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羅賓說，做了個筆記，「知道嗎，我剛才把那段採訪又看了一遍，還是沒能……」

「去你媽的！」

「她是真的想刺殺你，還是只是做做樣子？」羅賓懷疑地問。

走到威靈頓街時，「教練和馬」酒吧的鮮紅色門臉對他產生了強烈的誘惑，現在膝蓋疼得要命，他很大程度上依賴手裡的拐杖。啤酒，暖意，舒服的椅子……可是一星期內三次光顧酒吧……可不能養成這樣的習慣……傑瑞·瓦德格拉夫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反面教材……走過酒吧時，他忍不住羡慕地往裡看了幾眼，流光溢彩的黃銅啤酒泵，那些不像他這麼自律的快樂男人——他眼角的餘光看見那個女人。高個子，黑大衣，雙手抄在口袋裡，在他身後的雪地里快步行走：正是星期六晚上跟蹤他並襲擊未遂的那個人。

「算你有種，」斯特萊克說，「羅賓，給員警打電話……」

「凱薩琳那天晚上沒跟奎因見面，她做了什麼呢？」斯特萊克問。

「想喝茶還是咖啡，皮帕？」羅賓溫和地問。

「那是什麼時候？」斯特萊克第三遍問道。

「嗯……沒錯，應該就是那天！」皮帕說，顯然因羅賓猜得這麼准而驚呆了，「沒錯，篝火夜凱薩琳出去了，因為安吉拉病得那麼厲害……」

「就算我告訴你，你怎麼知道我說沒說實話？」她喘著氣說，又露出一股頑抗的勁頭。

「這評價有點保守了。」斯特萊克贊同道。

「科莫蘭？怎麼——哦，上帝！」羅賓站在樓梯平台上，睜大眼睛瞪著下面說，「你不能——你這是在搞什麼？放開她！」

「你會把這事告訴安斯蒂斯嗎？」羅賓問。

羅賓回到辦公室，又把門鎖上。女人僵硬地坐在沙發上，淚水順著面頰往下淌，爪子般的指甲抓住沙發邊緣。

「她的親生母親拋棄了她，」羅賓說，「她肯定有過一段非常痛苦的經歷，服用激素，以及手術前經歷的天知道什麼樣的折磨。她以為自己有了一個新家，是不是？她以為奎因和凱薩琳·肯特是她的新爸爸新媽媽。她告訴我們，奎因說把她看作自己的第二個女兒，並把她作為凱薩琳·肯特的女兒寫進書里。可是在《家蠶》里，奎因卻向世人揭露她是個半男半女。奎因還暗示，在所有孝心的隱藏下，皮帕想跟他睡覺。」

「我注意到了。我表現如何？差點被偷襲了！」

斯特萊克譏諷地嗤笑一聲。

「——其實他只是想討好我，讓我把所有私密的想法和情感都告訴他。還有凱薩琳——他對凱薩琳做的那些事——你根本不懂——我真高興他家那臭女人把他殺死了！如果臭女人沒有……」

他蹙眉望著窗外，陷入沉思。雪下得很大很密。

她突然頓住，斯特萊克替她把話說完。

「在法律上，」斯特萊克懷疑地說，「低能他媽的不能成為辯護的理由吧！」

「他媽的少跟我玩這套！」斯特萊克喊道，攥著兩隻大拳頭朝她俯下身。他感覺到受傷的膝蓋疼得格外鑽心。都怪這個女人，他摔了那一跤，把韌帶又拉傷了。

「說來話長，」羅賓說，把目光轉向電腦熒幕，「她年紀不大……也就二十歲，你說呢？」

「皮帕·米奇利。」她沒好氣地說。

斯特萊克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厭倦。這種瘋狂變成書會是什麼樣子？

「怎麼？認識凱薩琳·肯特也成了罪過？」

斯特萊克擔心會有某個男主角出來相救，但並未看到有人出現，此刻速度是最關鍵的——女人比他預想的更強悍，正在兇猛地掙扎，拚命想踢他下身，撓他臉龐。斯特萊克的身體巧妙地一轉，夾住女人的頭，她的雙腳在濕漉漉的地面打滑，亂蹬亂踹。

