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八月十五日,星期三——第四日 第四十二節

八月十五日,星期三——第四日

第四十二節

猛藏用力點頭。
祜司讓明惠站到牆邊,立刻聽命行事。
「有例外嗎?」
猛藏挑起雙眉:「什麼東西?」
猛藏的臉頰抖了一下。
祐司轉向垂著頭的榊醫生。
「祐司,把榊醫生的手腳綁起來。手要綁到後面。用醫生的領帶就行了。腳就用鞋帶綁在一起。」
猛藏斜眼瞪著榊達彥。
「放心吧。你們手臂上的『Level7』,表示是我這個院長親自診療的病人。如果數字是六,就表示是達彥或另一個女婿阿顯。四或五代表他們兩人以外的特約醫生,三以下表示看護或護士,就是這樣決定的。F和M代表性別。後面的號碼是登記號,你是我這個院長親自診治的第一百七十五號男病人。在記憶封鎖期間,你們如果被送去哪家醫院,我就可以用那個號碼當證據,宣稱是『我們醫院的病人』,把你們帶走,所以才事先寫上號碼。」
「只要能封鎖記憶,不就可以重新教育酒精中毒者和重度精神衰弱病人了嗎?」
「跟你們見面也是工作項目之一。」
「達彥,你真是個沒用的飯桶。」猛藏不屑地說。榊醫生臉色變得很蒼白。
「啊,那個被你看到啦。」
「不,是在東京。要是可以,其實我也不想那麼做。六月中旬,當我發現你們潛入這裏時,我也沒聲張,只把你們趕出去而已。」他的口氣彷彿是叫他們應該知恩圖報。
「沒想到,醫學界吸取經驗法則,創出了種牛痘這種預防方法。因此,天花才能從地球上根絕。換句話說,即使不知道構造還是做得到,這就是我的意思。」
猛藏的解釋,令榊醫生點頭同意。
祐司可以去買東西,明惠會用菜刀。想到這裏,祐司忽然想起一件事。菜刀,「圖騰」……
「整棟大樓都是我的。」
祐司抱著一種幾近感慨的心情凝視這個矮小的男人。
「那是因為你笨。」猛藏罵道,「一旦注射這種物質,就會出現記憶障礙。不過,這並不表示今後學東西會記不住,也不用擔心記住後會很快忘記。純粹只是把以前儲存在腦中的記憶封鎖起來,不讓它復甦而已。問題是,這玩意兒還有個缺點,它是合成荷爾蒙,如果注射會造成記憶障礙的足夠分量,也會產生一些副作用。女病人可能會停止月經,男的可能會喪失性功https://read.99csw.com能。如果是小孩,還會妨礙大腦分泌成長荷爾蒙,引發侏儒症。這樣就不能拿來利用了,對吧?」猛藏大概是懶得再演講下去吧,遣詞用字變得粗魯起來,「於是,在我們醫院是跟電療法並用。電療是治療精神分裂的方法。如果持續使用,會變成重度健忘症,這點眾所周知。不過,光靠電療,起碼得做個六十次才會變成那樣。可是,如果和帕基辛頓合併使用,葯的副作用幾乎會完全消失,電療次數也只要原來的十分之一,就能弄出一個喪失記憶的人了。」
村下猛藏個子矮小,和照片上一樣,體格瘦弱,烏黑的臉上眼珠子四處打轉。和照片上不同的是頭髮和眉毛,白髮不見了,變得漆黑,顯然是染過。
奇怪的是,對於這個問題,猛藏竟然有點遲疑。
「哎,算是我兩個女婿的共同研究吧。」
祐祜司不禁看著三枝。三枝並未回看。
封鎖起來——
「榊醫生,辛苦你了,請你坐正,就當作去禪寺打坐。」
「佐藤一郎」據說是個瀟洒修長的中年男子。
只因為酒精中毒治不好,只因為精神衰弱者本人和家人都很痛苦,就把過去的記憶封鎖起來,乾脆讓他從頭來過,他是這個意思嗎?
