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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影追蹤

魅影追蹤

吳過傲然而立,凜然喝道:「快說到底是誰叫你陷害我的?你若不肯直言相告,就別怪吳某掌下無情!」
吳過知道他嫌大廳里人多眼雜,起身將他引入一間僻靜偏房,雷驚雨回手關上房門。吳過不禁濃眉微皺,道:「雷掌門有話不妨直說。」
吳過道:「那倒也是。只是你剛剛坐上這知府衙門總捕頭的位置,雷驚雨便橫屍大牢,知府大人面前,你又怎麼交代?」
白如霜不由得「啊」的一聲,似乎大感意外,也許她在仁義山莊居住了這麼久,還不知道這後花園中竟有一個這麼隱秘之所吧。
雷驚雨心中有事,渾然未覺咫尺身邊的雜草叢中竟藏得有人,只顧甩開臂膀,奮力挖土。鐵鍬不時碰到泥土中的砂石,發出叮叮的聲響,于這深夜的墳場里聽來倍覺詭異。
雷驚雲見他今日陡然現身,已然大吃一驚,又見他一身官差打扮,服飾與以前做知府衙門總捕頭時全無異樣,更覺不妙,此時見他有備而來不慌不忙娓娓道來,將自己的老底一一揭露出來,心中更是又驚又懼,待見他只是孤身前來,門外並未埋伏一兵一卒,心底卻又升起一線生機。盯著他冷冷地道:「吳大人已將一切調查得清清楚楚,今日有備而來,看樣子是想要抓我們夫妻去見官了?」
吳過道:「你卻未曾想到那天晚上你開棺釘屍的事全都被我跟小午看見了,我們即便全都是傻瓜也能想象得到你跟這樁案子大有牽連了。但是事後,由於有人告密,我們跟蹤你並準備逮捕你的消息被你知道了。這個暗中告密者是誰呢?當時只有我跟小午在場,除了小午之外,我想象不出第二個人了。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已經不再信任小午了。你得知被我跟蹤,事情敗露,當然不會束手待斃,坐等知府衙門的人來抓你。由於我們跟蹤的是『雷驚雨』,懷疑的是『雷驚雨』,所以你反而覺得這是一件好事,你恢復雷驚雲的本來面目的機會終於來了,而一直被你囚禁在仁義山莊後花園秘密地牢里的真正的雷驚雨也終於派上了用場。你將他從地牢中提了出來,給他服下了一種奇怪的毒藥。他服下這種毒藥之後,每天必須每隔數個時辰就服一次解藥,才能阻止毒氣攻心,如果不服解藥或一天少服了一次解藥,他立即便會毒發身亡。你用這種毒藥控制住他之後,就叫他去知府衙門自首,承認一切罪行。當然,他自首時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你們教他的,只要他照你們的指使去做,不露出一點馬腳,你們便每日給他送飯到牢里吃,而那解藥就藏在飯菜中。你們還答應他,只要等案子完結,他承認了殺人罪行,知府大人也相信了他的招供,定案之後,即使是他被判死刑,你們也一定想法將他救出,並且從此以後再也不為難他。你們如果違背諾言,他隨時可以向官府的人翻供告密把一切事情都抖出來,而他如果不聽你們的話,他服下的那種獨門毒藥也隨時都可以要他的命。世上誰人不想活命呢?他當然只有答應聽你們的話,跟你們合作。就這樣,他剛從暗無天日的地牢里出來,卻又被稀里糊塗地關進了知府衙門的大牢。而你雷驚雲呢,也裝模作樣地被我們從地牢里『救』了出來。至此,這樁轟動一時的奇案表面上看來已經是告破了,你這個『受害人』也劫後餘生,真可謂是皆大歡喜。如無意外,過得不久,你再想法暗中做點手腳,讓雷驚雨橫屍大牢。此時你再與他的遺孀白如霜成親。這樣你就人財兩得,可以名正言順接掌仁義門大權,完成你一統江湖的雄圖霸業了。」
吳過道:「他應該還活著,不過卻不知道被雷驚雨囚禁在哪裡了。我猜想仁義山莊地下埋藏寶藏的地方一定機關重重,陷阱遍布,沒有圖紙指引,誰也進不去,誰也得不到寶藏。雷驚雨要從兄長身上得到藏寶圖,所以不能殺他,只能將他囚禁起來,逼他交出藏寶圖。雷驚雲知道自己一旦交出藏寶圖,便失去了利用價值,那麼他的死期也就到了,所以至今不肯將圖紙交出,否則雷驚雨早就得到那批寶藏搬出仁義山莊這座凶宅了。」
吳過道:「極有可能。只是連雲山在青陽城東南幾百里以外,即便咱們上午一離開仁義山莊雷驚雨便飛鴿傳書去請這老道,至此也不過三個時辰,這老道說到就到,速度之快,當真勝過天外飛仙。再說通靈道長早已閉關多年,雷驚雨又怎麼能請得動他的真身呢?這倒是奇了。」
小午前後想一想,覺得十分有理,忽地拍案而起,道:「大人,咱們這就去拘捕雷驚雨,看他還有什麼話說。」
小午點點頭道:「正是。雷驚雨起初對咱們還算客氣,聽屬下說出作案兇手是靈界異物吸血鬼之後,初時嚇得半死,轉眼卻就鎮定下來,而且態度大變,還在大人面前擺譜,大人說要請衙門裡的兄弟來援手,他連睬也不睬。這是為何?」
吳過步出機要房,回身鎖好房門,便往前廳走去。步入大門,只見廳內坐著一個人,面容清瘦,臉色陰沉,左右腰間各懸一把彎刀,正是仁義門掌門人雷驚雨。
雷驚雲突然跳起來大叫道:「放屁。我若是想奪取二弟的掌門之位,將他制服之後早就一劍將他殺了以絕後患,哪裡還會留下活口?你這故事未免編得也太離奇了。」
吳過手腕稍一用力,劍鋒便嵌入他皮肉之中,鮮血絲絲滲出,喝道:「幕後指使之人到底是誰?快說。」
(正卷)
小午這一下當真嚇得魂飛魄散,手一抖,酒壺早已咣當一聲掉了下來,吃吃地道:「大、大人饒命,不關我的事,是、是白、白……」
吳過道:「因為你的手。這個時候,我忽然注意到了你的手。你的右手因為長期握兵器的緣故,手掌中已經磨起了一層老繭,幾乎每個擅長兵器的習武人手掌中都會長這樣的繭,這是長期抓握練習兵器留下的痕迹,並非一朝一夕一年半載時間所能形成的。你右手掌心有繭並不令人奇怪,令人奇怪的是你的左手,你的左手掌心卻光滑滑,看不見什麼痕迹。」
雷驚雨神色凝重,道:「這兒原本是間柴房,現在臨時改做停屍房了。幸好仁義門東北分堂用八百里加急快馬運了一些冰塊過來,要不這些屍體早就臭了。」
吳過點點頭,「嗯」了一聲,濃眉微皺,湊上前看了看。
原來雷驚雲夫婦離奇死亡之後,吳過為了查案,曾數次到仁義山莊拜訪雷驚雨,雷驚雨一直冷冷淡淡不甚配合,一副高高在上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
雷驚雨道:「時間最短的不過一兩天,三五天,即便是那兩具屍體——」他用手指一指最後邊那兩具已隱隱發臭的屍體,「也未超過二十天。吳大人,可有什麼線索?」
小午道:「屬下日前才去過仁義山莊,聽說白如霜已經給他請了江南最好的大夫治療和調養,驚雲公子本身內功深厚,恢復極快,估計不出兩個月,便可完全康復。」
已牌時分,吳過隨雷驚雨來到了仁義山莊。
雷驚雨神情淡漠,說聲:「恕不遠送。」轉身離去。
案件名稱:吸血鬼殺人案
連雲山青雲觀通靈道長道行高深,德名遠播,高山仰止。只是他十年以前就已閉關修鍊,專心向道,不再過問塵世俗事。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青陽城中呢?
吳過全身乏力,百口莫辯,當真恨不得能找條地縫鑽進去。
吳過瞧見他左手刀上刻有一個「仁」字,右手刀上刻有一個「義」字,正是仁義門的掌門信物仁義雙刀,紅燭映白刃,卻自有一種說不出的寒冷與詭異。他道:「本捕記得雷兄的稱手兵器不是一柄長劍么,怎麼現在改使雙刀了?不知雷老爺子傳下的仁義刀法雷兄練到了幾層?」
小午冷笑道:「若不如此,知府大人又怎會當機立斷下令罷免你總捕頭之職?」
據傳雷老爺子曾經得到一張藏寶圖,他按圖索驥在長江邊找到了寶藏所在,並在埋藏寶藏的地面上修建了一座莊園,作為仁義門的總堂,這座莊園便是位於青陽城內的仁義山莊。坐擁巨寶,所以用「富可敵國」這四個字來形容仁義山莊的富有也毫不為過。
小午全身都忍不住顫抖起來,雙手劇痛,冷汗涔涔而下,再也挺不住了,顫聲道:「我若說出來,你還殺不殺我?」
雷驚雨剛欲開言,忽見門口站著數名衙役,正向這邊望來,臉色微微一變,止住話頭,道:「事關重大,吳大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雷驚雲面色不快,道:「原來那牛鼻子老道什麼都跟你說了,難怪你知道得這麼多。」
吳過又道:「小午,你帶幾名兄弟跟我一起去仁義山莊開牢放人,救雷驚雲出來。」
吳過冷聲笑道:「白家的流雲扇不過爾爾,這手背後偷襲的功夫倒是高明得緊。」並不轉身,反手一劍刺出。
棺蓋一揭,忽然間一陣陰風掃過,宛若有無數鬼怪從棺材中跑出來,天地間那種攝人心魄的恐怖氣息又濃了幾分。
白如霜一怔,道:「你到杭州月白樓去幹什麼?」
吳過道:「他由驚到怕,由怕到慌,最後卻一反常態,滿不在乎,前後態度如此反差,只能說明一個問題,他若不是故意裝英雄撐門面,便是成竹在胸,已然有了對付吸血鬼的法子。」
老大雷驚雲對掌門之位及絕世刀譜了無興趣,他最喜歡的是結交天下朋友,他知道交朋友是一件很花錢的事情,正所謂仗義疏財千金散盡,所以他選擇了仁義山莊和仁義山莊的財富;而老二雷驚雨心思縝密,能當大事,所以選擇了父親的第二份遺產。
只在一瞬之間,室內已是刀光滿天,雷驚雲的雙刀如狂風暴雨般席捲過來。他手中的仁義雙刀比一般單刀還要短小,刀法卻極快,一刀護身一刀疾攻,時而左守右攻,時而右守左攻,雙刀連使,每一招都在進攻,同時又是每一招都在防守。雙刀揮舞,刀花翻滾,就如一個刀球一樣,既能襲擊對手,對方卻極難靠近。
吳過道:「你當然請不動他,但雷老爺子能。通靈道長出家之前,曾經與雷老爺子是八拜之交的結義兄弟,兩人早年同闖江湖之時,通靈道長欠了雷老爺子一件極大的人情。雷老爺子終老之時,怕雷氏後人守家不力,遭遇劫難,所以懇求通靈道長在日後雷家後人若有需要之時下山相助。通靈道長念及義兄恩情,自然不會拒絕。這件事,你作為雷家後人,自然是知曉的。所以那日你請他下山作法鎮鬼,雖然他心中極不情願做這有損陰德之事,但為了履行承諾,他只好違心下山,勉力為之。我這次上連雲山拜見通靈道長,他原本也不肯出關見我,但後來我說此事關乎仁義山莊和仁義門盛衰氣運及雷氏後人生死存亡,懇請賜見。他念及雷老爺子的恩情,關心雷家後人命運,破例出關接見了我。」
雷驚雲冷笑道:「你越說越玄了。江湖上誰人不知通靈道長乃是世外高人,閉關多年,輕易不肯下山,我又怎麼僅憑一封書信就請得動他?真是天大的笑話。」
知府大人臉都氣白了,拿起桌上一壺冷酒,直往吳過頭上淋去。
吳過和雷驚雨不敢出言打擾,只在一旁靜靜等待。
吳過定睛看去,果見一人蜷縮在柵欄裡邊的牆腳里,衣不蔽體,身上滿是污穢,傷痕纍纍,手上腳上全用手指粗的鐵鏈鎖著,神情木然,正兩眼直勾勾地望著柵欄外面的人發愣。
更令吳過著腦的是,有時仁義山莊得到了一點什麼線索,雷驚雨從不知會知府衙門,而是自行派人調查。說到底,他是不相信知府衙門有破案的能力。而這次他來報案,自然是仁義門事先已自行調查無果之後,才想到向官府報案求助。吳過心頭有氣,所以難免要出言擠兌他一番。
與吳過同來的還有小午。小午不小,今年已整整五十歲,身材矮小而精瘦,雖然年紀有點大,但眼睛卻明亮得很,干起活兒來也非常利索。他原本是衙門裡邊的一名仵作,出色的驗屍本領曾幫助吳過破獲了不少大案,現在已是吳過身邊最得力的助手。一有命案發生,吳過總會把他帶在身邊。
小午心頭一喜,雙手用力,峨眉刺去勢更疾。
吳過朝他臉上和脖子上仔細瞧了瞧,未發現任何傷痕。解開其道袍檢查,屍體渾身上下乾淨異常,既無皮膚破損開裂之處,也無紫痕腫塊淤血暗傷,只是皮膚異常鬆弛而且多皺,宛如一具被人抽空了血肉的乾屍。
小午面容扭曲,滿臉駭異,向後退了兩步,忽然轉身便逃。驀地眼前人影一晃,脖子上一涼,吳過已擋在身前,劍鋒及頸,冰涼冰涼。他雙足疾退,想要避過劍鋒。
吳過拱了拱手,朝他一揖到地,道:「多謝雷兄信任,小午確實不是吳某所殺。殺他的人就是……」剛說到這裏,忽地閃電般欺了過去,左手五指如鉤,直朝白如霜臉上抓去。
吳過搖搖頭,示意他噤聲,相距如此之近,稍有風吹草動,便會為雷驚雨和通靈道長所警覺。其實吳過也看出來了,雷驚雨是要挖墳開棺,心中也暗自驚疑,猜不透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小午退了十餘步,身子便靠在了一株大樹上,已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知府大人怒道:「別叫我大人,本官沒有你這樣的屬下。你身為總捕頭卻擅離職守,三天三夜不知去向,那也罷了。現在卻做下這等事體,簡直把本官的臉都丟盡了。」
剛說到這裏,只覺手腕一輕,吳過忽然軟軟地倒在了地上,雙目一閉,不省人事了。
雷驚雲一怔,道:「你是說仁義山莊鬧鬼的事?」
雷驚雨點頭道:「初時我們只召集了仁、義、禮、智、信五大分堂堂主來增援仁義山莊,但未出數日,五大堂主先後斃命。我們又連夜調集剩下的溫、良、恭、儉、讓五大堂主趕來援手,並飛鴿傳書,請來武當青雲子、華山羅天亮兩位好朋友幫手。七大高手再加上雷某夫婦二人,對手再強,也足以能抵擋一陣。我們擺好迎戰的陣勢,但一連數日,對方卻又躲了起來,不再現身害人。但我們稍一放鬆警戒,對方又出手了,先是華山派的羅天亮死在天井當中,后是五大堂主分別倒斃於五個不同的地方。昨天晚上,連武當第一高手青雲子也死在了房頂上。對方來無影去無蹤,根本沒人看見他的樣子。更為離奇的是,死者不但死因不明,而且身上連半點血跡也沒有,根本看不出他們是怎麼死的。一時之間,全莊上下人心惶惶,個個自危,對手晝伏夜出,伺機行事,不但沉得住氣,而且武功高強極富心計,照此下去,只怕明天夜裡橫屍地上的就是雷某夫婦了。我與內子一商量,覺得如今之計,只有報官求援,請你這位江南神捕出馬才能解開謎團,阻止兇手繼續殺人,查獲真兇,為仁義山莊和仁義門解圍,所以就……」
吳過低頭想了一想,覺得他的話並非沒有道理,點了一下頭,喝了一杯酒,又問道:「你還聽到一些什麼消息?」
吳過點頭道:「也好。」
吳過道:「我那時也只是稍加留意,並不敢肯定雷驚雨身份有假。那天上午,你聽小午驗屍之後說仁義山莊的血案是靈界異物吸血鬼所為,你心中有鬼,立時便想起了白如雪死在你劍下的時候對你說過的話。她一定是拼盡全身最後一口氣面目猙獰地對你說了『你、你好狠毒……。我死之後,必然化為吸血鬼來向你索命……』,是不是?」
小午還有一點不明白,問道:「雷驚雲既然未死,雷驚雨為什麼要弄來一具無頭屍造成他已被殺身亡的假象呢?」
正在這時,忽聽一個聲音冷聲笑道:「名正言順?哼哼,我看未必。」
吳過嘆了口氣道:「這也是最令人費解的地方,我思索了好幾天,才隱約明白其中含意。如果我沒猜錯,『抱薪火』這三個字應該是『抱薪救火』這個成語的誤寫,只是寫字之人故意漏掉了一個『救』字,所以使人看得莫名其妙。而後面三個字,則應是『凄風苦雨』這個成語的誤寫,只是寫漏了最後一個『雨』字。」
見雷驚雲沉默不語,吳過繼續說道:「既然白如霜沒有為你打過胎,為何白家僕役都說她不能生育?白家人說白如霜日日勤于練功,練的又是什麼功,能讓她制服功力更強於你的雷驚雨?流雲扇?不過爾爾。但若說仁義山莊內武功之強弱,也許,不是你,不是你二弟雷驚雨,是她。而她一個養在深閨又不如長姐受寵的女子,即便日日練功,也不可能達到如此境界。我猜測,她定是修鍊了某種奇怪的功夫,以不能生育為代價,才練成了這種我們看不出門道的邪功。你我還未看清,她便傷你至此,身形健步如飛,嗜人血如惡蝠,我還未見過哪個光明正大的門派有這種功夫。另外,白如雪若如眾人所言溫婉可人,是個大小姐,怎麼會在臨死前忽然道出『吸血鬼』一說呢?定是她見過或聽過此般情形,在家中有過傳言,才會憤怒之間道出此種『詛咒』。只不過那時她的功夫還未練成,並未害過人,神志不清時做的事,白家人也只當是鬧了鬼。自從打定主意要害死雷驚雨後,她才更加急於練功,走火入魔,犯下大錯。」
他剛才本想奮力一搏,拼著挨對方一記肘錘,也要劍鋒及頸,一舉將雷驚雲制服。誰知對方險中求生,躲過了這致命一劍,僅僅只是肩上受了一點皮肉之傷。制敵不成,反為其傷,這一下倒是大出意料。
雷驚雲盯著他看了許久,似乎是要把他看穿一般,然後嘆了口氣,又是疑惑又是奇怪地說:「本來事情是這樣的,但我們做夢也沒想到你居然沒有死。你服了天下無解的七日斷魂散,又中箭沉江,居然、居然……」
小午大驚失色,急忙縮腕暴退,卻已遲了,喀嚓一聲,雙手自腕骨以下,早已齊齊削去。鮮血噴涌而出,他驚得呆住了,一剎之間竟感覺不到疼痛。
吳過目射寒光,迎風而立,手中握著一柄軟劍,劍身極薄,刃上寶光流動,變幻不定,劍身不住顫動,似乎只需輕輕一抖,便能折斷。劍上滴血未沾。
小午道:「大人,您錯了,人的齒痕是一排一排,而不是一點一點,只有一種牙齒咬過人之後才會留下這樣的痕迹,那就是又尖又利的獠牙。」
吳過已覺不妙,伸手一探他的鼻息,卻是已read.99csw•com然斷氣,不由得大吃一驚。繞到他身後一看,只見那樹榦上深深地插著一支羽箭,箭尖穿過樹榦之後,剛好射入小午的后心。
吳過道:「很好,本捕今天就來見識一下天下無敵的仁義雙刀。」左足斜斜向後踏出半步,右手伸到腰間,緩緩拔出纏繞在腰帶中的軟劍,劍尖斜指地面,劍身不住顫動,寒光閃閃殺氣逼人。平伸左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小午忽然來報,道:「酉牌時分,仁義山莊來了一位騎青驢的道長,頭髮鬍子全白了,看上去至少有八九十歲年紀了。雷驚雨親自出門迎接,屬下隱約聽到他稱呼那老道為『通靈道長』,語氣神情極為恭敬客氣。」
吳過忽地冷笑一聲,雙目如電,直盯著他,冷聲喝道:「雷驚雨,到了現在,你還不肯說實話?嘿,你大哥真的已經被你殺死了嗎?多背一條人命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目光一掃,看見一套男人衣服脫在床邊,抓起扔到吳過身上,然後便像老鷹抓小雞似的將他擰了起來,狠狠拋出門去。
雷驚雨道:「也好。」
雷驚雨愕然道:「當然聽說過。吸血鬼雖然名『鬼』,卻非魔非仙非人非鬼,晝伏夜出,噬血為生,而且永生不死,極其神秘,也極其可怕。據說如果讓它咬到,就會被它吸干全身鮮血,痛苦而死。有極個別的人被它噬咬過之後而有幸未死,也會染上屍毒,迅速由人類蛻變成吸血鬼……。這些都是傳說中的故事,難道……」
只聽一聲發喊,數名如狼似虎的衙役一擁而上,架起雷驚雨便拖下堂去。
吳過眉頭一皺,警惕地道:「誰?誰說的話是真話?」
「哦?」吳過忍不住一怔,自雷驚雲死後,他與雷驚雨極少來往,今天怎麼……。他略一遲疑,便道:「快請到前廳奉茶,我馬上便來。」
小午左手一抖,也握住了一根精鋼峨眉刺,雙刺一碰,發出「錚」的一聲響,嘴裏冷聲笑道:「吳過,你就真以為我小午這麼好欺侮嗎?」
吳過臉色一沉,快步走近,扶起雷驚雨,呵斥衙役道:「豈有此理,你們怎能對雷掌門如此無禮。」
剛說到這裏,忽然發現吳過身上所穿的正是知府衙門裡的官差服飾,一時之間弄不明白他現在真正的身份,下面的話便再也說不出來。
吳過點點頭,嘆口氣道:「如此,倒是難為白如霜了。聽說她每天都親自送飯到大牢給雷驚雨吃,可有此事?」
小午喝著酒,忽然說道:「大人,屬下聽說仁義山莊這幾天晚上仍然不怎麼安寧。」
吳過見他說得鄭重,不由得心中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微微一笑道:「雷掌門真會開玩笑,死幾個人出幾樁命案算什麼,仁義門勢力遍及天下,世上還有貴派查不出的兇手、破不了的案子、擺不平的事情嗎?又何必來找中看不中用的知府衙門報什麼案呢?」

