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蘭朝向島野走去，纖細的上身搖晃著。

阿蘭笑眯眯地說道。

——你到底是什麼人？

「不管你是什麼人，」阿蘭說道，「都確實存在著，並且很有意思。其他的事情就慢慢再回憶吧。時間多得是。」

——死是最糟糕的選擇。

——活下去。只要心臟還在跳，就一定要活著回來。

他壓低了聲音，然而，語調明確地說道：

暮色之中，好多輛已經亮起了車頭燈的德國軍車停在大馬路上。

——闖過去。

聽到這多少有幾分玩笑意味的回答，三人臉上浮起了輕鬆的笑意。

諸人走近面朝大街的窗戶，從厚厚窗帘的縫隙里窺視著外面的動靜。

這種感覺究竟是如何產生的，島野完全無法理解。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們會找到這裏……怎麼會這麼快……」

「這樣就二比一了。」

「我們read.9９ｃｓw.coｍ已經很小心留意尾巴了。應該不可能被跟蹤的。」阿蘭反駁他，語氣像是生氣了。

「哼，那麼就是鎮上有人告密了。」

「……島野？怎麼了，沒事吧？」

瑪麗面色蒼白，喘息般地低語。

意識被拖拽進了某個幽暗的場所。

「島野和日本軍隊無關。再說，現在法國和日本也不是戰爭狀態。」

腦海里，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那是冷然拒斥般的低沉的聲音。

「原來是哲學系的留學生啊？這麼說，跟我一樣了。」

聽到問題的剎那間，背脊上竄過一陣電流般的衝擊。那是一種野生動物感覺到大限將至的本能的恐懼。是天敵從身後悄無聲息潛近的感覺。當你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完蛋了——就是這樣的一種感覺。

眼睛有了焦點，島野輕聳肩頭，露出一個微笑：「抱歉，我是什麼人嗎？我自己都九九藏書不知道呢。對了，『我思故我在』。這麼看起來，好像就只能確定一件事了——我是存在著的。」

「可是……」

「你說人生的目的就是死？令人無法相信。所以他才會面對德國兵做出那麼亂來的事嗎？」瑪麗搖著頭，愕然不已地嘀咕。

瑪麗好像想說什麼的樣子，視線偷偷地轉向阿蘭。

「……也許是我們被跟蹤了吧。」

約翰語氣生硬地說。阿蘭和瑪麗同時提高了聲音：

「……不，阿蘭，很遺憾，看來這種優哉游哉的話也說不得了。」

瑪麗瞪大了眼睛說道，一臉的不敢置信。「對方可是納粹啊，被抓的話，根本就不知道會是什麼下場。嚴刑拷打，然後槍斃。或者會被送去集中營。就算是日本人信仰死亡哲學……」

「不是為了抓我？你們會有麻煩？」

島野獨自離開了窗邊，穿過房間，朝向通往室外的房門走去。「我自己https://read.99csw.com出去吧，」他停下腳步，扭頭回答道，「他們是來抓我的吧？我不想牽連老人和小孩。那麼要讓他們打成目的的話，就只有我自己走出去了。」

抬起頭來，撞上了阿蘭像是很擔心的眼神。

黑暗的深處，兩隻沒有光澤的陰沉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島野。

阿蘭再次直面島野。

「以前在大學里聽過關於日本思想的課。『所謂武士道，就是尋覓死亡。』人生的終極目標是死。真是非常深奧的話啊。可是說起來，我完全理解不了那是什麼意思。」

約翰的目光仍然從窗帘間注視著外面，低聲回答：「所以我之前就反對把這傢伙帶到這裏來。」

很明顯，德國士兵是在這條街上尋找「什麼東西」或者「什麼人」。比如，在佔領區與德軍進行對抗的反叛者。

「不行！阿蘭，不可以！」約翰從窗邊發出尖銳的聲音，「島野是日本https://read.99csw.com人啊！想想日本軍隊在中國做的那些事吧！他們和納粹是一樣的！」

感覺到身體條件反射地繃緊了。

腦海里，再次響起聲音。

溫和的茶褐色眼眸中浮現出堅定的光芒。

「嘁，你們總是這樣。隨便啦！」

「我們是抵抗運動者。」

然而，下一個瞬間，三人大吃一驚地對望一眼，同時回過頭去：「等等，島野！你去哪裡！」

站在窗邊的約翰從窗帘縫隙里朝外張望著說道：「德國兵來了。」

阿蘭回答完約翰，又轉向瑪麗問道：「瑪麗，你怎麼想？島野拯救了我們的同胞，一位法國老太太的生命，我們可以把事情告訴他吧？」

德軍分成好幾個小隊，從馬路的一頭開始逐戶敲開沿街居民的家門。

「你胡說什麼！」

「我贊成阿蘭的意見。」瑪麗的大眼睛靜靜地注視著阿蘭，點頭。

島野回過頭，皺著眉頭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門九_九_藏_書一打開，德國兵就不由分說衝進屋裡。不一會兒，屋子裡的人們都雙手放在腦袋後面挨個兒被趕到了馬路上。

老人，女性，連小孩子也是一樣，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待遇。

三人探尋般的視線越發嚙穿了他的肌膚，將要碾碎他的骨骼……

「約翰！」

尖銳的痛楚之下，瞬間失去了知覺。

島野聳聳肩，朝著門把手伸出手去，就在這個瞬間，阿蘭聲音沉靜地叫住了他：「不是的，島野。不是那樣的。他們不是來抓你的。現在讓你走出去的話，麻煩的其實是我們。」

「我沒打算死啊。」島野瞬間蹙起了眉，揮去腦中的聲音，說道，「只不過是個不明真相的日本留學生，因為看不下去老人家受苦，一時衝動做了傻事而已。說到底是因為在日本，一直都被教育要無條件地尊重年長者嘛。這樣解釋的話，總應該可以過關吧。」

約翰頗為不快地嘟囔，用力地嘖著舌，把頭扭向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