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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他們有點野蠻。」露絲輕聲說道。
「她老是睡覺。」亞尼斯補充道。
「那又怎麼樣?」安娜說,跳起來去抓亞尼斯,開始反擊。
「我們今天不去學校嗎?」尼科問道,試圖用他的勺子將他弟弟留下的髒東西收拾乾淨。
「但嘗上去不是這樣。吃吧,試試吧。一定要用勺子弄點楓糖漿。」
「大家好。」睡眼惺忪的安娜慢吞吞地走進廚房,「怎麼那麼吵?」
「波莉終於來了?」
亞尼斯跳起來,伸出牙齒。「咦咦咦,咦咦咦。」他踮起腳尖,在屋子裡跑起來。
「相當好吃,實際上。」尼科回答道,站起身,聳聳肩。他的時機挑選得準確無誤。
「好了,小夥子們,」她扣上睡衣的扣子,說道,「你們兩個安靜下來了,我很高興。我今天早上就帶你們去學校吧,但我要先跟校長說一聲。」
「不用,讓她睡吧。我今天就會安排好。」
「哦。」尼科忙著喝粥,應了一句。
「你中午會見到加雷斯的。他要出來吃飯。有時候他加咖啡,出來得早一點。」
亞尼斯大笑著,兩個人大吃大喝起來。露絲心想,他們都那麼瘦,吃下的東西放在哪裡呢?代謝系統大概跟蜂鳥一樣,她想。亞尼斯吃得髒兮兮的,弄得滿桌子都是。像和粥打過仗一樣。
「昨晚到的。」
「都是尼科的錯。」亞尼斯看著哥哥,低聲說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尼科說,「只是媽媽會睡一整天,我們得像往常一樣躡手躡腳地在她周圍轉,像老鼠一樣。」
「起來,安娜!瞧,你渾身都是泥巴。」
「求求你了…」亞尼斯懇求道。
孩子們在前面跑,玩著抓球的遊戲,遊戲的中心似乎是那隻狗。
「尼科!」露絲喊道。
「我們認識的時間很長了,我和波莉——自從我們七歲時就認識了。看見這個了嗎?結拜姊妹。」露絲把食指上的那個傷疤給他看。
「兩個孩子真可憐!」露絲看著亞尼斯和尼科,說道,「他們一定也在等自己的母親恢復正常。她暫時也真的沒辦法管他們——失去克里斯多斯讓她太傷心了。生活中波莉還從來沒有遇到過挫折。」
「好啊,臭狗屎。你這是自討苦吃!」九九藏書尼科大叫道,把亞尼斯摔倒在地上。
「瞧,」尼科指著他的弟弟,補充道,「整天跟這個蠢貨待在一起,我受夠了。」
「過來抓樹枝吧!」安娜對西蒙的孩子們說道。孩子們都在泥濘的田地里急沖沖地往前走,只有尼科拖拖拉拉的。
「他在幹活。他喜歡很早、在別人還沒起床之前就開始幹活。他剛剛離開這裏。」
「我明白波莉的處境。特洛普!過來!」西蒙轉身叫了一聲他的狗,特洛普這時正在興頭上,非常興奮,把亞尼斯嚇得驚叫不已。西蒙淺色的金髮反射著太陽的光芒,讓露絲有些頭暈目眩。露絲打算儘快把西蒙介紹給波莉。西蒙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他會讓波莉振作起來。
「你是個傻瓜。」他大聲叫道。
兩個人邊打邊走,朝角落裡的弗洛西走去,她仍然躺在小羊皮上,望著在衣架上晃蕩的可愛發亮的玩具格格直笑。
露絲跑過去幫她,可當她跑到跟前時,只見安娜正在大笑。
「你可以,我對此毫不懷疑。」西蒙撫摸著她的胳膊,說道。
「求求你了,露絲。我們整天待在這裡會很無聊的。」尼科說道。
「可憐的小傢伙,」珍妮特說,「他們會受到熱情接待的。」
「嗨,你們兩個!」露絲說著,走進來,她有點目瞪口呆。這些語言孩子們能在卡帕蘇斯島的什麼地方學到呢?
