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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死裡逃生 「我真為那些中國佬惋惜」

第十五章 死裡逃生

與此同時,在第10軍的地域,陸戰1師在11月下旬繼續在長津水庫西岸附近的冰天雪地中小心翼翼地登攀。儘管中國進行了干預,愛德華·阿爾蒙德將軍仍然指望陸戰隊員們橫向出擊,與西面的第8集團軍銜接起來。行軍開始時,該師部隊在幾乎無法通行的道路上排了40多英里長。這一縱隊的先導位於水庫中部以西約5英里的柳潭裡,由兩個加強團組成——霍默·利曾伯格上校的第7團和雷·默里中校的第5團。南面14英里處(道路距離為20英里),一個加強營扼守著位於水庫南端的下碣隅里。切斯蒂·普勒上校指揮的第1團之大部仍位於南面11英里的古土裡。古土裡以南10英里的真興里由唐納德·施瑪克中校指揮的一個營守衛,進山的道路在此驟然變得陡峭。
11月26日下午,陸戰隊進入柳潭裡時,發現那裡並無什麼價值。炮彈炸毀了大部分房屋,只有幾個饑寒交迫的朝鮮平民在廢墟中擠作一團,他們或是不願意,或是不能夠逃離這裏以避開戰事。入夜,氣溫降至華氏零下17度,陸戰隊員們苦中作樂,說起了「冰碗」 的笑話。呼嘯的北風席捲過結冰的水庫,撲向蜷縮在山谷里和附近山上的帳篷和淺洞里的士兵。
柳潭裡實際上位於一個寬闊山谷的中央,四周由五座山嶺環抱。這些山嶺按照該村莊與它們的方向關係,分別取名為北山、西北山、西南山、南山和東南山。每座山嶺都起於該村邊緣,向外伸延數千碼,一路群峰突起,溝壑縱橫。長津水庫的一角經由北山和東南山之間向柳潭裡伸延,始於該村的另外四條通道都是公路。
陸戰隊的任務是穿過這些山嶺,向西部約55英里的武坪里出擊。11月27日晚10點,利曾伯格在一座四處漏風的帳篷里,作為在場的級別最高的軍官,主持了一次參謀作戰會議。這座帳篷對蜷縮在裏面的軍官來說是形同虛設。他首先講到了令人不安的消息。在這前一天,抓到了三名中共軍隊第60師的士兵。他們在審訊中說,中共軍隊第58師、第59師、第60師已於11月20日抵達柳潭裡地區。這些俘虜都是普通士兵,他們說,中國人的戰略是等美軍兩個陸戰團通過以後,就向柳潭裡南部和西南部運動,並切斷美軍的主要補給線。陸戰師和第10軍的情報部門都不相信這些報告,因為消息提供者的級別非常之低,儘管中國戰俘過去提供的情報被證明是極為準確的。情報處認為,中國軍隊將繼續向西撤退,主要戰鬥將在柳潭裡周圍的山嶺中進行。陸戰師的作戰方案便是以此為基礎的。
據後來繳獲的文件證明,中國士兵所提供的情報是正確的。中共軍隊第九野戰軍 已經秘密地把12個師從「滿洲」派到長津湖地區。指揮官宋時輪將軍自17歲從黃埔軍校畢業后就一直帶兵打仗,1934年至1935年長征時擔任過團長。他的部隊在中共軍隊的總攻勢中承擔東路的攻擊任務,他要從第8集團軍和第10軍之間的空隙中南進,然後揮師東海岸,並把第10軍的10萬多美軍和韓軍分隔包圍起來。他要消滅長津水庫東岸第7步兵師的部隊,然後來收拾被分割的陸戰1師。中國人顯然認為陸戰隊是他們的勁敵。戰鬥打響以前,中國部隊里散發了數千本名為《血腥的歷程》的小冊子,該書由一位名叫多伊扎什維里的蘇聯海軍上尉撰寫,對陸戰隊的昔日歷史和他們在朝鮮的存在竭盡誣衊誹謗之能事:
1950年夏,當美帝國主義掠奪者在朝鮮挑起血腥大屠殺時,華爾街的看門狗麥克阿瑟將軍要求把美國所謂的「海軍陸戰隊」立即置於他的指揮之下。這位職業屠夫和頑固不化的戰犯打算把他們儘快投入戰鬥,旨在對朝鮮人民施以當時他所認為的最後打擊。