7

雷驚雨道:「吳大人,實不相瞞,仁義山莊最近接連出了幾樁命案,死了十來個人,雷某是專程來知府衙門報案的。」
「幹什麼?」雷驚雲臉色一變,急忙出手相阻。
茅草山位於青陽城東十里處,山側有一塊荒地,是專門埋屍修墳的地方,便是亂葬崗了。聽說這裏經常鬧鬼,所以極少有人來。一年之前,仁義山莊遭遇變故,莊主夫人白如雪的屍體便是在這裏被人發現的。後來雷驚雲的無頭屍和白如雪都埋葬在此。
一踏進仁義山莊,吳過彷彿就嗅到了一股死亡的味道。院子里冷冷清清,了無人影,與驚雲公子雷驚雲在世時高朋滿座歌舞追歡的熱鬧相比,簡直讓人懷疑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雷驚雨看著他道:「對,考一考你。」
吳過接著道:「第三件嘛,你們也許還不知道,四川唐門的當家人唐二娘是我的姑媽,打從小時候起她就十分疼我,怕我長大之後吃人家的暗虧,所以在我十歲那年給我服了一顆唐門至尊寶丹,從那以後我就擁有了百毒不侵之身,即便是見血封喉入腸即死的劇毒之葯也奈何不了我,又怎會懼怕什麼『七日斷魂散』?只是迷|魂|葯只能迷人神志,沒有毒性,不能算作毒藥,所以那天我才會中了小午奸計,昏迷了三天。」
子夜時分,吳過和小午回到了城裡。當時正逢太平盛世,雖然已是半夜,街上仍然有些店鋪燈火通明,日夜營業。兩人在「一滴香」酒肆找了張桌子坐下,要了幾樣小菜一壺溫酒,細酌慢飲起來。
藉著剛才風吹雜草的沙沙聲的掩護,吳過和小午又快速地向左邊移動數丈,悄然登上了距墳場更近的一處灌木掩映著的高地。伏在高地上,正好可以看見敞開的棺槨里的森森白骨。
案件編號:無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白如霜道:「我們原本也是這麼想的,但後來覺得不妥,假如他驚覺到我們沒有給他解藥,他趕在毒發之前把一切都抖了出來,那可怎麼辦?所以我想來想去,還是一刀了賬,萬無一失。」說到「一刀了賬」這四個字時,她用手作了一個殺人的動作,但她表情隨意而冷淡,彷彿不是在殺人,而是在切西瓜。
吳過問:「你為什麼沒有殺你大哥?」
他的劍要比對方的刀長得多,此一招雖是后發,卻是先至。
「啊呀!」雷驚雨似乎想到什麼,突然跳了起來,滿臉驚恐,渾身發抖,連說話的聲音也變了,道,「難、難道她說的是、是真話?」
小午躬身領命道:「是,屬下這就去辦。」
雷驚雨看見吳過,忽然撲通一聲跪下去,道:「吳大人,不關諸位差爺的事,是雷某自己要求他們綁的。我雷驚雨為了得到仁義山莊地下埋藏的寶藏,不惜弒兄殺嫂,連剛剛出生的嬰兒也不放過,真是狗彘不如,天理不容。今日雷某幡然悔悟,特來自首,不求輕饒,但求一死,以贖罪孽。請大人發落。」
雷驚雨忙完這一切,饒是習武之人,也不禁累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扭頭對通靈道長道:「道長,請你施法吧。」
雷家與白家原是姑表之親,雷家兄弟與白家姐妹可謂青梅竹馬,早生情愫,兩對璧人,水到渠成。這兩樁親事,一直以來,都被傳為江湖佳話。
吳過微微一笑,臉上略有得意之色,道:「你錯了,你們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事不止一件,而是三件。第一,我既早已懷疑小午,又怎會對他半點防範之心也沒有?我這朝廷五品之職,又豈是說撤便能撤說搶便能搶的?我跟知府大人早已通過氣了,那天晚上在仁義山莊他對我大聲呵斥當場免職,都只是在演戲給你們看而已。」
刑事偵查卷宗
吳過聽他對自己大戴高帽,面色不悅,皺眉道:「死者屍體現存放於何處?」
只聽「通」的一聲,吳過胸口已被他肘錘撞到,站不住腳,身子直向後退出一丈余遠,背靠牆壁,方才拿樁站穩。而雷驚雲脖子雖然未被劍鋒傷到,左邊肩頭卻被連皮帶肉削去一大塊,鮮血頓時噴涌而出。
又過了將近一個時辰,只聽得前面鑾鈴忽止,雷驚雨大聲道:「道長,到了。」
小午一怔,念道:「『救』『雨』?」
他故意不將地牢的位置告訴他,是想考一考他的智慧,還是另有他意呢?
雷驚雲雖受傷不重,卻甚是狼狽,肩頭血流如注,剎時將他手臂和身上染得鮮紅,連地上也灑了不少鮮血,房間里立時充滿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小午道:「依屬下看,多半是雷驚雨判斷有誤。他殺死了白如雪,心頭有鬼,一直疑神疑鬼心中不安,一聽說仁義山莊有吸血鬼出沒,立即先入為主,首先想到的便是白如雪的亡靈化作吸血鬼來報仇來了,所以才請來通靈道長鎮邪驅鬼,卻沒想到吸血鬼另有其人,不,是另有其『鬼』。」
白如霜問:「那第二件事呢?」
看完最後一具屍體,雷驚雨急急地問:「怎麼樣,吳大人?」
雷驚雨「啊」的一聲,叫道:「這是針眼嗎?難道是被毒針射殺?」
星雲暗淡,四野無光,道路兩邊陰風陣陣黑影綽綽,奇聲怪叫不斷傳出,似是寒夜梟鳴,陰間鬼叫,令人毛骨悚然。饒是吳過藝高人膽大,也不禁嚇出一身冷汗。
吳過見她一副氣急敗壞色厲內荏的樣子,與平日嬌小淡定楚楚可憐的模樣截然不同,不由得微微一笑道:「也好,既然你愛聽,那我索性就將你倆的醜事從頭到尾說一遍。」
是血!是他身體里的鮮血!
他將軟劍豎在胸前,迎著箭鏃一劍劈出。只聽「喀嚓」一聲,不偏不倚,那箭竟被他一分為二,一劍劈成兩半,直向兩邊射去。然而,令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那支羽箭中間竟是鏤空了的,裏面還藏著一支極細極細的短箭。長箭被劈開之後,藏在裏面的短箭就露了出來,余勢未衰,撲哧一聲,射入他胸口。吳過「哎喲」一聲,向後便倒,砰然一聲,落入江水之中。
他這一擲之力,雖不及對方強弓硬箭有穿雲裂石之功,卻也頗具準頭和氣勢。黑暗中那人不敢硬接,左手揮弓,磕開來箭。誰知吳過第二支羽箭跟著擲出,去勢更急。
白如霜奇道:「後花園地牢?我怎麼不知道那裡還有地牢?」
吳過道:「其二,如果雷驚雨真的親手殺死兄嫂二人,那麼按常理推測,雷驚雲白如雪夫婦二人都極有可能化作厲鬼回來報仇,而且相比之下,雷驚雲慘死於親兄弟手下,冤氣更重,怨氣更濃,較之白如雪,更有可能亡靈不死,回來索命。為什麼雷驚雨只打開了大嫂白如雪的棺木,而未對雷驚雲的遺駭動手腳呢?難道他就不怕兄長變作吸血鬼來找他報仇嗎?」
吳過道:「這個女人,可真不簡單呀!」
小午點頭道:「古老的傳說中,有渴血的精靈,吸血的殭屍,噬血的惡魔,除了它們,還有誰能如此輕易吸去他們身上的鮮血奪去他們的生命?」
吳過怔了一下,大感意外,皺眉想了一想,彎腰拾起手帕擦了把臉,披上長袍跨出門道,「走,咱們去看看。」
那名叫小翠的丫環應聲走了過來,吳過和小午只好拱手告辭。
白如霜面色微紅,道:「那又怎麼樣,下人胡言亂語,不足為信。況且,這是本小姐的私事,你又管得著嗎?」
他逐字逐句審讀著這段文字,彷彿那殺人兇手就潛藏在這字裡行間一般。合上卷宗時,他又悠悠地嘆了口氣,自語道:「唉,一年了,整整一年了,驚雲兄,小弟無能,竟無法抓到兇手告慰你夫妻在天之靈,實在慚愧。」
吳過道:「如果官府知道仁義山莊的主人還活著,會輕易將仁義山莊交給雷驚雨夫婦接管嗎?雷驚雨若不能接管仁義山莊,一旦藏寶圖到手,他又怎麼方便挖出山莊地下的寶藏呢?」
吳過看他一眼,搶過酒壺,連干三杯,才放下酒壺嘆口氣道:「正在這個節骨眼上,那個什麼吸血鬼又來湊熱鬧,如此一來,這案子就更複雜更詭秘了。」
只聽「嘿嘿」兩聲冷笑,黑暗中閃出一條人影,身材頎長,衣袂獵獵,正是吳過。吳過背負雙手,一步一步逼近他,問道:「小午,吳某自問待你不薄,你為什麼要下迷|魂|葯陷害我?」
雷驚雲臉上掠過一絲惶恐之色,但很快便鎮定下來,哈哈一笑,道:「吳兄弟,這些日子你到哪裡去了?可把我給想死了。今天可是特意趕來喝我的喜酒的嗎?前些日子,江湖上到處傳言你為泄私憤殺了新上任的知府衙門總捕頭小午,畏罪潛逃,我不信……」
白如霜含羞帶笑地點了點頭,說道:「是的,雲哥,咱們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了,我、我好高興。」
便在這時,吳過酒杯落地,端杯的手忽地向上一勾,已然扣住他的脈門,嘴裏一聲冷喝:「快說,你在酒里放了什麼東西?」
「誰、誰說我喝醉、醉了?再、再倒!」
吳過想了想,吩咐眾人道:「大夥在花園裡仔細找找,看看有沒有什麼奇洞怪石暗記之類的東西,勿必要找到地牢入口。」
吳過嘆了口氣道:「你要奪我總捕頭之位,又何必出此下策,玷污白如霜的清譽、挑撥我和雷驚雲之間的關係?」
雷驚雨如何聽不出他話中譏誚之意,臉上微微有些尷尬,收藏起三分傲氣,言語間客氣了許多,道:「吳大人說哪裡話,仁義門再大,也大不過官府,江湖再大,也大不過江山。青陽城裡的百姓有事,自然要找您出面處理了。您說是不是?」
吳過盯著他道:「最近一個月之內,仁義山莊為什麼會聚集這麼多高手?」
話音未落,只見一人破門而入,喝道:「弟妹,什麼賊?賊在哪裡?」來人粗眉大眼,提掌戒備,正是雷驚雲。
吳過見通靈道長在不動聲色中露了這一手上乘武功,不禁心下駭然。
雷驚雲忽然明白過來,道:「我二弟從小練的是仁義雙刀,左手握仁刀右手握義刀,照理說他應該兩隻手掌心裏都有老繭才對,是不是?而我自小練的是右手劍,雖然那時我已經得仁義刀譜並且正在練習,但終究時間不長,所以左手掌心沒有粗繭。連這麼細微的破綻也被你看出來了,果然不愧是江南神捕。」
仁義門近來在江湖上聲威日盛,大有與武林第一大派少林派分庭抗禮之勢,仁義門新掌門人接位,江湖上的朋友誰不爭著來道一聲賀喝一杯喜酒?
小午一怔,酒杯送到嘴前卻又停住不飲,道:「哦,大人何出此言?」
吳過道:「那人雖然穿了雷驚雲的衣衫,身材體格各方面也都跟雷驚雨差不多,但卻極有可能是一具假屍。雷驚雨把他的頭割了,就是要讓咱們誤認為是雷驚雲的屍體。」
小午躬身道:「是,大人。」
小午道:「屬下猜想,他多半是想等自己恢復元氣之後自行調查。仁義山莊手足相殘,江湖上已經有人看笑話了,如果這件事他仍然還要請官府的人插手,那豈不是太沒面子了?江南仁義山莊以後還要不要在江湖上立足?」
這十二大高手怎麼會死在仁義山莊?出了這麼大的事,知府衙門為什麼事先一點也不知情?想到這裏,他的眉頭就忍不住皺起來了,問道:「十二大高手是怎麼死的,同時被殺嗎?」
話未說完,雷驚雲就已經暴跳起來,大叫道:「吳過,你放什麼狗屁?根本就沒有這回事,你可別含血噴人。」
雷驚雨嘆了口氣,幽幽地道:「是的,這件案子做得乾淨利落,官府查了這麼久都沒有線索,我不說絕對沒有別人知道。但是我自己知道,天上的神仙也知道。別人不會來找我,但是我自己的良心卻不會放過我,死者的亡靈更加不會放過我。自從仁義山莊鬧鬼之後,我更是提心弔膽惶惶不安,我知道這吸血鬼是我大哥大嫂的亡靈變的,他們是向我索命報仇來了。昨晚我請了道士到兄嫂墳前施了鎮邪大法,回家之後,才知道一切都已被內子發現了。在內子的追問之下,我向她說出了自己窺覷寶藏弒兄殺嫂的實情。內子聽了,當時就恨不得一刀殺了我為她姐姐白如雪報仇,最終卻還是不忍下手,只是苦苦勸我向官府自首。我心力交瘁,早有此心,經過一夜輾轉思考,覺得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只有早日自首,方能得到解脫。所以今天一早,我就自縛雙手,到知府衙門認罪來了。」
雷驚雨搖頭道:「那倒不是,是在最近這一個月內先後遇害,身上並無傷痕,死因十分離奇。」
小午抬頭一看,在吳過耳邊道:「這不是茅草山亂葬崗嗎?」
雷驚雲只覺喉頭像針扎般地一痛,耳旁呼嘯直響,彷彿身體中正有什麼東西狂涌而出。
白如霜輕輕還了一禮,紅著眼圈問道:「他、他還好吧?」
小午道:「大人是說那塊寫著『抱薪火,凄風苦』的布片?白如霜說那是下人們隨意塗鴉的,大人怎說那是血書?」
