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八月十三日,星期一——第二日 第十五節

八月十三日,星期一——第二日

第十五節

「被你發現啦?」
他立刻開始思索,假設要租房子或是買房子,一搬進去首先要使用煤氣和電話時,是怎麼辦手續來著……
「這個嘛……對不起,我不太記得了。」
這下子,他的心情也好多了。至少,足以讓他從角落的休息區起身重新走向拳擊場的中央。至於腳步是否輕快、能不能揮拳擊中對方,那就另當別論了。
「走過來的呀。放心,只要用手摸索,小心一點,還是照樣可以行動。」
「之前你們找到複印的地圖,說不定還會有什麼別的,尤其是從我這外人好奇的眼光來看,對吧?」
三枝提議,先把房間內部徹底搜查一遍。
對方大概是在思考Ⅱ巴,陷入一陣沉默,背後傳來細微的笑聲。
「別抱太大期望,是羅雷爾超市的,好像是買廚房用品時開的,日期是八月十一日。」
「對,是這樣,沒錯。」
「我是從腳步聲聽出來的,他走路的方式有點不規則。不過到底是哪只腳有問題,這我就聽不出來r。」
八月十日?那不就是三天前嗎?
「我從餐具櫃後面找到一張發票。」
「長得什麼模樣?」
「那,客戶也可以使用假名嘍?」
「嗯。」
「都沒有什麼特徵嗎?」
「呃……可以這樣說吧。」
電話掛斷後,她苦笑道:「對哦,還不知道這裏的電話號碼呢。」
「繳費情況呢?都一直在付嗎?」
早晨來臨了,可是狀況並沒有任何好轉。記憶仍是一片空白,徒增疲憊。不論是睡還是醒都糟透了,簡直像被人推落至漆黑的萬丈深淵,再從最底層慢慢爬上來。
「啊?」
「能不能幫我找到負責施工的人員?應該有記錄吧?」
「為什麼?」
「她說負責來這裏開通煤氣的作業員說不定還記得在場的申請者本人長什麼樣。那個小姐告訴我說,那個作業員中午會回營業處。」
「什麼都沒有是吧,我也是。」
「神經!」
「看起來個子矮小嗎?」
她對著他,揮起嬌小的拳頭笑了。
他心中一震。
「名字?」他茫然如鸚鵡學舌般重複,還沒完全清醒的腦袋中似乎閃過一陣輕微的頭痛。
午休時間read.99csw.com,女職員叫住正要用餐的同事,這應該是隨處可見的景象吧。
「就只有這樣。」三枝輕輕攤開手,「到這地步,只剩下一樣東西了。」
「不,不是這樣,純粹是我們自己的因素,其實什麼問題也沒有。」
「喂?」
「其他房間很多都是請管理員在場監督的,反正煤氣表裝在外面。先生,不好意思,請問我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他緊握著話筒,努力思索還有什麼該問的,她立刻低聲說:「見證人,問她見證人是誰。」
這樣的話,就不是三枝之前說「樓下太太看到有人出入這個房間」的那個男人了。
「這種事怎麼可能騙人。」
「我倒不這麼認為。」
「這樣啊。這是常有的事——嗯,新開橋皇宮的七〇七啊。」對方嘀嘀咕咕,他豎起耳朵仔細聽,「對了……感覺上是個很體面的人,穿了一套看似昂貴的西裝,很瀟洒,很適合他。大概就這樣了吧。我實在不太記得了,對不起。」
「我們這邊會把賬單寄過去。」
「什麼?」
在三枝埋頭搜尋期間,他用七〇七室的電話和煤氣公司及NTT電信公司聯繫。她站在他身邊,豎起耳朵聽。
「那麼,地址呢?」
「是我們在這裏清醒的前一天。」
像這一類的文件,完全找不到。唯一找到的就是那張複印的地圖,其他東西大概都被這裏的主人——至少曾負責申請煤氣和電話的佐藤一郎帶走了。
大致報告完畢后,結束屋內搜索、滿頭大汗的三枝苦笑著說:「瀟洒的中年男人啊,還真是了不起的收穫。」
「睡了一晚,有沒有想起什麼?」
「那個人說要給我們取名字,我拒絕了。」
「煤氣公司問得怎樣了?」
三枝一會兒趴在地上,一會兒把頭探進儲物櫃,忙了一個上午。他曾表示要幫忙,卻被拒絕了:「你安分待著別動。」
「你感覺得到光線嗎?」
他默然。同時,也對她的聽覺和直覺之靈敏深感佩服。
活潑的招呼聲再次傳來。他原本猜想對方是個年長的員工,此時不禁有點意外。對方聽來頂多才二十九_九_藏_書歲,聲音非常年輕。
