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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約翰·韋伯斯特《瑪爾菲公爵夫人》
「他給了你一隻……」
斯特萊克從掛在門后的大衣里掏出一支筆,內心十分渴望晚上待在家裡,美美地睡上一大覺,獲得一些安寧和平靜,星期六一早還要去跟蹤那個黑美人客戶的負心漢丈夫呢。
「猴子——五百英鎊呀,羅賓,」斯特萊克說,「約克郡的人是怎麼說的?」在英語俚語中,猴子指五百英鎊。
羅賓本來以為斯特萊克的想法跟她一樣:他偶爾說過「這對訓練你的偵探能力有好處」或「你可以上一堂反偵察的課」。羅賓本來以為,一旦公司站穩腳跟(她完全有理由聲稱自己功不可沒),她就會獲得她知道自己需要的培訓。然而現在看來,那些暗示都只是隨口說說的,是逗弄她這個打字員的。那麼她還賴在這兒做什麼呢?她憑什麼放棄了待遇好得多的職位?(盛怒之下,羅賓忘記了她多麼不喜歡那份人力資源的工作,雖然薪水很高。)也許新來的人是個女的,能夠勝任這些有價值的事,而她,羅賓,將會成為他們倆的前台和秘書,再也不會離開她的辦公桌。她可不是為了這個才待在斯特萊克這裏,放棄了薪水高得多的工作,還給感情生活帶來了一個不斷製造緊張氣氛的根源。
「你沒有想過把那歹徒花錢雇你做的九*九*藏*書事錄下來,自己拿去報警?」
然而,這次斯特萊克只猜對了一半。
「『潛伏』這個字有點過了。」
「是科莫蘭·斯特萊克嗎?」第二天上午八點四十,一個中上階層的嬌滴滴的聲音問道。
真正讓她惱火甚至委屈的,是斯特萊克提議再招一個人進來。
羅賓不假思索地問。
「哦,真是見鬼。」他不耐煩地說。
幾個小時后,他餓得不行了才出來。羅賓像往常一樣買了三明治,但沒有敲門叫他出來吃。這似乎也說明了前一天晚上見面后帶來的尷尬。斯特萊克為了拖延那個肯定會提出的問題,甚至希望如果他拖延的時間夠久,羅賓就不會再把問題提出來了(不過他從不認為這個計謀在女人身上能行得通),他如實地告訴羅賓,他剛跟岡弗里先生通過電話。
「這倒是的,」斯特萊克被逗樂了,「看來你是願意的了。」
「他用不著。他準備帶全家去美國享受一個驚喜度假,然後從三藩市打電話給我們那個喜歡動刀的朋友,就說經過反覆考慮,他已經改變主意,不想再干擾他的商業利益了。應該不會引起太多懷疑。那傢伙已經幹了不少見不得人的勾當,也應該冷靜冷靜了。他的擋風玻璃被磚頭砸過,他老婆接到過恐嚇電話。」

九九藏書我被禁止談論這件事。簡直是一級防範啊,公司里電子郵件傳來傳去,律師們在丹尼爾的辦公室出出進進。我們在哪兒見面?是不是應該先找個地方溝通一下再一起露面,你說呢?」
「兩三個吧。」羅賓冷冷地回答。
「不錯的人。」斯特萊克不假思索地說。
「我是妮娜。妮娜·拉塞爾斯。多明尼克把你的號碼給了我。」
五點鐘一到,羅賓一個句子剛打到一半便立刻停下,穿上自己的短風衣揚長而去,並格外用力地把玻璃門砰地關上。
「你猜對了。」斯特萊克說,妮娜高興地尖叫一聲。
斯特萊克猜想是因為自己在馬修的問題上不夠熱情,可是他又絕不願意再虛偽地多說什麼,便很快就退回自己的辦公室,又把門關上了。
羅賓確實對他的回答感到失望。她知道如果斯特萊克真心喜歡馬修,絕不會這樣明確地來一句「不錯的人」。他會說「啊,挺好的」,或者「沒想到你眼光還行」。
「呃——不會。岡弗里不是那種一有人惹他就去報警的傢伙。他和那個想害他兒子的傢伙一樣喪心病狂。不過他意識到這次自己麻煩大了。」
聲音驚醒了斯特萊克。他枕著胳膊在桌上睡著了。他看了看表,發現是五點鐘,納悶剛才是誰進了辦公室。他打開裡外間的門,看見羅賓的衣服和包都不見了,她的電腦熒幕也是黑的,才意九*九*藏*書識到她連一句再見都沒說就走了。
