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角的桌位里，一位身形肥胖、鷹鉤鼻、紅臉膛的老人正在獨自飲酒。在這間酒吧見過他好幾次了。是在新加坡養老的退役軍人，名字應該是——

萊佛士酒店裡，有各種國籍的人在這邊做工。有身高接近兩米的高個子印度門童，也有小身板的馬來人的客房服務。廚房那邊的員工，聽說很多是中國人。只是有一點，自從日英同盟關係破裂以來，日本人是絕對不能雇傭的。

「波旁——啊不，給我兩杯蘇格蘭威士忌。牌子你決定吧，請送到那邊的桌上。」

「他是個怎麼樣的人？隨便哪方面都好，你注意到的事情都告訴我吧。」

昨天他也和死掉的布蘭德一起喝酒來著。

酒保垂下眼去，他的這句話讓康貝爾霍然清醒了過來，胸口一陣刺痛，但也正因為此，他開始有心直面現實了。

在這樣的新加坡英國人社會中，被稱為「PENCIL SHY」是最大的恥辱。看來比起周圍的評價，「暴發戶」布蘭德更加看重眼前的實利。

高高的調製長飲專用的平底杯里，傾入了赤紅的雞尾酒，讓人聯想起新加坡美麗的落日。杯飾是櫻桃。液體的表面微微泛著氣泡，看來是加了蘇打。九*九*藏*書

康貝爾皺起眉。

雖然對這人沒有印象，但是對於酒店員工的長相，本來也就不會留意。

開口搭話的酒保大概是中國人吧。他有著東方人特有的細長清秀的眼睛。再仔細看看，五官出乎意料地端正。

「關於昨晚死在酒店裡的那個男人，能跟我說說他嗎？」康貝爾從吧台上探出身體，詢問酒保，「我聽說死掉的那個布蘭德好幾天前就住進酒店了，應該也常來這邊酒吧吧？」

詢問點單的時候是會招呼，但由酒保這邊主動開口搭話還是第一次。

一頭黑髮梳理得整整齊齊。白色制服，紐扣認真地一直繫到最上面一顆。領口處露出黑色的蝴蝶領結。

「對雞尾酒的意見？是問我……嗎？」

酒保擦拭著錫制的銀色雞尾酒杯，點頭道。他把杯子舉到面前，仔細地確認著表面還有沒有留下污漬。

「抱歉，那麼，嗯，給我干馬蒂尼，不要放橄欖……」

「這個嘛，唔嗯，每天都會過來的。」

若是死掉的男人平時就有https://read.99csw.com仇人，並且那人還是本地的實力人物，那在審判中會很有作用——想到了這一點才提出的這個問題。

康貝爾一時愣住，但隨即就想了起來。

康貝爾環視著四周，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喃喃道：「……今天，這裏空得離譜啊。」

若是平常，不管星期幾、幾點鐘，萊佛士酒店寬敞的酒吧里都坐滿了客人，熱熱鬧鬧的，可偏生今天空空蕩蕩，客人的數量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

是萊佛士酒店廊吧雇傭的酒保。

還是從根本上重新調整思路比較好。做基酒的干型金酒換掉吧，跟櫻桃白蘭地的契合度不高啊，兩種口味好像在嘴巴里打架了。輔料也別只是局限於檸檬汁，難得這裡有條件，多試試南國的水果比如菠蘿、芒果怎麼樣？對了，杯飾的話你覺得香蕉好不好？砂糖的味道流於表面可不行，要完美地隱藏起來。另外蘇打也太重了，添加的時機很重要。對哦，要不幹脆把順序顛倒過來試試吧——

「求你了！請務必告訴我！」

這之後，他接連提供了好幾杯免費品嘗的雞尾酒，康貝爾依對方的請求說著自己的意見。

然而酒保抱歉地縮縮肩膀：「對不起，我不方便再說更多了……」

「靦腆？容易害羞？」

九-九-藏-書原來如此，是這個意思啊。

在新加坡，來自殖民地宗主國的英國人，即使是在作為特權階層的白人社會中，也有著自己特殊的地位。比如說，他們平常從不攜帶現金出行。無論吃飯還是購物，全都可以簽個名就好（順帶說明下，身為美國人的康貝爾，就算只喝一杯雞尾酒也會被要求支付現金）。