「那煤氣費怎麼付?」
「因為我覺得一旦找到真正的名字,會對臨時取的名字感到抱歉。」
一個活力十足的聲音傳來,他嚇了一跳連忙把話筒拿遠一點。
「呃,這是本名吧?」
「老是當個無名氏不太方便吧?我也不好辦事。」
握著充滿雜音和說話聲的話筒,他忽然感到胸口作痛。
煤氣公司問他知不知道「客戶編號」,聽起來應該是年輕女性,聲音開朗,幹練利落。當他回答「我不知道」時,不禁感到非常丟臉。
對於她的問題,他只能報以嘆息。
「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我們其實都是同一個人,所以名字只要有一個就好。如果取了新名字——即便那只是暫時湊合用的——就等於在那一瞬間誕生了另一個人。而且,當我們找回原來的名字和身份時,臨時的名字伴隨而來的那個身份就得死掉,我不希望這樣。」
「那,你換好了再喊我,我就在門外。」
「我去叫她起床。」
「沒問題,我一個人也能換衣服。」
他嚇了一跳。
「你那邊找得怎樣?」
對方沉默了一下,終於開口道:「只要客戶這樣自稱,我想應該就是這個名字。」
他簡直懶得再爭辯。
眼看他吞吞吐吐,三枝彎下身,把架著咖啡壺的煤氣爐的爐火轉成豆粒般微弱后,輕輕轉身面對他。
「剛才,你怎麼知道走進來的人是我?」
她把襯衫掛在左手上,用右手摸索紐扣的位置。在他的凝視下,那隻手忽然停下,轉動脖子,準確地把臉轉向他站的位置,微微嘟起嘴巴:「你走開啦。」
她大概是聽出了他的腳步聲吧,立刻轉過身,微微一笑。
是怕我們查出他的身份嗎?
「因為我沒用濾網,是直接煮的,也就是直接把磨好的咖啡豆倒入水中。所以一邊喝,還得不時地吐出豆渣,」
「喂?抱歉讓您久等了!」
「順便麻煩一下,從這裏到洗手間,如果有什麼擋路的東西,先幫我拿開好嗎?只要這樣幫我清出一條路,我就可以摸著牆壁去洗臉了。」
「你說得還真複雜。」三枝雖然面露不滿,眼睛卻似https://read.99csw.com乎笑意盎然,「好吧,算了,那就照你的意思。說來說去,我畢竟是你們僱用的人嘛。」
她用雙指撩起髮絲,露出兩耳,手又順勢繼續向下,從領口到背部,撩起的長髮絲絲滑落。
也許是心急吧,她迫不及待地從他手上搶過話筒:「喂?不好意思,我想再請教一下。你們派人來開通煤氣時,你知道是什麼人在場見證嗎?申請者本人?你說的本人,就是那個叫佐藤一郎的人嗎?那是個什麼樣的人,請問有沒有人記得?拜託幫幫忙。基於某些原因,我們必須知道這一點。」
「聞的嗎?」
「不,因為八月十日才剛啟用,還不用繳費。」
年輕的聲音安心地笑了。
他戰戰兢兢地走近她,與她並肩而立。
她調皮地笑著,清澈的眼睛對著他。他心想,真不敢相信這雙眼睛竟然喪失視力了。她小聲地開口道:「那個三枝先生,是不是腳有點問題?」
「這什麼意思?」
他把地址報上。等了大約兩分鐘,電話那頭的開朗聲音就響起了:「讓您久等了,新開橋皇宮七〇七室,是吧,客戶登記的名稱是『佐藤一郎』先生。」
「啊?」
正如她所說,今天陽光強烈,蔚藍的晴空宛如一匹染得均勻的布,覆蓋了整個頭頂。
她微微露齒一笑,對著陽光眯起眼睛,似乎是感到刺眼。
「乾乾淨淨,沒有任何線索。照理說傢具通常都會留有傢具店的商標或標籤,結果連那個也沒有。」
她搖搖頭。
「嗯。」
「喂,你真的看不見嗎?」
他戳了她一下,於是她連忙改口道:「等到中午,我會再打電話。對,拜託你了。謝謝。」
「還有呢?」
她一邊推開窗帘,一邊把臉轉向窗戶。
「早。」
她朝著太陽點點頭,臉頰上的汗毛閃閃發光。
對方不太情願地回答「我試試看」后,他才把電話掛上。打到電信局最大的收穫只是知道現在使用的電話號碼。
「他正好剛回來,我請他來聽電話。」
然後,就傳來「田中先生!是我剛才說的那位客戶,快來接電話」的呼叫聲。要找的工作人員大概離電話很遠吧。
「如果有人站在身九_九_藏_書邊,我還是可以察覺到的。」
