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吸血鬼夜訪劇場

吸血鬼夜訪劇場

匈牙利籍的女演員痛苦地大笑說:「你永遠不會知道的,你可以把罐子送去實驗室,不過他們不會有機會分析裡頭的成份。」
徹斯同情地點點頭。
黛拉柯駕著大車,沿陡斜的大道駛向碼頭區。亞伯·徹斯的汽艇就停泊在碼頭裡,隨著海灣冰冷的水浪忽起忽落。
兩人一起找到穿著制服的隊長和警官。考斯特羅的說詞毫無幫助,他檢查過徹斯一小時前窺看用的窗口內側,發現窗台上矇著厚灰。這表示,就算真的有能從窄小窗縫鑽進去的軟骨功高手,但其實啥事也沒發生過。
「也許你說得對,也許他在家裡已經受夠女人的氣了。他是不是又有新的謀殺案來找你了,亞伯?」
「好吧。」徹斯不太高興地嘀咕說,他知道黛拉柯想說時自然會說,但千萬不能逼她。徹斯轉變話題,「你從米勒及史多林兩位小姐身上探知到什麼事?」
徹斯心想,巴斯特雖然提過溫柯有嫌疑,但他應該不會笨到去殺害漢亞帝,讓自己成為頭號嫌犯吧?詹金斯倒是比較有可能,他知道漢亞帝一死,演員的排序就會更動,自己會升格飾演溫柯所扮演的朗菲德。在今晚的事件中,詹金斯從中獲利最大。
「你在懷疑兇手是漢亞帝的候備演員嗎?」巴斯特問,「就是那個叫溫柯的傢伙?」
年輕的影迷看到一月的天空飄下罕見的雪片時,紛紛比手畫腳地大叫起來。其他一些較好動的(或較富有的)學生則開著跑車在大街上兜風。「大蕭條」也許造成全國性的恐慌與短缺,但大學生還是不改其好地放著震天嘎響的爵士樂飲酒狂歡。
「本劇的其他演員呢?」
戲院經理紅著臉,朝黛拉柯的方向微微點了一下頭,表示自己不願在女性面前提這檔事。
徹斯接過紙張仔細研究,其他人在一邊默默站著。徹斯把信還給隊長,交代他好好保存,做為重要物證。
他吐口氣,似乎想驅走衰老的年紀。
一群人往劇院走回去。一進到室內,徹斯便脫掉溫暖的外套和手套,直奔漢亞帝屍體所在的化妝間。坐在燈光和化妝鏡前的漢亞帝已經慢慢僵掉了。徹斯語帶嘲諷地說:「你們看,伯爵在鏡子里的反影多麼可怕,看起來完全死透透了。」他彎身再次檢查屍體,先看漢亞帝半方頸側,然後再看另一邊。徹斯轉身問:「伯爵是左撇子嗎?」
「別干蠢事,」他啞聲說,「黛拉柯,快點,趁我還抓著這頑冥的女孩時,快去叫巴斯特和他的手下過來。」
「漢亞帝是受到女影迷崇拜的匈牙利偶像,對吧?」
「告訴你吧,」史多林答道,「我才不在乎。他不知道我是他女兒,他跟野放在牧地上的公牛一樣到處追求劇團里的女演員,他是個人面禽獸,少了他這隻畜牲,世界會變得更美好。」
「太不可思議了。」他說,「你看——」徹斯轉身將銼刀拿給房內眾人觀看,「的確是化妝的結果,不過這當然是因為伯爵扮演的角色需要這種妝的緣故。現在我們來看看妝底下的膚色。」
她不等徹斯回答,徑自張牙舞爪地朝他撲過去,狀若被激怒的獅子,想將徹斯的眼睛挖出來似的。
「漢亞帝沒結婚——呃,生……」他歪著頭,朝屍體的方向點一點。
昆西搖搖頭。
「劇場人本來就常東奔西跑啊,亞伯。」
兩人趨近時,徹斯小心地讓漢亞帝的頭垂到右肩,露出高領戲服下的左側頸。
黛拉柯立即一閃,讓史多林搶不到針筒,徹斯將史多林抓回來按到自己胸口上。
徹斯輕嘆一口氣。
「或許沒有吧。」黛拉柯同意說。「這點可以從他的血管化驗分析中得知,不過他脖子上的兩個斑痕卻有別的解釋,亞伯。」
「保拉先生,她用什麼來交換你的傾囊相授?」
更令徹斯不知所措的是,黛拉柯又轉頭面對他們,笨拙地把軟滑的口紅壓到嘴上。柔滑的口紅突然斷了,劃在她蒼白的臉頰上,感覺很像一道長疤。
徹斯用指節揉揉自己的鬍子。
黛拉柯的手在膝上握緊,回答之前盯著徹斯的臉看了一會兒,或許是想從他臉上看出剛才盤問的結果吧。黛拉柯儘可能如實地解釋諾藍·楊所說的話。
「米勒小姐是本地人,生於舊金山的海斯谷,在洛杉磯加州大學就讀,後來返家從事表演工作。她還跟父母同住,固定會上教堂,而且有個很要好的男朋友。」
「那麼說,我們面對的是一樁不可能的犯罪羅。」黛拉柯表示。
「因為門鎖住了,先生。」
巴斯特慌忙坦承還沒叫人看過。
等梯子送達后,徹斯慎重地爬上去,再次將手套戴上。他站在梯子上,從一道長十四寸、高六寸的窄小開口望進去,開口中間有一片用鉸鏈安裝的水晶玻璃微微傾斜著。徹斯透過玻璃望著剛才眾人所在的化妝間。
「驗屍官那邊很快地大略檢驗過漢亞帝的屍體,他們看不出明顯的死因。諾藍·楊的看法跟我之前一樣,認為是心臟衰竭。屍體看不出有栓塞、血栓或粘饃破損的現象,漢亞帝的心臟究竟為什麼會停止跳動呢?」
「電話是巴斯特隊長打來的。」徹斯告訴她說。
「拜託,」黛拉柯說,「我又不是沒見過世面,昆西先生,有話請直說無妨。」
「寫這訃聞的目的何在?」黛拉柯問。
「她的情形很不一樣。首先,她的本名不叫珍妮·史多林。」
「並不是所有吸血鬼都屬於神怪之流啊。」黛拉柯答道。
