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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油 051

石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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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從不跳舞。
村民們常常為水神奧吾姆舉行祭祀活動。那些潛伏在渾濁水流中和躲在下層逆流中的河神需要娛樂、撫慰和刺|激——不管教堂里的官員如何反對他們這樣做,村民們依賴它們。當頭戴和他們的身體一樣長的魚形或鳥形面具的舞者踩著鼓點舞動的時候,他們就進入了一種興高采烈的瘋狂狀態。納姆迪曾經透過面具上的眼窩認出了叔叔,但是他叔叔已經不在那裡了,一個「神」臨時取代了他。「我們變成了我們戴的面具。」這就是面具的魔力。
但是從棕櫚樹上採集棕櫚酒的做法並沒有停下來,而是愈演愈烈。與以往不同的是,現在要把奶白色的原漿蒸餾后變成杜松子酒。這種酒對於無所事事的年輕人來說具有極大read.99csw•com的吸引力。釀造一桶杜松子酒需要花去11桶原漿。不過他們認為這也值得,因為喝下這烈火般的酒你會感到熱血沸騰。那些身穿汗津津的短袖衫和鬆鬆垮垮的短褲的年輕人從聽故事的人群中溜出來,一邊喝著罐子里的酒,一邊用獃滯的目光看著那些在故事中酣然入夢的孩子們。遠處正在燃燒的廢氣噴出的火焰映紅了天邊,還能聽到開採過程中泄漏的熱能發出的嘶嘶的嘆息聲。
納姆迪的父親每次都是這樣,先吊起聽眾們的胃口,等到大家急不可待的時候,他才慢悠悠地開始:「在很久以前……」
他講的故事五花八門,離奇古怪:《融化了的胖婦人》、《引起了一場戰爭的公雞》、《愛上了九_九_藏_書月亮的小夥子》、《嫁給了鬼的姑娘》、《一個少婦和七個嫉妒的妻子》、《為什麼蝙蝠在白天羞於見人》等等。一個故事往往被他慢條斯理地講上幾個小時,穿插著很多曲折迂迴的情節。當孩子們哈欠連天、昏昏欲睡的時候,他會停下來問他們:「還想聽嗎?」孩子們仍然齊聲回答:「是!」以此來表明他們仍然是清醒的。
「我們中間有些人是舞者,有些人是神,」他父親解釋說,「這完全取決於我們在孕育之初訂下的協議。但是如果我們足夠安靜,我們就能夠聽到它,聽到我們的使命。」
孩子們也玩戴著假面具跳舞的遊戲,他們手裡舉著一張木片擋住面孔,相互追趕,尖叫著,高喊著,忽兒跑到「神」面前,九_九_藏_書忽兒又從「神」身邊跑開。當「神」已經疲倦,暑熱開始退去的時候,當汽燈被點亮,風向發生了改變,空氣中飄蕩著一股金屬味道的時候,孩子們就來到廣場上,圍在大人們的身邊。
接下來是棕櫚酒音樂會和月光故事。
有些人是敲鼓手,有些人是編織者,有些人則是話語的編織者。為了生存,每個人都要做些什麼——撒網、給發電機上潤滑油等,你之所以干這種工作而不幹那種工作,都是身不由己的。納姆迪的父親是個說書人,他是被選中了做這件事,就像神挑選牧師,妻子選擇丈夫一樣。因為祖上的家產通過妻子這邊往下傳,挑選丈夫就和選擇尊奉什麼神一樣重要。你未來的丈夫還會娶別的妻子嗎?他有能力再養其他妻子嗎九*九*藏*書?如果有,她們會帶來什麼財產?
自從白人第一次來村邊之後,好幾個年頭過去了。他們為燃燒廢氣及附近井口裡滲出的烏黑液體付的一筆賠償款正好用來支付從哈科特港運輸食用油的費用。因為不再需要爬到棕桐油樹上采棕櫚果,人們有更多的閑暇時間聽月光故事了。
大人們唱起來了,聲音舒緩柔和,一首接著一首。孩子們靠攏過來,靜靜地聆聽著。終於有個孩子鼓足勇氣用伊喬語喊了一聲「講故事吧」。歌聲停了下來,人們都把目光轉向納姆迪的父親。他習慣性地嘆口氣,好像接受了一項強加給他的重任似的,問道:「講故事嗎?」孩子們齊聲回應:「是!」
在朦朧的夜色中,昆蟲四處飛舞,歸巢的鳥兒嘰嘰喳喳地歡叫,忙著搶佔各種九*九*藏*書各樣的樹梢。儘管村莊周圍用土圍起的邊界把村莊和森林分開了,把蛇擋在了外面,但人們仍然能聽到森林里傳出的動物們在黑夜裡活動時弄出的寒寒率率的動靜。
納姆迪的父親憑著捕魚和照看村中的發電機這兩份差使所得的收入,是娶得起第二個老婆的。但是他不願意娶。納姆迪的母親喜歡說:「我是他的大老婆,也是他的小老婆,是他最寵愛的妻子,也是他不怎麼寵愛的妻子。」她說完就咯咯地笑起來,笑聲像鍋中煮沸的胡椒湯冒的氣泡。而他父親只是微微一笑。納姆迪從來沒有聽到父親大笑過,但是也很少見他不笑的時候。
當故事講完之後,小聽眾們紛紛進入夢鄉的時候,納姆迪的父親會用一句強有力的話語結束當晚的故事會:「故事講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