麥克阿瑟提出這一要求是基於這樣一個事實,即美國「海軍陸戰隊」的部隊比任何其他類型的美國部隊受過更多的訓練,以對愛好自由的英雄的朝鮮人民進行空前殘暴、野蠻和掠奪性的戰爭。
強盜頭子麥克阿瑟對海軍陸戰隊講了這番話:「一座豐饒之城就在你們前面,那裡有無數美酒佳肴。拿下漢城,那兒所有的姑娘就都是你們的了。居民的財產屬於征服者,你們就可以把它們寄回家去。」
這本充滿誹謗的小冊子指責海軍陸戰隊幾十年來「劣跡昭著、滅絕人性」,是一夥「強取豪奪之徒」。
在這一宣傳攻勢中,中國人小心謹慎地不露蹤跡。對長津水庫北部地區進行的空中偵察沒有發現任何大部隊集結的跡象,這是中國人善於偽裝和夜間運動的又一傑作。但是,利曾伯格知道中國人就在這一地區,因而他絕不貿然行事。他要把強悍的巡邏隊派往南山和西南山以及兩山之間的山谷中,那裡有通往下碣隅里的生死攸關的道路。如果主要補給線被切斷,兩個陸戰團都會陷入危險之中。陸戰隊僅把一輛潘興式重型坦克設法開到了柳潭裡,因此其重型武器十分有限。
利曾伯格的作戰計劃要求哈羅德·羅伊斯中校率領的陸戰5團2營首先向西發起攻擊,該營的直接攻擊目標是西北山和西南山的山峰以及兩山之間通往西面的道路,其攻擊距離約為1.5英里。與此同時,陸戰7團在柳潭裡進行環形防禦,並準備緊跟著陸戰5團發起攻擊。利曾伯格認為,側翼有了保障,羅伊斯就能夠集中兵力在谷地挺進。
利曾伯格知道該計劃有一個他所無法控制的缺陷。命令陸戰隊西進實際上是企圖實施包圍,這依賴於這樣一個前提:第8集團軍作為「阻滯力量」能夠阻止敵軍逃跑。但是,11月27日早上攻擊開始時,第8集團軍已經在後退;不到24小時,第8集團軍便開始全線撤退。然而,陸戰隊仍然得到阿爾蒙德將軍下達的命令,除了遵命外別無他擇。
11月27日早上,凍僵了的陸戰隊員爬出他們的睡袋和掩體,為了恢復血液循環,他們不停地跺腳和戴著手套拍手。他們把野戰食品放在油火上烤化,現在他們知道了,吃冰凍食物會導致嚴重的腸胃病。他們還給武器加熱,以使零部件活動自如(一位機靈的士兵發現,野根牌髮乳可以臨時用來當優質的擦槍油)。8時剛過,陸戰連開始運動。一個連向西,先下到西北山和西南山之間的土路上,然後登上道路周圍的山坡;另一個連則向村莊北面和南面的山嶺運動以保障側翼。
位於最北部的第3營H連進展迅速,到上午10時,該連未遇抵抗便佔領了其目標西北山主峰以遠的1403高地。在南面,托馬斯·庫尼上尉(阿爾蒙德的「紙質銀星勳章」還裝在他的背囊里)指揮的G連幾分鐘后也未遇抵抗便奪取了西南山的主峰。這時,該連遭到大約500碼以外的另一座高峰上敵人輕武器的猛烈射擊,儘管由於距離遠並不構成真正的威脅,但卻令人討厭。
被派往進攻兩山之間谷地的5團2營遇到了相當多的麻煩。尤爾·彼得斯上尉率領的F連是該營的先頭連,該連差不多剛剛離開在柳潭裡的營地,就遭到輕武器的猛烈射擊,接著便遇到了一連串堅固但無人防守的路障。F連在迫擊炮火的掩護下離開公路,去攻擊中共軍隊陣地的北側。與此同時,第5營的D連繼續沿公路前進。下午3時,正面的猛烈火力最終使兩個連停止了前進。夜幕很快降臨了,羅伊斯中校命令部隊停止前進並掘壕據守。陸戰隊在第一天僅僅推進了1500碼,而攻擊的任務是55英里。
羅伊斯的執行軍官約翰·霍普金斯少校在營指揮所拿出了一小瓶白蘭地,並小心翼翼地把酒倒進兩個行軍杯中。「今天是我生日,哈爾,」他對羅伊斯說,「我從軍醫那兒討來的。」
「祝你健康。」羅伊斯答道。
「致我們完成將要進行的最為漫長的55英里,如果我們能到達那裡的話。」霍普金斯祝酒說。