小午點點頭道:「屬下聽說,這幾天晚上仁義山莊又有好幾個人被吸血鬼吸血而死,死狀與以前無異。」
小午看著他問:「其二呢?」
吳過道:「這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人也可以咬人,人也可以吸別人的血。」
吳過面色稍霽,道:「死的是什麼人?是死在仁義山莊里的嗎?」
她臉色蒼白,嘴唇鮮紅,一雙鳳目細長細長,風貌楚楚,嫵媚中透出一絲冷傲,美麗中卻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凄艷。
雷驚雨夫婦搬到仁義山莊居住后不久,即誕下一子,取名雷小寶。喝滿月酒時,吳過也去了。雷驚雨性情古怪,與其兄大不相同,待人接物冷冷冰冰,極難相處。吳過除了在查案時見過他兩次外,平時很少見到他。
雷驚雲雙目一瞪,道:「吳過,雷某一直將你當好朋友看待,你為何總與雷某過不去?小午跟我無冤無仇,我為什麼要殺他?別不是你想嫁禍於我吧?」
這人身材瘦長,目光冷峻,一動不動地靠牆站著,渾身上下就像一塊生鐵一樣透著一股冰冷生硬的氣息。
雷驚雲聽他如此一說,目光頓時便向他瞧了過來,心有餘悸地道:「她明明是一個好好的人,卻又怎麼變成吸血鬼了?她自己知道嗎?」
吳過瞧他一眼,忽地冷笑道:「你沒殺他,當然不是你心中慈悲念著兄弟情誼,你是知道留著他比殺了他更有用處。雷驚雲,你在江湖上外號叫作驚雲公子,表面上為人粗豪,不拘小節,愛交朋友,實際上卻是一個極富心機而且野心勃勃的人,你早就有縱橫江湖一統武林成就王圖霸業之心,你平時不惜千金結交天下能人異士英雄豪傑,原本就是在招兵買馬積蓄實力收買人心。但你知道如果真正想在江湖上成就一方霸業,光靠你收買的這些個江湖朋友是遠遠不夠的,要想大有作為一統江湖,有兩樣東西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財富和實力,這也是你想獨佔仁義山莊地下寶藏和仁義門掌門之位的真正原因。仁義門勢力遍及天下,你若做了仁義門掌門人,那你的實力就可想而知了。你偷梁換柱奪下雷驚雨的掌門之位后,一面加緊練習仁義刀譜上的刀法,一面以雷驚雨的身份發號施令,命仁義門橫掃江湖,吞併了不少武林門派。然而就在你志得意滿,意欲縱橫江湖大幹一番偉業之時,你卻沒有想到自己會後院起火。」
吳過道:「這些閑事,我當然管不著。但是你勾結情夫,謀害親九九藏書夫,這我就管得著了。」
吳過微微一笑道:「雷兄言重了,本捕是來『請』兩位而不是來『抓』兩位的。只要兩位相信自己是清白無罪的,又何懼見官呢?」
吳過心道:大夥都在這裏,怎地沒人來救我?張了張嘴,叫道:「雷兄,雷兄。」
他做夢也沒想到在這樁看似簡單明了的案子背後,居然還隱藏著這麼大一團迷霧。
雷驚雨道:「他被我囚禁在仁義山莊後花園的地牢里。這件事除了我自己沒有人知道,連內子我也未告訴。」
雷驚雲道:「為什麼?」
吳過道:「其二,那天早上雷驚雨自縛雙手前來自首,我將他從地上扶起之時,順手探了一下他的脈搏。當時他脈象浮散無根,至數不齊,按之則無,大異於常,當是身中劇毒,邪盛正衰,陰陽離決之『絕脈』。有此脈象者,絕無三日之命。此是一奇。他身中劇毒,元氣離散,卻能活到今日而不死,此為二奇。」
小午聽到這裏,已經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了。
雷驚雲臉色一沉,道:「既然如此,那就別再拐彎抹角浪費唇舌了,雷某承認你所言一切全是事實,現在就看你有沒有本事『請』得動咱們夫妻倆了。」話音未落,雙臂一抖,手中已多了兩把薄薄的彎刀。他身上還穿著新郎服飾,也不知他這兩把刀是從哪裡拔|出|來的。
吳過道:「雷掌門不必客氣,驗屍破案原是本捕分內之事。不管兇手是人是鬼,本捕自當全力追查。只是眼下謎團雖解,頑凶未獲,如果殺人兇手真是靈界異類,倒是難以應付,雷掌門還得多加小心才是。若仁義山莊一時人手不夠,請知會知府衙門一聲,本捕自當儘力相助,以策安全。」
轉眼之間,仁義山莊遭遇變故已快一年。這一年中,吳過念著朋友之情,一時一刻也沒有停止過追查殺害雷驚雲夫婦的兇手。只可惜對手太過狡猾,連奪三條人命卻未留下一絲一毫線索。他忙了一年,也是徒勞。
吳過微微一哂,道:「你若說的是真話,我自饒你不死。」
吳過點點頭,道:「我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另有深意。如果這塊布條這封血書真是一個求救的信號,『救雨』二字真是『救雷驚雨』的意思,那麼這個信號又是誰發出的,這封血書又是誰寫的?是雷驚雨自己,還是白如霜,抑或還與雷驚雲有關?血書字跡生硬,無法辨明是誰的筆跡。如此撲朔迷離,本捕就此結案,還是繼續深查下去?如果要查,又該如何查起?」
雷驚雨蓋好棺木,拍拍手上的泥塵,轉過身來,卻驀地怔住了。只見四野蒼茫,黑暗中早已不見了通靈道長的身影。就連一直睜大眼睛注視著場中變化的吳過也不知通靈道長是什麼時候騎驢離去的,心下既是吃驚又是佩服。
白如霜摺扇還未點到,便覺寒光一閃,一隻劍尖已迎面刺來,大驚之下,回扇相格。軟劍與摺扇一碰,忽地反卷過來,劍鋒便如毒蛇一般,纏上了她的手腕。饒是她後退得快,摺扇還是給對方長劍絞了去,手腕上也留下了一道三寸余長的劍痕,鮮血滲出。白如霜嚇出一身冷汗,急忙將手腕傷含入嘴中止血。但鮮血一流入她口中,她臉上的表情忽地變得無比古怪。
吳過退避不及,上身後仰,雙刺貼胸劃過。
衙役領命而去。
而這一年中,雷驚雨領導的仁義門更是大展拳腳大顯聲威,先是吞併了陝北龍頭會、雲南萬馬堂、蜀中金刀盟、粵中羅浮山飛雲寨,后又剿滅了南海巨鯨幫,將勢力從陸地擴展到了海上。加之近來武當派連遭變故,兩任掌門先後失蹤,聲威大跌,一蹶不振。仁義門在江湖上的實力與聲望,早已超過武當,直逼武林第一大派少林派。
吳過擺手道:「雷掌門不必多禮,咱們先去看看屍體吧。」
吳過搖搖頭道:「世事無絕對,你們的毒藥雖然厲害,連雲山通靈道長的手段也高明。雷驚雨現在正在青雲觀中,雖然一直中毒昏迷未醒,但通靈道長說即便拼了他這條老命也要運功將他體內的毒素逼出來,他不能眼睜睜看著義兄後人含冤慘死,只是雷驚雨救活之後,一身武功只怕是要廢了。」
吳過聞聲看去,他所指的正是白如雪的墳墓。吳過曾來祭拜過雷驚雲夫婦,故而一看便識,暗想:他深更半夜來找白如雪的墳墓幹什麼?難道是請來通靈道長作法祭奠兄嫂亡靈?可今天並非雷驚雲夫婦的祭日呀。
數十年之前,雷老爺子憑藉著一套天下無敵的仁義刀法,開創了江南仁義門數十年的基業。發展到後來,仁義門的勢力從江南擴展到江北,在江湖上的影響越來越大,成為了繼少林武當之後的武林第三大門派。
吳過瞧見他臉上神色,已知有事發生,不由得驀然一驚,連手中洗臉的帕子也掉了,急道:「他、他死了?是自殺還是被吸血鬼所害?」
吳過一張輪廓分明的四方臉綳得緊緊的,雙唇緊抿,沒有開腔,背負雙手,圍著十二具屍體走了一圈,忽然回頭問道:「雷掌門,這些屍體停放有多少天了?」
麻繩長約二十余丈,落地之時發出「叭」一聲輕響,看來已夠深入石洞底部了。
人如其名,吳過當然識得她就是雷驚雨的妻子白如霜。當下長揖到地,朗聲說道:「多謝雷夫人深明大義。雷夫人勸夫自首,高風亮節,本捕深感佩服。」
雷驚雲道:「雷某修鍊仁義刀法不過一年時間,雖只初窺門徑,但殺你卻綽綽有餘。拔出你的劍,上前領死吧。」
吳過一怔,道:「考一考我?」
小午直起腰來道:「這就對了。」
小午接著道:「大人,屬下敢肯定,這些人絕不是為人類所傷。」
而殺害雷驚雲一家三口的兇手不但心狠手辣,而且武功極高,雷驚雲劍法卓絕,在江湖上也是少有的高手,卻居然連劍也來不及拔出就已死於對方之手,足見對方出手之快武功之高,遠遠在他之上。
此時,吳過的目光落在這右邊唯一的一本卷宗上,臉上的表情忽地變得複雜起來。長長嘆息一聲,伸手取出卷宗,輕輕翻看著。
「想動手么,我可不怕你。」小午側身避過,冷笑聲中,右拳倏出,拳鋒未到,一股強勁的氣流便已朝吳過胸口直撞而來。
仁義門耳目遍及天下,雷驚雨夫婦雖身在杭州,卻早已驚聞噩耗。趕到青陽,一面將兄嫂風光大葬,一面將仁義門江南江北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十大分堂堂主召集到仁義山莊,傳令各地仁義門弟子務必放下手頭一切事務,全力追查兇手下落。
雷家兄弟分家之後,雷驚雲留在青陽城,做了仁義山莊莊主,守著父親留下的家業過日子。而老二雷驚雨接任仁義門掌門之位后,立即大展拳腳,揮師北上,攜夫人白如霜移居杭州月白樓,將白家在江浙一帶的勢力與仁義門合二為一,一面用心打理幫中事務,極積壯大仁義門,一面潛心修習父傳刀譜,武功自然大有長進。
吳過暗暗觀察周圍形勢,知道那人並無幫手,心中略寬,忽地鋼牙一咬,凌空飛起,直朝那人藏身的大樹上撲去。他急於擒住對方,查問真相,所以只好以身犯險,冒險一搏。
吳過冷冷地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看了許久,才冷聲道:「很好,這才是雷大掌門行事的風格。」揮一揮手,大聲叫道:「來人,將雷驚雨押入大牢,聽候知府大人發落。」
吳過微微一笑,喝了一口酒道:「小午,你心裏明明已經有了答案,又何必問我。」
夜已經很深了,待到鬧洞房的親戚朋友都退去之後,新郎倌雷驚雲這才鬆了口氣,關好房門,回頭望見坐在床沿的新娘,雖然並沒有喝多少酒,心卻已經醉了,走過去輕輕握住她的手道:「霜妹,咱們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了。」
衙役們閃到一邊,委屈地道:「大人,是雷掌門自己要咱們捆的。」
他略略一想,便已明白個中緣由,雙手抬起石桌,輕輕移開,果見安放石桌的地方露出一個圓圓的大洞,涼風颼颼,直往外冒,看來地牢大概就在下面了。
雷驚雨道:「雷某此來,有一事相求。」他嘴裏雖說有事相求,臉上神情卻頗為倨傲,既不起身還禮,也不出言寒暄。
說到最後幾句,他已是咬牙切齒,話語之中竟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恚恨與惡毒之意。說完又向白如雪的屍骨吐了幾團口水,這才合上棺蓋,用手掌將撬起的鐵釘一枚一枚敲落。
吳過說道:「這樣看來,謀害雷驚雨、白如雪一事,最初也應是白如霜之計。白家人都說白如霜爭強好勝,事事要強於人。她自持比白如雪聰明貌美,卻只是次女,不如長女受家人喜愛。從小她勤于練功,更是得到了雷家兩兄弟的傾心。我向被救后的雷驚雨詢問為何娶走了其兄所愛,他坦言,相處之中,他發現白如霜更喜愛長兄,這時,白家長輩又忽然提出兩家聯姻,兩兄弟各娶一人。於是,他便回頭追求溫婉可人的白如雪。白如霜嫉妒心起,說願意嫁給他以證其心。雷驚雨這才沒有和白如雪成就好事,而是娶了白如霜。」
二人出門之後,拐上仁義山莊後面那條青石小路,展開輕功,急追而去。約摸盞茶光景,聽到前面鑾鈴叮噹作響。
小午一奔進樹林,便突然止步,回身冷笑道:「吳過,我知道你在跟蹤我,請現身罷。大街上不方便動手,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處了。」
吳過心頭一輕,暗忖:知府大人也在這裏,那便好了。
兄弟倆手足情深,互通有無,常來常往,關係倒也密切。
吳過雖然身受內傷,功力已不足平時五六成,但卻不甘示弱,左手背到身後,右手持劍,雙目平視,嚴陣以待。
雷驚雲大難不死,劫後餘生,全憑白如霜細心照料,才得以這麼快恢復元氣,重出江湖。二人歷盡苦難,摒棄世俗偏見,患難相愛,更是彌足珍貴。一時之間,二人真心相愛的故事在江湖上被傳為佳話。
雷驚雨嘆道:「他死也不肯交出,所以我一直不敢殺他。」
小午道:「屬下還聽說,仁義門上下現在是群情激動,眾多弟子一致要求雷驚雲接任掌門之位,據說掌門人信物仁義雙刀和仁義刀譜都已交給雷驚雲掌管,只等他身體恢復過來之後,即可廣邀江湖朋友齊聚仁義山莊舉行接位大典。」