走過皇家歌劇院，走過那些古典風格的門廊、石柱和雕像。到了溫德爾街，女人躲進一個破舊的紅色電話亭，無疑是在鼓足勇氣，再次確認斯特萊克沒有發現她。斯特萊克繼續走著，腳步沒有變化，眼睛目視前方。女人有了信心，從電話亭閃出，又來到擁擠的人行道上，跟蹤斯特萊克，撞得行人們手裡的購物袋左右搖晃，街道越來越窄，她在一個個門洞閃進閃出，拉近了跟斯特萊克的距離。

「老實交代。」斯特萊克說。

斯特萊克走過蘭心大戲院的凹槽柱時，默默地思忖，丹尼爾·查德相信傑瑞·瓦德格拉夫協助奎因寫了那本書，而瓦德格拉夫認為伊莉莎白·塔塞爾利用了奎因的積怨，使其最終將怒火落實到文字。他想，這些都僅僅是找錯了物件的九九藏書怨恨嗎？奎因恐怖地死於非命，查德和瓦德格拉夫未能報復真正的元兇，他們是不是在尋找活著的替罪羊，以發泄因挫敗產生的怨氣？或者，他們覺得《家蠶》受到外部影響的說法是對的？

「你他媽的玩我！」

「別假裝不知道！」

「她並沒有得手，不是嗎？」羅賓說，一邊忙著用水壺燒水。

短暫的停頓。

「別管她了！」斯特萊克看到羅賓想追上去，對她說道，「至少她的刀在我手裡。」

可是羅賓用目光制止他，然後從桌上的紙巾盒裡抽了幾張，塞到皮帕手裡。

「是的，」斯特萊克說，「買些書看看，因為要出去散散心……這麼說來，奎因在跟伊莉莎白·塔塞爾吵架的四天前就已經打算離開了？他是否已經打算去塔爾加斯路？據說這麼多年他都討厭和迴避那個地方。」

「是啊，當然讀過……」

「你想說什麼——她不該生氣？」羅賓說，「拜託——奎因是在當眾譏笑一件非常私密的事情……」

「利奧諾拉·奎因！」皮帕說，「我們知道她是什麼德行，我們知道她能做出什麼事！她恨我們，恨我和凱薩琳，為了報復我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她殺害了歐文，想嫁禍到我們身上！你盡可以擺出那副樣子！」她沖斯特萊克嚷道，斯特萊克的兩道濃眉差點插|進茂密的髮際線里。「她是個下賤的瘋婆子，嫉妒心重得要命——受不了丈夫來看我們，現在又派你來探頭探腦，想找把柄來禍害我們！」

「僅此而已？」斯特萊克不敢相信地問。

「那我就管你叫皮帕，好嗎？」斯特萊克說。

羅賓沒有說話。她在范克特文學代理的網頁上尋找連絡人的電話號碼。

「也許沒什麼東西。」羅賓說，全神貫注地看著她搜查的結果。

斯特萊克此時幾乎感覺不到膝蓋的疼痛。他渾身上下全神貫注，高度警覺。這次女人沒有任何優勢，不可能再打他個措手不及。如果女人是有計劃的，斯特萊克猜想多半是想伺機下手。那他就需要給她一個不敢放過的機會，然後確保她失手。

斯特萊克腳步毫無變化，也沒有扭頭去看她。這次他不再玩遊戲了。不會停下來試探她笨拙的跟蹤技巧，也不會讓她知道她已被發現。斯特萊克繼續往前走，沒有回頭看，只有同樣精通反跟蹤術的人，才會注意到他偶爾漫不經心瞥一眼位置恰到好處的窗戶或反光的黃銅門牌，也只有他們才會發現貌似遲鈍的外表下隱藏著高度的警覺。

「願不願意交待你為什麼要行刺我？」斯特萊克問。

「那樣我他媽的就能幹掉他！」皮帕嚷道，羅賓更確定了剛才的印象，皮帕跟馬丁一樣，幾乎完全沒有自我保護意識。

「凱薩琳是怎麼去的？」

「不知道你是否真的相信這種偏執的胡思亂想……」

「上面在做什麼呢？」樓下傳來抱怨的詢問聲。

皮帕已經縮回到沙發上，她帶著毫不摻假的恐懼盯著斯特萊克。

「最後再問一次，」斯特萊克咆哮道，「你為什麼……」

「閉嘴。你開始跟蹤我時，除了殺手誰都不知道奎因已經死了。我發現屍體的那天你就跟蹤我了，而且我知道在那之前你跟蹤了利奧諾拉一個星期。為什麼？」看她沒有回答，斯特萊克又問，「最後一次機會：我從利奧諾拉家出來時你為什麼跟蹤我？」

