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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 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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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現在用牲口計算我們的財富,但是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們是用金子計算我們的財富。
從她身邊經過的男人們穿著嶄新而潔白的寬鬆長褲和馬甲,頭上戴著他們最中意的帽子。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不理睬她的請求,或者是假裝沒有聽見。有些人表現出煩躁的態度,有些人則很反感。不過還是有幾個好心人從口袋裡掏出幾個考包或幾張皺巴巴的奈拉小心翼翼地丟到她手上,生怕碰著她的手。
她走到水邊,找了一處隱蔽的地方洗了個澡。在岸上她撿了幾根掉落的玉米棒。雖然既沒有辦法把它們煮熟,也沒有時間把它們在水裡泡軟,她還是把玉米棒塞進了口袋裡。這樣,在飢餓難耐時她就可以用它們來充饑。
埃米爾的警衛表情莊重,身穿紅袍,頭戴頭巾,站在大門前監視著眾人。女孩被後面匆匆而過的年輕人推搡著。她扶穩頭上的水罐,強迫自己鎮定。想到自己的身份微不足道,她的心放了下來。當人群擁擠到清真寺前面時,一群燕子像子彈一樣飛向四面八方。清真寺正對著宮殿,它的尖塔和圓頂此時也披上了一層霞光。
「早上好!」他們齊聲回應。
喇叭聲響起來。庭院深處出現一陣騷動。原來是埃米爾九*九*藏*書本人從宮殿里走了出來,穿過人群去對面的清真寺參加每周一次的聚禮。他的黑色頭巾似乎在人群的頭頂上飄動著。為了通報他的出現,人們放起了禮炮,隆隆的炮聲在空中迴響。在頭戴紅色頭巾的隨行警衛的陪同下,埃米爾拍著手,接受著人們的美好祝福。他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微微頷首,耐心地傾聽人們的訴說。一陣衝動之下,女孩也想衝出擁擠的人群,跪在埃米爾面前,乞求他的同情。但是人群太密集了,而女孩又十分孱弱。庭院中的人們都擁進了清真寺,女孩把半空的水罐重新放在頭頂上,繼續往前走。
她看著這些城牆,伸出手,把掌心貼在牆上,沒想到它摸上去那麼涼。牆的表面摸起來是一層細碎的粉末,粉末下面卻是很堅固的牆體。她隱約記得騎在左右搖晃的駱駝背上進了老城。不,一定是騎在馬背上。作為家族中的長孫女,祖母們都很寵愛她,把她看成自己的親孫女。她記得掛在馬背上的金屬器皿和飯鍋發出的清脆的碰撞聲,還有一卷卷布匹以及嬸嬸們歡快的笑聲,還記得進入城門后她們說的話,「他們建這些城牆是想把我們擋在外面,我們卻進來了,我們進來了九*九*藏*書!」
一片柔和的光灑在飄著麝香味的河岸上。她沿著一條小徑走回到橋上。剛剛睡醒的街道上擠滿了去做禱告的人。男人們穿著白色長袍,戴著繡花的祈禱帽。
她想起了自己上過的室外課:木板、阿拉伯經文以及各種各樣的老師,有的溫和,有的嚴肅,現在都變得模糊不清了。在一堂幾何課上,他們學習相交線的定理。老師用一個木製指南針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很完美的圓,然後拿起一把尺子把它一分為二,動作像刀片一樣乾脆利索。那是上帝手中的傑作,她至今記得它的美,它的清晰。
遠處的屋頂上傳來一隻公雞粗嘎的打鳴聲。她走進老城,早晨的陽光灑在城牆上,使牆面有了一種溫暖的質感。這些城牆矗立在這裏上千年了,雖然已經面目全非,但依然堅固。牆面上到處是修補的痕迹,牆體用支架支撐著。牆頭上有羊在吃草,還有流浪漢們蹲在一頂頂破破爛爛的帳篷里。這一切讓扎里亞的城牆看起來更像是一堆土丘而不是一座堡壘。但它是戰火頻仍、商業繁榮的歷史的見證。阿米娜——扎里亞的皇后,這些城牆過去的主人,曾經控制遠至尼日河的一個龐大王國。阿米娜皇后的軍隊每到一九*九*藏*書處,她都要建造一座被城牆包圍的城市以及要塞和防禦工事。