吳過仰頭幹了一杯酒道:「只有一種可能,他知道雷驚雲根本就沒死,所以根本用不著怕他變鬼害人。」
吳過背著雙手,在花園中轉了轉,忽然發現假山旁邊依山而築的涼亭中放著一張石桌,周圍擺著幾把石凳。石桌上不染纖塵,十分乾淨,石凳上卻積了不少灰塵,彷彿從來沒有人坐過。
吳過看見洞底下傳來亮光,知道他已晃亮了火摺子,便道:「我也下來看看。」抓著繩子,飛快滑下。
雷驚雨道:「以前死的人全都埋了,最近死的十二大高手還用冰塊凍著,以備查驗。」
房間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冰塊,冰塊上面並排擺放著十二具屍體,屍體身上又蓋著一些冰塊。吳過並非沒有見過死人,但一次見到這麼多屍體,心裏還是忍不住有些發堵,幾乎就要彎腰嘔吐起來。
吳過道:「如此說來,倒是應該感謝尊夫人的深明大義了?」
小午奇道:「他會有什麼辦法呢?」
夜深人靜,小午展開輕功,一路疾奔,穿街過巷,直向城西長江邊奔去。長江邊有一片樹林,月光從樹椏間灑下,在地上照出斑斑駁駁的陰影。
雷驚雨見自己落了單,急忙將泥土填上,埋住棺木,修好了墳,拖著鐵鍬便走。
小午只覺肚皮一麻,並不疼痛,還道他中毒之後功力已大不如前,誰知此念未消,忽覺腹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傳來一陣劇烈疼痛,一時之間,竟令他直不起腰來。
吳過驚出一身冷汗,心中暗叫一聲僥倖,剛才身在半空,若無那根樹枝借力,現在被箭射穿的便不是樹榦,而是他的身體了。當下凝神對敵,再也不敢冒險輕進。忽然聽見身後水聲作響,眼角餘光一掃,才知自己已經退到長江邊上,身後便是波濤滾滾、水流湍急的長江了。
通靈道長走近棺材,口中念念有詞,忽地右手一指,將桃木釘插入白如雪屍骸胸口,左手衣袖一揮,桃木釘便直釘下去,深入尺許,只有少許木柄留在外頭。
吳過問:「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雷驚雲大驚之下,不及回刀,右臂一屈,一記肘錘,直搗吳過心窩。情急之下,這一招已使足十成力氣,只想將吳過逼退開去。誰知吳過卻並不閃避,長劍斜劈,削向他的脖子。雷驚雲聽見風響,急忙偏頭躲閃。
吳過見他終於點頭承認,心中暗暗吁了口氣,說道:「所以你們就指使小午趁我不備在我的酒中下了迷|魂|葯,將我剝光衣服放到白如霜的床上,又『正好』被知府大人看見,讓知府大人一怒之下撤了我總捕頭之職。到那時我吳過無官無職,一介平頭百姓,即使橫屍街口,也不會有人重視,是不是?」
吳過道:「待到明日天亮,她應該會自行清醒。若她回仁義山莊,你二人就能相見了。你犯下殺妻大罪,不可免罪。但若助我擒她,查明她害人的手法真相,以及她練功的前因後果、背後高人,你那些門客好友,也不算枉死了。」
吳過接著道:「其三,我將雷驚雨關押大牢之時,他曾說了一句話,說是要考一考我,此話似乎也大有深意。他明知那地牢位置隱秘,卻不明示於我,只叫本捕帶人去找,結果卻在仁義山莊後花園中找到一塊寫有血字的布片。」
吳過忽地變招,右手已經搭上他的左肩。雷驚雲一驚之下,急忙聳肩後退,饒是他應變得快,只聽「哧」的一聲,肩頭的衣服還是被他抓去一大塊,露出了裡邊的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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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把布片遞給白如霜,白如霜看了,笑一笑道:「是下人們練習寫字,字寫得不好,讓大人見笑了。」隨手將布片扔到青石路邊的小湖中。
吳過心道:原來這兒是仁義山莊。
雷驚雨一怔,道:「現時已是秋天,蚊子極少,這屋裡放了冰塊,溫度極低,應該不會有蚊子。」
他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偏在這時,那女子正好在睡意矇矓中睜開鳳目,驀然見到一個陌生男人躺在自己床上,不由得大驚失色。
雷驚雲和白如霜互望一眼,臉色早已煞白,見他說得如此詳盡,分毫不差,宛如親眼所見一般,心中又驚又怒,如同掉進冰窟一般,全身冰涼,指尖發抖,知道事到如今,抵賴是抵賴不過的了,唯有見機行事,殺人滅口,方能保全自己。
兇手不是穩婆,那又是誰?吳過一路追查,卻毫無頭緒。
「真是吸血鬼?」雷驚雨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看著滿地屍體,臉色慘變,道,「難道真的是吸血鬼?」
吳過神情一變,大覺蹊蹺,厲聲喝道:「是誰指使你的?快說!」右手五指箕張,閃電般朝他胸口抓去。
小午滿頭大汗地闖進門來,氣喘吁吁地道:「大人,雷、雷驚雨他、他……」
吳過道:「雷驚雲怎麼從沒向我說過?」
吳過見他舉手之間露了這手硬功,臉色微變,心中忖道:這份功力,倒也罕見。
小午狡黠一笑,道:「大人,您該不是喝醉了吧?」
吳過只覺胸口劇痛,幾乎喘不過氣來,五臟六腑一陣翻騰,一口鮮血衝到喉嚨,卻又強行咽下。吸氣運功,只覺丹田真氣不濟,卻已受了極重的內傷。
吳過道:「你們神不知鬼不覺殺了雷驚雨,又殺了小午滅口,而我又身中劇毒,中箭沉江,絕無活命的機會,如此一來了解內情的幾個人全都死於非命,所以你們的秘密便再也無人知曉,從此以後你們便可以高枕無憂為所欲為了,是不是?」
吳過聽他報了死者姓名,不由得大吃一驚。
不過盞茶光景,雷驚雨已經挖開了白如雪的墳丘,露出了一具漆黑的棺材。雷驚雨稍稍喘了口氣,扔掉鐵鍬,用手抓住棺蓋兩邊,用力一掀,只聽一陣吱嘎亂響,那具釘著數排大鐵釘的密封的棺材竟被他緩緩揭了開來。
吳過道:「我去你娘家,只是為了向曾經服侍過你的幾個丫環和老媽子打聽一件事。」
小午聽到最後,早已張大嘴巴,久久說不出話來。
吳過心頭一驚:原來我已昏迷三天三夜了。抬頭向小午望去,小午正站在知府大人身後,臉上頗有得色。他心中已隱隱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一月之後,九月初八。仁義山莊熱鬧非凡。
自從「青陽知縣古廟斃命案」(詳見《詭案罪2》之《情海恨殺》)發生后不久,青陽就由「縣」升格為「府」,吳過也當上了青陽知府衙門總捕頭。
吳過飄身趕上,軟劍始終架在他脖子上。
吳過跌地之後,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竟然光溜溜不著寸縷,大窘之下,聽到雷驚雲的話,扶著椅子勉強站起來,往床上一瞧,那與自己共睡一床的女子,可不正是白如霜。只覺腦中轟然一響,當場就驚呆了。
吳過舉起筷子,想去吃菜,聽到這話,卻又放下筷子,澀澀一笑,道:「哼,破了一樁大案?那倒也難說。這樁案子雖然破了,但我總覺得疑點似乎比案子沒破時還多。」
雷驚雲喝了一杯酒,又道:「雷某此次劫後餘生,大難不死,全仗知府大人及諸位官爺出力。來,在下再敬諸位一杯。」接著便是一陣觥籌交錯的聲音。
雷老爺子臨終之前,留下遺言,將自己身後一切財產一分為二,一份是仁義山莊及地下寶藏,一份是仁義門掌門之位外加天下無敵的仁義刀譜,任兩個兒子自行選擇其中一樣。
雷驚雲睜大眼睛道:「演戲?原來、原來知府大人早已洞悉一切?」
吳過也被眼前這離奇怪異恐怖的場面驚得呆住了。
酒過三巡,小午忽然忍不住道:「大人,今晚的事可真有些蹊蹺。」
黑暗中那人端是厲害,不待他靠近,已「嘣嘣嘣」三聲連響,連珠射出三支利箭。吳過心頭一凜,身在半空,無法閃避,忽見身側有一根樹枝橫生而出,當即足尖一蹬,藉著樹枝反彈之力,凌空向後連翻三個跟頭,退出七八丈遠,才敢著地。
兩人舉目一看,只見星光小道上,一名手拿拂塵的白髮老道騎在一匹青驢上,不急不徐地向前走read•99csw•com著,叮噹叮噹的鈴聲正是從青驢脖子上發出的。
小午驀然明白過來,問:「大人懷疑這兩個字中的『雨』字,指的就是雷驚雨?」
吳過道:「那天在一滴香酒肆,我告訴小午雷驚雨似乎給我傳遞了某種信息。消息傳到你們耳中,你們便立即覺得雷驚雨靠不住了,他就像一個定時炸彈,隨時都有可能反咬一口把一切都抖出來。好在他已經向官府承認了一切罪行,即使立即死去,也不會影響你們的計劃,所以你們就讓小午在牢中把他給殺了。其實又何必請人動手,你們一餐不給他送飯不給他服解藥,他不就會毒發而死了嗎?」
雷驚雲驀然看見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站在白如霜床前,情形不問可知,氣得全身發抖,一聲暴喝,道:「好大胆的狂徒,竟敢到仁義山莊來撒野!」雙掌一揚,便欲擊出,待看清是吳過,不由得一怔,雙掌硬生生收了回來。他元氣尚只恢復五六成,這內力突發突收之間,只覺氣塞胸臆,呼吸不暢,忍不住咳嗽起來,吃吃地道:「吳、吳兄,怎麼是你?」
雷驚雲若有所思地問:「所以,你就懷疑到如霜身上了?她的武功在各大高手之下,如何是武功高強之人了?若說庄內武功最強者,難道不應該先懷疑本人嗎?」
白如霜立即叫下人拿了一根長長的粗麻繩來。
那人又往江水中空射兩箭,不見動靜,這才放心,收起弓箭,得意一笑,道:「你身中劇毒,現在又被我的子母箭一箭穿心,即便此時不死,也絕難活過七天。從今往後,看誰還敢跟我過不去。哈哈哈!」
據仁義山莊的丫環回憶說,那天半夜裡,夫人突然肚子疼痛,分娩在即。莊主急忙命人去請穩婆。穩婆來了之後,看了看夫人的身體說馬上要生了,讓丫環們趕快下去準備熱水,她自己一個人留在夫人房中為夫人接生。莊主則站在門口焦急等待。過了一會兒,穩婆滿頭大汗跑出來說夫人難產,要找一個力氣大的人進去幫忙。
吳過問:「他交出來了沒有?」
雷驚雲嘆息一聲,說:「我與如霜感情深厚,白家府上不寧,提出辦喜事,來個雙喜臨門,我正自高興,議親之時她卻忽然要嫁給二弟。我以為她變心,一氣之下應了她,至今後悔不已。定是雷驚雨勾引了她……」
吳過皺了皺眉頭,往他臉上瞧去,跪在他面前的,哪裡是平日那個倨傲陰鷙不可一世的雷大掌門人,但見他雙目無光,顴骨凸出,面無血色,恍若病夫,不由得大吃一驚,不過一日之間,他竟消瘦、憔悴、蒼老得如此模樣。昨天晚上,仁義山莊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一面在心中盤算著,一面裝出大感驚訝的神情,道:「哦,雷驚雲夫婦是你所殺?」
原來這地牢裏面囚禁的人,正是仁義山莊莊主雷驚雲。
只聽雷驚雨道:「道長,那我可就動手了,你做好了準備沒有?」
吳過和小午帶人來到仁義山莊,只見一位白衫女子撐著一把油紙傘遮著頭頂淡淡的陽光迎了出來。
吳過搖搖頭道:「她半人半鬼,白天是一個正常的人,而一到夜晚睡著之後,她就會出來害人。早晨一覺醒來,卻又什麼都不記得了。總之做人時不知道做鬼的事,做鬼時也完全忘記了做人的記憶。不過,今日她害了你,卻沒有要你的命,想來是存有一絲理智,或許已經知道了。只是,她跟你在一起這麼久,她時常夜裡起床變鬼行兇,你又怎麼會全不知情?」
雷驚雲自持高手身份,不肯上前夾攻,此時見她敗退,害怕吳過再施辣手,急忙喝道:「霜妹,你且退下,讓我來收拾他。」躍步上前,雙刀並舉,迎頭便砍。
小午道:「確是如此。雷驚雨平時錦衣玉食慣了,大牢里的粗糙飯菜哪裡吃得下,若不是白如霜賢惠過人,一日三餐送些好飯好菜來,他餓也餓死了。」
吳過目光幽幽地瞧著那洞開的窗戶,臉上仍有驚悸之色,彷彿白如霜會突然從那窗戶里跳回來一樣。他走過去關起窗戶道:「不錯,她就是攪得仁義山莊人心惶惶的那個『吸血鬼』,這一點我早就想到了,卻沒料到她竟真是如此厲害。」
吳過看著他,已經說不出話來。
吳過疑惑地走近,雷驚雨也急忙湊了上來。