在南面,塞繆爾·賈斯基爾卡上尉指揮的第2營E連在西南山的南坡建立了陣地,該連的任務是擔負營的後方警戒。那裡的地形極為糟糕:一條狹窄的南北走向的通道上散布著幾座小窩棚、一些矮樹和灌木叢,在山溝中間有一條封凍的小溪。賈斯基爾卡指揮他的部隊很快地建立了環形防禦陣地。他的陣地前是一片便於發揮火力的開闊地,任何可能出現的中國人都無處藏身。
陸戰隊和中共軍隊都不知道,中國人已經犯了一個戰術性錯誤,這很可能使他們失去了在柳潭裡消滅陸戰隊兩個團的機會。如果中共軍隊的防禦部隊沿著道路後撤,比方說後撤2至3英里,陸戰隊便會被誘至遠離他們柳潭裡營地的地方,以致陸戰隊的包圍行動無望進行。中國人在陸戰隊推進的第一天便進行抵抗,然而戰績平平——這也許是軍事史上為數不多的戰例之一,即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6時左右,黃昏來臨,陸戰隊之大部已經離開山谷,進入了山區。10個不滿員的步槍連部署在高地;第5團的兩個營位於村莊附近的山谷中;第7團的C連和F連位於通往下碣隅里的公路旁孤立的陣地上,F連尤為孤立:一邊距下碣隅里有7英里,另一邊與C連有2英里山路。在北山,陸戰7團的兩個連——D連和E連——分別在兩個山頭佔領了陣地,中間隔著一個500碼長的馬鞍形山脊。用陸戰隊的行話來說,它們的側翼「空空蕩蕩」,雙方除了偶爾有巡邏隊往來外沒有任何聯繫。這兩個連的陣地前線合在一起,延伸約2英里。整個環形防禦陣地也因很多小的間隙而受到損害。
陸戰隊所具有的一個優勢是令人生畏的支援火器。40多門榴彈炮——30門105毫米榴彈炮和18門155毫米榴彈炮——部署在柳潭裡平原的南端;還有75毫米無後坐力炮和4.2英寸迫擊炮。但是彈藥只有三天的儲備,而且利曾伯格沒有把握讓更多的卡車沿公路進山。無論如何,陸戰隊已經為夜晚戰鬥做好了準備。
當他們後來試圖描述當時的嚴寒時——不管是一周后與戰地記者的談話,還是一個月後的一封家信,或是三十年以後的一次訪談——陸戰隊員們都不得不費盡心思地尋找字眼,毫無例外。一位前中士說:「無論穿多少衣服都不能保暖,更談不上舒適了。你被手套、風雪大衣、長男內衣、頭兜和所有的東西捆得緊緊的,肯定會出汗。結果是,一旦你停止不動,汗水就會在你那該死的衣服里結成冰。冬天的早上在戶外摸過冰冷的金屬嗎?噢,想象一下怎樣好好對付一支M-1式步槍或卡賓槍吧。那件鋼傢伙是冰,你赤手碰它就會被粘住,甩掉它的唯一方法就是捨去一層皮。有一次我的嘴實際上被凍得張不開了,我的唾液和我的鬍子凍在一起了。」海軍陸戰隊耗費了幾百萬美元研製一種特製的冬季縛帶防水鞋,但在華氏零下20度的嚴寒里,只要一個士兵幾個小時不活動,這種靴子穿起來就很不舒服。正如陸戰隊史學家林恩·蒙特羅斯寫道:「汗水濕透的腳慢慢腫了起來,疼得要命。」
武器亦是如此,尤其是構造複雜的卡賓槍和勃朗寧自動步槍。士兵們需要它們才能生存,然而很多槍支的零件凍得結結實實,以致無法使用。「我在戰役開始時知道了,在槍支完全凍住的情況下,你可以往槍上撒尿使槍機活動,」一位名叫布倫頓·凱斯的二等兵說,「可是見鬼,你能有多少尿呢?你一晚上只能撒一次尿,但即便這樣,過不了多久又會凍上。」
美國海軍陸戰隊為了保衛自己而迫不得已,竟然到了如此水平:在風雪漫天的亞洲山野中,快要凍僵的士兵蜷縮在散兵坑裡,他們的武器裝備有賴於自己膀胱中的尿量。