「喝過酒之後，每個人都會變得口快啦。」酒保微微地苦笑道，「布蘭德先生他——該怎麼說呢，是那種有點古怪的樂天派和平主義者。像昨天那樣，竟然也會因此跟人爭起來……」

這樣的話，只能去問問看了。

「這個嘛……」酒保停下了擦拭酒杯的手，環顧四周。他皺著眉低聲道：「就私下跟你說說，他在酒吧這邊的評價不怎麼好。總之就是很靦腆的那種……」

「特別是每次喝了酒，那種傾向就會變得更嚴重，有時候還會做出些略微過分的惡作劇。」

PENCIL SHY——不愛簽名。

「感覺如何？」

笑著說到一半，突然回過神來似的急急閉了嘴。客人的事情說得太多了。他的臉上寫著這個意思。read.９９cｓｗ.ｃｏm但，康貝爾不可能在這裏半途而廢。

「還不錯。」康貝爾把酒杯放回吧台，說道，「不過，稍微有點甜了。應該不會再點第二次吧。」

「這樣啊。」康貝爾點點頭，隨即繼續追問，「那其他方面呢？他喝酒的時候會說些什麼？有沒有講過誰的壞話，或者，說過跟誰吵架之類的事情？」

不知不覺間，已經染上了幾分酒意。

酒保向他耳語。

「果然是這樣嗎。」酒保塌下了肩膀，輕輕地嘆氣，「其實呢，前兩天有位上了年紀的客人跟我說：『以前住在這裏的時候，在這間酒吧喝到過一種雞尾酒，叫做新加坡司令，真是讓人忘不掉，能為我調製那個嗎？』可是不巧，如今吧里沒有留下當年的配方……我從客人那裡聽取了各種各樣的意見進行嘗試，可是擁有也不順利。」

酒保的回答從身後傳來，康貝爾從椅子上站起來，向湯姆遜准將的桌子走去。

「是涉及某種特定行為啦。」酒保在吧台上做出個寫字的動作。

他搖著頭說完，抬起臉，討好般的問道：「若是可以，能不能麻煩再試一杯其他的配方？」

康貝爾回頭，順著酒保的視線望去。

現在這個時候，自己除了絮絮叨叨徒然煩惱之外，應該還可以為茱莉亞做些事情。比如說，既然要被https://read.99csw.com審判，就得收集對茱莉亞有利的信息。如果有能讓陪審員產生好印象的信息，哪怕不可能宣判無罪，至少能把刑期縮短——

酒保臉上浮起為難的表情，但最終還是敗給了康貝爾嚴肅的懇求，他小聲地說：「若是您想知道昨天的情況，請去詢問坐在那邊的客人。」

康貝爾皺起眉。

「好的，明白了。」

「因為剛剛才出過那樣的事情……」

他在吧台坐了這麼久，還一杯酒都沒有點過。酒保一定是等得不耐煩了所以來催點單的吧。

「告訴我吧，布蘭德昨晚到底跟誰爭起來了？」他探著身體，詢問道。

幾天前，就在這個酒吧，自己和茱莉亞一起就雞尾酒的種種知識談論了許多。酒保應該聽到了一些當時的對話，在他看來，這位客人對雞尾酒知之甚詳吧。

康貝爾歪著嘴角苦笑起來，目光轉移到放在吧台上的雞尾酒杯。

看著吧台上推過來的雞尾酒，再看看酒保掛著奇怪微笑的臉，反覆打量了好幾回，康貝爾終於反應過來了。

「不，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來請您點酒的。」酒保微微一笑，說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語，「我只是想聽聽康貝爾先生您對這款雞尾酒有什麼意見。」

「湯姆遜准將。原英國海軍軍人。」

在酒保的催請之下，康貝爾把酒杯送到了口邊。