「田中先生……」那愉快的聲音在他的耳朵深處迴響。自己如果回到某個該去的地方,一定也會有同事喊著「××先生」叫住他吧。那些同事現在不知道怎樣了,他們在哪裡呢?會替他擔心嗎?他彷彿再次被提醒,電話彼端和他這邊已被區隔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就請你這麼做吧。對了,你為什麼從剛才就一直頻頻注意煤氣爐爐火的大小?」
看到他和她傾身向前,三枝擺擺手。
「為什麼?」
他端詳了一會兒她的臉,說:「右腳,不過只有一點點,感覺上像是扭傷,外觀看不出來,他自己可能也完全沒意識到吧。」
她不由自主地朝著他雙腳的方向看去。
「這樣啊?不過,這就怪了,您沒有我們公司開的收據存根嗎?上面應該寫了使用者名稱之類的。」
「你們公司,只要客戶報出什麼名稱就照著登記嗎?」
「不,是個高挑修長的人。」
「那個皮箱。」
「對,我想應該可以。」
「幸好我們意見一致,我總算放心了。」
「沒問題嗎?」
她扶著話筒等待答覆,最後,跳起身貼著話筒說:「查得到?查得出來嗎?啊,負責的員工嗎?這樣啊,他中午會回來,是吧,那就拜託你請他打個電話過來……」
「睡覺前,你不是說早上要來叫我起床嗎?」
「謝謝,我也不想要個臨時僱用的名字。」
三枝皺起臉。
「是這樣,沒錯啦……」
他略微遲疑,但還是搖搖頭。
「要說特徵實在很難,您說是吧?不過,我去開通煤氣是晚間七點左右。客戶說白天要上班沒辦法在場,叫我晚上再過去。我說請管理員在場就可以了,但他卻堅稱要自己來。就這點來說倒是個蠻有趣的人。您那裡是新開橋皇官吧?」
「早……你是怎麼到那邊的?」
「因為我的咖啡是特製的,絕不能讓它煮沸。」三枝說著立刻關掉煤氣爐,「喝的時候,要站在操作台旁邊喝。」
「好像弄丟了,搬家太忙亂了。」
「那不是跟取名叫日本太郎差不多嗎?」
上午就這麼無所事事地打發掉了,一到十二點,他立刻打電話去煤氣九-九-藏-書公司,指名找剛才那位小姐,話筒那頭立刻又傳來那開朗的聲音。
三枝微微一笑,用手指打個響亮的響指后,指向衣櫃。
這時,去廚房搜尋的三枝回來了。
「看吧?對方是精心設計的。」
「那你怎麼知道那個男的腳有問題?」
「好了,那我也該換衣服了。昨天還沒失明時,就我看到的,衣櫃里也有女裝吧?」
佐藤一郎。他不禁立刻問道:「這是本名嗎?」
「三枝他——禮貌上還是該稱三枝先生吧。」
「說是用佐藤一郎的名字登記的。」
「早知道應該先打去電信局,剛才談得怎麼樣?」
他笑了。
「請人來開通煤氣的時候不是一定要有人陪同在場嗎?他的電話給我一下。」
那個員工說,當他來開通煤氣時,會同在場的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
走進七〇七室一看,她已經睡醒下床了,赤腳站在窗邊。腳踝纖細白皙,分外惹人注目。
他點點頭。卜一日購物,十日裝電話和煤氣,看來這屋子在他們被送來之前一直是空著的——她的推測顯然是正確的。
「你不需要名字嗎?」
「可是……」
電信局營業處的收費單位給出的答覆也是同一個名字。裝設電話線也是在八月十日下午。由於接電話線也必須有見證人在場,所以他們試著詢問是怎樣的人,可對方的答覆是:「這我就不清楚了。」
「今天好像也是個好天氣。」
他沒把握三枝能理解,只是不安地盯著他。剛睡醒的三枝臉頰和下巴都覆蓋著意外濃密的胡碴。
向對方道謝掛上電話后,他對她說:「不管怎樣,這位佐藤一郎好像是個給人感覺相當不錯的男人。」
「你們兩個,應該取個名字才行。」三枝一邊煮著晨起的第一杯咖啡一邊說。
他牽起她的手帶她到衣櫃旁,替她挑了卡其色裙子和同色系的襯衫。因為不好意思替她挑選內衣,所以把收納盒的位置告訴她。
整體來說,她的言行舉止極為冷靜而又有效率。就一個昨晚剛失明的人來說,甚至可說是令人驚異。他忽然想到,她以前——換言之,就是在消失的過去歲月中——該不會也曾經歷過「眼睛看不見」的狀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