中國人在夜幕中開始行動了。中共軍隊第79師和第89師的攻擊營的任務是打擊柳潭裡及其周圍的兩個不滿員的陸戰團;與此同時,另一個師即第59師,則利用第10軍和第8集團軍之間的空隙,已經南進數英里並進入陣地,以攻擊南山和德洞嶺關之間的主要補給線,準備切斷下碣隅里至柳潭裡的道路。三個中國師對兩個美軍團,中國人還擁有比他們三對一的人數優勢更為重要的優勢:麥克阿瑟在幾天前的公開講話中,把陸戰隊的意圖明確地告訴了中國人。這樣,他們可以隨心所欲地在任何時間和地點發起進攻。
在夜幕降臨的頭幾個小時,小規模中國巡邏隊對美軍陣地進行了短促的襲擊,好像是在尋找薄弱環節和空隙。偶爾傳來的中國人說話聲或腳在雪地上滑動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中國人肯定也在受苦,他們穿的是薄薄的膠底帆布鞋。
晚上10時過後不久,整個柳潭裡山谷突然槍炮聲大作。軍號聲發出了進攻信號,迫擊炮彈猛轟美軍陣地。中國士兵突然躍起,在近距離扔手榴彈,另一些人則用輕機槍射擊。
幾分鐘后,戰鬥就變成一系列的小部隊戰鬥,每場戰鬥都英勇壯烈,令人恐怖,且極為殘忍。
在E連的防區,薩姆·賈斯基爾卡命令士兵在最後一刻才射擊,因為他已經請求營里發射照明迫擊炮彈,以便照亮中國人接近的地域。然而,照明彈卻沒有發射。幸運的是,一陣機槍射擊引燃了E連陣地前約200碼的一間茅屋。中國人遍布整個山谷,他們在若明若暗的火光中不停地衝擊,成為機關槍射擊的理想目標。翌晨,賈斯基爾卡清點出300多具中國人屍體,其中一些就在陣地前不足15英尺的地方。他清點時只走到100碼的地方,便不敢再往前走了,但他可以看見遠處還有敵軍屍體。有人把他選擇的防禦陣地稱為「輕鬆小徑」,但是那天晚上,柳潭裡的任何事情都不「輕鬆」。
在賈斯基爾卡的陣地左側,中國人在E連與F連之間發現了一處空隙,便大舉擁入,直撲營長羅伊斯的指揮所,公路也有被切斷的危險。一等兵約翰·米德帶頭組織了一批人去堵塞這個缺口。他把六七個士兵部署在可以向蜂擁而來的中國人猛烈射擊的陣地上。彈藥告罄后,他跌跌撞撞地穿過雪地,到連部彈藥庫取彈藥。他來回三趟,每次都滿載而歸,就是在春季乾燥的平地上,這些重負也會使人舉步維艱。米德跑遍了陣地,把子彈匣和手榴彈送給其他陸戰隊員,然後停下來進行射擊。第四趟時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腿部,槍傷如此疼痛,以致一位看護兵為他包紮時,夥伴們不得不把他按在地上。第二天,進攻被打退後,該連陣地前堆積著75具中國人的屍體,其中15人是米德擊斃的。
在山谷北面,中國人首先攻擊了第3營的H連,該連沿山嶺作弧形配置,瞰制著通往山谷外部的公路。H連完全孤立無援,中國人很快發現並利用了這一點。該連連長列羅伊·庫克上尉在進攻一開始就被打死,他的軍官除一人外都告負傷。該連陣地得而復失,失而復得。中國人調來了增援部隊,他們越過早先被打死的彈痕累累的屍體,向H連輪番攻擊。H連據壕力守,但在凌晨4時左右,營指揮官認為繼續抵抗已徒勞無益。H連奉命撤至山谷,身後留下數百具屍體。中國人現在佔領了1403高地,這使他們在柳潭裡山谷北部擁有一個瞰制山谷的陣地。陸戰隊顯然處於一個不斷收緊的鉗口中。
又是一場浴血之戰。陸戰7團E連(這與陸戰5團賈斯基爾卡的E連不是一回事)很晚才抵達戰場,士兵們心力交瘁,凍傷累累,漫長山路上的艱苦跋涉使他們疲憊不堪。他們在11月27日只睡了幾個小時,便在北山的1282高地進入了環形防禦陣地。連長沃爾特·菲利普斯上尉把兩個排部署在主峰,並把第三個排部署在柳潭裡方向的一個山嘴上。陸戰隊在下面的山坡上布設了絆索照明彈,然後進入陣地。