4

此言一出,雷驚雲和白如霜兩人同時變了臉色。白如霜柳眉倒豎,目放寒光,厲聲說道:「吳過,你說什麼?你要不把話說清楚,今天就別想活著走出仁義山莊。」
吳過舉一舉茶碗,朝他做了個「請」的姿勢,道:「好說好說,雷掌門有話請講,本捕洗耳恭聽。」
小午睜大眼睛道:「雷驚雲沒死?難道在仁義山莊發現的那具無頭屍不是他?」
通靈道長忽然幽幽地嘆了口氣,回身從驢背上拿出一根桃木樹枝,有雞蛋粗細,一尺來長,左手手掌伸直作刀狀,連削數下,那掌沿竟如刀鋒一般,只見木屑紛飛中,那根桃木樹枝已經變成一枚一頭粗一頭尖的木釘了。
雷驚雲答道:「驚雨被困,如何害人……」
小午跟隨總捕頭多年,自然知道他的心思,躬身道:「大人,且讓屬下查驗查驗。」
房間里,很快便傳來了白如霜的嚶嚶哭泣聲。眾人聽了,都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臉上現出既尷尬又憤怒的神色。
吳過往他臉上瞧了半天,忽然心頭一熱,叫道:「驚雲兄,真的是你嗎?」
說起青陽城的仁義山莊,江湖上只怕沒有幾個不知道的。
三年前,仁義山莊與杭州武林世家月白樓聯姻,雷家兄弟分別娶了白家的大小姐白如雪和二小姐白如霜為妻。
接下來檢查第二具、第三具屍體,這是仁義門溫、良、恭、儉、讓五位堂主中滇南溫堂和粵西儉堂的兩位堂主,生前可都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誰能想到如此高手竟會死得這般不明不白。
為了不讓前面二人發現,兩人不約而同放慢了腳步,與前面保持著十余丈遠的距離,徐徐前行。
一行人徑直來到後花園,但見假山流水,亭台相間,極是別緻。吳過四下一看,山水亭台花草樹木之間全無痕迹,根本看不出地牢在什麼地方。他忽然想起雷驚雨說的那一句話:只想考一考你。
吳過背負雙手,站在知府衙門的機要房裡,面對著牆邊一隻古樸的老式木櫃獃獃出神。
吳過點點頭道:「不錯,這封血書上真正的內容應該是沒有寫上去的這兩個字——『救雨』。」
一時之間,仁義門偵騎四齣,江湖上風起雲湧,亂鬨哄鬧了一陣,卻是大海撈針,全無結果。
雷驚雨尷尬一笑道:「那時雷某礙於仁義山莊以及仁義門在武林中的聲望,不敢報官,更不敢向外透露半點風聲,只是暗中調集幫中好手,一面加強戒備,一面四處偵察,看看到底是何方強敵要跟仁義山莊和仁義門過不去。」
他帶著吳過和小午穿過前院,走過一道長長的迴廊,經過一個大花園,最後來到後院靠北的一所矮房門前。他推門道:「就是這兒了。」
「哦,沒、沒有誰,沒、沒什麼。」
「想空手奪白刃嗎?」小午一聲冷笑,立即變招,雙刺一合,分心便刺。
新郎新娘忍不住臉色一變,抬頭看時,洞房裡不知何時竟已多了一個人。
雷驚雲見他呼吸平和,有恃無恐,一時之間卻又摸不透他的深淺,提刀立足,不知自己是否該搶先出手。便在這時,忽然聽見白如霜身形電閃,捷如狸貓,直朝雷驚雲撲了過去。
吳過直挺挺地跪在那裡,心漸漸沉了下去。
眾人齊應一聲「是」,分頭在花草叢中山水石頭之間尋找起來。不大一會兒,便將整個後花園都搜尋了一遍,並未發現地牢入口。卻有一名衙役拿著一塊兩三寸寬的布片跑過來道:「大人您看,這是在那邊花草叢中撿到的,上面還寫著字呢。」
雷老爺子有兩個兒子,大兒子雷驚雲,自創驚雲劍法,自成一派,劍法超群,為人極其豪爽,喜歡結交天下武林同道,頗有孟嘗君遺風,江湖上的朋友都喜歡叫他驚雲公子;二兒子雷驚雨,性情沉穩,雙手仁義刀法已得其父真傳,在江湖青年一輩高手中可謂佼佼者。
雷驚雲又嘆息一聲,說:「我與她朝夕相處,卻不知其中內情。如今她不見蹤影,不知會不會繼續害人,又不知有沒有什麼危險……」
小午問道:「難道真正的雷驚雲還活著?」
過了半晌,他才回過神來,一拍大腿道:「大人,您可真不愧是江南神捕。這麼多疑點,屬下與您同進同出,居然一點也沒看出來,還道這樁案子早已水落石出,應該結案了呢。」說罷,起身給他倒了一杯酒,「來,屬下深感佩服,敬您一杯。」
小午舉起火把照了照,驚道:「大人,裡邊關了一個人。」
吳過不由得好笑,道:「你以為知府大人是這麼好欺騙的嗎?」
卷宗不厚,但他卻覺得異常沉重。
吳過眉頭一皺,道:「什麼『不怎麼安寧』?」旋即明白過來,動容道:「你是說仁義山莊晚上仍然有吸血鬼出沒?」
那三支羽箭全在空中與他擦身而過,「篤篤篤」三聲,全部釘在旁邊一株樹榦上,竟將那碗口粗的樹榦射穿,露出兩三寸長的一截箭鏃在外頭。
今天是仁義山莊莊主雷驚雲接任仁義門掌門之位舉行接位大典的日子,也是雷驚雲與白如霜成親的大喜日子。
兩人快步趕到知府衙門,只見堂上已經圍了不少衙役捕快,雷驚雨雙手雙腳都已被牢牢捆住,倒在冰涼的地面上直喘粗氣。
吳過和小午遠遠地跟著,直到看見他進了城,估計是要回仁義山莊去了,這才止住跟蹤的腳步。
小午道:「是,是,大人海量,大人海量。」伸手倒酒。
吳過叫人扔了一隻火把下來,點著之後,眼睛才隱約能看清洞底情形。只見石洞底下,竟是一個十丈見方的石屋,石屋靠西面一側用一道柵欄隔了開來。用手一摸,那柵欄竟是用酒杯口那麼粗的生鐵所鑄,十分牢固。柵欄上塗著黑漆,幽幽的泛著冷光,不時有霉味臭氣從柵欄裡邊傳來。
小午頓時如泄了氣的皮球,一屁股坐下來道:「那倒也是。來,喝酒,喝酒。」
小午退了一步,道:「因為我想做總捕頭。我當差的時間不比你短,我的腦袋不比你笨,我的身手也不見得比你弱,為什麼你能做知府衙門的總捕頭,我卻不能?」
雷驚雨道:「自打我們住進來之後,山莊里便總有人在黑夜裡離奇死去,死者表情恐怖,全身乾枯,但渾身上下卻找不出一絲傷痕。剛開始時,一個月內只有兩三個人遭此不測,雷某當時以為是暴病身亡,未加詳察就葬了。到了後來,卻漸漸發現不對勁了,死的人越來越多,有時一個月要死六七個人,而到最近,死亡人數更是驚人,常常隔一兩天便有人喪命。死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是莊上的家丁丫環,有的是從仁義門挑選來的身負絕技的護庄武士,甚至連來仁義山莊做客的我的老丈人杭州月白樓樓主白勝天白老爺子也未能逃脫厄運。死者情形相似,場面十分恐怖。」
吳過臉色一沉,道:「真要趕盡殺絕嗎?」便在這時,只聽嗆啷一聲,一道寒光自他腰帶間一閃而出。
出了城門,路就難走多了。初時腳下還是一條大路,雖然不甚平坦,卻還可以兩人並排走過,到了後來,路面越來越窄,最後只剩下了一條高低不平泥水未乾的羊腸小道在樹林雜草間蜿蜒穿行。
雷驚雨再度抬起頭來,看著他狡黠一笑,道:「其實即便大人不問,雷某最終也會交代明白。雷某隱瞞不說,只是想考一考大人,看看大人是否當得起『江南神捕』這個名號。」
吳過瞧他一眼,未加理睬,繼續說道:「你倆各自成親,分頭行事,但一轉眼兩年時間就快過去了,你們卻都沒有找到動手的機會。雷驚雨為人謹慎,心思縝密,白如霜固然難以下手,而白如雪是武林世家杭州月白樓的大小姐,來頭不小,靠山也大,若果一擊不中,處理不當,走漏了風聲,引得仁義山莊與月白樓翻臉,那可是大大的麻煩,所以沒有萬無一失的機會你雷驚雲也不敢輕易出手。就這樣耐心地等啊等,直到白如雪分娩的那天晚上,你才終於找到一個下手的絕好機會。首先,你殺死了穩婆,卻讓一個身材體形跟你差不多的男人易容成穩婆前來為白如雪接生。當房間里只剩下你和白如雪還有『穩婆』三個人時,當白如雪生下孩子身心疲憊失去反抗之力時,你動手了。你先殺了『穩婆』,並將其頭割下,又給他換上你的衣服,造成一個雷驚雲被殺的假象,然後再去殺你的妻子白如雪。白如雪驚慌之下,強行振作,抱著剛剛生下的孩子跳窗逃生,你一路追殺,終於在青陽城東茅草山下將她亂劍砍死。而她生下來的孩子你卻留了下來,一來那畢竟是你的親生骨肉,二來你知道白如霜已經不能生育,所以你必須留下這個孩子延接香火。至於現場被摔死的嬰兒,自然是你從別處抱來的了。」
吳過道:「我花了二三十兩銀子向她們打聽白家二小姐未出閣時與青陽仁義山莊的兩位雷公子中的哪一位感情好些?你猜她們怎麼說,她們都說二小姐與雷家大公子青梅竹馬情義深重,早有非君不嫁非卿莫娶之心,二小姐甚至還暗中為驚雲公子打過兩次胎,以致落下一個不能生育的毛病。只是不知如何,到最後二小姐卻嫁了雷家二公子,雷驚雲卻娶了白家大小姐。」
雷驚雲大吃一驚,暗忖:這人是怎麼進來的?怎的我卻全然不知?往對方臉上一瞧,忽地呆住了,失聲叫道:「吳、吳兄弟,原來是你?」
吳過點頭道:「好。」
小午道:「世界無奇不有,這不是傳說,這是真的,我相信世上真有這種『東西』存在。」
吳過微微一笑道:「你是說雷驚雨對咱們的態度前後有別?」
通靈道長做完這些,輕輕搖一搖頭,嘆了口氣,背轉身來,並不說話。
在那種情境之下,力氣大而且又方便進出之人自然就只有莊主一個人了。所以他立即跟隨穩婆進了房間。房門關上不久,就聽產房裡傳來「哇」的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聲,眾人心中一喜,知道孩子生下來了,卻不知夫人情況怎樣。
「那倒也是,不過再複雜的案子也難不倒您呀!」小午討好地笑笑,再度起身給他斟酒。吳過攔住他,以手支頭,道:「算了,我、我覺得有點頭暈,這、這酒勁兒可真大……」
吳過臉色大變,怒道:「乘人之危,下毒害人,好不要臉。」忽地想到什麼,盯著他問,「你剛才說『我們』,這麼說陷害吳某的並不止你一個人,你還有同黨,是不是?快說,還有誰?」
吳過道:「我一直在調查吸血鬼傷人這樁案子,說是吸血鬼傷人,我卻不信這世上有鬼。害人的一定是人。仁義山莊戒備森嚴,外人想要進入並不是容易的事。若說仁義山莊的人被殺害,來者應該與仁義山莊有所恩怨。但此人明知有武當、華山的高手前來助陣,仍不收手,一律殺之,就不是有所恩怨這麼簡單了。此外,他既然可以輕易取走各路高手的性命,若是有冤有仇,為何不直接向仁義山莊的你來報仇呢?我左思右想,能夠殺害眾多武林豪傑的人,必定不是泛泛之輩,這『吸血鬼』必定是個武功高強、看起來又讓人毫無防範的人。而且,這個人,並不想害死你。此人能夠讓仁義山莊的人和外來的高手皆毫無防範,我想原因只有一個,是他們皆認為他並無危害。仁義山莊出此大事,庄外來人均有報備,若是見了素不相識或是不請自來之人,一定會有所懷疑。庄外來人均已被害,這『吸血鬼』只能是庄內之人了。」