「又添了幾個孩子?」露絲的鄰居西蒙和他的由拉布拉多獵狗以及兩個小精靈似的孩子組成的小分隊迎過來。露絲經常在去學校的路上碰見他們,從學校回來后總是和他一起去喝咖啡。他是個作家,與米蘭達結婚後,承擔起了所有的家務,米蘭達是個具有雄心壯志的律師,很快就要當上大法官了。露絲非常喜歡西蒙。
兩個人都歡呼起來,拳頭在空中飛舞,一切的仇恨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別管它,尼科,我來吧。」露絲說著,從水槽里取來一塊抹布,「我不知道。這事由你媽媽決定。」
「夠了。」露絲喊道,再次將他們扯開。等她再次坐下時,她才注意到安娜——安娜幾乎是她的翻版——從水槽里拿起抹布,一聲不響地把潑出來的牛奶擦乾九_九_藏_書淨了。
「對。悲痛讓她變得沉默寡言,她非常需要人照料。我相信我們最終是可以讓從前那個波莉回來的。我正在為此而奮鬥。」
「那我下午就帶她過來。」露絲說,「她很好,各方面都很好。」
西蒙拿起露絲的手指,俯身去看那塊傷疤。「非常了不起。一定劃得很深。」
「小班和四年級還有一兩個空位。他們的英語怎麼樣?」
「我知道。但在當時似乎非常重要。我們形影不離,她母親生病後,她爸爸跑得不見蹤影,我的運氣也沒了,真的只有靠我們自己了。我們好像需要點什麼東西來強調這一切。」
「我知道。」露絲說,「你知道吧,在你媽媽遇到你爸爸之前,我就認識你爸爸。」
亞尼斯揮拳向他的哥哥打去,但因比他哥哥小很多,夠不著。他滿臉失望,氣得要爆炸了。
「吃吧。」她說。
「對了。你坐在這裏。」露絲示意尼科坐在桌子的一頭,「你去那裡,亞尼斯。」她在工作中磨練出來的控制小孩的技巧這時派上了用場,而這樣的技巧在安娜身上還從來沒用過。露絲把弗洛西抱起來,感覺自己像個白痴似的將她暴露在這樣的危險之中。
「這樣的事我也干過,六歲的時候。」西蒙說,「可我現在連那個孩子的名字都記不得了。」
露絲把弗洛西用帶子綁在自己胸前,小心翼翼地裹在巴伯爾防水外套下,跟在他們後面。她看著男孩們和他們晒黑的皮膚,看著他們追逐,看著寬大的外套下面他們細瘦的身體。她把他們拿來和安娜對比,安娜看上去什麼都是那麼得體,從皮膚到粉紅色的棉服。安娜長長的頭髮又濃又亮,和兩個男孩亂糟糟的鼠尾辮子形成對比。早些時候,她想給他們梳頭,可他們尖叫得不行,拚命抗拒,露絲只好草草收場。看著亞尼斯和尼科,她想起了一個詞:流浪兒。可憐的流浪兒。
兩個孩子坐在珍妮特的辦公室外面,面前放著一大摞書。露絲透過玻璃門能看見他們,她很高興地注意到,他們不再互相打鬧,而是沉浸在多林·金德斯利出版社的書里。
他們到了學校,露絲親了親她渾身濕透、滿身是泥的女https://read•99csw.com兒,跟她道別。等其他孩子都進去之後,她帶著兩個男孩去見校長珍妮特·瓊斯。
「是你先動手,小畜生!」尼科從桌子對面發起進攻,把牛奶罐碰翻了。
「十足的小姐。」西蒙打趣道。他跟在露絲後面,從田裡穿過去,「這麼說,波莉的狀態不好?」
「哥特式的,屬於十幾歲的,極端的。」
「喂!」亞尼斯喊道,向他的哥哥撲去,抓著他的頭髮向後拉,想把他從長凳上拉起來。「喂!」
「這段時間對她太難了——對你們都太難了。」露絲說著,把粥放在他們面前,「有時候人被那樣的事情弄得筋疲力盡之後,只能通過睡覺才能消除。」
「很好。他們的母親波莉只能說非常基本的希臘語,所以他們在家裡都是說英語。」露絲非常想加上孩子們的用詞有趨於盎格魯撒克遜語的傾向,最後還是忍住了這種誘惑。
「她總是喝醉。」尼科說。
「什麼樣的曲子?」
亞尼斯看著尼科,尼科用勺邊伸進碗里,緩慢地、顫顫巍巍地將粥送進嘴裏。
「爸爸過去也常常畫畫。」尼科說。
她教他們怎樣把楓糖漿滴在粥上,做成螺旋形狀。
「噗!」尼科把粥吐出來,抓著脖子,倒在地上,在地上痛苦地翻滾。
「特洛普。」西蒙回答道,「給你,把這個扔給它,」他把一個滿是口涎的球遞給他。尼科接過球,和那隻狗一起向前衝去。
露絲和珍妮特透過辦公室的玻璃窗看著兩個孩子。他們把頭埋在書里,蓬亂的頭髮遮住了他們的臉。
「我要去把媽媽叫醒嗎?」尼科說。
「她很幸運,有你這樣的朋友,把她的粉絲攔著不讓見。」西蒙咧開嘴笑了笑。
可他們這次干仗讓她覺得自己原來的打算也許無法實現。儘管尼科的用詞非常粗魯,但他是對的:他們需要分開一段時間,跟其他的孩子待一待。而學校是最好的地方。還有安娜也需要考慮,正如露絲剛才親眼所見,用其他的孩子來沖淡亞尼斯和尼科帶來的影響對所有人來說或許是最好的辦法。