「好。」徹斯邊檢視節目單,邊凝重地捻著鬍鬚說。「巴斯特隊長,我發現考斯特羅警官今晚也在,他是個好人,麻煩他搜查這個房間,並請莫里警官從旁協助,確保劇院其他地方也都徹底搜查過。我會趁你的手下搜查戲院時,去盤問那些男演員,女演員的部份則交由黛拉柯小姐負責。」
兩人沉默了一下,接著徹斯說:「我也覺得很可笑。巴斯特在現場,研究過犯罪現場,認為兇手不可能透過一般手法殺人。所以根據事實研判,一定是超自然的力量所為。」
「也許黛拉柯小姐——應該說是黛拉柯醫師——能為我們解釋。」
黛拉柯拿起針筒壓下,從針尖擠出一小粒淡黃色的液體。
「我也不覺得米勒小姐有嫌疑。」
「可是戲劇圈裡不是常會聽到八卦嗎?」
「我不覺得羅傑斯有嫌疑。」徹斯表示。
莫里把後台仔細搜過,而且兩名警官還一起檢查了觀眾席和大廳,也沒找到有用的線索。
「我們得跟史多林小姐談一談。」
「可憐的孩子,」他喃喃說道,「可憐哪,可憐的孩子。我會儘力幫你的,我會盡一切力量幫你的。」
徹斯的紅粉知己兼同事克萊兒·黛拉柯則拉著名貴的小提琴。甜美的琴音與鋼琴聲一搭一合。黛拉柯穿著一身亮銀色,與徹斯深色的打扮互成反比。她白金色的頭髮像少女的秀髮般,優雅地蓋過她露在斜肩禮服外的渾圓肩膀。一顆鑽石串在精細的銀鏈子上,在她咽喉上那塊淺凹處閃燦生輝,一對藍得幾乎泛紫的深眸映著罕見的慧黠。
「那接下來受害者會不會站起來,重新加入活人的行列?」
徹斯想了想,問保拉最後一個問題。
徹斯看看四周。
珍妮·史多林頓時一陣狂哮。
徹斯極其小心地脫掉一隻漢亞帝的手套。
徹斯將兩名女演員遣走,請她們暫先留在劇院中,然後問黛拉柯到底從驗屍官那兒聽到什麼。
她翻著節目單,然後用手肘輕推著徹斯,要他看看冊子上九_九_藏_書的幾個項目。兩人低聲討論,徹斯的黑髮和黛拉柯銀白色的髮髻幾乎碰在一塊兒。
黛拉柯伸出手,巴斯特隊長輕輕地握了一下。
「很有可能。」徹斯坦承說,「不過這隻是初步的推論罷了,隊長。其他演員還有誰?」
羅傑斯是當地青年,這位胸懷壯志的悲劇演員第一次扮演要角,不太可能去阻撓這次的演出,因為對他沒什麼好處。
徹斯對昆西皺著眉說:「漢亞帝的簡介怎麼沒提到他妻子?」
巴斯特伸手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皺巴巴的廉價長方型新聞用紙。
「這份訃聞讀起來不像一般報紙的訃聞那麼恭敬。」徹斯答道,「而是直言控訴漢亞帝在妻子懷孕時,將她遺棄于匈牙利。」
「我咧個媽呀!」徹斯搬出他常用的感嘆詞說,「珍妮·史多林是漢亞帝的女兒嗎?漢亞帝的任何傳記資料中都沒提到他有小孩呀。」
徹斯仔細折妥毛毯放到座位上,然後下車。他拉起外套領口,從口袋取出厚厚的手套戴上,跟著黛拉柯一起走到海灣邊的一間小木棚里。徹斯從褲袋掏出鑰匙,打開沉重的鎖,讓黛拉柯先進去。兩人登上了汽艇,徹斯扭開引擎,船轟隆隆地駛離木棚,往舊金山的內河碼頭開去。渡船在晚上已經停駛了,許多貨船和商船在海灣中下錨定泊。汽艇穿梭在這些大船之間,在後頭拖出一道綠白色的寒波。
保拉回答徹斯說,他第二場休息期間,跟扮演米娜的珍妮·史多林在一起。
「我活著就是為了見到他死。」她喘著氣說,「現在我已經不在乎自己會怎麼樣了。」
莫里問題還沒問完,就被一名穿著高階警官制服的紅臉矮胖男子打斷了。隊長踏向前,看得出腳有點跛。他旁邊跟了一名面帶菜色的男子,男子穿了一套幾乎全新的黑色燕尾服。
經理帶著大家深入陰暗的窄廊,裡頭只有昏黃的小燈泡。眾人從後台入口出來,看到一道狹巷,巷子兩側是黑暗老舊的磚牆。巷子往右通到人行道上,那人行道平時人來人往,現在則不見人跡,因為在濕冷的寒夜裡,大家都躲起來了。巷子左邊毗鄰一道磚牆,也是又舊又臟。
「你們有沒有發現,」徹斯說,「雪都沒被踩過,老天爺這回是站在我們這邊。」
「還是很不可思議,」徹斯評論說,「死者的雙手也一樣蒼白而毫無血色,不過還有一樣東西得檢查一下。」
「先別送,巴斯特,黛拉柯是醫學教授,她雖然很少用這個頭銜,但她確實是醫生沒錯。屍體運走之前,我想先請她檢查一下。」
「喂?」徹斯拿著電話,眼中露出好奇的光芒。他抬起空出來的那隻手,用指尖撫著胡尖。一會兒后他喃喃問道:「確定死了嗎?很好。你封鎖房間是對的,我會儘快趕過去,快把地址給我。」
「不過你還是有機會脫罪吧?就我所知,伯爵生前浪蕩,大家對他被謀害一事,應該不會有太多同情或不滿。如果令堂自小讓你仇恨此人,優秀的律師或許能訴諸陪審團的同情心,幫你減輕罪刑。就算無法讓你宣判無罪,至少也能延緩判決。」
「她的咬字發音,徹斯醫師。沒有人比吟遊詩人更懂這門藝術了,史多林小姐是歐陸來的,我指導她如何掌握英文這種語文的抑揚頓挫與聲韻節奏。」
「只有窗子?」徹斯瞪大眼睛,「只有窗子?巴斯特——」他轉頭看著隊長,「你叫人查看了嗎?」
「這是私事。」保拉的語氣很勉強。