「扎卡特,」她輕聲說,「求求你們,發發慈悲吧,扎卡特。」
在那片以駱駝為交通工具的土地上,他們是一個騎在馬背上的民族,是薩赫勒的雄獅。我們是入侵者,是生意人,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女孩穿過老城時,這句話在她耳邊迴響。但是她和別人一樣清楚,北方熱帶草原的雄獅早已消失,只有在民歌和遠方的自然保護區里才能尋到一絲蹤影。她的族人們離過去越來越遠,直到過去自身也變成了一個傳說,一聲模糊不清的低語,就像隔著城牆傳來的聲音。
像所有富拉尼少女一樣,這些女生們都裹著頭巾,靦腆地躲在後面。男孩子們則表現得大胆且活躍。其中一個男生正在前面吃力地寫著一段經文,臉上的表情既嚴肅又堅定。他的努力引起了其他孩子的鬨笑。他局促地站在原地咧嘴笑著,招來了更多的笑聲。最後老師站起來,揮揮手讓他回到座位上。當身著靛藍色袍子的女孩從他們身邊走過時,她聽到粉筆在黑板上用力滑過時發出的聲音,還聽到老師說,「明白了嗎?就像這樣。」後面緊跟著孩子們齊聲朗誦的聲音。隨著她向前移動的https://read.99csw.com腳步,他們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微弱。
她在一陣美妙的聲音中醒來:宣禮塔上傳來宣禮員向信徒們發出的哀婉呼喊。
周五聚禮之後還有禮拜課。在老城一所學校的院子里,男孩子穿著短褲和短袖衫,女孩子穿著長裙。他們全身上下一塵不染,圍坐在一棵大樹下,手裡拿著寫字板,嬉笑打鬧著。老師透過鏡片盯著他們,示意他們安靜。「早上好!」他說。
「是因為我們他們才建這些城牆的。」
孩子們在一塊空地上追逐足球,寬大的袍子跟著飄了起來。祖母們拍打著墊子上的塵土。母親和女兒在後院里擰著要晾曬的衣物。宣禮員洪亮的聲音仍在持續著。
女孩跟隨著身穿白袍子的人流走進一座寬大的庭院,這是埃米爾宮殿所在地。宮殿大門莊嚴而宏偉,上面貼著瓷磚——這一點她還記得,瓷磚上縱橫交織的複雜圖案對她來說熟悉得就像一場夢。庭院里地勢較低處還覆蓋著陰影,不過太陽的光線已經捕捉到了較高處的馬賽克,使瓷磚看起來既像閃閃發光的刺繡,又像鑲嵌在劍鞘上的珠寶。
她不是無意中闖入了這個地點,而是故意跟在這些朝聖者後面的。因為不想越軌,她避開正門,在一扇側門邊停下來。在這裏人們不https://read.99csw.com得不放慢腳步。她把水罐放在地上,雙手放在一起,掌心向上,低聲向路過的人們懇求著,彷彿在提醒他們,施捨和禱告都是表示忠誠的重要方式。
她屬於市場,出生在一個商人家庭,也許她能找到一位腿腳不靈便、需要幫手的女攤主,幫忙打掃衛生,擺放貨物。也許她的運氣比這還好,能碰到一位有錢的女攤主,主人出去辦事時會讓她幫忙照看攤位。但這隻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夢,就像吹過掌心的一陣風。這一點她很清楚。沒有錢買一個攤位,沒有親戚幫忙,也沒有途徑接觸管理市場的行會,她所有的只是不顧一切的勁頭和真誠,而這遠遠不夠。
有一段時間她的家族控制了從豪薩至富拉尼,包括整個索科托王國的食鹽生意,控制了遠至延巴克圖的薩赫勒的貿易,「索科托的蘇丹人總是提防我們的馬蹄印。」
女孩想起她的一個嬸嬸說的話。女孩以前曾經來過這裏,就是這座城,就是這些城牆。這是她的家人曾經到過的最南邊的地方。那時他們還在經商,她也只是個孩子。當時一定是隨旅行商隊一起出行吧。從北方布拉土拉的火烈鳥至南方包圍著扎里亞老城的這些殘破的土城牆,他們一路走了過來。只是從那以後他們旅行的範圍就逐漸縮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