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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009

009

樓下有一個購物中心應該是不錯的。商場里能找到她需要的一切:西夫韋連鎖超市在一端,西爾斯百貨在另一端,還有健身房、書店、巧克力店、美容廳、美食廣場和藥店。她住的樓上還有一個游泳池。而專業服務中心不僅包括一家診所,還有一家汽車保險和註冊登記辦公室,只是她沒有汽車。她把自己的停車位在網上拍賣了,用來支付每月的健身費用。她每隔一天去一次健身房,按節拍器的預測標準在跑步機上跑步或騎健身自行車。
「悲傷。」
他們離開時她就坐在餐桌旁,等著不可能再回來的丈夫,無論等多久。
我不會的。「好的。」
勞拉的工作是在網上進行的,上下班的行程只有四步——從小廚房到小辦公室,因此遇到糟糕的天氣,她根本不需要出去——這是常有的事。即使天氣很好,日子也很容易溜掉。去年春天裡的一天,她突然意識到三周都沒有出去了。在電子納稅申報單的「職業」一欄里,她鍵入了「隱士」。一個不知身在何處的無形會計又把它退了回來,一點兒也不覺得這有趣。
「我沒事,」勞拉對布里瑟布瓦說,「我們都會沒事的。」
她又勉強笑笑,「謝謝你,不用了。它在我這裏多半會死掉。」
布里瑟布瓦看著她。她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呢?「好吧,」他說https://read.99csw.com,「如果你重新考慮的話,這是我的名片。還有,如果有什麼新發現,不管是什麼,關於你父親的,或是其他事情,請給我打電話。」
「如果你想養貓,我的可以送給你。」他說,語速有些快,「說老實話,我不介意送給你,它很可怕,與其說我們是主人和寵物的關係,不如說是對手。如果你想要,我今晚就給你送來。」
「都是。」
勞拉站在寒冷的戶外,布里瑟布瓦警官試圖和她進行目光的交流。他輕聲問:「你沒事吧?」周圍的空氣隨著他嘴裏吐出的音節凝成了水蒸氣。
九層樓,兩個塔,沒有陽台。勞拉走進公寓,把鑰匙扔進魚缸里。魚兒早就讓出地盤了。勞拉不擅長養活物,所種的蕨類植物都病懨懨地耷拉著腦袋。決定養那條魚的時候(一個小小的嘗試),她就預感到死神的手指會觸摸這個幼小的生命。她也萌發過養貓的念頭,但是覺得把它禁閉在這麼高的地方太不人道了。幸好,根據她的文字記載,貓兒在她從寵物店回來的路上突發貓科白血病,剛出電梯就死了。
「就在山上,我可以步行回家。」她指指那兩棟高樓,「左邊第二棟,頂層角落裡第三個亮燈的窗口,那就是我家。」
你知道我們是誰嗎?我們是黑手黨。我們將找到你read.99csw.com,然後殺掉你!
他也說不清關於貓的事為什麼要向勞拉說謊,也許只是為了贏得她的信任。他知道這起事故絕不僅僅是一個老人遇到一塊薄冰那麼簡單——但這畢竟是依據事實所作的判斷。如果她接受他的提議,他就順便去動物收容所認領一隻貓,用來作為去她家的借口。但是她沒有接受,他也就沒去。
如果她沒摔下去呢?如果只是順水流漂走呢?