當大家坐到舞台墳場上使用的道具棺材時,氣氛就更加詭譎了。
「我不是學內科的。」徹斯告訴他說,「黛拉柯小姐才是,我的專業領域比研究臟器骨頭要艱深多了。」
「這點你盡可放心,」巴斯特向她擔保說,「本郡的驗屍官諾藍·楊是我的老同事。」
徹斯抬手指示說:「查看窗子之前,先檢查這條巷子。」
不久,一輛馬力十足的希斯巴諾-蘇伊莎豪華汽車滑過比佛利山丘蜿蜒漆黑的路面,黛拉柯坐在駕駛盤後方,亞伯·徹斯坐在她身旁,蓋著旅行用的毛毯擋住冬寒。
「這位是昆西先生,華特·昆西先生,我沒說錯吧?」
「你有沒有看到巴斯特在漢亞帝的化妝間找到的恐嚇信?」
黛拉柯生氣地把口紅扔過房間。
徹斯逐一對羅傑斯、溫柯、詹金斯、保拉和蓋里森問完話后,讓眾人離開,他先警告他們每個人都有嫌疑,要所有人必要時隨時準備提供進一步的協助。
「可以了,黛拉柯。」徹斯停止彈奏,黛拉柯放下琴弓,「史特勞文斯基進步好多。」徹斯坦承說,「只要再做一點修改和建議,尤其是第二首牧歌的部份,就可以把他的手稿還回去了。他的主旋律和三拍子的組曲樂章尤為感人,讚美歌的部份也非常動聽。在編寫大型管弦樂作品這麼多年後,看到他寫這樣的小品,真令人開心哪。」
「我知道,一聽他粗聲粗氣的就知道了,巴斯特討厭跟女人說話。」
「提米·羅傑斯,菲羅·詹金斯,」昆西表示,「愛詩迪拉·米勒和珍妮·史多林分飾兩位女主角——露西和米娜。當然了,還有演范赫辛的塞謬·保拉。」
「而且她也不是本國人。」
「你們幾點去叫漢亞帝?」
徹斯點點頭,抿緊嘴。
「節目單上的演員簡介,很少會提到表演者的前妻或前夫。」昆西表示。
徹斯從化妝台上拿起一把指甲銼刀,小心翼翼地從漢亞帝的臉頰挑起一小片粉妝。
黛拉柯困惑地搖搖頭,她那條銀白髮上的絲巾,在夜風中隨著疾馳于海灣中的汽艇鼓脹。
「門從鉸鏈上移開了,巴斯特隊長的人也把房間封鎖起來了,這樣做很好。可是為什麼要拆掉鉸鏈才能開門?」徹斯問。
「也許你說得對。」徹斯承認道,「不過,沒必要把罐子送到實驗室,任何知道令堂是麻醉學先驅的人,都知道她在研發所謂的脊髓麻醉劑,這藥劑離實際使用的時機雖然還差好幾年,但在實驗上,已經能成功地暫時麻醉脊椎注射點以下所有的神經活動。」
「聽起來比較像是生病,而不是犯罪問題。也許他只是在使性子,你也知道那些搞藝術的人。」
他從屍體邊轉過身,用修剪細膩的手指指著昆西問:「漢亞帝的化妝間還有別的出入口嗎?」
「沒有。」黛拉柯坦承說,「我想你應該會把信的內容告訴我。」
「沒錯,家母就是偉大的愛琳娜·凱達。」她很快地承認。一口在保拉調|教下近乎完美的英文發音,卻因心情激蕩而露出歐洲的鄉音。「而那個冒牌伯爵則是我父親。我從小恨他,看不起他,家母把我教得很好。他死了,我非常高興!」
徹斯和黛拉柯在查問時都沒有做筆記的習慣,兩人都非常以自己的記憶力為傲。黛拉柯想都不想地說:「她是匈牙利的塞格德人。她入境美國時,持用的姓名是梅姬·凱達。」
「你當然不會同意他的看法羅。」
華特·昆西也向徹斯伸出手,同時身體微微側向一邊。他身子一傾,一顆油光水亮的頭也跟著湊向徹斯,害徹斯聞到一股膩死人的濃香。他握了握昆西的手,然後對巴斯特說:「帶我去出事現場吧。」
「那可未必。」史多林挑釁地說,「就算我被定罪,還是不後悔。」
他想了一會兒,接受了黛拉柯的說法。
徹斯對她們點頭致意,眾人還來不及說話,昆西桌上的電話便響了。黛拉柯拿九*九*藏*書起聽筒貼到耳邊,低聲對話筒說話。她聽了一會兒,然後又說幾句,最後黛拉柯向對方道謝,掛回聽筒。
巴斯特抬手安撫他說:「不過最後一封——好像是今天晚上收到的——伯爵看了很氣,把信一揉,丟到角落裡了。」
徹斯點點頭。
迎面而來的是一票精心打扮、剛從劇院出來的舊金山市民。表演結束了,這群觀眾看到紛落的飄雪時,跟柏克萊的年輕學子一樣喜上眉梢。他們七嘴八舌地討論今晚的表演。這些或揮手招呼計程車,或趕往附近餐廳吃宵夜的男女,幾乎沒人注意到遲來的這兩個人。
「那封信故意弄得像報紙的剪報。」徹斯告訴她說,「不過我把剪報翻過來,發現另一面是空的,因此應該是印刷用的校樣,而不是實品的剪裁。每種報紙都會保留重要人士的訃告,以便隨時使用。等有重要人士去世時,報社只要把日期和死亡的細節填上去,就可以付印了。不過我不認為這個訃告是真的報紙校樣,因為看不出是哪份報紙,而且校樣上通常會標上報紙的名稱。」徹斯頓了一下摸著鬍子,然後往下說:「這邊的地方日報,排版的方式都不太一樣,這個假訃聞不屬於任何報紙,而是某個罪犯請當地印刷工假造出來的,藉以打擊漢亞帝的心理。就像他化妝間里的那隻死老鼠一樣。」
「你到底教史多林小姐什麼?」
「只有窗子了,先生。」
「黛拉柯,麻煩你先檢查一下屍體,再去盤問兩位女演員。還有,昆西,你去幫我把羅傑斯、保拉、溫柯及詹金斯找過來,最好也把導演蓋里森一起找來。」
「第三幕是幾點開演的?」