女人想站起身，可是人高馬大的斯特萊克站在她身邊，看上去氣勢洶洶，她便打消念頭，重新跌進沙發，揉著自己白皙的脖子，剛才斯特萊克抓她的地方，留下了深粉色的印跡。

「母愛。」羅賓輕聲說。

「我們知道她出錢雇你陷害我們。」皮帕聲音嘶啞地說。

「她剛才——又他媽的——想對我——行刺。」斯特萊克喘著粗氣說，他最後猛一發力，把跟蹤者拽過門檻。「把門鎖上！」他對羅賓喊道，羅賓趕緊跟進屋來，鎖上門。

「誰？」斯特萊克咆哮地問，「誰是她，誰是我們？」

「你確定她是星期二回家的嗎？」羅賓問，斯特萊克正要問同樣的問題，便驚訝地看著她。他還不知道書店老頭和德國大坑的事。

「只是說著玩的，」皮帕喃喃地說，滿臉羞愧，她為使用這個詞所表現出的後悔，超過對行刺斯特萊克產生的悔恨，「就是我和凱薩琳之間說說。歐文總是拿他女兒當藉口，說自己不能離開家，跟凱薩琳在一起……」

斯特萊克在髒兮兮、灰濛濛的天空下朝辦公室走去，雪仍然下得很大，他艱難地在越來越厚的積雪中邁步前行。雖然剛才只喝了水，但那頓九_九_藏_書豐盛的午餐使他感到些微醉意，併產生了一種虛假的幸福感，瓦德格拉夫上午可能在辦公室也小酌了一番，讓自己飄飄欲仙。從辛普森河畔餐館，走到丹麥街上他那間四面透風的小辦公室，一個四肢健全的成年人可能只需要一刻鐘。斯特萊克的膝蓋仍舊酸痛、乏力，可是剛才一頓飯就幹掉了整個一星期的伙食費還不止。他點燃一支煙，低頭迎著大雪，在刺骨的嚴寒中一瘸一拐地走著，暗自猜想羅賓在布里德靈頓書店會有什麼發現。

斯特萊克仔細看她。被抓傷的脖子上喉結仍然凸出。她又把雙手插|進口袋。

「出於同情！」皮帕大叫，「這種事你是不會……」

「你這混蛋！混蛋！」

「機智。你是什麼時候讀到那本書的？」

「我去了她家。後來她接到電話，說她姐姐安吉拉病情惡化，就趕緊走了。安吉拉得了癌症。轉移得全身都是。」

斯特萊克把女人扔在仿皮沙發上。兜帽滑落下去，露出一張蒼白的長臉，一雙褐色的大眼睛，濃密的波浪形黑髮散落在肩頭。女人的指甲塗著猩紅色蔻丹。她看上去不滿二十歲。

「我想我可能知道，」羅賓啪啪敲了一陣鍵盤，讀著熒幕上的搜尋結果，「唱歌可以讓嗓音柔和……變性人的發聲練習。」

換了別的場合，皮帕那驚恐的表情肯定會令人發笑。

「她還『出於同情』把它留在手裡……」

「你儘管回答問題，懂嗎？」

女人一躍而起，想要奪門而逃。

「不是她乾的。」羅賓堅決地說，扭過頭來看著他。

進入小巷后，腳步聲在潮濕的牆壁上傳出回聲，他漸漸放慢腳步。接著聽見女人來了——朝他跑來。

「你憑什麼口口聲聲說奎因的妻子殺死了他？」

又停了很長時間后，斯特萊克突然說話，把羅賓嚇了一跳：「我要去跟邁克爾·范克特談談。」

「你為什麼想知道他在哪兒？」

「謝——謝……」

「終於開口了。有身份證嗎？」

「你認識凱薩琳·肯特本人嗎？或者你們只是網友？」

「是啊，你可能是對的，」斯特萊克嘆了口氣說，「剜掉奎因肚腸之後，再往他們家信箱里塞狗屎，這反差也太大了，僅憑這點就能說明問題。」

「不——」黑衣服的女人像狂吠的狗一樣號叫起來，「他弄疼了我，」她喘著氣對羅賓說，可憐巴巴地扯下上衣，露出結實的白色脖頸上的傷痕，「他拽我，拖我……」

羅賓跟斯特萊克對了一下眼神。她匆匆走到門口，打開門走到樓梯平台上，斯特萊克守住俘虜，他咬著牙關，攥緊一隻拳頭。他從女人那雙像紫羅蘭一樣泛著紫光的黑色大眼睛看出，她想大喊救命，隨即又改變主意。她渾身發抖，哭了起來，牙齒露在外面，斯特萊克斷定她的眼淚里憤怒多過悲切。