「沒錯,當然,」斯特萊克說,「你去哪兒方便?」
「可是說『潛伏』多帶勁兒呀。」
「你知道家鄉柴郡乳酪嗎?」妮娜說,「艦隊街的那家?下班后沒人會去那兒,從我們辦公室走過去很近。我知道有點土氣,但我喜歡。」
「那就猜吧。」斯特萊克說,從杯子里喝了一口茶,眼睛望著窗外。又起霧了,短暫的陽光已被霧氣遮擋。
「我在琢磨,也許到了明年,如果我們的利潤還不錯,你已經得到加薪了,我們可以再雇一個人來。我現在幹得太辛苦了,不可能永遠這樣。你最近回絕了多少客戶?」
請告訴我我為何如此受到忽視。
他沒有多加形容。羅賓不是傻瓜;在此之前他十分佩服羅賓對假話和不實之言的直覺。儘管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匆匆轉向另一個話題。
「是。」斯特萊克說。
「《家蠶》,」妮娜說,「我猜對了嗎?猜對了,是不是?快說我猜對了。」
「啊,沒錯。」斯特萊克說,他光著膀子站在剃鬚鏡前。淋浴間又擠又暗,他一般都把剃鬚鏡放在廚房的水池旁。他用小臂擦去嘴邊的泡沫剃鬚膏,說道:「妮娜,他跟你說了是怎麼回事嗎?」
「哦,願意,多好玩啊。我可以猜一猜你為什麼要來偵察每個人嗎?」
「刺殺一個少年,這點錢也九_九_藏_書太少了,」羅賓語氣激烈地說,然後突然令斯特萊克猝不及防地發問,「你覺得馬修怎麼樣?」
「說了,你想潛伏進羅珀·查德的周年紀念晚會。」
他們約在七點半碰頭。斯特萊克繼續刮臉,一邊問自己,在奎因出版商的晚會上,他有多少可能會碰到某個知道奎因下落的人。問題是,斯特萊克暗暗責備圓鏡子里的自己,鏡里鏡外的兩個人下巴上都有密密的胡茬,你總以為自己還在特別調查科工作。國家不再付錢讓你這麼投入了,夥計。
羅賓回到自己的電腦熒幕前,開始瘋狂地快速打字,手指格外用力地敲著鍵盤,為那個鬧離婚的黑美人整理這星期的帳單。她曾經以為——看來是想錯了——她在這裏不僅僅是個秘書。她幫斯特萊克弄到了證明盧拉·蘭德里的兇手有罪的證據;有些證據甚至是她主動去找、獨自找到的。後來的幾個月里,她幾次超越了助理的本分,陪同斯特萊克完成偵察工作,因為兩人共同行動顯得更自然,能迷惑看門人和不肯合作的證人,證人看到斯特萊克的大塊頭和陰鬱的表情會本能地產生抵觸情緒,更別說她還冒充各種各樣的女人打電話,就憑斯特萊克那樣的大粗嗓門,是根本沒法模仿的。
羅賓一向脾氣很好。這也是他喜歡她的諸多優點之一。就算他不喜歡馬修又怎麼樣呢?要跟馬修結婚的又不是他。斯特萊克煩躁地低聲嘟九*九*藏*書囔著,鎖上門,上樓來到自己的閣樓間,打算吃點東西,換好衣服,就去跟妮娜·拉塞爾斯見面。
斯特萊克打算這一天基本上待在辦公室,正常情況下他很喜歡這樣。他和羅賓一起整理檔檔案。羅賓很聰明,她的想法經常對斯特萊克很有幫助,而且對調查的過程還像剛來時那樣痴迷。然而今天,斯特萊克下樓時有點勉強,果然,他訓練有素的直覺覺察到羅賓的問候有點不自然,他擔心這份不自然很快就會爆發成「你認為馬修怎麼樣」。
斯特萊克躲進裡間辦公室,推說要打幾個電話,關上了門。他想,正因為這一點,在八小時之外跟你唯一的員工見面才是下下策。
「沒有,羅賓,因為誰都會明白警方的情報是哪兒來的,如果我盯梢時要時刻躲避職業殺手,那干這行的壓力就太大了。」
「『偵察』這個詞也有點……」

「恐怕我下星期要再去一趟伏尾區,就說那個男孩一直沒露面,然後把那隻猴子還回去,」斯特萊克嘆了口氣,「不太合乎情理,但我實在不想讓他們來找我。」
「他要報警嗎?」羅賓問。
「可是岡弗里不可能永遠把兒子關在家裡呀!」
「別讓人掃興嘛。我可以猜一猜嗎?」
但是他不知道有別的方式。成年以後,陪伴他的一直都是那個簡短但不可改變的職業道德守則:做就要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