未出半個時辰,小午飛身來報:「通靈道長和雷驚雨從仁義山莊後門行出,趁著夜色,往西而去。通靈道長一人一驢,雷驚雨一個隨從未帶,輕裝從簡,行色匆匆,不知幹什麼去。」
雷驚雲冷笑道:「你救了他又有什麼用,沒有咱們的獨門解藥,他是必死無疑。」
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正要向前跨出幾步,忽然又聽一聲弦響,三支羽箭如同暗夜流星,分為上中下三路,電閃而至。
小午狠狠地往喉嚨里灌了一杯酒道:「只有一個可能,雷驚雨就是那個冒充穩婆進入仁義山莊殺害雷驚雲夫婦的兇手。白如雪臨死之前一定認出了他,並且對他說了『我死之後,做鬼也絕不會放過你』之類的咒語。所以當今天上午屬下一推斷出仁義山莊一系列命案的兇手是吸血鬼之後,雷驚雨便立即想到了白如雪臨死前的話,也便立即斷定極有可能是白如雪亡靈不散,真的變成吸血鬼上門索命報仇來了。想到這一層,他反而不怕了,因為他知道再厲害的妖魔鬼怪,也絕非通靈道長的對手,只要請到通靈道長下山鎮住白如雪的亡魂,便可太平無事了。所以他上午就現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吳過側耳細聽,知府衙門的一眾官吏都來了,錢師爺和小午也在其中,看來排場還不小。
小午一拍大腿道:「對呀,我怎麼沒想到這點呢。照理說他也應該用桃樹木釘釘住他大哥才對呀。他為什麼卻連看也沒看他大哥的墳墓一眼,彷彿完全沒放在心上一樣呢?」
雷驚雨點了點頭,神色黯然,仰天長噓,閉目待死。
吳過起身道:「帶本捕去看看。」
雷驚雲死裡逃生,驚出一身冷汗,雙膝一軟,癱在地上,喉嚨處的兩個血洞仍在向外冒著血泡,當真觸目驚心。他的眼睛兀自睜得大大的,聲音顫抖地道:「她、她就是那吸血鬼?」
莊上頓時亂作一團,護院家丁一面著人報官,一面四下尋找,最終沿著血跡在城東十里茅草山亂葬崗找到了白如雪血淋淋的屍體和一個被摔得血肉模糊的嬰兒,而那穩婆卻不知所蹤。
小午拳至中途,忽的手臂一抖,唰的一聲,從衣袖中鑽出一根尺余長的峨眉刺。
不知昏睡了多久,吳過終於被一陣熱鬧的聲音驚醒,昏昏沉沉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那床錦帳流蘇,幽香撲鼻,甚是華麗,卻不知是何處所在。窗外一輪新月緩緩升起,其時正是晚間。
雷驚雲雙刀架成十字,來格軟劍。刀劍相碰read.99csw•com,火星一閃,兩人只覺一股強大的內力從對方兵器上傳來,忍不住心中一驚,不約而同都「咦」了一聲。
雷驚雨臉色一變,額前頓時冒出一排冷汗,忽然徹底蔫了下來,癱倒在地上嘆了口氣道:「人稱吳過為江南名捕,果然名不虛傳。大人明察秋毫,雷某佩服。實不相瞞,一年前的那個晚上,我只殺了我大嫂白如雪和她剛出生的孩子,卻將我大哥點倒之後囚禁了起來,另找了一具無頭男屍穿上他的衣服冒充他。」
說話之間,三人已走到前院,吳過還想說句什麼話,雷驚雨卻忽地高聲叫道:「小翠,送客。」
雷驚雲的涵養功夫再好,此時也忍不住怒道:「好啊,吳過,我倆到底做下了什麼醜事,你倒是說說看。」
吳過定神四顧,但見這裏雜草叢生滿目墳塋磷火閃動鬼氣陰森,正是亂葬崗上。
通靈道長卻始終一語不發。雷驚雨見他不理自己,討了個老大沒趣,伸手從提來的袋子里拿出一件長長的器物來,卻是一柄鐵鍬。他揮起鐵鍬,狠狠朝白如雪墳上挖去。
當下雷驚雲盯著他恨恨地道:「不錯,事情至此,本該一切都已結束,誰知二弟卻留下了一封什麼血書被你看到,讓你起了疑心,看樣子你大有重新調查此案的打算。你這塊攔路石不除,終究是我心中一大隱患。所以在這個時候,我就對你動了殺機。但是你身為知府衙門總捕頭,乃是朝廷命官,官居五品,若是不明不白死於非命,朝廷一定會要過問,到時京城刑部查將下來,終究有些危險。」
那是一個用來存放卷宗的大木櫃,柜子分為左右兩半,中間用一塊木板隔開。左邊放的是他擔任知府衙門總捕頭之職十余年來已經告破、結案、銷案的各種案件資料,右邊存放的是尚未偵破的案卷。
雷驚雲呼呼直喘粗氣,道:「吳兄,雷某一直視你為好朋友。你、你卻做出這等事來……」
吳過滿臉駭異,立即手挽劍花護住全身,冷峻的目光自周圍樹林中一掃而過,黑暗中樹影幢幢,看不見人影。他劍橫當胸,冷聲喝道:「藏頭縮尾,暗箭傷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吳過見他射死小午,斷了自己追查真相的線索,心頭有火,一瞥之間,早已辨清對方正藏身於自己左側十余丈外的一棵大樹上,伸手接住射來的那支羽箭,反手擲出,唰的一聲,直向對方回射而去。
雷驚雨怔在當場,不知該不該回答,也不知該怎麼回答。
吳過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沉思著道:「嗯,時間不長,又有冰塊保存,按理說屍體不應如此乾枯,看上去好像一串串風乾的蘿蔔一樣。你說是不是?」這話似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問雷驚雨。
通靈道長略一點頭,從驢背上輕飄飄躍了下來。吳過和小午急忙閃身躲進路旁雜草叢中,只探出半截頭來觀察動靜。
卷宗上只是簡單地寫著:癸未年中秋夜,青陽城仁義山莊突遭變故,莊主雷驚雲、白如雪夫婦慘死。兇手不明。
小午不待雙刺刺空,手腕疾沉,雙刺折而向下,插向吳過胸口。
雷驚雨見大功告成,不由得大喜,圍著白如雪的棺墓走了一圈,心下甚為得意,哈哈大笑道:「白如雪呀白如雪,你臨死之前說即便死了也要變成吸血鬼來向我索命,想不到你這死鬼的話居然真的應驗了。不過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現在通靈道長親自出馬,用桃木釘釘住你的屍首,用靈符鎮住你的靈魂,看你魂飛魄散之後還怎麼變鬼害人。」
雷驚雲是吳過生平為數不多的幾個可以一起喝酒談心的好朋友之一,雷驚雲甚至還說過等他兒子出世之後,一定要拜吳過做乾爹呢。
吳過往洞里探頭看了看,但見下面黑咕隆咚,冷氣陰森,不知到底有多深。
小午一怔,自知說漏了嘴,卻並不掩飾,哈哈一笑,神情得意,道:「既然你出言相詢,那本捕也不怕告訴你,想要你命的人,的確不止我一個。反正你已是將死之人,告訴你也無妨,本捕這麼做,一半是為了自己,一半卻是受人所託,忠人之事。」
小午見他揭穿了自己的老底,不由得惱羞成怒,瞪眼喝道:「他媽的,老子什麼來歷關你屁事。既然你已知道,那老子就更不能留下活口了。」雙刺一碰,火星一閃,左手峨眉刺點向他眉心,右手峨眉刺反挑他腋下極泉穴。
吳過眯著眼睛,歪著身子,將空酒杯遞了過來,嘴裏含含糊糊道,「就、就是再、再喝兩壺,我、我也不會醉……」
這一著大是出人意料,白如霜的武功雖是不弱,但事起倉促,早已嚇得花容盡失,不知如何閃避。
雷驚雲猛一跺足,正欲出招,吳過忽覺腦後風聲颯然,臉色微變,已知有人在後偷襲,急轉回頭,原來是白如霜不知何時已繞到身後,趁他全神應付雷驚雲時,手持一柄摺扇,閃電般朝他後腦點來。
吳過搖搖頭,面色凝重,道:「倒也不必急在一時。此事滋事體大,還是待明天一早向知府大人稟報過之後再行定奪。再說雷驚雨身為仁義門掌門人,仁義雙刀縱橫江湖極是厲害,武功只在你我之上,不在你我之下,咱們怎麼對付他,還得計劃周詳才行。」
小午連連搖頭,喘了口氣道:「不是。他、他今天一早,便自縛雙手到知府衙門投案自首來了。」
吳過微微一怔,道:「通靈道長?難道是連雲山青雲觀的通靈道長?」
穩婆的身世背景並不複雜,娘家姓李夫家姓王,世居青陽城,丈夫早亡,無兒無女,平時靠給人做媒、接生掙幾個銅板過日子,與仁義山莊並無過節,最重要的是她不懂武功,連殺雞也不會,就更別說殺人了。
小午指著屍體脖子上的小紅點道:「這不是針眼,這是齒痕,這些人身子乾癟異常,並非中毒而死,而是被某種生靈吸盡全身鮮血之後痙攣而死。」
吳過道:「哦?」
那人只朝他射了一箭,被他接住擲回之後,只道他手中再也無箭可擲,便再無防範之心。卻未料到吳過早已將射中小午的那支箭也拔了下來拿在手中,此時連環擲出,令那人措手不及,只聽「噗」一聲,已射中對方左邊肩頭。
吳過將端到嘴邊的酒杯放下,說道:「那天晚上,雷驚雨不是請通靈道長作法釘住了白如雪的屍骨嗎,怎麼還會鬧鬼?」
雷驚雨搖頭嘆道:「毫無結果。山莊里死的人反而更多了,那些從仁義門各分堂調集來加強警戒的高手也無一倖免,死得一個不剩。對手雖強,但如此欺人太甚,雷某夫婦無能,卻也不是膽小怕事任人宰割之輩。庄中一時人手不夠,雷某夫婦便親自持刀上陣,巡夜警戒。無奈敵暗我明,我夫婦二人每晚警戒到半夜甚至凌晨,卻不見敵人蹤影。但一俟我倆上床小憩,對手便會像鬼魅一般現身傷人。我倆一出馬,對方又蜇伏不出,好像是故意跟我們捉迷藏一樣。如此數日,我夫婦二人疲於奔命,非但無果,仁義山莊反而又多添了幾具屍體。長此以往,即便對方現身,我夫婦二人也無力應付了。」
這女子似是習武之人,反應極快,勁道也強,左腳一抬,便將吳過咕嘟一聲踢下床去,同時靠牆坐起,雙手抓起被子遮住胸前,嘴裏尖聲大叫:「啊,有賊,有賊!」
吳過和雷驚雨同時看去,只見屍體皮膚繃緊處有兩個細若針眼的小紅點,一左一右,分佈在死者喉結兩側。
小午一驚,低聲道:「他想幹什麼?」
小午脫口道:「那還用說,青酒紅人面,黃金黑世心,自然是為了仁義山莊地下埋藏的寶藏。雷老爺子臨終前將自己身後的遺產分為兩份,誰知這個不爭氣的二兒子卻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想得到兩份遺產,所以他先要了仁義門掌門之位,得了父親的絕世刀譜,有了勢力,學好了刀譜上的武功之後,便來殺兄弒嫂,奪取財產。這是再明白不過的了。」
小午睜大眼睛瞧著他,喉嚨里咕嘟一響,臉上現出十分古怪的表情,仍不說話。