大多數殺手都是粗心大意的生手，所以才被抓獲。對方在星期六晚上短兵相遇之後，仍然堅持跟蹤，說明她不是一般的莽撞，而這正是斯特萊克想要利用的。他在威靈頓街上繼續走著，表面上對身後那個口袋裡藏著刀子的女人毫無察覺。他穿過羅素街時，女人閃身躲起來，假裝進了安格賽侯爵府的大門，但很快又出來，在一座辦公大樓的方石柱間閃出閃進，又躲到一個門洞里，讓斯特萊克走到前面去。

「真是個老糊塗。」斯特萊克說。

「既然她有證據，為什麼不拿給員警？」

女人的胸膛在厚大衣下劇烈起伏。

「他就是這麼說的。」

「上面寫的是菲力浦·米奇利。」

「因為歐文告訴凱薩琳，那天晚上不能來看她，因為要陪女兒放煙火，」皮帕說，「凱薩琳很生氣，本來歐文是要離開那個家的！歐文答應過她，這麼長時間了，他終於答應離開家裡那個黃臉婆，可是又說要去玩煙火，陪那個……」

「明年我的證件上就是皮帕了。」她說。

「而且她看上去沒有那麼強的策劃和行動能力，是嗎？」

他又對皮帕發起責難，皮帕剛才目瞪口呆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你是怎麼認識歐文·奎因的？」

他靠健全的左腿猛然轉身，揮出拐杖——隨著一聲慘叫，拐杖打中女人的手臂——斯坦利木工刀從她手裡被打落，撞在石牆上，彈回來差點打中斯特萊克的眼睛——這時他一把鉗住女人，疼得她失聲尖叫。

「那麼奎因很可能是一號去的書店，不是八號。店主把這兩個資訊關聯起來了。老傻瓜犯糊塗了。他希望在奎因失蹤之後見過他，九_九_藏_書希望能幫助警方確定死亡日期，所以在潛意識裡尋找理由認為那是作案時間段里的星期一，而不是一星期前那個毫不相干的星期一，那時還沒有人對奎因的行蹤感興趣。」

「你是給那女人幹活的！」皮帕嚷道，「那個變態的臭女人，那個寡婦！現在她拿到他的錢了，不是嗎——我們知道她給錢讓你這麼做的，我們他媽的不是傻瓜！」

女人縮進吱吱作響的靠墊里，羅賓的手沒有離開電話，但她在女人的恐懼中覺察到一絲快|感，從女人扭動著擺脫斯特萊克的身姿里捕捉到一種隱約的風情。

「天哪，我差點忘記了！」

「因為凱薩琳有證據！」

「我不想談論那個混蛋，」她說，胸口劇烈起伏，「他那麼對待我……他做的那些事……假裝……說謊……該死的騙子……」

「她——她回家發現書稿散在門墊上。整個一部書稿。她連門都推不開了。奎因把書稿從門縫裡塞進來，還附了張紙條，」皮帕·米奇利說，「凱薩琳給我看了。」

皮帕喊道，仍然帶著無奈的怒氣，「是個騙子！假裝對我們的作品感興趣，一直在利用我們，那個滿——滿嘴謊話的混——混蛋……我以為他理解我的生活是什麼樣的——我們經常一聊就是幾個小時，他鼓勵我把自己的故事寫出來——對——對我說他會幫我簽到出版合同……」

「可是，我們怎麼知道那是聖公會主教的夜晚，還是德國大坑的夜晚呢？」

「你為什麼跟蹤我？」斯特萊克說，在女人身邊喘著粗氣，口氣令人膽寒。

「真是對不起，克勞迪先……」

「廢話。」

「紙條上寫了什麼？」

「科莫蘭。」羅賓堅決地說，插到他們倆中間，逼得他退後了一步。「聽我說，」她對那個姑娘說，「聽我說。你告訴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可能就不會……」