「只是燈。」她勉強笑笑,「連一隻貓也沒有。」
新西部的心臟———他們這樣稱呼這座城市。站在這裏看過去,它的確像一顆心臟似的跳動著。
「心神不定?」
她轉身迎著他的目光,「你知道更痛苦的是什麼嗎?就是失去一個你曾經很親近的人,而你們已經很久沒有親近過了。」所有那些和我們一起死去的事物,所有那些始終沒有說出口的事情。「他是個好爸爸。」
他抬頭望著矗立在山脊上的雙子公寓樓。左邊第二棟,頂層角落裡第三個亮燈的窗口,那就是我家。他明天會給保險公司打電話,查明亨利·柯蒂斯死後的受益人。保險公司會告訴他的,他們一直都是這樣。說不定他們還可以免賠付呢。
她抬頭看看塔樓,它們像書籤一樣聳立在樹梢上。我會沒事嗎?我們會沒事嗎?這是一個問題。
「是很痛苦,」布read•99csw•com里瑟布瓦說,「當你失去一個親人的時候。」
身為一名偵查員,從此情此景中他能得出什麼結論?單身男性,45歲左右,可能離異,關心纖維攝入量。如果你吸吸鼻子,還能聞到古龍香水和空氣清新劑的味道,但是不會聞到貓的味道。
在勞拉的高層公寓樓附近,一條小巷裡,有一座兩層公寓樓,馬修·布里瑟布瓦的家就在這座公寓樓的第二層。此刻男主人剛進家門。他刷掉靴子上的雪,又把帽子和外套脫下來掛好,最後打開先前已調成靜音的電視機。他停下來,打量了房間一眼。他看到了什麼?光禿禿的牆壁,一張多用途餐桌:同時充當灶台、寫字檯、郵件分類中心等。桌上有一台沒合上的筆記本電腦、一摞文件和一盒「剛剛好」牌早餐麥片。一些鑲框照片整齊地擺放在壁爐架上。只是壁爐從來沒啟用過,角落裡還堆著去年就扔在那裡的空盒子。
警官點點頭,「我確信他是,我在幾年之內失去了雙親,那確實很殘酷。我可以捎你一段路嗎?」
「有人在等你。」警官的語氣聽起來像是一個疑問句而不是一個陳述句。
「我今晚想呆在這裏。」她說,聲音很微弱,以至於聽上去像是心中許下的願望,而不是輕聲低語。我今晚想呆在這裏,說不定他會打來電話。
勞拉提出留下來,但是母https://read.99csw.com親拒絕了。哥哥提議帶母親一起回自己在郊區的家,免得她一個人孤單,她也拒絕了。
透過卧室的窗口,勞拉憑著遠處抽油機的升降起落就能判斷油價的變動情況。當油價低於某個神奇的點時,抽油機就會慢下來,然後完全停止。當油價再次上升時,抽油機就會重新運轉,而且速度越來越快。
和警官告別之後,勞拉順著山路向家走去,肺里裝滿了一團團清涼的空氣。雪花在街燈的光柱中飛舞著。雪粒很細,踩在腳下像沙子一樣。
勞拉住在一個購物商場里,她總是這樣開玩笑。其實不是開玩笑。公寓電梯搭載著房客們直達北山購物廣場。「北山」這個單詞中間應該有兩個「h」,即「northhill」,可是卻被拼寫成了「northill」。勞拉每次看到商場的名字,都要努力克制拿支筆在中間加一個「h」的衝動。可以說這裡是一個商場附帶一座公寓樓,也可以說是一座公寓樓附帶一個商場,這種建築組合可以用斑馬打比方:是黑色在白色上面,還是白色在黑色上面?是住宅為主,商業為輔,還是反過來呢?
她已經開始朝山上走去,忽然又轉身說道:「我最後一次見到父親時,他好像有些心神不定。」
勞拉公寓的窗口不是面對大山,而是衝著鬧市區。它們面對的是一座由鋼筋和混凝土搭建九九藏書的城市,有著素描刻蝕出的輪廓線。這是一座不斷把自己擦掉又重寫的城市,一座不斷呼出蒸汽的冰冷城市,一座窗帘後面躲著職業經理人、風險投資商以及石油公司大佬們的城市。
他長時間地佇立在窗口,眺望著那個角落裡的燈光,直到它熄滅。
勞拉選擇這套公寓的最直接原因是因為它沒有陽台,這樣可以避免高空暈眩帶來的那種令人不安的誘惑。她開始著手找房子時曾經考慮過一所俯瞰河流的兩居室,但是朝陽台外眺望的時候,她突然想:不知再過多久我就會翻越陽台把腳跨出去,不知在我問自己「活著有什麼意思」之前,我的生命還會持續多久?多久以後才會有人發現我失蹤?她能想到的朋友和同事分散在全國各地。他們也許認為她只是下線了。但是,當勞拉問自己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已經知道答案了:爸爸,他會發現我失蹤的。他一定是第一個報警的人。如果她的屍體被河水沖走,他會組織一支搜救隊。沃倫會找到她,但是爸爸一定是帶隊的人。
「悲傷還是心神不定?」
勞拉把腦袋貼在起居室的窗玻璃上,向上面輕輕吹了口氣,看著它慢慢消失。對面的落基山脈被包圍在建築群中,黑色山尖與夜晚的天空相互映襯著。「你看,我也摔倒了。」勞拉的腦海里出現一幅景象:父親穿著冰鞋,一遍又一遍地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