猛藏挺起胸膛。
三枝一靠近猛藏,立刻敏捷地把他的雙手往後一扭,用槍口頂著他的背。
猛藏坐在房間最裡頭的辦公桌前,面對著門。剛才大概在寫東西,鼻樑上的眼鏡略微滑落,翻著白眼凝視他們這邊。
「我是說煙。應該是哈瓦那雪茄配純金打火機才對吧?」
猛藏猙獰一笑。
他用鼻孔哼了一聲。
「我們倆是在這裏被抓住的嗎?」
明惠撇開眼睛。
祐司窺看三枝的側臉。
「對,沒錯。」他回答。
「在哪裡做的?種診所嗎?」
「那你得先告訴我,你是誰?」
三枝回答:「不必了,我們不會待太久,你也站起來吧。起身走過來,把兩手抬高。我先警告你,我可是常常玩槍。如果你敢輕舉妄動,我第一個就射你,這個距離對著額頭開一槍就夠了。然後我再死守在這裏,打一一〇就行了。」
「所以,」他舔了一下嘴唇才繼續說,「關於人類的記憶,也發現了某種物質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對記憶中樞產生九*九*藏*書作用,阻止它再生。為什麼會這樣我不知道,總之,就是會這樣。這是一種叫帕基辛頓的物質,是一種荷爾蒙。我們醫院已經成功地合成了這種物質。」
如果不是祐司多心,猛藏似乎是帶著某種得意的神情開始說:「我並沒有把你們兩人的記憶『消除』,那是不可能的。只不過是暫時『封鎖起來』,讓記憶無法復甦。」
這是個不折不扣的商人。要是沒有當醫生,說不定已經成就了一番令人尊敬的事業。
三枝大大地吐了一口氣,看著祐司。
「偶爾會,偶爾,頂多是輕微的運動麻痹。」接著斜眼朝明惠一瞥,「那丫頭眼睛看不見,可不是我這種療法的錯。」
他悚然一驚。
「在那間屋子裡事先做好準備,好把我們棄置在那的人……」
猛藏保持沉默。
「我們如果真的給你們服藥到Level7,你們早就回不來了。服藥到那種地步,唯一的下場就是變成廢人。」
猛藏唐突地放下雙手,三枝立刻逼近一步。
「是誰研製成功的?不可能是你,是榊醫生嗎?」
「噢,那你不是暴發戶嗎?」
猛藏乖乖聽命行事。
「我想抽根煙。」
祐司捲起襯衫袖子,露出那個神秘的號碼。
猛藏毫不在乎。
「如果在那做,會被診所的人發現。我把器材搬到一樹店裡,抓到你們后,就把你們送去那裡。」
「大醫生,你真是個笨蛋。」
明惠不禁屏息,緊抓祐司背部的襯衫。
三枝一切入正題,猛藏立刻回看了他一眼。
猛藏的桌上放著hi-lite的煙盒和百元打火機。祐司忍不住不假思索地說:「這不像你的作風吧。」
「孝在哪裡?」
猛藏嘆了一口氣。
「哎,別這麼說嘛。舉個例子,老年人對過去的事記得非常詳細,最近的事卻怎麼都記不住,對吧?一下就忘了。關於那個,有一種解釋是:年輕時的記憶,配合腦部的成長、發達,以某種物質的形式被儲存起來,相比之下,最近的——也就是腦部停止成長以後的記憶,只不過是一種電流信號,立刻就會消失,因此,越年輕時記憶力越好。不過,這終究只是一種假說。例外的情形多的是。比方說,不管是哪個老年人,都會記得孫子的生日,可是子女和自己的生日卻忘了。」猛藏舉起手抓九*九*藏*書背,「像這樣,類似『為什麼上了年紀後記性會變差』這種兒童電話專線會問的單純問題,還沒有明確的答案。這就是目前的現狀。」
雙方對視了幾秒鐘。三枝把槍從榊醫生的身側露出,揮了一下槍口,似乎在表明他可以隨時開槍射擊兩人。
「你別責怪寶貝女婿嘛。萬一他也辭職了,豈不是又要人手不夠了?」三枝用槍口抵著榊醫生說。
猛藏在襯衫外面披著白袍,還規矩地打著領帶。可祐司覺得這似乎是最不適合這個男人的打扮。而且他以前的確見過這個男人。那種聚集粗糙粒子構成畫的感覺再次襲來。
三枝索然無趣地嘆著氣說:「我說大醫生啊,你在這家醫院把病人的記憶『封鎖起來』前,大概就是在病人家屬面前大肆賣弄剛才這套說辭吧,難怪你口齒這麼流利。」
「就因為這樣,用我的療法『抑制』記憶的病人,只要定期服用帕基辛頓接受電療,絕對不可能因為某種偶然打擊便戲劇性地想起一切。相反,只要藥效退了就會全部想起來,因為封鎖會解除。」
「在外套口袋留下地圖,又是為什麼?」
「告訴我,」祐司說,「為什麼要消除我們兩人的記憶?不過,我們已經大致猜到了。」
「現在是禁煙時間。」
猛藏消去祐司和明惠的記憶,把他們棄置在新開橋皇宮七〇七室的理由,和之前三枝想象的完全一致。留下手槍和五千萬,也是為了封鎖兩人的行動——他如此表示。
「剩下的事情邊走邊問好嗎?先叫他帶我們去找孝。」
「喂,大醫生,」三枝喊他,「你為什麼會研究那個?你的日的是什麼?」
「原來是這樣啊。我是想說,如果連個自己身在何處的線索也不留給你們兩人,未免太可憐,所以才那麼做。我完全沒注意到上面印出了傳真號碼。」
「你選的假名還真沒創意。」