女人顫抖著抽了口冷氣，惡狠狠地瞪起眼睛。

「不過在他聲稱奎因對他說的那番話里，還是有一點蹊蹺，不是嗎？」羅賓問。

皮帕看上去情緒不穩定，咄咄逼人，但羅賓卻忍不住對她心生憐憫，她似乎根本沒想過拿刀襲擊一個私人偵探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我們知道是怎麼回事！」皮帕大喊。

女人又冒出滿嘴污言穢語，把一隻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張公交卡，扔給斯特萊克。

「他媽的鎮靜！這麼說，你那時就讀過《家蠶》？」

「咱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幹得不錯。」斯特萊克說。

「喂，」玻璃門外傳來一個哀怨的聲音，「怎麼還吵吵得這麼厲害呀？」

羅賓把店員弄混十一月一號和八號的事告訴了斯特萊克。

「凱薩琳不肯告訴我，但我知道她心裏明白。她簡直——簡直驚呆了，」皮帕說，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她是個——是個非常好的人。你不了解她。她一直像母——母親一樣待我。我們是在奎因的寫作課上認識的，我們就像——後來變得就像——」她哽咽了，泣不成聲，「奎因是個混蛋。他對我們說了謊，關於他的寫作，關於——關於所有的一切……」

「從臨終關懷醫院，她去照料病危的姐姐了。」

又是成串的淚水從臉上滾落，她陷入歇斯底里。染著紅指甲的手扯著頭髮，雙腳跺著地板，不斷地前仰後合，放聲痛哭。斯特萊克厭惡地看著她，三十秒鐘后說道：「你他媽的能不能閉……」

「好吧，好吧，操|我，」斯特萊克不耐煩地說，「快說你的名字。」

「『我們倆的報應來了』？」斯特萊克重複一遍，皺起眉頭，「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那時候就開始把糞便塞進奎因家的信箱？」

「公民有權自行逮捕罪犯，」斯特萊克說，「你他媽的想對我行刺。好了，我這是最後一次……」

「科莫蘭！」羅賓厲聲喝道。

「雙性人，」皮帕·米奇利氣沖沖地說，「你弄不懂嗎？對你來說太複雜了吧，白痴？」

「你他媽是在開玩笑吧，」斯特萊克說，「她兩次想來行刺……」

「因為他在那本可怕的狗屁書里那樣寫我們！你知道的——你看過書的——陰陽人——那個混蛋，混蛋……」

她不知道皮帕是否聽到或相信了她的話，也許皮帕只是想放鬆一下自己過度緊張的情緒，她顫抖著深吸一口氣，開始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他說我就像他的第二個女兒，他親口跟我說的。我九九藏書把一切都告訴了他，他知道我媽媽拋棄了我，他什麼都知道。我把我——我——我寫的生平故事拿給他看，他那麼好，那麼感——感興趣，說會幫我出書，他還告訴我們倆，我和凱薩琳，說把我們倆寫進了他的新——新書里，說我是——是一個『迷失的美麗靈魂』——他親口對我這麼說的，」皮帕抽抽搭搭地說，嘴唇靈活地動個不停，「有一天他還假裝念了一點給我聽，在電話里，寫得可——可動人了，後來我讀——讀了書，他卻是那麼寫的……把凱薩琳寫成個瘋——瘋子……還有山洞……惡婦和陰陽人……」

「是九號嗎？」羅賓問。她在電腦上調出凱薩琳·肯特的博客，並把熒幕換個角度，不讓坐在那裡的皮帕看到。「是不是九號，星期二，皮帕？篝火夜之後的那個星期二？」

「但願那只是另一通歇斯底里的胡話。」斯特萊克說。

過了片刻，他說：「布里德靈頓書店是怎麼回事？」

羅賓手放在電話上，眼睛望著斯特萊克。

「你怎麼知道那是篝火夜？」斯特萊克問。

「沒事，鬧著玩的！」斯特萊克朝玻璃門喊道，拖著跟蹤者上了樓。

說時遲那時快，皮帕從沙發上躥起來。斯特萊克趕緊去抓，可是發力時膝蓋疼得直打彎。皮帕把克勞迪先生撞到一邊，奪門而去，噔噔噔地跑下了樓梯。

「陪那個傻子？」

「『我們』是誰？」斯特萊克問，可是皮帕的黑眼睛又往門那兒瞟。

「我發誓，」斯特萊克說，飽經磨難的膝蓋此刻疼得他想把牙齒咬得咯咯響，「如果你他媽的再往門口跑，我就給員警打電話，我來作證，我巴不得看到你因謀殺未遂而被捕。皮帕，坐牢可不是兒戲，」他又嚇唬道，「不是鬧著玩的。」