中國人的第一次進攻不過是一次騷擾行動,守軍輕而易舉地打退了由輕機槍手和投彈手組成的進攻分隊。接下來是一段沉寂,菲利普斯對另一位軍官說:「他們原以為他們要攻打的是一個排,但卻碰上了一個整連。他們還會回來的,還會來更多的人。」他說對了。午夜時分,一陣由尖叫的哨音和軍號嘯鳴組成的離奇古怪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在陣陣喧囂聲中,可以聽見幾千隻腳踏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聲音。排長約翰·楊西中尉請求發射照明迫擊炮彈和炮火支援,但都未如願。楊西是一位性情暴躁、動輒咒罵的人,在瓜達卡納爾島曾獲得一枚海軍十字勳章。這位後備役軍人在戰爭開始時離開了他于阿肯色州小石城的酒鋪。在仁川登陸的那天——他是在許多天後聽說的——他的妻子生下了一名嬰兒。他與陸戰1師的其他後備役軍人一樣(大約佔整個兵力的一半),不認為自己是職業軍人。這樣,楊西和其他陸戰隊員等待著,傾聽著,直到衝擊的第一批中國人影隱現在黑暗中,他們才拉動引發絆索照明彈的繩索。他們面前展現的是不斷湧來的成排的中國人,在照明彈照亮的範圍內至少可以看見有四列隊伍。中國人發出令人費解的嘯聲,還用英語高喊:「狗娘養的陸戰隊,殺死你!狗娘養的陸戰隊,死去吧!」他們在兩個小時里不停地衝擊,沖入機關槍和手榴彈的猛烈火網之中。有些中國人倒在機槍陣地前不足10英尺的地方。陸戰隊傷亡慘重。步槍子彈打中了菲利普斯上尉的肩部和腿部,但他拒絕撤離。手榴彈片削去了約翰·楊西的鼻子,流出的血使他窒息。他難以呼吸,但他也留在了陣地上。
中國人在凌晨2時放棄了進攻,留下了200多具屍體,足有兩個連的人數,猶如一位陸戰隊員所說,是「屍橫遍野」。陸戰隊守住了1282高地。
但兩小時后,中國人又重整兵力,捲土重來。他們以班為單位,向疲憊不堪、危在旦夕的陸戰隊的兩個排發起了輪番攻擊。增援部隊從柳潭裡匆匆趕來,在黑暗中冒著華氏零下20度的嚴寒在山坡上攀冰爬雪。這時,中國人衝進美軍陣地,單兵之間用槍托和刺刀拼殺。約翰·楊西的鼻子仍在冒血,他力圖在連指揮所周圍組成一道防線。一枚手榴彈在他眼前幾英寸處爆炸,一塊彈片在他的上齶劃開了一個可怕的傷口,但他繼續戰鬥。兩次負傷的沃爾特·菲利普斯也是如此。據安德魯·吉爾說,菲利普斯不顧一切地沖向中國人,拚命地扔手榴彈和叫喊:「堅持住,士兵們,這裡是E連!」他從雪裡抽出一支步槍,把刺刀插在地上。「我們就守在這裏。」幾秒鐘后,一陣輕武器射擊打死了他。
E連現在僅剩下幾個人。執行軍官雷蒙德·鮑爾中尉接替了指揮,儘管他已經兩處負傷而動彈不得。不久后,他又多處中彈,慢慢失去知覺后死去。
令人敬佩的楊西排現在只剩下9個人了,楊西每次呼吸都噴出鮮血。他不停地咯血,但仍然試圖組織反擊,他大聲喊道:「使勁打,陸戰隊,使勁打!」
一位叫斯坦利·魯賓遜的步槍手是聽見喊聲的士兵之一,他由於雙腳嚴重凍傷,那天晚上奉命去包紮所。魯賓遜聽說他的部隊處境危險時,便一瘸一拐地回到陣地上,他的雙腳在雪地上留下斑斑血跡。他聽見並響應了楊西的呼喚。「使勁打!」他怒喊道,這一小批人上好刺刀,步槍噴著火舌,迎著衝擊的中國人猛撲山頂。一發子彈打中了楊西的面部,使他雙目失明,跪倒在地。但他以驚人的毅力繼續向前線爬行,還把步槍插在他面前。然而E連已經不能再打了,中國人席捲了1282高地。他們現在控制了通向柳潭裡的又一個關口要道,針對兩個陸戰團的包圍圈越收越緊。