「不可以這樣。」徹斯再度用兩手捉住她,他很快打量了這名年輕女子,下定決心說:「聽我說,梅姬,你的行為雖然違反天理,卻是情有可原,這中間的差別是很大的。你不是沒救,你最好把我當朋友,而不是敵人。」
徹斯凝重地捻著鬍子。
他繼續將聽筒貼在耳上,邊聽邊點頭,然後咕噥地將聽筒擺回架子上。
「聽起來越來越有意思了,亞伯。可是這件吸血鬼案怎會勞動到您的大駕,而不是交給舊金山警局去處理呢?」
巴斯特帶著徹斯和黛拉柯走過燈熄幕落的劇院,昆西跑在前頭,將深色的絨布幕拉開,讓眾人進入一道陰暗的窄廊。徹斯和黛拉柯跟著巴斯特進入走廊,昆西則跟在後面。
徹斯不悅地搖頭說:「黛拉柯,這句話又自相矛盾了。既不可能,怎會發生?因此發生的事,一定是有可能的。」他哼然說道,「不,這樁案子無論表象如何,都不會是超自然或不可能的犯罪——或兩者都不是。我一定要解開這個謎團,你若願意的話,就留在我身邊聽命行事吧!」
徹斯拉起褲子,以免卡到衣服,然後跪到漢亞帝伯爵旁邊。他撩起漢亞帝的褲管,將伯爵細緻的長襪折下來,然後一躍站起來。
「沒錯,謠傳說他在嗑藥。」巴斯特插嘴說,「我們司法廳的人也在注意這件事。」
黛拉柯仔細檢視漢亞帝的身體,希望能找出漢亞帝的致死原因。她態度專業冷靜,最後終於從屍體旁邊抬起頭說:「漢亞帝伯爵顯然死於心臟衰竭。」她來回看著化妝間里的人,「問題是,引發心臟衰竭的原因何在?我實在看不出明顯的原因,他很可能是自然死亡,不過我想檢查一下死者脖子上的痕迹。是的,我非檢查不可。」
「你難道沒有鑰匙嗎?」
昆西焦躁不安地站在門口,重重咽著口水。
徹斯瞪著這名撲灰老邁的演員,若有所思地摸著自己的鬍子。他強迫自己別去想海伍德的名言:「沒有什麼比老蠢蛋更蠢的人」,只要平心靜氣地詢問保拉和女演員之間的關係就行。
「他都沒想到匈牙利還有個糟糠之妻嗎?」黛拉柯問。
「漢亞帝的妻子一邊繼續從事醫學研究,一邊含辛茹苦地撫養沒爹的孩子,直到孩子長大成人後,做母親的在沮喪之餘,才了結自己的生命。」
「所以我們才會在星月無光的寒夜中趕路嗎?」她問。
「那你有沒有取消演出?」
「恐嚇信——以及更恐怖的威脅。巴斯特說,前晚有人在他的化妝台上放了一隻死老鼠,然後還放了一份他的訃聞。」
「我跟許多處境類似的演員一樣,很樂於跟雄心勃勃的年輕新秀分享自己的經驗,我跟史多林小姐的關係就是這樣。」
不久,徹斯要見的幾個男演員都齊聚在戲院後台了,後台看起來像邪氣陰暗的地窖。所有人都換下戲服穿上便服了,他們身上的深色外套與後面帆布上畫的陰灰墓石融成了一色。
「是我沒搞清楚。」蓋里森道歉說,「也不知怎地,吸毒的演員蠻多的,也許是演員這種行業會讓人想放縱一下吧。他們一開始只吸點白粉,後來就慢慢變成打針了。徹斯先生,我認為漢亞帝今晚沒有嗑藥,我看得出來。」
「你想,那要命的第二劑葯是怎麼回事?」
「沒有。蓋里森導演叫漢亞帝的候備演員代替他演出。」
「哈羅,考斯特羅。」徹斯說,「你女兒和她先生最近可好?」
「生前沒結婚是吧?」徹斯幫他把話說完。
「梅姬的母親就是愛琳娜·凱達。」
「漢亞帝伯爵堅持在化妝間里裝掛鎖,他很重視隱私,沒有他本人在場,不準任何人進他房間,連打掃都不行。」
「看我幹了什麼好事!」她大叫。「麻煩你把口紅借我一下,梅姬,身為女人,我知道你一定會借給我的!」
就連她每天演戲要用且夾在腋下的化妝盒,也都設計得相當有型。
看到昆西點頭時,黛拉柯跟他要了一份節目單,結果很快就拿到了。
「啊,你這就問到重點啦。漢亞帝伯爵看起來雖死於怪力亂神,不過據莎拉曼卡劇院的經理說,漢亞帝曾收到一連串的威脅,經理把這件事告訴巴斯特隊長,巴斯特又轉告給我聽。」
徹斯聽了極不高興。
「太不可思議了。」他又說道,「的確自得跟死人一樣。」
徹斯默不作聲,一會兒后才咕噥說:「經理把門從鉸鏈上移走前也這麼想,但漢亞帝坐在他的鏡子前,已經死透了。」他輕柔的聲音中透著淡淡的嘲諷。
眾人沉默不語,這時一陣寒霧在冬夜中緩緩飄起,舊金山數十年來罕見的降雪停止了,接著一個女性的聲音打破沉默的僵局說:「蝙蝠就不會嫌小了。」
「那位幸運的演員是誰?」
等黛拉柯離開后,徹斯鬆開梅姬·凱達,並用背擋住房間唯一的出口。
蜿蜒的黑路此時已延伸至都市的鬧區了,開學期間的周六夜裡,街上擠滿了排隊買電影票的大學生。這群藝文青年的電影選擇來自世界各地,有瑪德蓮黛主演的情慾電影〈藍色天使〉、達利和布紐爾兩位天才合拍的〈黃金年代〉、杜甫仁科的爭議性電影〈大地〉,以及愛德華·魯賓森在〈小霸王〉中狂野的演出。https://read•99csw.com
「或說是匈牙利的奶油小生。」徹斯挖苦地說。「這年頭家道中落的貴族滿街都是——如果他真的是伯爵的話。」
蓓森朵夫名琴在亞伯·徹斯熟練的雙手下蹦出激越的音符,清澈的琴音在音樂廳高聳的斜梁間回蕩。西向的高窗外,是風寒月暗的夜色。底下是柏克萊大學城溫暖的燈光。海灣過去,則是舊金山璀璨誘人的夜景。
