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身，但身體不聽使喚。別說出聲叫了，就叫睜眼都有困難。

高林閉著眼睛苦笑，身體依舊無法動彈。既然這樣，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當時的感覺，與其說是疼痛，不如說是因衝擊而導致整個腦袋麻痹。他眼前一黑，雙膝發軟，癱倒在石板地上。

他心裏這麼想。當時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捲入那起事件中。

真是天差地別，這句話浮現在他腦中。

發現這點后，高林便刻意不讓自己對通訊文的內容涉入太深。

高林朝這位在遙遠異邦解救自己的年輕男子微微頷首，接著馬上又不省人事……

——早知道會這樣，真應該找人和我一起回去。

高林在抵達河內后，剛開始也是懷著戒心，避免晚上外出；但不久后，他便在日本軍人的帶領下，出入于河內最熱鬧的欽天街，以及位於市郊、宛如朝著湖心而建的舞廳。

在河內的工作，完全不像高林原本的預期，實在稱不上輕鬆。

看來，這次的視察團雖然對外宣稱「監視阻斷援中物資的情九*九*藏*書況」，但背地裡似乎另有目的。

——沒必要知道的事，最好別知道。這是高林的座右銘。

隨手放在他辦公桌上的通訊文當中，不久便開始夾雜了與印度支那軍裝備及配置狀況有關的機密情報。

他提醒自己不要看內容。只要不看，就不會有問題。

在街上遇見的越南人，個個都很友善，常有陌生的越南人笑眯眯地朝高林打招呼。另外，長期殖民此處、統治當地的法國人，也許是還沒能從祖國已向納粹德國投降的衝擊中清醒過來，一直瀰漫著一股消極的氣氛。法屬印度支那當局以近乎卑躬屈膝的態度接待日本視察團，一點都感覺不到敵對的氣息。

不管怎麼細看，都找不到一丁點危險。反而是「要時常提高警惕，不能大意」這句話聽起來比較強人所難。

他只記得這些。別說抵抗了，甚至連回頭看清楚對方都辦不到。

——是搶匪嗎？高林以迷糊不清的腦袋如此思索。

工作時間是早上八點到中午，以及下午三點九*九*藏*書到六點，中間有三小時的午休時間（有午餐及午睡）——住在日本的人聽了，一定羡慕得不得了。但實際是因為這段時間太熱，根本無法工作。

在日本本土，奢侈是必須引以為戒的壞事，甚至還禁止女人燙髮。這些事在這裏看來，宛如一個笑話。

高林機械性地將轉成密碼的通訊文帶至位於河內市中心的印度支那郵務電信局，向日本打密碼電報；或是將收到的密碼電報帶回，以翻譯用的亂數加減后，再用暗號表恢復成日文，呈交給土屋少將。

日本陸軍所採用的密碼方式，是用厚厚一本密碼字典（所謂的暗號表），將日語寫成的通訊文轉換成四位數字的數字文，再依照亂數表所規定的數字對這份數字文進行加減，製作成另一份數字文，需要兩次變換作業。

不，他只是事後認為是被棍棒之類的東西擊中，但事實為何，他並不清楚。當時他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他如此反省，但為時已晚。人總是在事發后才後悔。

當時，他https://read.99csw.com正在從舞廳返回的路上。一如平時，獨自漫步在紅河岸路的高林，腦後突然挨了一棍。

這段時間，有人毫不客氣地將手伸進他上衣口袋裡，拿出裡頭的東西。臉旁傳來零錢散落一地的聲響。

他心中的不安和恐懼旋即消失，一股安定感向全身擴散開來。

原本被視為援中通路主幹線——連接河內與昆明的滇越鐵路，境內部分鐵軌已被拆除，列車無法通行。之前經由印度支那北部，對中國政府提供支援的英美諸國的物資，如今已因為這項措施而被阻斷在運往中國的通路上。龐大的物資滯留在國境附近，通訊文中有部分內容是要求上級指示該如何處理這些物資。

多虧這項麻煩的作業，就算不想看通訊文的內容，也會很自然地記在腦中。例如……

被襲擊的事，來得很突然。當時他來河內已滿一個月。事後回想，或許是自己一時大意了。

看來，才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失去了意識。

右臉頰感受著堅硬石板地的溫度……看來，他是九*九*藏*書俯卧在地上。

相反，收信者這邊在收到密碼電報后，得用亂數來進行加減，轉換成數字文，然後再以密碼字典轉換成日語明文。

基本上，通訊內容全都是表達「法屬印度支那當局對日本充滿誠意的應對態度」，連高林看了都不禁感到光火，心想，這也算是機密情報？用得著如此大費周章地轉成密碼傳送嗎？

「喂，你不要緊吧？」對方以日語問道。

高林努力想憶起自己目前的狀況。

起初他沒什麼興緻，是硬被人拉去河內的舞廳，但那舞廳的奢華氣氛令高林心醉神迷。越南的女舞者個個美若天仙，那些白天死氣沉沉的法國軍官，夜裡來到這裏后，卻像換了個人似的神采奕奕。在這裏，高林用他記憶模糊的法語和生硬的越南話，勉強能與別人交流。他連夜光顧舞廳，認識了幾名越南人和法國人，從他們那裡得知各種從未聽過的酒名——那些名字古怪的雞尾酒，令他酩酊大醉。

站在保密的觀點來看，這或許是套傑出的系統，但是對實際製作密碼電報或解讀九*九*藏*書的通訊文而言，這需要高度的專註力和許多煩瑣的作業，相當棘手。

驀地，在口袋裡的那隻手停了下來。

對了，我漫步在紅河河岸路時，被人襲擊……道路的一側是一整排像倉庫般的建築……新月高掛夜空……前後都沒有行人……

他微微睜眼。眼前出現一名年輕男子的臉龐。此人雙目細長，鼻樑高挺，有著當地少見的白凈膚色。男子盯著他，眉宇間泛著擔心之色。

全部都靠人工。

對方從他口袋裡抽出手，緊接著下個瞬間，快去奔跑的腳步聲遠去。

他感覺到有人伸手朝他上衣口袋摸索，這才清醒過來。

派遣至國境沿途監視點的視察團報告。根據報告，印度支那很忠誠地遵守和日本之間的約定。

他粗魯地被拉起，甩了幾記耳光。臉頰的刺痛令他意識清晰。

但高林很快便發現自己實在太容易上當了。

高林設在總部內的辦公桌上，連日不停地送來土屋少將親筆寫的通訊文。高林依序將這些日語寫成的通訊文（通稱「明文」）轉成密碼電報，這是一項很花時間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