「你媽的X!」亞尼斯尖叫一聲,飛起一腳,朝他的哥哥踢去,差點踢到弗洛西的頭。
他們看著自己的碗九*九*藏*書
「那隻狗叫什麼名字?」尼科問道,抄著胳膊,站在那裡,顯示他知道自己已經長大,不屑於玩那些小孩子的遊戲了。
「別問我這個。」
「媽媽還在睡覺。」尼科說。
「恐怕她喝醉了,要一兩天以後才能出來。我見到她時感到非常震驚。」
「呃,這對學校來說會是一件好事。我們這裏主要是一元文化,他們有在希臘成長的經歷有助於擴大其他孩子的視野。」珍妮特說。鑒於兩個孩子今天早上的所作所為,露絲希望這種視野不要擴得太大,可她還是忍住了。
大家準備就緒,便向學校進發。昨夜晴朗無雲,今晨寒意襲人。露絲找出自己的一件羊毛衫,尼科穿上雖然有點大,但至少可以保暖。亞尼斯穿了安娜一件不是粉紅色也沒有花型圖案的暖和的上衣。露絲心裏記著要給他們買雙長筒靴。
「是真的,露絲。」亞尼斯抬起頭看著她,說道。
「我不知道校長是什麼意見,但她欠我幾個人情。」
「看上去讓人噁心,」亞尼斯格格笑道,「像碎裂的腦漿。」
「當然,我想儘早見見他們的母親。」珍妮特說著,遞給露絲一些表格,「她怎麼樣?」
「這是什麼?」尼科問道。
「小夥子很棒。」西蒙說道。
她原本打算在解決兩個孩子的上學問題之前,讓他們跟她在家裡待一兩個星期,適應一下英國的環境。她還計劃帶他們到村子周邊的山上遠足,向他們介紹英國的春天和位於大路下面的農場里最近來了哪些動物。
「我敢肯定她不會總是喝醉。」露絲說,「事情總會有解決辦法的。你們等著瞧。快吃吧。」
弟弟的憤怒讓尼科大笑起來,這時,亞尼斯掙脫開尼科,一拳打在他的腹部。
將兩個孩子分開是件相當不容易的事。他們看上去好像是由細電線和紙做的,但他們有一種角性力,使他們牢牢地黏在一起。兩人的力量很大,像膠水一樣黏在一起。
「謝謝你們的信任!」露絲說。
「你們兩個,馬上住手。」露絲大喝一聲,跳起來把兩個孩子分開。他們比她當年在哈克尼教過的最壞的學生還壞。在她的廚房裡,他們也是最壞的。
「我什麼時候有幸見她一面?我已經九九藏書急不可耐了。」西蒙說。波莉在頂峰時期時西蒙是她的鐵杆粉絲,自從露絲提到波莉要來,他就一直坐立不安地等待她的到來。雖然西蒙對這種期待極力掩飾,但露絲還是能看出來。
「他們是波莉的孩子。」她把他們叫過去,「尼科和亞尼斯,過來見見利亞姆、艾菲和他們的爸爸,西蒙。」
露絲當過家長代表、雜誌編輯,辦過數學俱樂部,別人生病時去代過課,儘管代課是臨時性的,沒有報酬,還是偷偷摸摸的,但正如她所預料的一樣,由於她跟學校打交道的這些經歷,珍妮特決定讓兩個孩子作為臨時人員在學校里待兩個星期,等待他們遞交的正式入學申請獲得董事會通過。
「你這個蠢貨。」尼科站起來,轉身面對亞尼斯,抓著他的頭,把他推到離自己一手臂遠的距離。
「我們血誓的時候是十六歲。」露絲說,「我的父母離開以後,波莉精心安排了這個儀式。我們穿上長長的禮服,非常嚴肅。她還特別為此寫了一首曲子。」
「暫停。安靜五分鐘,喘息一下。」兩個人坐在那裡,你瞪著我,我瞪著你。露絲坐在床邊的扶手椅里,一邊給弗洛西餵奶,一邊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們。
露絲很滿足。兩個男孩的事終於解決了。
通往學校的路,先要下到花園盡頭,穿過花園後面的田,繞過山腳——小山中間隆起,像只乳|房——然後來到半英裡外的村子的中心位置。早些時候的爭吵已被忘得一乾二淨,安娜、尼科和亞尼斯在前頭跑,不時跳起來抓著綴滿露珠的樹枝,使勁搖晃,然後從像雨點一樣落下來的露珠下跑開。
尼科突然停下來,問道:「加雷斯去哪裡了?」聲音里有一絲恐慌。
早上七點,尼科和亞尼斯就跑到下面來了。露絲把弗洛西弄起來后,開始給兩個兒子做楓糖漿粥。兩個兒子坐在大桌邊,頭髮凌亂,睡眼惺忪,聲音嘶啞。弗洛西躺在地上的小羊皮上,格格笑著,踢打著,眼睛盯著露絲掛在她面前的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掛衣鉤上的閃閃發亮的玩具。
「是的,流了很久的血。她的疤要小很多。」她瞟了一眼孩子們,喊道,「亞尼斯,不要!」她看見亞尼斯正把安娜朝一條溝里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