這位匈牙利籍的女演員兩眼怒光熊熊地吼道:「殺了我吧,要不把針筒和葯給我,我自己了斷!」
「他們舉辦了一場奢華的好萊塢式婚禮。」昆西說。
徹斯站到靜靜不動的漢亞帝屍體旁邊,暫時沒去觸動任何東西。死者坐在一張矮凳上,背對著房間。漢亞帝的頭低垂向前,歪倒一旁,額頭貼在框著小電燈泡的長方型鏡子上。他的手肘撐在桌面,兩手各在頭部兩側靠在鏡子上。
黛拉柯將自己的皮包扔到一邊,迅速地打開史多林的化妝盒,從裡頭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來,露出其中的針筒及一排裝著藥液的小罐子。所有罐子的大小外觀齊一,裡頭裝著水樣的清澈液體,只有其中一罐除外。這個罐子比其他罐子都小,呈長方形,裡頭的溶液混濁。
理察·洛普夫(Richard A.Lupoff,1935-)理察·洛普夫最初以另類科幻小說家的姿態出道,他雖然受到早期廉價冒險小說家艾德加·萊斯·波羅斯(Edgar Rice Burroughs,一八七五至一九五〇,人猿泰山的創作者)及達克·史密斯(Doc Smith,一八九〇至一九六五,美籍科幻小說家)的影響,但不併流于模仿他們的風格。看過《一百萬世紀》(One Million Centuries,1967)或《飛入太空》(Into the Aether,1974)的人,都不會覺得小說失之老套,而其他像《惡魔之劍》(Sword of the Demon,1978)及《洛夫克萊夫特之書》(Lovercraft's Book,1985)等作品,洛普夫更建立了自己的特殊風格。洛普夫最近轉寫以舊金山保險調查員霍伯·林賽(Hobart Lindsey)為主角的犯罪小說。第一部作品是《漫畫殺手》(The Comic Book Killer,1988)。以下故事以新的偵探亞伯·徹斯(Abel Chase)為主角,希望這篇故事能衍生成長篇系列。
徹斯停下來,環視房內眾人,然後說:「或許我們應該接受考斯特羅的說法——吸血鬼裝扮成人形,突然進入屋裡,將毒藥注射到受害者體內,然後化為蝙蝠,從窗口飛出去逃掉了。振翅高飛的蝙蝠有可能將空掉的針筒咬在嘴裏帶走,這樣我們就可以解釋為什麼窗口那麼窄小,窗台上的灰塵卻完整無痕,而巷弄里的白雪也看不到足跡。不過本人雖然努力想維持開明的態度,但還是很難說服自己相信世上真有這種本領通天的妖怪。」
「那——」他說出漢亞帝第二任老婆的名字。
「我聽過她的大名。」徹斯說,「是位非常傑出的女性,人稱匈牙利的居里夫人,從事麻醉醫學研究多年。我讀過她幾篇報告,她在一次大戰期間為匈牙利士兵醫傷,因為有感於他們所受的苦,轉而從事麻醉實驗。她是自殺身亡的,真是醫界的一大損失。」
「昆西,快,快帶路。」
徹斯站在高處,將房間分成幾個區塊逐一仔細查看。等到滿意后,才回到地面上。
接下來,徹斯在黛拉柯的伴陪下,去見扮演米勒一角的史多林。原名梅姬·凱達的史多林,外貌與儀態上跟黛拉柯截然不同。黛拉柯高挑、碧發、面容白晰、冷靜自若,且全身銀色穿著。史多林——或梅姬——有一頭烏黑鬈曲的頭髮、面色銅亮,眼眸烏墨、嘴唇鮮紅,身上穿著大胆時髦的外衣。
「黛拉柯,你應該知道我是不信鬼神的。」
「黛拉柯,我得進城一趟。麻煩你去拿你的外衣,我得請你載我到碼頭,也許順便請你幫個忙。你若願意幫忙,最好穿暖一點,因為已經飄了幾小時的細雪了——舊金山很少碰到這種下雪天。」
徹斯從鋼琴椅上站起來,往窗邊走兩步。原本恢復安靜的房間里,突然響起刺耳的電話鈴聲。徹斯火速轉身,正要過去接電話時,黛拉柯已經從架子上拿起那具漂亮的法式電話了。黛拉柯低聲對著聽筒說了幾句,停頓一下,然後又說了幾個字,才默默將電話交給同伴。
「是,少校。還有——可以打電話叫運屍車了嗎?漢亞帝得送到太平間去,長官。」巴斯特說。
亞伯·徹斯將手輕輕放到她的黑髮上。
徹斯用手扶住漢亞帝的頭,輕輕將他的頭擺正。他滿意地嘆口氣。
他彎身查看粉妝下的皮膚。
「好吧。」經理頓了一會兒,穩住心緒后說:「大戰開打的前幾年,漢亞帝先生隨劇團前往美國演出,好像是叫馬札爾劇團吧。他們用母語為當地的匈牙利移民演出,在旅行期間,漢亞帝跟劇團里的匈牙利女主角過從甚密,幾年後兩人搬到好萊塢追逐星夢,該女星的名字是——」他鬼鬼祟崇地四下看一看,然後道出一位當紅電影女星的名字。
「漢亞帝伯爵的死並不尋常,黛拉柯。」
一名穿制服的巡警向亞伯·徹斯敬禮,然後邀請他和黛拉柯進劇院。
徹斯不等對方反應,徑自大步走回自己房間,把晨袍小心翼翼地掛到松木櫃里,然後穿上西裝外套。