在東面的1240高地上再現了E連的悲壯場面,這次遭到打擊的是米爾頓·赫爾上尉指揮的D連。該連的陣地得而復失,失而復得,終於被人數上占絕對優勢的中國人攻佔。拂曉時分,赫爾已數次負傷,有戰鬥力的人只剩下16個。他的前面是居高臨下的中國人,兩翼被包圍,通往山下的後路也被切斷。
11月28日的拂曉一片沉寂,令人緊張不安。中國人仍然佔領著夜晚奪取的高地,但為了躲避美國的空襲,他們躲藏起來。他們的偽裝使他們在冰雪覆蓋的山野中難以被發現。
奧利弗·史密斯將軍在下碣隅里過夜,他用一台吱吱亂響的電台收聽了利曾伯格上校的戰報。來自朝鮮西部的消息說,第8集團軍在不斷罹受災難。他向阿爾蒙德報告了陸戰1師的困境,但直至上午10時仍未收到實質性的答覆。使史密斯感到震驚的是,「沒有從第10軍收到關於修改計劃的隻言片語」,這意味著陸戰1師還要繼續從柳潭裡向西推進。史密斯認識到,這種推進的任何企圖都是愚蠢至極。「在這種情況下,我認為繼續採取進攻行動是不明智的。我們現在是在為生存而戰,在弄清情況之前,有必要在所有地方採取守勢。」史密斯自行其是,命令陸戰5團和7團鞏固他們目前的陣地,即在柳潭裡掘壕據守,並等待進一步的指令。

「我真為那些中國佬惋惜」

制訂兩個陸戰團撤退計劃的命令終於放到了師作戰處阿爾法·鮑澤上校的野戰辦公桌上,他隨即把它交給他的執行軍官約瑟夫·瓦恩科夫上校。「我的天啊,」瓦恩科夫說,「我必須去找一本參謀手冊。我從來沒有碰到過陸戰隊會參与後退或撤退行動的事情。」
在史密斯看來,阿爾蒙德、麥克阿瑟和他們的參謀人員都已束手無策。「每隔四小時https://read.99csw.com,我們就(向第10軍)報告發生的情況,但他們顯然是驚呆了。他們對中國人大舉進攻一事做不了判斷。……他們不得不調整他們的想法。」
11月27日晚些時候,史密斯終於從阿爾蒙德的指揮部收到了一些命令,要他把他的一個團調回下碣隅里,「以解救水庫東面的陸軍部隊」,這對他九_九_藏_書來說是難以置信。「我的上帝,」他叫道,「當時我們自己正受到中共軍隊三個師的攻擊……我們顯然是遇到了一支強大的軍隊。但在兩天的時間里,我們沒有從軍部得到馬上撤退的命令,所以除了進行防守以外我們別無他擇,因為不經上級允許我不能撤退。」
直到11月28日晚些時候,史密斯才接到命令,要他把全部軍隊撤至下碣隅里,九_九_藏_書並向沿海地區「前進」。「他們用了兩天才琢磨過來。」史密斯憤憤不平地說。
史密斯將軍也沒有遇到過。計劃完成後,鮑澤和瓦恩科夫把它拿來交給史密斯,他的指揮所設在一間廢棄的朝鮮茅屋裡。討論計劃時,有人使用了「退卻」這個字眼。
「將軍,」他喊道,「電台收到一條消息說,中國人包圍了陸戰1師。」
陸戰隊陷入困境的消息很快就https://read.99csw.com傳到了世界那一邊。在加利福尼亞州德爾馬營的海軍陸戰隊訓練中心,一位軍官衝進了司令官梅里爾·特文寧准將的辦公室。
特文寧從辦公桌上漫不經心地抬起頭說:「年輕人,我只能說,我真為那些中國佬惋惜。」
第二天,一位英國記者就他寫的一篇文章徵求史密斯的意見:他應該把陸戰隊的行動稱為「退卻」還是「撤退」呢?「我向他指出,因為我們九-九-藏-書已經被完全包圍,我們既不可能退卻也不能撤退,只能打將出去。」報上最後登出來的那段引語——史密斯沒有質疑——是:「退卻,見鬼去吧,我們不過是向另一個方向進攻。」
「退卻」不是一個在陸戰隊指揮所里談論的字眼,史密斯根本不願聽到它。他對軍官們說,所發生的事情是「我們要去奪回我們的主要補給線。這根本不是一次退卻,因為在任何情況下,我們都要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