5

小午年紀雖大,手腳卻十分麻利,攀緣著繩索,雙手交替向下,不一會兒身影便沒入黑暗的石洞中,看不見了。過了片刻,他在洞下叫道:「大人,下面好像真是地牢。」
雷驚雨答道:「死者十二人,分別是敝派十大堂主以及武當派的青雲子和華山派羅天亮,均死在仁義山莊內。」
外面十分熱鬧,杯盤亂響,似乎正在宴客。只聽一人道:「多謝知府大人肯賞臉光臨寒舍,來,雷某敬您一杯,聊表心意。」聽聲音,正是雷驚雲,只是聲氣不大,而且略顯沙啞,顯是身體尚未完全恢復,中氣不足所致。
死者均是面容扭曲,猙獰恐怖,觸目驚心,除衫查看,全無傷痕血跡。再往下查驗,一具一具屍體就如一條一條在陽光下晒乾了水分的大黃瓜,蔫癟癟皺巴巴,臉上的表情更是一個比一個驚恐駭異,彷彿在臨死之前都不約而同地看見了什麼妖魔鬼怪一樣。
他略一沉思,又道:「小午,你帶幾名兄弟在仁義山莊四周布下暗哨,山莊里有什麼人來人往風吹草動,立即稟報。」
吳過往他肩頭一瞧,果見有一處箭傷,雖然已經痊癒,但傷痕猶在,不由得怒道:「雷驚雲,小午果然是死在你手上,你肩上這一處箭傷便是最好的證明。你還有什麼話說?」
吳過瞧著他手中那一對峨眉刺,想一想他剛才的武功路數,忽然恍然大悟,道:「原來閣下是河南金刺門的高手,在知府衙門自貶身份當了這麼久的仵作,倒也真是難為你了。十五年前金刺門掌門人韓天賜被自己一名親信弟子所弒,金刺門的武功秘笈《金刺譜》被盜,金刺門追兇十年無果。原來那人竟避身到了知府衙門。這十幾年來,你一直手使單刀,謹小慎微,不露半點本門武功,倒也不易。」
吳過道:「所以你們就把仁義門十大堂主調來支援?」
吳過道:「雷夫人放心,雷兄一切都好,只是暫時不能自由走動,結果如何,相信知府大人自有公斷。」
吳過逼視著他,冷聲道:「你既有贖罪之心悔過之意,剛才為什麼不告訴本捕雷驚雲還活著?倘若本捕不問,那雷驚雲豈不是要被活活關死在地牢里?」
他不由得一陣氣苦,想動動不了,想叫卻又沒人聽見。便在這時,忽聽身側「嚶嚀」一聲,把他嚇了一跳,扭過頭來一看,只見床內居然還躺著一個雪白耀眼的女人,頭髮蓬鬆,錦被橫蓋,露出白晃晃的胸脯在外面。
兩人相距甚近,這一下變招又快,吳過驚覺之時,刺尖距胸已不足三寸。
江湖好友聞訊之後紛紛上門祝賀和探望,仁義山莊又熱鬧了起來。
雷驚雨幾乎要跳起來,道:「不是為人類所傷?難道、難道他們是死在吸血鬼的獠牙之下?難道、難道這世上真、真有吸血鬼?」
雷驚雨忽然仰起頭來,哈哈一笑,神情倨傲地道:「吳大人好意,雷某心領了。」言下之意,是說仁義山莊足以應付得來,無需官府插手。
小午道:「只怕是雷驚雨請他來對付吸血鬼的,難怪早先雷驚雨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原來他有這個牛鼻子老道相助,自然是什麼邪魔歪道都不用過慮了。」
小午不好意思地笑了,道:「還是大人厲害,什麼事也瞞不過您。我想白如雪是雷驚雨的大嫂,就算他不喜歡她,也用不著在她死後來挖墳開棺。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呢?」
雷驚雲嘆了口氣道:「實不相瞞,我和霜妹約好只有等到我倆名正言順成親的那一天,我們才過真正的夫妻生活,所以一直以來我倆都是分房而居,雖然、雖然有時情難自禁免不了要親熱一下,但我倆在這一年中同眠同宿的日子仍然少之又少,所以她夜裡的反常行為我全然不知……。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擺放在最前面的第一具屍體身形瘦長,著一件藍色道袍,頭上髮髻高挽,想必就是武當派的青雲子了。只見他雙目暴瞪,闊嘴大張,面容痛苦而扭曲,神情可怖至極。
第二天早上,天氣涼爽。
吳過雙目如電,盯著他似乎要把他看穿一般,忽然道:「你為什麼要來自首?你自己不說出來,這些事也許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
他說到這裏,停頓一下,看見雷驚雲、白如霜臉上表情難看至極,知道自己說中了他們的心事,便接著道:「而幾乎是與此同時,遠在杭州的白如霜也找到了向其夫雷驚雨下手的機會,徹底制服了這位仁義門的掌門人。雷驚雲在青陽仁義山莊做好自己夫婦被殺的假象之後,立即抱著孩子星夜快馬趕到杭州,將孩子交由白如霜撫養,自己卻搖身一變,成了白如霜的丈夫雷驚雨。你們兄弟倆本是一奶同胎,雖然並非雙胞胎兄弟,但年齡卻不過相差兩歲,相貌也有七八分相似,此時此刻,你只需稍加易容,就可以變成雷驚雨了。第二天,雷驚雲夫妻被殺的消息傳到杭州,於是你這個冒牌雷驚雨又攜『妻』趕到青陽城,名正言順地接管了仁義山莊,同時將真正的雷驚雨秘密囚在了地牢中——你聽清楚,不是你被他所囚,而是他被你所囚。過後不久,你宣布一直假裝懷孕的『妻子』白如霜產下一子,其實這個孩子就是白如雪為你生下的那個孩子。於是乎你這個冒牌雷驚雨就輕而易主地得到了想得到的一切,包括仁義山莊的寶藏,仁義門的掌門信物,白如霜,還有自己的孩子。」
雷驚雲見他來勢兇猛,不敢硬接,急急踏前一步,避了開去。便在這時,忽覺脖子上一熱,卻是吳過一劍刺空之後,貼著他後背落下,兩人相距甚近,他鼻中熱氣剛好噴到雷驚雲后脖頸上。
吳過看著他問:「那你說是為什麼呢?」
吳過道:「案子雖然已經水落石出,但本捕心中仍有三大疑點找不到答案。其一,為什麼雷驚雨不遲不早,偏偏要趕在咱們發現了他殺嫂囚兄的重要線索準備動手捕他之時前來投案自首?此事純屬巧合,還是另有蹊蹺?」
雷驚雨在前引路,也走得不快。
小午看了他一眼,哭喪著臉,道:「好吧,我告訴你。叫我下迷|魂|葯陷害你的人不是別個,便是、是……」剛說到這裏,吳過忽然聽見他身後靠著的樹榦上傳來「篤」的一聲輕響。他未加留意,見小午忽然住口不說,便大聲催問道:「快說,便是誰?」
吳過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過了半晌,忽然重重地嘆了口氣,端起一杯酒,猛地灌入喉嚨。小午放下酒杯,奇道:「大人,您破了一樁大案,咱們上下兄弟都跟著沾了不少榮耀和好處。但這些日子,屬下瞧大人怎麼反而愁眉緊鎖,悶悶不樂呢?」
他有些奇怪:我怎麼連話也說不清?吸了口氣,又更加用力地叫了兩聲,但喉嚨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聲音仍然傳不出去,外面人聲嘈雜,根本無人聽見。
吳過看著他問:「那結果呢?」
小午雙目中殺機一閃,忽然哈哈大笑道:「吳過,本捕承認,你的確很聰明。但你再聰明也一定想不到在你昏迷期間,我們已經給你服下了七日斷魂散。此毒由一百余種毒物秘煉而成,天下無解,不出七日,你便會七竅流血,毒發而亡,而且死後化為一攤濃血,不留一絲一毫痕迹。」
吳過道:「第二件,我將雷驚雨給我留下血書這件事詳詳細細地剖析給小午聽,只不過是將計就計,看看你們得知此訊會有什麼動靜而已。其實早在我中計昏迷的頭一天就已派人將雷驚雨從大牢秘密押走了,你們殺死的那個雷驚雨是假的,是我用另一個死囚易容而成的冒牌貨。」
另一人朗聲應道:「哪裡哪裡,驚雲公子相邀賞月喝酒,本官豈有不到之理。」正是知府大人的聲音。
小午頭冒冷汗,喘著氣道:「好,你過來,我告訴你。」
吳過道:「你為什麼要殺小午,箇中原因說起來話就長了。」目光一掃,看了他和白如霜一眼,忽地說道:「你剛才問我這一個月時間去了哪裡,我不妨直言相告,吳某去了一趟杭州月白樓,又去了一趟連雲山青雲觀。」

2

一出庄門,小午回頭見小翠已關了大門,便道:「大人,您可曾發現有什麼異樣?」
吳過暗叫一聲慚愧,若他二人施展輕功一路疾走,自己未必能這麼容易趕上。他回頭瞧瞧,小午始終跟在自己身後兩三尺遠,腳步輕盈,口中大氣不喘,不由得贊道:「小午,你有如此好的輕功,我以前怎麼不知道。」
吳過嘆了口氣,回頭望著仁義山莊緊閉的大門道:「我聽老人們說,吸血鬼異能超強,噬血成性,晝伏夜出,神秘莫測,極難對付。我倒希望他真有法子應付。」
仁義門掌門人雷驚雨貪圖寶藏殺嫂囚兄的消息傳出之後,江湖嘩然,仁義門弟子更是群情激憤,他們做夢也沒想到全幫上下人人敬重的掌門人,竟是這樣一個卑鄙無恥豬狗不如之人,簡直辱沒了「仁義」二字。而仁義山莊莊主雷驚雲自從被人救出地牢之後,經過白如霜及全莊上下悉心照料,傷勢漸愈,元氣漸漸恢復。
吳過大出意料,雖然截住了他的拳頭,卻截不住毒蛇一般的峨眉刺,寒光一閃,左邊大腿已被扎中,刺尖深入兩寸有餘。他情知不妙,右腳旋風般踢出,人卻向後倒躍三尺。再看大腿,鮮血早已流了出來。
雷驚雨垂頭道:「因為沒有藏寶圖,任何人也進不了寶藏。而那張藏寶圖的下落,我父親死後就只有我大哥知道。所以我當時不能殺他,我要逼他交出藏寶圖。」
石洞極深,足有十余丈高,如果沒有繩索梯子,極難下去,如果有人在洞底想空手上來,縱有絕世輕功,也無可能。洞中極黑,小午雖然手上拿著火摺子,卻也照亮不了多大地方。
夜幕降臨,天地間籠罩著一絲涼涼的秋意。

6

雷驚雲說這句話的時候,一隻手端著酒杯,一隻手摸著妻子日漸隆起的大肚子,臉上滿是將為人父的快樂與幸福。但他一定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根本就沒有看到兒子長大的那一天。因為就在白如雪臨產的那天夜裡,他們夫妻二人連同剛剛降生的孩子,全部慘遭毒手,兇手出手之殘忍,已到令https://read.99csw.com人髮指的地步。
吳過濃眉一皺,道:「竟有這樣的慘事,本捕怎麼一點也不知情?」
黑暗中,那人張弓搭箭等了片刻,不見他爬上岸來,急忙躍下樹,衝到江邊,卻見江水奔涌,水波濤濤,吳過早已沉入江底,尋之不見了。
小午迷惑了,道:「就算那真是一封血書,那麼『抱薪火,凄風苦』這六個字又是什麼意思呢?」
小午上前,將十二具屍體反覆查驗了一番。別看他已年過半百,可干起活兒來卻比二十多歲的小夥子還利索,而且膽大心細,心明眼亮,極其認真仔細,連死屍頭髮縫隙、指甲殼裡都一一瞧過了。最後,他搜尋的目光在一具屍體的脖子上停了下來。
吳過眉頭一皺,斜身滑步,自他左側繞過,右肘橫撞,擊向他笑腰穴。饒是小午閃避得快,腰間笑腰穴還是被對方肘尖輕輕颳了一下。笑腰穴是人身上一處笑穴,雖只輕輕一刮,小午還是忍不住張大嘴巴,「哈」地笑了一聲。聲出氣泄,這一笑之下,全身力氣泄了一大半,不待他重新吸氣,吳過左掌自衣袖中鑽出,已悄然拍到他小腹上。
雷驚雲一向為人豪放、不拘小節、仗義疏財、廣交朋友,又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大仇家呢?
小午不答,繼續引著吳過一具一具屍體往下瞧去。每一具屍體的喉結兩側都有兩個小紅點,紅點極細,顏色極淡,加上又是隱藏在死者皮膚褶皺里,若非小午這樣經驗老道的仵作,常人極難發現,即便發現了,也都會以為是被蟲叮蚊咬所至,不會留意。
雷驚雨驀地意識到自己失態,忙咳嗽一聲,恢復常態,帶引二人走出停屍房,道,「多謝兩位為雷某解開了心中謎團。」