他嘀嘀咕咕的,彷彿在喃喃自語。祐司雖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該怎麼形容。
「我不會怎樣。只是手很酸,解釋起來會有點分心。」
「原則上是這樣,沒錯,我們用這種單位來區分帕基辛頓的施藥階段。不過……」
四人踏入屋內,祐司把門關上。
「那以我們的情況,多久才會恢復?」
「我的療法最有用的,就是針對這種『陳述性https://read.99csw.com記憶』。至於『手續性記憶』,幾乎完全沒有作用。這點對於一般記憶障礙也一樣。因此你們兩人應該還是可以照樣過著普通生活。更何況,只要時間一久,帕基辛頓的藥效消失了,就連『陳述性記憶』也會恢復,記憶又會逐漸恢復。」
「我的名字不值一提。我是這兩人的朋友。」三枝笑了一下,「放心吧,我不會利用這兩人來勒索你的。」
「你現在是在工作嗎?」三枝說。
「工作時間,怎麼可以像個暴發戶似的。那種東西,只有需要炫耀的時候才會抽。」
猛藏搖頭。
「新開橋皇宮那間公寓的主人就是你嗎?」
「這個Level7,指的是七天之內帕基辛頓的藥效都不會退嗎?」
祐司這麼一說,猛藏臉上首度出現僵硬的表情,眼神閃爍。
「換句話說,我們那時候並沒有找到孝還活著的證據?」
「因為我們這裏戒備森嚴。」猛藏得意地誇口,「沒想到,我都已經客客氣氣地請你們離開了,你們還是陰魂不散地四處打聽。不只是這裏,甚至還在達彥身邊打轉。達彥可不像我這麼鎮定,說不定會露出馬腳。考慮到這點,最後我只好採取非常治療了。」
「那成了有力線索。」三枝毫不客氣地回答,把他們從地圖上的傳真號碼追查到榊診所的經過迅速解釋了一遍。
「用不著上課。」三枝立刻說。
「他在特別保護室,地下室。」
「你應該很清楚,把宮前孝交出來。」
「進來把門關上好嗎?」猛藏說。
猛藏哼了一聲。
Level7.那不但象徵著帕基辛頓打造的不歸路,同時也等於是受到村下猛藏控制的代名詞。凡是手上寫了這個記號的人,不是變成廢人,就是勉強逃走也會被送回「主治醫生」猛藏那裡,永遠逃不出他的掌心——除了這兩條路,再無其他選擇。
猛藏哼了一聲。
榊醫生在鋪滿地毯的地板上端坐。猛藏一直看著,這時他仰起臉,用抱怨的口吻問:「你們到底想幹嗎?」
辦公室的內部就像高級飯店的客房一樣,整理得清潔美觀,甚至還做了一個壁爐。這是接待來客,不讓外人發現潟戶友愛醫院真相的偽裝門面。說不定,連電梯都是專用的。
「是他吧?他就是備妥傢具用品、申請煤氣和電話的『佐藤一郎』?」
「就算兩九-九-藏-書者組合使用,應該還是會有後遺症吧。」
眼看猛藏得意地張大鼻孔,祐司不禁愕然。
「有話坐下來說吧。」猛藏抬起下巴指著組合沙發。
三枝的話令猛藏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明惠再次緊抓著祐司小聲問:「到底是怎麼消除記憶的?我還是不相信真有這種事。」
「問題是,」猛藏繼續說,「比方說,像天花這種疾病吧,原因始終沒有查明。不,我們當然知道病因來自病毒。可是這種病毒侵入人體時,根據什麼機制、怎樣發揮作用、釋出什麼毒素才會引起那種癥狀——在這方面,醫學界始終無法查明。因此,這種病沒有特效療法,頂多隻能對症下藥。」
猛藏歪著臉,但完全看不出意氣消沉,眼睛也閃爍不定。
當他走到祜司他們站的位置和桌子的中間時,三枝命他停下:「就那樣別動,乖乖聽話。」
「人類的記憶構造,其實還沒人搞清楚。到底是怎麼記錄、怎麼保存,又怎麼再生,這也就是腦部的信息處理機能。」
「好了,那就請你先解釋一下吧。」
凝視著猛藏動個不停的嘴唇,祐司心裏想:這個人的這種氣息、饒舌……帶著罹患精神疾病的家人來這裏的人,大概也是被這張喋喋不休的嘴巴和故弄玄虛的氣氛騙了吧。因此,即使病人把這裏視為「地獄般的醫院」,怕得要死,這裏也依然能夠生意興隆。
榊小聲說:「我幾乎什麼也沒做。」
祐司目瞪口呆。
「宮前孝還活著,對吧?」
猛藏粗聲說:「我是個實業家,做出事業后帶來財富。所謂暴發戶,指的是那種什麼也不做就能撈錢的傢伙,別把我和他們混為一談。」
「為什麼?病患的家屬中,還有人高興地說:『這下子總算可以安穩生活了。』而且,雖說封鎖了記憶,又不是真的完全一片空白。記憶也是分種類的,大致上可以分為陳述性記憶和手續性記憶這兩大類。所謂陳述性,就是在通過後天學習、體驗而來的記憶中,『知識』、『事實』、『回憶』這類的東西。至於手續性——該怎麼說呢,可以說是『用身體去學習』的記憶吧。比方說只要學會騎自行車,就一輩子都會騎,諸如此類。一個喪失記憶的人,只要是以前做過的,全部都能做。不過,他會忘記那是誰教的,是怎麼學會的——基本上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