「這種葯的風險取決於針筒的注射點。」黛拉柯冷靜地接著說。「因為藥劑會阻斷所有大腦發出的痛感,並阻礙大腦對身體發號施令。麻醉劑若從心肺以上的脊椎打進去,心肺很快便會停止運作。藥劑本身不會對臟器造成損害,只是令其停止運作罷了。麻醉劑的藥量可多可少,若混入古柯礆溶劑,應該幾分鐘就能生效。」黛拉柯對徹斯說:「等一下,我去找巴斯特隊長,跟他說你已經抓到兇手了,就等他發落。」接著她又說:「你在第二及第三幕休息期間,到你父親的化妝間找他,提供他古柯礆。你知道他有吸毒的習慣,便主動表示要幫他注射。他只知道你是珍妮·史多林,根本不知道你就是他女兒。伯爵在麻醉劑發揮致命性效果之前,將門鎖上,然後坐到化妝台前,就這樣靜靜地走了。」
「那麼她的男友應該就是羅傑斯羅?」
黛拉柯看著化妝間,一對聰慧的黑眼珠亮晶晶地看過一個個物件。黛拉柯意識到劇院經理一直盯著她看,便轉身瞪著他。
眾人拿著手電筒,搜看垃圾遍布、覆著薄雪的巷子。
「我就是在懷疑這一點。」黛拉柯表示。
「這一點我也知道,所以保拉才會幫她指導發音。黛拉柯,史多林小姐到底是哪裡人?真名是什麼?」
「她的收入超過漢亞帝,漢亞帝把老婆的收入大把大把耗在奢侈的生活、酒肉朋友和名車上。當她不肯再給他錢,要求漢亞帝去找工作時,漢亞帝就上法院告她,結果敗訴了,兩人撕破臉離婚。」
「你應該認識黛拉柯小姐吧。」
接著徹斯去找黛拉柯,結果發現她在戲院經理昆西的辦公室里,旁邊還有米勒和史多九*九*藏*書林兩位小姐。徹斯快速敲著微髒的門,隨即進入昆西的辦公室。
「我想應該只是化妝出來的效果吧。」昆西說。
「蓋里森,」徹斯轉身看著導演說,「漢亞帝是不是又在嗑藥了?」
史多林還來不及反應,黛拉柯已經抓住她的化妝盒強奪過來。
「信在這兒,先生。」
「取藝名是很平常的事,黛拉柯,請繼續說。」
「不過蝙蝠倒是可能從窗口飛進去,而不會沾到灰塵,長官。」天真的考斯特羅說。
「是恐嚇信嗎?」
「啊,少校,你真是什麼都知道。」巴斯特贊道。
徹斯噘噘嘴,摸著黑鬍子說:「我不會那麼早下結論,隊長。受害者的臉的確非常蒼白,但說不定只是舞台妝而已。」
「不對,老兄,並非不可能。」徹斯答道,「是鬼怪造成的嗎?我很懷疑。不可能嗎?我倒覺得有可能。」
「那你的專業看法是什麼?難道你的意思是,漢亞帝死於紅血球生物礆中毒嗎?」
「你這個問題等我們到了犯罪現場后再問吧,黛拉柯。」
「兩個紅點。」巴斯特隊長晃上前去,貼近細看漢亞帝的頸子。「他演的是吸血鬼,」隊長喃喃說道,「結果身上竟然有兩個吸血鬼的齒痕,我的媽呀!現在是一九三一年哪——怎麼可能?」
徹斯笑了笑,伸出手,隊長連忙上前握住。
「很好。在我們檢查死者及現場之前,我得先看看那些所謂的恐嚇信。」
徹斯聽了同情地點點頭,不過心中同時對造成漢亞帝心臟衰竭的肇因及手法存疑。他提出這兩項質疑。
「謝謝你。」
警官一時反應不過來,支支吾吾地說:「沒有,醫師,今年沒再犯。可是你怎麼會知——」
「從漢亞帝的虹膜看起來,他好像服用過某種類似古柯礆的迷|幻|葯。」
「不過,現在我們來看看受害者的手。」
「沒錯,你真會猜。」
不久大夥便站在一道素麵的門板外了。門口守著另一名警員,警員的制服袖上戴著巡佐的臂章。
黛拉柯大笑起來,銀鈴般的聲音隨風盪開。
「首先,我們最好先跟巴斯特隊長和他的手下談談,先看考斯特羅和莫里兩位警官查到什麼。」
「很高興見到你,莫里警官。你們家雙胞胎還好嗎?今年冬天沒再犯喉炎了吧?」
這時黛拉柯從她的金屬皮包中取出一個小盒子。徹斯沒想到,迄今為止對查案一直全心投入的黛拉柯,似乎突然對案情失去興趣了。只見她轉身背對徹斯和史多林,開始檢查自己一絲不亂的頭髮、淡淡的粉頰和蒼白的嘴唇。黛拉柯從皮包里拿出口紅,開始塗抹嘴唇。
徹斯發現,房裡的擺設很像典型的生意人辦公室,整個空間蠻紊亂的。室內主要傢俱是張大書桌,斑駁的木桌几乎全被成堆的檔案夾、信封、圖片和紙覆蓋住了。桌邊有具笨重的黑色電話,立在屋角的木製檔案櫃顯然已經很久沒清或上油打光了。一架機齡不詳的打字機擺在岌岌可危的架子上。
「梅姬·凱達!漢亞帝的匈牙利老婆不就姓凱達嗎?」
徹斯進房時,黛拉柯抬起眼。徹斯點點頭,黛拉柯為她介紹兩位女演員。
徹斯皺皺眉。
「現在我們面臨兩難的困境了。」徹斯抬起食指,慎重地宣布說,「漢亞帝伯爵死在他的化妝間里,門從裡頭牢牢反鎖。他雖死於心臟衰竭,但造成心衰竭的原因依然不明。我的助手黛拉柯醫師懷疑,死者可能在脖子的斑痕上注射古柯礆跟某種不明藥物。」他誇張地用兩根手指按住自己的頸側,假裝是漢亞帝的斑痕。「問題是,化妝間里找不到任何針筒,漢亞帝也許把針筒從窗口丟出去,然後掉到巷子里。可是我們找過巷子,並沒有找到針筒。針筒有可能被共犯取走,但雪上絲毫不見足跡,因此這點的可能性也被剔除了。我們一定得找到更簡單的解釋。」
梅姬突然一軟,整個人撲倒在徹斯這位業餘偵探的腳邊,兩手從他掌中漸漸滑開,在哀泣聲中將嬌軀蜷成一團。
徹斯冷冷地看著蓋里森,這位導演不像溫柯和詹金斯兩位演員,沒有殺害漢亞帝的明顯動機。其實為了讓演出成功,蓋里森應該會希望漢亞帝一切照舊。但話又說回來,蓋里森到底有沒有跟演出無關的動機呢?