「因為星期二晚上我在熱線電話工作，」皮帕說，「我工作時，凱薩琳給我打電話，號啕大哭，因為她把書稿整理好，讀了奎因寫我們的內容。」

「當時安吉拉在哪兒？」

「我不知道——可能是坐地鐵吧。她陪了安吉拉三天，睡在病床旁的一個墊子上，因為他們以為安吉拉隨時都會死掉，沒想到安吉拉一直沒咽氣，凱薩琳只好回來拿換洗衣服，結果發現書稿散落在門墊上。」

「我說的不是這個。」斯特萊克說。

「他過於自信了，是不是？星期一總是一成不變，每個星期一都去朋友查理斯家……」

「是啊，你真是個不好對付的人，」斯特萊克說，「想都別想！」皮帕想站起來，他喝了一句，擋在皮帕面前。

但他還是憂心忡忡。

「什麼證據？」斯特萊克問。

「我就把你留在這兒，等核實清楚了再說。」斯特萊克說。

「你——你——我操你……」

她敢來嗎？

看到斯特萊克臉上驚訝和讚許的表情，羅賓忍不住咧嘴笑了。

「你想知道嗎！」皮帕嚷道，伴隨著一陣歇斯底里的嘶啞的狂笑，「不告訴你！」

「沒事，克勞迪先生，」羅賓喊道，「只是鬧著玩兒。對不起，聲音太響了。」

「她可能更喜歡這種想法，而不是這件事本身，」斯特萊克承認道，「問題是，不管刺殺你的是自編自導的傻瓜還是職業殺手，你都會一樣送命。她以為通過刺殺我能得到……」

「你說他聲稱在跟查理斯講奎因光臨書店時，查理斯打斷了他，說了那個大坑的故事？」

「奎因是個——是個爛人！」

「我以為你會把我帶到他那兒去。」皮帕說。

「哦。」羅賓說，她恍然大悟，長吸一口氣。

「狗屎換狗屎！」皮帕喊道。

終於，斯特萊克在她敲打鍵盤的聲音中說話了：「凱薩琳·肯特認為她拿到了利奧諾拉的什麼把柄？」

「這話有點刻薄了。」羅賓說。

「這是綁架！」她喊道，聲音像碼頭工人一樣粗糙響亮。

女人在斯特萊克的懷裡扭動，想來咬他，斯特萊克彎腰撿起木工刀，把女人也拖拽得幾乎失去平衡，然後，他扔掉妨礙他制服女人的拐杖，拖著女人朝丹麥街走去。

「你要向員警告發她嗎？」

羅賓只能斷定皮帕具有跟她弟弟馬丁同樣的特點，但更加極端。在他們家裡，馬丁是出了名的缺乏遠見和喜歡冒險，這導致他進搶救室的次數比其他兄弟姐妹加在一起還多。

「咖啡。」羅賓沉穩地說，從桌後走出來，把杯子遞到那隻留著長指甲的手中。「看在上帝的分上，把事情都告訴他吧，皮帕。告訴他吧。」

「謝天謝地。」終於把克勞迪勸走之後，斯特萊克鬆了口氣。他一屁九*九*藏*書股坐在沙發上，羅賓在電腦椅里坐下，他們面面相覷了幾秒鐘，然後開懷大笑。

「也就是說，凱薩琳回到家，發現書稿散落在門墊上，是嗎？」斯特萊克說，「她從哪兒回家？是下班回家嗎？」

她又哭了起來，又是啜泣又是哀號，羅賓擔心克勞迪先生有意見，便溫和地說：「皮帕，告訴我們他在什麼事情上撒了謊。科莫蘭只想知道事實真相，他沒有陷害任何人……」

「她剛才還想對我行刺呢，羅賓！」

「差不多吧，」斯特萊克贊同道，「真可惜我們還沒來得及問她奎因失蹤后那幾天她做了什麼。」

「不，我不會告訴安斯蒂斯。我們沒有真正的證據，證明奎因是一號而不是八號去書店的。而且，目前我和安斯蒂斯關係不太好。」

「你休想逃跑。」斯特萊克說，瘸著腿飛快地繞過羅賓，一把抓住偷襲者的腰，絲毫也不溫柔地把她扔回到沙發上。「你是誰？」