8

資料來源:《青陽縣誌》
白如霜回過頭來,盯著吳過,又看看眼前鮮血淋漓的雷驚雲,忽然眼含淚水,人忽然間直挺挺向後飄去,後背撞開窗戶,飄身一閃,不見蹤影。由始至終她的膝蓋都沒有彎一下,身法詭異無比又迅捷無倫,即便是天下最高明的輕功,只怕也趕不上她一半。
吳過不守反攻,長劍一晃,忽地自他雙刀中間直砍下去。
吳過這一掌叫作隔山打牛,因為想著要留下活口問話,所以並未出全力,只是隔著肚皮將他內臟狠狠震動了一下,否則全力一擊,五臟六腑被震得四分五裂,小午哪還有命在?
吳過眉頭一皺,奇道:「如果是對付吸血鬼,通靈道長只需等候在仁義山莊,一俟吸血鬼出現,便可作法擒拿,根本用不著跑到山莊外頭去。兩人黑夜出行,神秘其事,所為何來?走,咱們也去瞧瞧,看看他們到底在弄什麼玄虛。」
微微星光之下,只見雷驚雨走進墳場,找尋片刻,忽然在一座墳墓前停下,用手一指道:「道長快過來,就是這裏了。」
雷驚雲跳起來,咬牙道:「又是這個臭道士壞了我的大事。」
儘管他自己早已仔細檢驗過屍體,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之處,但此時此刻,卻還是希望這位江南名捕有新的發現。倘若連他也一無所獲,找不出一絲一毫線索,那自己夫婦二人以及仁義山莊上下就真的只有束手待斃的分兒了。
白如霜略一遲疑,也跟著攀繩而下。
吳過接過一看,只見那布片上寫著六個淡淡的紅字:抱薪火,凄風苦。他皺了皺眉頭,把布片遞給小午。
吳過冷笑道:「到了現在,你還想掩飾?當時你認定是白如雪臨死前的咒語應驗了,是她陰魂不散,化作吸血鬼找你索命報仇來了。所以你急忙飛鴿傳書請來了通靈道長用桃木釘釘住白如雪的屍身,讓她再也不能做鬼害人。」
吳過立足不退,雙手一探,抓向對方手腕。
小午點頭附和道:「如此賢妻,實是難得。」
「哦,有這等事?」
夜已經很深了,天空中懸著一勾冷月。小午和錢師爺等人在仁義山莊喝完酒後,盡興而歸。小午一邊打著酒嗝,一邊往家的方向走去。小巷幽暗,一陣冷風吹來,使他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他皺了皺眉頭,忽然衝出小巷,折向西行,身後陰風颯颯,似乎是在追趕他的腳步。
左邊卷帙繁多,上上下下擺了幾排,只怕有上百件之巨,而右邊,卻只有一本卷宗,唯一的一本卷宗。
白如霜猶豫一下,道:「既是如此,大人請進。」
雷驚雲劍下餘生,心口兀自怦怦亂跳,抬頭看見吳過站在牆邊,面容蒼白,神情冷峻,似乎受傷不輕,不由得心頭一喜,雙手提刀,一步步逼近過去……
他轉身道:「雷夫人,能借一根繩索用用嗎?」
吳過和小午對望一眼,邁步走了進去。一股寒意撲面而來,兩人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話音剛落,黑暗中有人「哼」了一聲,緊接著便聽「嘣」的一聲弦響,一支羽箭穿透黑暗,疾射而至,直指眉心。
青石小路一直通向東邊城門口,路途不遠,但青驢卻搖搖晃晃走了個把時辰才得出城。出城之後,雷驚雨和通靈道長仍然擇路東行。
原來這人正是吳過。
吳過拱一拱手,微微一笑道:「不知今天刮什麼風,竟把雷掌門吹到我這清水衙門來了,真是榮幸之至。」
吳過道:「幫中不可一日無主,雷老爺子只有這兩個兒子,既然雷驚雨不爭氣,那麼由驚雲公子擔此大任,也是理所當然。此乃仁義門門戶中事,我等外人不必置喙。只是雷驚雲過了一年暗無天日的地牢生活,身心俱傷,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完全康復。」
吳過道:「不錯。自打你殺了白如雪囚了雷驚雨之後,仁義山莊里便怪事迭出,不斷有人離奇死去,令你不得不分心應付。剛一開始,你還以為是仇家找上門來了,所以請了不少高手前來助陣,直到這些高手一一離奇喪命,就連武當派的掌門大弟子青雲子以及華山派第一高手羅天亮也不例外,這時你才害怕起來,不得不到知府衙門報案,請官府派人出面調查。其實從這時候開始,我就已經有一點懷疑你的身份了。」
小午看了,也不明白布片上六個字意何所指。
吳過回答:「仁義山莊武功最強、最有可能犯案的人,第一個就是仁義山莊莊主雷驚雲。但若說庄內之人武功最高強者,卻不一定是你了。那被你困在庄內的雷驚雨,掌握天下無敵的仁義刀譜,你二人若以命相搏,誰的勝算更大一些呢?」
雷驚雨睜大眼睛道:「那是怎麼死的?」
白如霜驚怒惶急之下,這才看清被自己踢下床的人竟然是知府衙門總捕頭吳過,更是滿臉通紅,又羞又怒,指著他道:「你、你……」
話雖出口,但聲音極低,連他自己都聽不甚清。
一個丫環將三人迎入客廳,雷驚雨對那丫環道:「小翠,快請夫人出來見過吳大人。」
小午道:「大人,請過來瞧瞧,這是什麼?」
吳過點點頭道:「說得有道理,但是有兩個疑點。其一,通靈道長乃前輩高人,閉關多年,雷驚雨怎能請得動他?而且道長道行高深,德名遠揚,又怎是助桀為虐為非作歹之人?」
吳過見他突施殺手,射死小午,其用意顯然是殺人滅口,不讓小午說出那幕後指使之人到底是誰。如此說來,此人身份也大有可疑,說不定便是那幕後指使之人。只可惜二人相距太遠,那人又一直躲在黑暗之中不願現身,所以始終無法看清他的身材面目。
雷驚雨臉色微變,道:「吳大人,既然你問到這裏,雷某也不瞞你了。自從雷某兄嫂出事、雷某夫妻接管仁義山莊之後不久,仁義山莊怪事迭出,命案頻生,一刻也沒安寧過。」
吳過道:「這種事,吳某猜也能猜到。」
吳過道:「你說雷驚雨弒兄殺嫂,那他的動機是什麼?」
小午道:「屬下再去打探,一有消息立即來報。」
吳過被這股狂暴的刀風逼得向後連退八個大步,方才穩住身形。但此時已然退到牆邊,再無迴旋餘地。雷驚雲見到有機可乘,再度舞刀逼近,左手仁刀上下翻飛護住全身要害,右手義刀由下向上反撩對方小腹。
白如霜問:「什麼事?」
小午怔了半晌,搖頭道:「我不知道。」
吳過趕到之後,察看現場,尋找線索,覺得那穩婆大有可疑,問明她的住址,立即著人去找。但找到她的時候,她卻早已在自家屋中懸樑自盡,屍體都涼了。
吳過道:「那塊布片是從衣服上撕下的,那上面的字跡卻是用鮮血和上口水之後寫上去的,所以字跡才會是淡紅色。如果寫字之人不蘸口水,直接用鮮血書寫,任何人一看便知這是一封血書,即便不明白那六個字的意思,也會引起別人警惕之心。但如果顏色極淡,就不會引起別人注意,即使有人撿到,也會隨手扔掉。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本捕才有機會看到它。」
吳過仍舊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道:「事情還得從三年前說起。三年之前,雷老爺子臨終之時將身後遺產分作兩份,任兩個兒子各自選取一份。不幸的是他的大兒子卻貪得無厭,居心叵測,想要將兩份遺產全部佔據,既想得到仁義山莊地下的寶藏,又想得到天下無敵的仁義刀譜,成為仁義門掌門人。但是雷老爺子留下后話,每人只許選擇一樣,你雷大公子又怎能將兩份遺產獨吞呢?於是你與你的情人、杭州武林世家月白樓白家二小姐白如霜商議之後定下一計,她下嫁給一直暗戀著她的雷家二公子雷驚雨,而你卻娶了白家大小姐白如雪做老婆。一旦時機成熟,你倆再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各自的伴侶,然後結成夫妻。到那時你佔著仁義山莊的寶藏,她手握仁義門兩大掌門信物——仁義雙刀和仁義刀譜,你倆結合,豈不是大功告成?」
根據這種種跡象推測,那穩婆顯然不是真正的兇手,兇手顯然是在殺害穩婆並製造好她上吊自殺的假象之後再冒充穩婆混進仁義山莊行兇。
吳過剛剛起床,大門便被人拍得砰砰作響。他眉頭微皺,開門一看,卻是小午。
通靈道長雙手向天一指,手中忽地多了一道靈符。他將靈符粘在桃木柄長,嘴裏叫一聲「咄」,那符籙竟無火自燃,燒化之後,灰燼落在白骨上。
吳過小腹一收,雙足往牆上一點,人已騰空而起,躍到半空,頭朝下腳朝上,雙手握劍,人與劍成一條直線,劍尖直向雷驚雲頭頂刺下。
小午看他一眼,忽然問道:「雷掌門,你可曾聽說過『吸血鬼』?」
小午沒有再說什麼,走到屋角的一隻水盆前,把手伸進去,用力洗了起來。
小午在他距自己三步之遙時,忽地向前一滾,欺近吳過,一拳擊向他小腹,吳過早有防備,右手下沉,半路截去。
知府大人余怒未消,道:「知府衙門裡沒有你這樣心術不正作姦犯科的總捕頭,從今日開始,本官免了你總捕頭之職,暫由小午接任。你好自為之吧。」說罷,拂袖而去。
白如霜點點頭道:「小午早已被我買通,你在知府衙門稍有風吹草動,他都會給我通風報信。我告訴他事成之後,保他當上知府衙門總捕頭,他有利可圖,為我們辦事自然賣力。」
小午道:「大人,讓屬下先去看看。」
丫環們準備了熱水候在門口,只等穩婆叫喚就端進去,哪知等了盞茶光景也不見房裡發出半點響聲。丫環們心知有異,推門進去一看,卻不由得驚呆了。只見房間里滿是鮮血,莊主倒在床邊,劍未出鞘,頭卻已不見了,后牆窗門洞開,床上已不見了夫人孩子,連穩婆也一塊兒失蹤了。
小午道:「犯人畏罪自殺,那也是常有之事,又有什麼不好交代的?」說到這裏,忽地臉色微變,盯著他奇道:「你已昏迷三天三夜,中間並未醒過,又怎會知道雷驚雨的死訊?」
黑暗中那人一次射出三箭,來勢竟然絲毫不弱,那張弓固然是好弓,那人的臂力卻也不弱。吳過豪情頓生,叫了聲「好」,站在岸邊,使出一招「鐵板橋」的功夫,左足釘牢地面,上半身向後一仰,閃過最上面一支箭,右腳一抬,將最下面那支箭踩在了足下。但中間那支箭卻已然及胸,避無可避。
那人從陰暗處走了過來,道:「多謝雷兄還記得我吳過的樣子。」
如此處心積慮,如此趕盡殺絕,若非與仁義山莊與雷驚雲、白如雪夫婦二人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之人,絕下不了如此毒手。
吳過道:「也許雷兄沒有告訴夫人。」
小午道:「屬下也是這樣猜想,除了連雲山青雲觀,哪裡還有另外一個通靈道長。」
小午笑笑道:「大人,跟您相比,屬下還差得遠呢。」
時光易逝,故人難追。吳過輕輕搖一搖頭,長長嘆息一聲,將手中卷宗放回到木櫃中。便在這時,一名衙役在機要房門前大聲稟報道:「吳大人,仁義門掌門人雷驚雨在外求見。」
他心中暗暗稱奇,移動雙臂,正要翻身起床,誰知一試之下,居然全身酥軟,使不出半分力氣。只好復又躺下,靜靜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雷驚雨毫不隱瞞,點點頭道:「正是。我雖然當上了仁義門掌門人,卻仍不知足,還想將仁義山莊的地下寶藏據為己有,但憚於我大哥武功高強,大嫂精明過人,一直不敢貿然動手。直到一年之前,我大嫂分娩之夜,我才終於找到殺兄奪寶的機會。大嫂臨產,我大哥和仁義山莊上下一定會亂成一團,全無戒備,此時動手,定能成功。我首先弔頸勒死我大哥要請來接生的那位穩婆,然後易容成她進入仁義山莊。我支走所有的丫環,在大嫂房中裝模作樣地忙了一陣,然後出來說是難產,叫大哥進房幫忙。大哥一聽大嫂難產,十分危險,早已六神無主亂了陣腳,哪裡還顧得上防範我這個冒牌穩婆。我趁他不備,一刀砍下了他的腦袋。大嫂驚覺有變,抱著剛剛產下的孩子跳窗逃走。我在城東十里茅草山追上了她,連砍數刀,將其砍死,見那嬰兒兀自哇哇大哭,一怒之下,就將他在石頭上摔死了。再後來,我就以死者唯一至親之人的身份名正言順地接管了仁義山莊。」
他回身走到小午的屍體前,想了想,忽地陰險一笑,用指頭蘸上鮮血,撕開他胸前的衣服,在他冰涼的屍體上寫道:「奪我總捕頭之位,殺無赦。吳過留字。」然後冷冷一笑,揚長而去……
發生時間:明英宗正統8年
吳過知她誤會了,當下也不說雷驚雲被關在仁義山莊地牢中一事,只道:「雷夫人不必驚慌,雷兄交代,在仁義山莊後花園的地牢中放了一點東西,叫本捕過來看看。」
雷驚雲嘆了口氣,回想那天晚上白如雪臨死前的詛咒,全身仍然不寒而慄,點點頭道:「她當時的確是這麼說的,只不過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表情比你說的更加可怖。」說到這裏,白如霜急忙朝他咳嗽一聲,他怔了一下,忽然回過神來,急忙搖頭道:「哦,不不不,她、她死前的情形我並不知曉,那時我已被我二弟擒住,其他的事一概不知。」
他知道自己已經掉進了一個看不見的陷阱,而那個掘陷阱的人,無疑就是他平時在知府衙門裡最器重的得力助手小午。

3

白如霜強展歡顏,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見他竟帶了數名差人前來,微微一驚,道:「大人這是要搜查敝庄嗎?」
雷驚雲腦海中驀地閃過什麼,想舉刀砍她,但卻骨軟筋酸,半點力氣也使不出來,叮噹兩聲,仁義雙刀掉落在地上。他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彷彿被打開了一個缺口,鮮血正如決堤海水一般,向外呼嘯而出。他只覺得口唇發乾,嗓子里似乎要冒出煙來一般,張大嘴巴,想喊想叫,卻又發不出半點聲音。他面容扭曲,臉孔猙獰,表情與仁義山莊任何一個離奇死去的人完全一致。
小午把每具屍體的脖子都仔細檢查了一遍之後,抬頭問道:「雷掌門,這房間里沒有蚊子罷?」
七日之後,晚上戊牌時分,吳過和小午值更完畢,相約來到「一滴香」酒肆,小酌起來。
吳過打斷他的疑問,反問道:「白如霜一介女流,又如何助你困住雷驚雨?我去杭州月白樓打聽白如霜之事,幾個丫環和老媽子都知道白如霜不能生育,說是為你打胎所致。若是這般,雷驚雨又怎會甘願娶已經被你染指過的女子?更何況,你剛剛說要等名正言順成親的那一天才與白如霜過真正的夫妻生活,如此真情,我更確信你不會讓白如霜為你打胎,也不會願意讓白如霜嫁與你二弟雷驚雨。她嫁人一事,十之八九是她自己的主意。」
小午伸手抬起一具屍體的脖子,用兩根手指撐開死者咽喉處褶皺的皮膚。
仁義門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十大堂主,皆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青雲子是武當派的掌門大弟子,武功已得其師白雲道長真傳,自打白雲道長在武當山離奇失蹤之後,青雲子雖未正式接位,但隱然已是武當掌門。羅天亮一手華山劍法更是出神入化,號稱華山第一高手。
雷驚雲夫婦出事之後,官府著人通知其弟雷驚雨前來處理後事,而仁義山莊也暫時交由雷驚雨白如霜夫婦接管。
吳過將繩索一頭系牢在涼亭石柱上,另一頭甩下洞去。
雷驚雨左手提著一隻長長的布袋,布袋裡不知裹著一件什麼東西,身上未帶兵器,不時回頭拍拍驢背,似乎是在催它快走。那驢子卻似乎懶散慣了,他越是拍打反而走得越慢。通靈道長坐在驢背上,始終一言不發。
雷驚雨一怔,盯著他道:「你、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便在這時,知府大人及錢師爺小午一干人等也都聞訊跑進房來,一見眼前情景,大家都已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不由得鬧了個耳紅面赤,紛紛轉身退出。
小午用手比了比每具屍體上左右兩個小紅點之間的距離,都是約摸三指寬。他站起身,長長地吐了口氣,道:「這不是針眼,這些人也不是中毒死的。」
吳過邁步走近。
吳過知道他已有所發現,忙問:「如何?」
吳過渾身一個激靈,頭腦漸漸清醒過來,手上腳上也漸漸恢復了一些力氣。他撲通一聲跪在知府大人面前,說道:「大人,我……」想要辯解,卻又無從說起,自己被人迷暈之後,迷迷糊糊就到了這裏,就發生了這種事,連他自己也不明就裡,又怎能向別人解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