「我看巴斯特瘋了,他好像以為有個吸血鬼在舊金山肆虐,吸干受害者的血,然後把人家丟在那邊等死。」
徹斯開著汽艇沿私人碼頭開到舊金山的渡口大樓。一名穿制服的員警早已等在那兒,接住徹斯扔過來的繩纜。徹斯和黛拉柯一黑一銀地走上斜板,坐進旁邊的巡邏車中。幾片雪花落在他們肩頭,巡邏車駛離渡口,開到市街上,然後轉往吉利路,來到莎拉曼卡劇院。兩人在劇院前下車。
「約瑟夫·溫柯。他原本飾演瘋子朗菲德,而飾演瘋人院守衛的詹金斯則代他演出朗菲德。我上台宣布演員更動,我沒提到漢亞帝伯爵,嗯,生病的事,只宣布了候補演員的姓名。」
「是驗屍官諾藍·楊打來的,」她對徹斯說,「我想我們最好私下談談,亞伯。」
「可是先生,窗子那麼小,不可能有人爬進去。」
「也不盡然。」徹斯反駁說,接著他問:「昆西,漢亞帝的婚姻問題解決了嗎?」
「巴斯特隊長要我向您問候,醫師。」
亞伯·徹斯的一頭黑髮與黛拉柯的銀白截然相反,但他的鬢角已微見霜色了。徹斯留著細細修剪過的黑鬍子,其間隱約藏著幾莖白須。他穿著淡素的襯衫,條紋領帶交織著代表母校的顏色,另外還穿著絲質晨袍,以及常穿的深藍色長褲。徹斯的表情頗為沉重。
接下來還有保拉。徹斯知道保拉飾演范赫辛一角,扮相應該是滿臉皺紋、年約五十或六十的老學者。不過徹斯訝異地發現,保拉竟然跟飾演的角色一樣老邁,他那凹凹坑坑的臉,一看就是六十幾歲,鐵鏽色的發緣也稀稀疏疏的。
「保拉先生,你大概已經知道我不是警官,我沒有任何實權。巴斯特隊長只是偶爾在面臨特別複雜的案子時才會找我幫忙,你若不肯向我透露訊息,我也沒辦法硬逼你說。不過如果你不肯幫我,待會兒還是得跟警方或律師說。現在我再問你一遍,你跟史多林小姐究竟是什麼關係?」
「巴斯特在莎拉曼卡戲院,有個巡迴劇團把幾年前百老匯的一出通俗劇重新搬上舞台。男主角在演第三幕戲時沒從更衣間出來,所以經理就去報警了。」
「這主意不賴。」徹斯贊成說,「不過我想他們若是找到任何重要線索,應該早通知我了。」
徹斯胸有成竹地掌舵著船,一邊跟助手又多說了一些細節。
「是,少校。」
黛拉柯已經穿好貂皮短衣,拿著一個用細如布縷的銀片織成的皮包,在鋪著石地的大廳中等他了。徹斯從門邊架子上拿下一件外套裹到身上,然後取出帽子和拐杖。
「你是在嘲笑他嗎?」徹斯問。
「獨力撫養孩子是一種勇敢堅忍的表現,不是嗎?可是自殺這件事——忍受悲痛憤怒二十年,結果卻逃不過絕望的宿命——究竟誰的罪孽更重?是自殺的人,還是拋棄她的丈夫?」
「受害者穿戴全套戲服,領口和手套也都戴上了。」徹斯表示。
徹斯看看鑲著金邊的六角型手錶。
徹斯的表情十分沉重。
「我們在開演前兩分鐘和最後一分鐘會去叫他,他兩次都沒回應,我在開演時還親自去叫過他,可是也沒反應。」
「我覺得不是。」黛拉柯皺著眉九_九_藏_書說,「如果是那樣的話,諾藍·楊應該會提到心臟受損的事,可是外觀上全然看不出來。更有甚者,針孔的情形非常弔詭,看起來漢亞帝應該有一段時間沒扎針了,可是今晚又突然施打毒品。我懷疑受害者今晚注射的古柯礆劑量比平時多了一劑。第一劑葯讓他暫時變得很『駭』,進而誘使他多打了一劑。」
「漢亞帝為什麼不向警察要求保護?」
黛拉柯坐在桌邊一處沒被文具佔據的空位上,她雙腿交疊,銀色裙縫下的絲布隱約可見。
「是啊。」昆西不安地頓了一下,然後補充說,「我想他應該結過兩次婚,第一次在他的祖國匈牙利,妻子是愛琳娜·凱達。」
「沒錯。超自然這句話本身就有矛盾,自然宇宙中的事件包羅萬象,若有事發生,必然不會是超自然現象,若是超自然,便不會發生了。」
穿著正式禮服的昆西將梯子收好,那樣子看起來很好笑。
「好——好像是,他,呃,我記得他好像提過。」
徹斯很快看她一眼。徹斯的身高中等,黛拉柯則算修長,他站在那兒看著靠在昆西桌邊的黛拉柯時,兩人眼光齊高。
「史多林小姐,你的感受純屬個人,並無法為謀殺的行為脫罪,只怕……只怕你得為自己的行為付出慘痛代價。本國習慣上不願對女性兇犯判決死罪,你很可能不會被判絞刑,不過終生監禁也夠糟了。」
徹斯接著小心地踩向前,然後轉過去檢查窗子。
黛拉柯手拿著針筒朝門口走。走不到兩步,史多林便掙脫徹斯,整個人對著黛拉柯撲上去。
「有可能,」黛拉柯表示,「不過我不能大意。」她對巴斯特說,「請你去叫運屍車來,儘快將屍體運去驗屍。」
黃髮銅膚、穿著棕色西裝和手繪領帶的導演哀吟說:「我一直盯著他別碰毒品,可是他總有辦法弄到手。不過我覺得他今晚沒嗑藥,我這輩子看過不少毒蟲,我看太多了,徹斯醫生。你在行醫期間都沒遇過嗎?」
習慣扮演瘋子朗菲德的溫柯今晚在最後一幕,化身成貴氣逼人的吸血鬼。詹金斯這名粗魯的傳令兵則代替溫柯演朗菲德,對每個人來說,等於都升了一級。