「我不是裝的，」羅賓說，「我真的有點同情她呢。」

「凱薩琳在電話里讀了關於我們的那些片段，後來我就過去……」

「不知道。也許吧。該死，」斯特萊克說著拍了一下額頭，「我們都沒弄清她為什麼在書里唱歌！」

斯特萊克驚訝地望著她。

「她什麼時候在電話里給你讀了那些片段？」

「皮帕，」斯特萊克說，「你是『我來幫你轉動該死的刑架』的作者，是嗎？」

羅賓走過去打開門鎖。

「咖……咖啡……謝……」

「刀？」克勞迪先生驚叫道，他們花了十五分鐘才說服他不要跟房東聯繫（盧拉·蘭德里案之後斯特萊克名聲大噪，平面設計師十分惶恐，生怕另一個殺人犯過來找斯特萊克，說不定會誤打誤撞走錯辦公室）。

羅賓看到斯特萊克被罵得一愣神，雖然房間里空氣緊張，仍突然產生想放聲大笑的衝動。

「為什麼？」羅賓問。

「在克拉彭的臨終關懷醫院。」

「你又弄疼我了！」女人喊道，「你真的弄疼我了——我的肋骨——你敢對我下手，我要找你算帳，你這混蛋……」

「他媽的，」斯特萊克說，「你不肯說是嗎——我這就給員警打電話。」

「那有什麼關係？」

「你為什麼要跟蹤我？你想阻止我做什麼？我可警告你——別以為羅賓看不得你哭哭啼啼就……」

「再看一遍，」斯特萊克說，「留點心。好好想想。」

「誰在乎那是什麼……」

「——他可能就不會報警。」羅賓不予理會，只管大聲說道。

「哦，該死。」斯特萊克說，克勞迪先生上樓來了，他模糊的輪廓湊近玻璃門。

「寫了『我們倆的報應來了。祝你幸福！歐文』。」

靠近辦公室時，斯特萊克做出決定。他從丹麥街左拐，進入通向丹麥廣場的弗里特克羅夫特街，那裡有一條貼滿樂隊海報的光線昏暗的小道，能繞回他的辦公室。

「皮帕的這個新爸爸，」羅賓說，「令她失望之極。但她的新媽媽還是好的，愛她的，可是新媽媽也遭遇背叛，所以皮帕決定要替她們倆報仇。」

「你當初為什麼要放棄那個心理學學位呀？」

「那你為什麼想幹掉他呢？」斯特萊克問，似乎皮帕並未說什麼反常的話。

「原因很多，」斯特萊克說，「午飯時瓦德格拉夫跟我說的那些話。你能聯繫到范克特的代理，或找到其他聯繫方式嗎？」

「哦，那真是很有意思，」斯特萊克說，「凱薩琳·肯特對員警說她從沒讀過《家蠶》。」

女人顯然相信了他的話。斯特萊克剛朝電話走了兩步，她就哭出聲來：「我想阻止你。」

「我要進來，羅賓！快！」斯特萊克衝著對講機喊道，羅賓剛把門打開，他就猛力擠進去。他拽著女人走上金屬樓梯，右膝疼得火燒火燎，女人開始尖叫，叫聲在樓梯井裡回蕩。斯特萊克看見那扇玻璃門後面有了動靜，是在他樓下辦公的那個陰鬱而古怪的平面設計師。

「呵呵，你可真聰明，粗大漢先生。」皮帕輕蔑地模仿說。

他又陷入沉默，眼睛瞪著天花板。羅賓不想打斷他的思路，就開始在電腦上查找是誰在代理邁克爾·范克特。

「他媽的我在乎！」

他速度很快，女人掙扎得上氣不接下氣，沒有氣力發出喊叫。他押著女人朝沿街的辦公室前門走去，這段寒冷的小街上沒有購物者，而查令十字街上的行人也沒有注意到任何異樣。

「阻止我什麼？」斯特萊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