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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序幕

「春誠,昨皇上召見,有一事交由,不知該如何!」中堂說。
白髮蒼蒼的老人在荒原上獨自行走,沒有隨從,但朝珠翎冠,衣著考究,看來非平凡之人。他抬頭望了望前方,眼神中滿是焦慮,腳下的雜草已深及膝蓋,前人走過的小路早已埋在了草叢深處。他無奈地看了看四周,額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小汗珠。
「大人,我明白您心中的顧慮,恐此去俄國成了他人砧板的肉。俄國人借修西伯利亞大鐵路之際,圖謀我朝之利益,這已是路人皆知。俄國人一定要大人去,肯定已打好了如意算盤。但朝野上下皆認為『各國憂患猶緩,惟日本之患為急』,俄國同日本存在利害衝突,我國應深相接納,互為聲援,與俄立約結盟,乃今日救急要策。在日本人和俄國人間平衡利益關係,為國家謀取最大利益是關鍵問題。然而順了俄國人之意,只怕弄不好會落九-九-藏-書下一個賣國的名聲。」陸雲起說。
陸雲起立即跪下,說:「學生願為大人分憂!」
他大喊了一聲,醒了。
「俄皇尼古拉二世將在五月舉行加冕儀式,各國將派特使祝賀,朝廷本是派遣布政使王之春前往,但俄方一定要我去。我雖年事已高,但國家之事本該義不容辭,只是去國幾萬里,心中卻頗有顧慮。」中堂說。
說著說著,中堂大人有些激動了,身體禁不住顫抖起來。
李中堂站了起來說道:「正因為這樣,於國、於心,為臣子的都不能拒絕。我已垂暮,很多事本該不在乎,只是各方利益盤根錯節,怕只怕出師未捷身先死,留給豺狼虎豹以可趁之機啊!」
「大人用心栽培學生多年,學生理當為國、為大人分憂,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在下願為大人分憂。」陸雲起答道。
「去年在日本,大人被小山九_九_藏_書豐太郎所傷,如今身體未完全恢復,此次去國數萬里,車馬勞累是其次,而各種勢力之險惡才是主要,大人要三思啊!」陸雲起勸告道。
一陣大風吹過,幾乎讓他站立不穩,只好找個地方坐下來,稍事休息。他掏出煙斗大聲吆喝卻無人應答,只好苦笑幾聲又將煙斗收起。
看著白髮蒼蒼、眼神沉重的中堂大人,陸雲起心中一陣酸楚。在他心中中堂是上級,更是師長,在他成長的每一步背後都有中堂的身影,拋開繁文縟節,彼此師生的情誼遠大於其他。
大風吹過,草叢中驚現更多的狼。它們從四面八方圍來,灰黑色的毛隨風豎起,冷酷的眼神中滿是貪婪。突然,從狼群中躍出了一個隱藏著的人,舉著槍對準他,扣動扳機。就在槍響之際,他看清了此人——小山豐太郎,去年在馬關就是此人行刺他,當時子彈射入了左面頰骨,至今https://read•99csw.com尚未取出。
「賣國?本官還怕落下一個賣國的名聲?國已至此,由不得我來賣不賣。我辦了一輩子的事,倡辦洋務,興辦北洋水師。三十年來鞠躬盡瘁,說的是富國強兵,到頭來發現不過是兩件華麗的裝飾品,改變不了什麼,如不戳破還可敷衍一時。就像一間破屋子,請來糊裱匠東補補,西湊湊,也還像模像樣。誰會知道這華麗的紙片後面,仍舊是不可雕砌的舊物?遇上和風細雨,吹破幾個小洞,糊裱匠還能及時修葺,讓人看不出破綻,但遇上狂風暴雨,這紙糊的東西自然是七零八落,危樓朽木盡顯,不可收拾,我這裱糊匠要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秋後的荒原,一片衰敗的景象,天邊的雲陰沉得幾乎要將世界壓垮,呼嘯而過的風讓草叢無力地擺動,無數飛鳥在空中拚命地逃離,似乎有什麼不祥的預兆。
「春誠,為難你了!」read•99csw•com
雖是立春,但夜裡還是下了些小雪。再過兩天就過年了,京城各衙門的事務少了許多,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五品幫辦章京陸雲起難得不早起。過往的一年雖然忙碌,但沒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不提也罷。春節期間,他將告假回廣東探親,父母和兄弟姐妹已有幾年未見,心中頗為挂念。
突然,北風將窗戶吹開了,有數片雪花飄了進來,李中堂轉身將窗戶關上,嘆息道:「樹欲靜而風不止,這是三千年未見之變局啊!誰知道這風要將世界帶向何方?此去俄國任重而道遠。春誠,過了年你先行出發吧!俄國那邊我已安排好了,駐俄公使館參贊胡惟德將協助你開展工作。」
這是在公元一八九六年二月十一日,光緒二十一年十二月廿八日凌晨,北京賢良寺,李鴻章寓所。
他是誰?他要去何方?他氣宇軒昂,卻又為何困頓於此?沒人能給出一個準確九-九-藏-書的答案,就連老人自己也充滿了迷惑。
陸雲起穿戴好趕到賢良寺,李中堂已在書房等候多時。自十歲那年初次見到中堂大人,轉眼已過去二十四年。當年的中堂正值壯年,心中滿是發憤圖強的夢想,對整個國家,對他們這批即將留美的少年都充滿了期許,可現在他已邁入古稀之年,成為了一個拆東牆補西牆的裱糊匠。
但是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當李中堂遣人清晨登門將他喚醒時,他就預感到這個家是回不成了。中堂大人雖然一生勤勉,可這麼早這麼急迫地召喚他,肯定事出有因。
他感到很震驚,事情過去了大半年,此人為什麼還在這裏?
不久風似乎歇了,天色卻更昏暗。他站起來,繼續前行,忽然草叢中傳來了窸窣聲響,由遠而近,由細微到嘈雜,讓人不由地向後退卻。一群狼在隨風搖擺的草叢中走出,漸漸地向他逼近。
陸雲起點了點頭,說:「大人,您放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