一旁,一個小女孩頭髮凌亂地站在樓梯最下面的台階上。她一直站在那個台階上面,大部分身體藏在樓梯後面,一個猶疑的「窺探者」。安德雷站起身:「納蒂婭,這是我哥哥,帕維爾。」
弟弟家裡到底有多少人,他無從得知。這裏的其他居民可能會造成一個問題,他們一定不知道這個人的本質,不清楚他是一名兇手,對他所犯的罪行更是不了解——這肯定也是他不在自家附近作案的部分原因。他的弟弟有一個分裂的身份,他的家庭生活和他的殺人犯生活,就像里奧將他的身份一分為二一樣,曾經的男孩和後來長成的男孩。里奧搖了搖頭:他必須集中注意力。他來這裡是要殺了這個人,問題是要怎樣通過其他居民那道關。他和瑞莎都沒有槍,瑞莎感覺到他的猶豫,問道:「你在擔心什麼?」
瑞莎的手一直在發抖,那把刀還握在手中。她做不到,她不能殺了這個人。他在和自己的丈夫玩牌。里奧走到她跟前:「我來處理。」
里奧身體前傾,他的弟弟看起來那麼溫和平靜,推理是那麼謹慎。里奧問道:「弟弟,你過得怎麼樣啊?」
「標記?這些都是孩子啊。」
「阿爾卡迪是今年二月被謀殺的,在鐵軌上。」
里奧把事情耽擱了,現在不可能再幹掉安德雷了。如果他有任何突然舉動,他就會被射殺,安德雷就會自由了。就算他弟弟謀殺的原因只是為了團聚,現在這個動機已經解除了,但他仍不相信安德雷會就此撒手不幹。里奧把事情搞砸了,他在本該行動的時候卻廢話連篇。他忘掉一個事實,就是更多的人希望他死,而不是他弟弟。
狹窄的樓梯通往一個地下室,地下室里燈光也很暗淡。那隻貓從樓梯上一溜煙就不見了。從最上面的台階看,房間里的大部分情況都暴露在里奧眼前。里奧看到另外一張床的床沿,床是空著的。安德雷有可能不在家嗎?里奧走下樓梯,盡量不弄出任何聲音。
瑞莎伸出手,將手放在丈夫手的外面,他們共同扣動了扳機。槍走火之後反彈回來。安德雷的腦袋猛地向後拉扯,倒在地板上。
「里奧,這個人殺了四十多個孩子。」
「你是說離開村子之後嗎?和所有人一樣:我應徵入伍。我在作戰中把眼鏡弄丟了,落入德軍手中。我被俘獲了,我投降了。當我回到俄國時,一直被看做戰犯,我被捕了,然後就是嚴刑拷打。他們威脅我,要將我關押起來。我跟他們說,我幾乎都看不見,怎麼可能充當叛國者?我六個月都沒有戴眼鏡,我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我看到的每一個小孩都是你。我本應該被槍決,但警衛們喜歡看我撞翻東西,我總是摔倒,就跟小時候一樣。我因此活下來了。我太愚蠢和笨拙了,不可能是德國間諜。他們叫我的名字,打我,放我走了。我回到這裏,即使在這裏,大家也討厭我,說我是叛國者。但所有這些都不困擾我,因為我有你。我所有的生活都集中在一件事情上面——就是將你找回來。」
當軍官們都走到桌子跟前,檢查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時,里奧退到後面。納蒂婭盯著他,眼裡流露出如她父親一樣的憤怒眼光。
瑞莎朝樓梯走去,將刀放在前面,這樣納蒂婭就看不到刀片了。她推開門。
莎拉給了他們一把刀,里奧將刀遞給瑞莎:「我不用刀。」
安德雷搖了搖頭:「媽媽是這麼說的,但這是撒謊。你背叛了我們。」
我——安德雷·席多洛夫——是一名兇手。
里奧站起來,從瓦西里的手裡拿過手槍。鮮血從瓦西里的嘴巴流出來,他還活著,但不再是那種精於算計的眼神,他再也想不出什麼花招了。他抬起一隻手,搭在里奧的肩膀上,就像在和一位朋友道別,隨後倒在地上。這個畢生都想方設法迫害里奧的人,死了。但是里奧既沒有覺得欣慰,也沒有覺得滿意。他現在腦子裡想的就是他尚未完成的一項任務。
「里奧,你怎麼會知道呢?拿著這把刀,你赤手空拳怎麼能殺了他?」
「你為什麼和他玩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