「昆西先生,今晚的節目單包括每位演員的簡介,對嗎?」
「他們用放大鏡分別仔細檢視那兩個斑痕后,發現那是不斷用針頭扎出來的。我自己在檢查屍體時也這麼認為。諾藍·楊說,大部份的針孔都是舊的,也都愈合了,但最新的針孔還很新鮮,顯然是漢亞帝死前不久才刺入的。如果那些斑痕是吸血鬼的齒痕,那麼這位吸血鬼應該是從斑痕中把古柯礆注入受害者的身體里,而不是藉此吸干他的血。」
「你們看!」伯爵的腳踝又紫又腫。
「這我就不知道了,亞伯。不過,根據我跟劇團兩位女演員的談話,以及你今晚稍早的說法,我真的有很大的疑慮。」
「我想,這是藥效極強的古柯礆溶液。」黛拉柯咬著牙說,「漢亞帝像野放的公牛一樣到處亂追女人是吧?我猜你用這個針筒來幫他滿足這種需求,是嗎?你很快就把毒品注入他血管里了,可是,另外這個罐子里裝的是什麼,凱達小姐?」
導演蓋里森應該是最有機會下手的人,他不像其他演員在換幕期間待在私人化妝間里——或像羅傑斯、溫柯和詹金斯等次要角色待在共用的化妝間中——蓋里森很可能會到處跑,跟演員或劇場人員討論、給意見,並監督一名有毒癮的男星。
「就在那兒,先生。」
「我們——嗯,在交往。」保拉低聲說。
「你大概想知道怎麼回事吧。」徹斯表示。
「徹斯少校來了。」莫里警官向他敬禮說。
徹斯發現,他並不缺乏嫌犯,而是嫌犯太多了。每位演員當晚都有一段時間不在台上,這點倒是出乎他的意料。羅傑斯飾演可憐的哈克一角,頗獲觀眾同情,徹斯發現這個年輕人雖然被今晚的兇案搞得惶惶不安,但卻十分討人喜歡。
徹斯等她繼續往下講。
「去幫我拿梯子來。」他命令說。
史多林跳過去想搶回盒子,可是被徹斯從後面抓住兩邊手肘。她拚命掙扎想掙脫徹斯,同時還用母語極力叫罵。
黛拉柯跪下來檢查死者的腳踝,然後站起來說:「很簡單,也很自然。死者死在座位上,身體是坐直的,連手都抬著,所以血液會往下半身流而造成腫脹,使腳踝和腳部變紫,這種情形絕對跟鬼神無關。」
「那史多林小姐呢?」徹斯問。
「屍體已經有點僵了,不過只有一點點而已。漢亞帝剛死不久。黛拉柯,你過來看看這個,巴斯特,你也是。」
接著徹斯拆掉從入口拉到化妝間的封條,走進房裡,黛拉柯、巴斯特和戲院經理昆西也跟著進去。
「是呀。」
「你還會發現他臉色死白哩,少校。」隊長插嘴說,「蒼白得嚇人,我看是因為血被吸血鬼吸乾的關係。」
每次黛拉柯直呼其名,徹斯的鬍子就忍不住糾成一團。他知道要黛拉柯喊他的教名是在白費時間,而且黛拉柯跟他太熟,喊他徹斯醫師也怪怪的。不過「亞伯」這個名字連男人在聊天時敢叫的都沒幾個,更別說是女人了。
「這就是漢亞帝伯爵的化妝間。」昆西指著考斯特羅身後的門解釋說。
「十點十五分。」
「如果你願意說的話。」黛拉柯答道。
「協助一名年輕後進的成就感啊,徹斯醫師。」保拉沉默片刻后說,「加上一些聊表敬意的酬金。我想你應該了解,即使是藝術家,也得顧慮到生活。」
「沒有。漢亞帝拍過幾部相當成功的默片,可是等有聲電影上市后,他的口音……歐洲貴族的角色很多,戲劇圈裡流傳說伯爵嗑藥上了癮,他在醫院療養了一陣子,後來出了院,希望能借舞台巡迴演出東山再起。」
「他確實有嗑藥的記錄。」徹斯表示,「不過據密切注意漢亞帝的蓋里森表示,他認為漢亞帝今晚並未吸毒。」
「你們看到什麼?」徹斯問。
黛拉柯微微一笑,知道這是徹斯慣用的方式之一,藉此在談話中一點一滴地透露訊息,如果聽者有心,就能聽出其中的弦音,否則聽過就算了。
「漢亞帝簡直太無情無義了,你不覺得嗎?」黛拉柯說。
巴斯特隊長清清喉嚨說:「伯爵好像很討厭那些信,大家都說他把信全毀了。每次他收到恐嚇信就會抱怨一番,不過接著就把信燒掉了。」
保拉一雙粗糙的老手握了又松,顯然心中在天人交戰。最後他垂下頭,順從地說:「好吧,徹斯醫師,我看你年紀太輕了,顯然不知道以前塞謬·保拉叱吒舞台的年代。我想你一定從沒看過我演雷特斯和馬克白,我在我那個年代與一線男星齊名,現在卻落得只能演歐洲的吸血鬼殺手。」
「她怎麼會參加這出吸血鬼劇的全國巡迴演出?那她不是得到紐約參加試演,然後再從那邊出發嗎?」
「這是米勒小姐和史多林小姐,這位是徹斯醫師。」
「連小孩都嫌小。」徹斯補充說道。
「我就說嘛!」兇案組的隊長喊道。
「是嗎?」徹斯面無表情地問。
「醫師。」警官抬起手指在警帽邊做敬禮狀,「他們搬來跟我和內人同住了,時局不好啊,醫師。」
「你誤會他了,黛拉柯,他講話就是那個樣子。人家對他老婆和五個女兒可好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